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秋

第八十八章 弃子争先

    “这次看清楚了吗?”花小蝶在问。

    “好像还没有。”白渊渟睡醒了还困。

    “可是我要走了。”

    “那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难道现在你就开始舍不得我了?”

    白渊渟闭着眼睛,握着她的手不放她走。“告诉你,我是装的。”

    “你不要学我说话……等你杀了珏天,我们就可以再见面。”

    离开了一半的身体开始各自冷却,还好衣服可以保暖。

    “那我以后岂不是要一直听你的摆布。”白渊渟顺着声音问去。

    “听我的摆布好处有很多。”

    即使相隔稍远,花小蝶的声音依旧如同一缕清风拂过耳畔。

    “比方说什么?”

    “我。”花小蝶指了指自己。

    她相信没有人会糊涂,但白渊渟却有些糊涂了。

    “你究竟是为谁做事?”

    “我……我不能告诉你。”

    欲说还休又渐行渐远。

    “你要走了?”

    “天黑了,我也该回去了。”

    “那么……你保重。”

    “你也要好好的活着……万一你死了……我就只能再来一次……去找下一个人帮忙。”

    门被关上,白渊渟再一次陷入沉默。

    他在猜想是不是上一个遇上她的倒霉蛋已经死了。

    现在他推开了门,开始觉得自己就会是下一个倒霉蛋。

    夜雨疏风,打湿了衣袂。

    白渊渟坐在房檐上便不想离开。

    月亮不知悲喜与苦乐,星光也在无休止的闪烁。

    这里没有酒,也没有朋友,只留满腹愁难眠。

    月光洒满在屋檐的瓦片上,粼粼地生出了波光。

    好在偏爱独处的并非仅有白渊渟一个,老人正在饮酒。

    他手中有两壶酒,但他却在对月独饮。

    直到老人的身旁坐下了另一个人。

    “你终于来了。”

    “难道你认识我?”

    “不必认识,你喝酒?”

    “喝。”

    “可惜我手里已经没有了……你可以跟我走。”

    留下的酒壶,在老人手放下的时候已经成空。雨依旧在下,老人正在踉跄的走。

    白渊渟保持在他身后的一段距离之内跟着他前行,直到从巷陌变成了土楼。

    土楼正遭受着雨水的冲刷与洗礼,随时准备好要显出原形,也随时会瓦解成泥。

    楼下仅有破旧的铁门一扇,淅沥沥的流淌的带着锈味的水。

    积少成多之后,汇聚成一条小渠。老人拉开了铁门,慢慢地往里走。

    前路很黑,雨点切碎了月光。

    “你不是他。”老人对白渊渟道。

    “我就是我。”

    老人回过头来,他的眼睛虽还有醉意,却已是如雄鹰般锐利。

    即使是在这漆黑的路上也能够轻易看清老人的双眸,白渊渟因此而后退了半步。

    “你不必怕,请跟我来。”老人招了招手。

    屋内很宽敞,也很精巧,每一件的东西的摆放都很别致。

    白渊渟显然有些拘谨,他在担心自己潮湿的衣服会弄脏这里。

    但老人却不在意,他正在用斧头劈开的金丝楠木生火。

    “看来你不仅富有,还喜欢炫耀。”白渊渟道。

    老人转过头,迷茫的望着白渊渟的眼睛。

    他需要一个解释。

    “即使是名门望族都视如珍宝的木材,你竟然用来烧火。”

    “烧火?”老人举起了手上的木头,空洞的眼神宛如一个一无所知的野人。“难道木头不能烧火?”

    白渊渟只有苦笑。“木头当然可以烧火。”

    那么老人便在炉子里又添加了一块木头。

    “那么我做的就没有错。”

    他虽然已经醉了一次,但还是又烫上了一壶泥封的好酒。

    “我猜想你让我进屋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我陪你喝酒。”

    “不。”老人一个劲地摆手。“这是你的屋子。”

    “我的屋子?”白渊渟现在已经适应了莫名的惊喜,所以他并不会感到惊奇不已。

    “你的意思……是我这只手套的家。”

    他低下了头,看着手套在火苗的跳动下闪亮。

    “所以我说你不是他。”老人在对着白渊渟笑。

    “所以你烧的是属于我的金丝楠木。”好在白渊渟还没有完全适应,否则他一定会心疼。

    酒已经温好,老人正在对影自酌。

    “如果你也是银香社的人,那么你应该会知道这只手套的来历。”

    手套被摘下。越靠近火光,越生出寒意。

    “虽然我活的够久,但我对此所致甚少。传说这枚手套遇水不湿,遇火不融。”

    真有那么神奇?

    白渊渟从未听说过有这种怪事。

    世上怎么会有火焰无法融化的布料?

    他很想试试,到底是不是真如老者所言。

    恰好炉火就在面前。

    老者连忙拦住了白渊渟。“如果传说是假的,我可没法陪你一个新的。”

    白渊渟觉得有道理。“手套一共有多少枚。”

    “年轻时我见过十二枚,如今我知道世上还有六枚。”老人抿了一口酒,佳酿使得他不忍大口吞下。“因为只剩下六个人还支撑着银香社。”

    “谁死了?”

    “红色的叉。”

    白渊渟明白了,死人没有名字。

    “那谁还活着?”

    “公孙回,鹤中子,顾惊风,雨墨云,黑一,还有你。”

    “世上竟会有爹妈给孩子起叫做黑一?”白渊渟不得不感到诧异。

    “这只是一个代称而已——他不能说出名字,因为他不能让我们任何人认识。”老人在笑。“因此我们用毛笔沾上墨水,画一个横来代替。”

    “那他为银香社做些什么事?”

    “保管银香社的银子。”

    “我代替了谁?”

    “一个红色的叉。”

    “我如果死了呢?”

    “你就会跟他们一样变成了同一个名字。”

    白渊渟觉得自己有必要打听一下这些人的来历,先从最熟悉的开始。

    “雨墨云?”

    “说来有趣,天山派竟然会让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即前人之位。”老人回答的很从容,也很干脆。

    “顾惊风?”

    “他不在中原,他距离我们很远。”

    “他可被称为剑圣?”

    “是。”老人的表情中夹杂着还未出口的话。“你一定在想,他既为剑圣,必然身处高位风光无限,为何还会加入见不得光的银香社。”

    “我想他一定是有求于我们。”

    “你没有说错,只是因果颠倒。如果他不加入银香社,他根本做不到剑圣的位置。”

    “鹤中子又是谁?”

    “闲云野鹤,四处玩乐。”

    “那为何要加入你……我们?”

    “闲云野鹤,四处玩乐……没有钱怎么能做?”

    “那为何我们要让他加入?”

    “因为银香社之中还没有人拒绝过他。”

    “这就够了?”白渊渟在问。

    “这就够了。”老人在回答。

    酒已转凉。

    白渊渟拿起杯子在手中转动,让酒水在杯壁上滑动。

    “你为什么唯独不向我打听公孙回?”老人发现了不对。

    “因为我知道他该死。”

    “不如说是他倒霉。”

    “有多倒霉?”

    老人抬起头,望着门外许久,最后声音变得窸窣微小。“他是唯一一个见过言延烛真面目的人。”

    “这就是全部原因?”

    “难道还不够吗?”

    白渊渟最后还是喝下了这杯酒。“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是一个老人。”

    “没有错,但是不够多。”

    “我是一枚还有一点价值的弃子。”

    白渊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来你知道的很多。”

    “但我说出来的却很少。”

    “所以你能活下来。”

    “我知道银香社之前是如何追杀你的,我也知道你并不相信我。”酒让老人的情绪有些涌动。

    “至少不是完全相信。”白渊渟选择实话实说。

    至少面对这样的一个老人,谎言的风险比实话要大得多。

    “之前坐在你这个位置的人,是我的老友。当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就打算为他报仇。”

    “此时此刻你还没有出手。”

    “因为我还没有彻底糊涂,他的死亡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是在对我表明立场。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我只是觉得他不敢做的事情你未必不敢去做。”

    “我?”

    “还有我。”老人又给白渊渟倒上了酒。“我起码还可以再对付几年光景。”

    “怎么做?”

    “坐到高位。”

    “我如今已经坐上了六部之一。”

    “所以你就很有可能代替言延烛接管银香社。”

    “代替他?你不是在说笑?”

    “你不是曾一直挂在嘴边的说要报仇?”

    “没错。”

    “与其毁掉银香社不如占据银香社。”

    “但我总觉得你在挖苦我,显而易见的事这两样我都做不到。”

    “很好,那么这两件事就没有任何区别了。”

    老人举起了剩下一点酒的酒杯。

    对着火光,算作他对老友的最后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