山海部域录

第4章 荷风水榭诗酒令

    从晴扇坊逆着雁阵江而上,沿途总能看到成群迁徙的各种候鸟。

    它们在秋天从中源大陆甚至更北的地方飞回丹穴过冬,又在次年春天启程离开。终此一生,循环往复。

    进入招摇境之前,路过江边集市,红男绿女黄童白叟,好不热闹,于是他们便登岸买了许多新鲜食材,还酤了整整三十坛丹穴百岁酒。

    再行十里水路,花间水际,一大片高高矮矮的湿地亭台隐约浮现。一半濒水,一半倚岸,各色水生和藤蔓植物交错攀长,层林尽染,将怀中的建筑笼罩成“半遮面”的娇羞模样。

    画舫穿梭其中,水道愈深愈窄。行至一处红砖拱桥下的方格水门,风景跳上门头,扭动了几下上面的一排雁头机括,水门便哗啦啦地升了起来。

    桥洞两侧雕刻着精美的壁画,大抵是一些鱼米丰收、百鸟朝凤的盛世景象。

    穿过桥洞,画舫扎进了一片凤眼莲中,水面覆满浮萍和秋叶,已经分不清哪里有水路,哪里是湿岸。

    “到啦!”风景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

    “这是哪儿啊?”英招问道。

    “这儿叫‘荷风水榭’。是花谢桥的家。”风景笑道。

    “谢桥小姐的家?”

    风景点点头:“今天是她的生辰,每年生辰她都会在家中小设晚宴。”

    “每年她的生辰你都会来吗?”英招失落极了。心想,你都不曾问过我的生辰,却年年都记得她的……

    “是啊。”风景低头浅笑,丝毫没有察觉,“以前都是我和黑石头、小石头一起来玩,今天带你来尝尝鲜。”

    “去年只有我和铁石头来了。”飞花听到英招的心声,柔声解释道,“那时黑石头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你又刚开始练习幸在战神的定水钥,铁石头是怕你分心,所以没带你来。”

    幕离之下,海哥声音含笑:“其实他才不是惦记谢桥小姐的生辰。他啊,只是惦记着这里的吃喝玩乐罢了。”

    说话间,画舫已驶出浮萍秋叶,豁然开朗。此间的湖水清澈见底,水下青石游鱼,甚至连石缝中躲藏的小虾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远处湖中生长着成片的睡莲,白中透粉,摇曳生姿。

    “走吧!”风景拉住英招的手跃上一座高耸的亭台。

    沿着曲折的水上长廊漫步荷风,可见四周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不下几十座,座座相连,蜻蜓飞蝶萦绕两侧。此时再回望远处那只画舫,船影离舟,竟好似悬浮在近水的空中一般。

    行了约莫不到半刻钟,来到一幢典雅的小楼跟前,门匾上书“四照花”。风景摘下门口墙上的一块红色木牌,轻身一跃,挂到匾下正中,笑道:“‘四照花’是咱们的了。”

    几个晴扇坊的小生、小姐从门中迎出,见到飞花他们立即行礼问安。

    “船上有我们带来的酒菜。若有多余的,就送去其他楼里。”风景大方道。

    “是。”

    登上二楼,四面无窗,轻纱幔帐。空间十分宽敞,中央的石桌一侧开口,连接石渠,渠中有水,延伸至远处。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几个酒坛还有笔墨纸砚,桌边一圈石凳,许多红嘴白羽的婴勺在周围纷飞嬉闹。

    忽闻轻音袅袅,不知哪间楼台中的宾客正在鼓瑟拨琴。再一细听,这些乐音还不是从同一个方向传来的。

    “这么大的一间楼台啊!就咱们四个?”英招惊奇地四处张望。

    “待会儿行了‘诗酒令’,也许就要多起来了。”飞花笑道。

    “诗酒令?”

    “每个楼台里的宾客都需赋诗作词,将自己的名字藏于其中,你也可以理解为诗谜。婴勺会将各个楼台的诗谜交换,大家相互猜谜。猜不出就要喝酒,猜出来的话也可以邀对方来同饮。”

    “哇塞,听上去很有趣啊。可惜,我也不会作诗……”

    “无妨,舞文弄墨这种文雅之事,交给他们两个就好了。来,你先尝一口丹穴的百岁酒。”风景为英招斟了一杯,“这可是巡翁酿制的药酒,最适宜入冬之前调理气血。”

    两只婴勺站在石渠的分叉处用脚划水,有的餐盘便顺着水流直行向前,也有几碟就拐了弯,漂到四照花的石桌边上。不一会儿,令丘蟹、白米虾、甲鱼鲑鱼等河鲜、海鲜就摆满了桌子,还有银鱼豆腐汤、冬瓜水鸭等汤羹和椰子冻、芋头糕等甜点。

    “你右臂的骨伤才刚好,我来喂你。招摇银鱼最是特色,比咱们苍澜的又有不同。”风景夹起一块鱼肉递到英招嘴边,英招连道“不用了”,架不住风景坚持,最后便凑上嘴去吃了。再抬头看见飞花正瞧着他们微笑,脸色一红。

    “嗯,好吃!”英招之前不甚愉悦的小心思也随之一扫而空了。

    “呦,这么快。”风景忽然抬头。

    一只婴勺衔书而来,飞花展开念道:“‘小米金瓜拌蜂蜜,阳春三月不愁吃。’来自‘二月蝉’。”

    “哈哈,这诗写得好可爱,不过……这样也算诗吗?那我好像也可以试试。”英招笑道。

    见飞花不语,海哥忍不住调侃:“小石头,你的‘樱公子’来了。”

    “黑石头,怎么你也这么说。”飞花无奈道。

    “这是樱公子写的?为什么?”英招问道。

    “小米、金瓜、蜂蜜,都是什么颜色的?”

    “……黄色!”

    “所以,‘黄’便是第一个字。而樱花报春,‘阳春三月’又称‘樱笋年光’。”

    “哦,那连起来就是‘黄樱’二字!”英招恍然大悟。

    那婴勺咯咯发笑,叫道:“四照花猜对了,二月蝉要喝酒了。”

    “看来樱公子无聊得紧,我们也便回她一句吧。”海哥瞧了一眼桌上的桂花糕,提笔便写:“川流云下走,仙友盘中俏。——四照花”随即将纸递给那婴勺,道:“请将此信送回给二月蝉吧。她们如果猜得出,便请来喝酒。”婴勺抖抖尾巴,衔了信飞离而去。

    “这次我知道了。山川河流能在云下走,说明……正在飞呀。‘仙友’就是桂花。”英招拍手叫道,“所以云公子写的‘飞花’二字。”

    “英招姑娘真是聪慧。”海哥笑道。

    “那我也来写一个。”英招跃跃欲试,开始咬着笔头苦思冥想。

    又一只婴勺飞至,英招抢来念道:“‘月季冬剪尤不死,红梅经霜次第开。’来自‘五花骢’。这是两个什么字啊……”

    “呵呵。臭不要脸。别理他。”风景骂道。

    飞花:“是花见寒。”

    英招:“哦……原来他描写的是意象。”

    “看来青招乐团在‘五花骢’,谢桥小姐此时大概也和他们在一起。”海哥道。

    “没事,她晚点会过来,咱们玩儿咱们的。”风景凑近英招,“你在写谁的名字?写得怎么样了啊?”

    “哎呀,别催我。我这不正想着呢么……”

    婉转琴音、香甜荷风之中,飞来的婴勺越来越多。

    最多的诗谜来自“十二律”。“日落秋前,雨压横山”是花香雪,“瑶琴声声远,玉露颗颗圆”是云曼珠。看来,那大约是青丘美姬所在的楼台。“九重霄”大约都是一些与花谢桥关系不错的丹穴少主,虽然有蓉官和甜姐儿在,但是凤飞铎、风飞汐也在,因此飞花也无意邀请。

    宾客们往来的诗谜都写得简单,大抵都很好猜。若是不想让猜出来,也不必来这儿玩这游戏了,自己在家独酌便是。

    唯有“一线天”的那位最为神秘。

    “走四方,勤练功。”

    不知道这是真不会写,还是高深莫测。海哥、飞花实在猜不出是谁,风景也毫无头绪。也许是根本没听说过的名字?若说不认识,倒还有可能。但说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还会被花谢桥请来,风景觉得实在不可能。

    总之,那间楼台里总是怪咖。

    去年那楼里,据说是漫茶客栈的老板,花羞。

    他倒是给每个楼台都送去了自己的诗谜,结果玩儿到了晚上,谁也没猜出来,直到散场才听闻。以致谁也没见到他。风景追着花谢桥询问花羞是男是女,花谢桥却只说不能相告。

    “我的郎!想我没?”

    英招的词儿还没编出来,黄樱带着云萝已经到了。

    “你们也太过分了吧?谁想出的那么难的破诗,不能整得简单点吗?害得小爷想了半天。”黄樱扑到飞花身上不住地抱怨。

    “樱公子,你怎么醉成这样了?”凤飞花拉开黄樱的手,瞧她脸颊红得都和她的红鼻子一样了。

    “我呲,我的诗被你们猜出来了,那婴勺哔哔叨叨地让我喝了一整坛啊!”

    黄樱回头一指,一只婴勺跟来叫道:“诗谜,飞花,二月蝉猜出。四照花罚酒,喝一坛!”随后就一直重复着“喝一坛”这三个字。

    飞花哭笑不得:“你听它的做什么。想喝多少喝多少就是了。”

    “来吧,大家一起干一杯。”风景张罗道。

    云萝也默默举杯,面上平静,看不出心情。

    “云萝今日气色不错啊,比我上次见你时好多了。”飞花照顾着云萝,关切道,“来尝尝这道奶蒸蟹,这是我们来时现买的令丘蟹。”

    “谢谢兄长。”云萝微微一笑。

    “喂,女流氓,你们两个怎么碰到一起了?”风景道。

    “哦,在天虞时听‘我的郎’说‘我的妞’身体不舒服,后来我去探病,听说她提前回丹穴了。这不,今日正好有空,我就去看她。然后碰到了谢桥小姐登门,我就带她出来散散心嘛。”

    “都政同意了?”飞花略感惊讶。自从夏茂那事之后,都政夫妇将云萝看得极紧,连门都不让出。

    “哎呀,那个虾卷看上去好好吃呀!”黄樱忽然指着对面海哥跟前的一道菜碟叫道,“快给我来一个!”

    海哥于是用空盘子夹了几块,起身递给了黄樱。

    黄樱接过盘子,忙不迭地将虾卷往嘴里塞。一旁的飞花不知为何忽然哈哈大笑,笑到牵动旧疾,连连咳嗽。黄樱迷惑地瞪了他一眼,心道,我的吃相有这么好笑么?飞花自觉失态,收拢了表情,而看向黄樱的眼神却依旧藏不住笑意。

    “出来散散心也好。省得在家里都闷坏了,没病也得憋出病来。”风景又开始张罗举杯,“来吧,咱们再饮一盅。”

    “‘入秋久旱逢甘霖,活草木,洗垢尘’。‘七星聚’楼里应该是喜雨公子。”飞花念出桌旁其中一张纸卷上的词,吩咐身边的婴勺道:

    “孟喜雨,对吗?请他们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