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舒灰头土脸地跑进公司。

    她从不知道巅峰时刻的公车居然可以挤进那么多人，公车司机的开车技术更是神得没话说，体积庞大的公车像老鼠般在车阵中钻来闪去，令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由于公车上彻头彻尾地塞满了人，雪舒看不到车窗外的街景，等她瞧清楚下车后，早已过了两站。她只好迈开步伐往回奔跑。

    匆忙间，雪舒根本没看到红砖道上有个小窟窿，一脚踩进，差点跌个狗吃屎，幸好她抓住停放在路旁的机车，人没摔伤，脚却扭了一下。她咬紧牙根拼命向前走，提醒自己第一天绝不能迟到。

    看着打卡钟敲下打卡，刚好九点整。雪舒松了一口气，早上的挤车、奔跑、扭伤终于有了代价。

    “哟！小妹，第一天上班就绝不吃亏哪！林淑芬没跟你说吗？小妹要早到十五分钟，先泡茶。”穿着橘色套装、全身散发呛鼻香气的同事不怀好意地说。

    雪舒愣了一下，微窘地说：“对不起，林淑芬确实没跟我说，明天我会提早十五分钟到。谢谢你告诉我。请问茶水间在哪，我马上去泡茶。”

    “是啊！我带你到茶水间，告诉你业务部的茶壶是哪一个，可能还要告诉你要放多少茶叶，干脆就我来泡茶好了，我桌上刚收到的传真，谁来帮我处理？”她一脸不屑的表情。

    “大黄，干嘛一大早就发脾气，是不是待会儿要开业务会报，少不了会被杜经理炮轰一顿，所以现在先消别人出出气？”穿着深蓝色西装、白色衬衫、红色斜纹领带的斯文男子踏进办公室，笑咪咪地说。

    “小张，你又迟到了。你别在那边幸灾乐祸，杜经理第一个炮轰的一定是你。”大黄不甘示弱地回嘴。

    “你……”小张不理会她，指着雪舒却叫不出她的名字。

    “雪舒，你有哪些琐事不懂，去问总务室的人。那位是总务室的陈小姐，你去问她。”小张用手指着刚好走过业务部门口、头发绑成马尾的小姐。

    “张先生，谢谢你。”雪舒赶紧追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雪舒好不容易端着茶壶走回业务部，却发现不少眼睛盯着她看。她正疑惑着，恶意的话语就不断地飘进耳里。

    “小张，漂亮的妹妹泡茶进来了，还不快去帮她端。”大黄揶揄着，之后是一阵压低的笑声。

    雪舒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况她才第一天上班，强龙不压地头蛇，就当那名叫大黄的女人是蛇，一条有着毒牙的蛇妖。

    “喂！小妹，等一下要开业务会报，你去档案柜把我合同里的那份资料夹打开，把德亿的契约影印二十份。”

    大黄颐指气使地说着。

    雪舒当然清楚江湖上的老规矩，新人登场，就得和颜悦色地等各路前辈发号指令。

    “黄小姐，请叫我雪舒，这样我觉得比较亲切。”

    “雪舒小妹，请你赶快去影印资料。别告诉我，林淑芬没跟你说档案柜在哪里。”大黄加重语气地说。

    雪舒放弃和她套交情了。她无奈地安慰自己，这大概就是典型的八字不合，对那女人再好也没用。

    “德亿的契约二十份，我立刻去印。”她乖巧地回答。

    雪舒虽然没有正式工作过，可也曾经在她爸爸的公司帮忙打杂过。由于每个周末是全家固定聚餐的日子，杨雅玮怕老公一忙就忘了，或是放不下手边的工作，便常常叮咛雪舒周末下课后到公司去等，结果公司的人全部下班走了，她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免费的打杂工。

    雪舒边影印边浏览契约内容，德亿？不就是和爸爸有生意往来的杨伯伯的公司？

    契约共有六张，印到最后一张时，雪舒发现上面写着七月十八日已修正，她的心跳加速，自己印错资料了吗？怎么办？

    冷静！要冷静！雪舒赶紧找到那份合同资料来，仔细翻查。

    没错呀！上面七份不是德忆的，下面两份是唐氏和英格的，只有这一份资料正确，但已修正是什么意思？雪舒好纳闷。

    “黄小姐，德亿的契约是这一份没错吧？可是它上面写着已修正。”雪舒顺手把资料递到大黄面前请她确认。

    “哎哟！你怎么这么啰嗦，德亿的契约全在档案袋里，你拿去印就对了，没看到我正忙着呐！”大寅不客气地吼。

    雪舒无奈，只好把已影印好的一十份资料分别整理好，用钉书机装钉着，她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瞄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办公室。

    “杜经理，早！”

    众人异口同声地和那男人打招呼。

    雪舒把焦距对准杜经理，蓦然，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是天恩！她从座位上惊跳起来，张大眼睛瞪着他，生怕一眨眼，他就会像空气般消失不见。

    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浑然不知所有的人正盯着她看，直到他开口：“你是......”

    雪舒回过神，发现自己成为别人的焦点，窘得直想挖个洞把自己就地掩埋。

    她一脸绯红地回答：“杜经理，早！我是新来的工读生，邬雪纯。”

    “你就是代替林淑芬的工读生？”见她颔首，杜格飞面无表情的点头后，笔直地走入经理室。

    “小张，你被三振出局了，你没看见人家妹妹看着杜经理的样子吗？口水流了一地呐！”大黄又展露出她的毒牙，声音不大不小，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雪舒像泄了气的皮球，跌回自己的位置。

    业务会议刚开始没多久，雪舒就警觉到里面不太对劲，好像发生了什么问题，一会儿，大黄隔着会议室的玻璃向她招手。

    雪舒轻轻敲门后面带微笑地走进去，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大黄就嚷着：“小妹！你搞什么！不是这份契约！”

    雪舒呆住了，笑容也僵在脸上。

    “雪舒是第一天上班，难免会出差错，只要赶快补印就好了。”小张试着替她解围。

    “第一天就可以犯错啊！错就是错，还分第几天。”大黄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嘴脸。

    雪舒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对不起，请问我哪里出差错？”

    “德亿的契约有修定过，要印那份新修正的，不是这份。”小张向她说明。

    雪舒恍然大悟，果真有份重新修正的契约。“我找不到那份新修正的契约，档案夹里只有这一份。”

    “哪会找不到？明明就是你心不在焉，随便拿一份充数。”大黄怎会放过这打落水狗的机会。

    “错误已经发生了，我们先讨论其他的。邬小姐，这份正确的资料拿去印二十份。”杜经理从档案夹中取出契约交给她。

    雪舒仔仔细细地看着档案夹，是同一个没错呀！可是刚才的确没有这份契约啊！她翻找过的。

    算了！反正她是第一天上班，就算弄错。别人也会谅解的，更何况她只是打工而已，不像他们得靠这份工作养家活口，就当日行一善，替别人承担过错，免得那个人日后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

    “人长得漂亮又装得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犯错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大黄似乎不赶尽杀绝，无法称心如意。

    雪舒发现众人都颇有同感地看着她，好像她脑袋里装的真是豆腐渣，只靠美貌来赢取好感，她不能忍受别人用这种先入为主的眼光看她。

    她得反击，要当好人也得看情况，不能当个烂好人。她的理智告诉自己要反击，不然这两个礼拜都得活在这种被轻视的眼光下。

    “杜经理，这份新修正的契约是从刚才的档案夹中拿出来的吗？我们公司有两个相同的档案吗？”雪舒坚定地问。

    “没有，只有这一个。”

    “可是我刚才真的有仔细地找过，里面只有一份德亿的契约，它的上面有七份契约，下面有两份，我还记得下面的两份是唐氏和英格的。”雪舒豁出去了，毕竟这关系到自己以后在这里能得到多少尊重和肯定。

    杜格飞翻阅手上的档案夹，确实如她所说，她是细心找过的，否则怎会记得份数和公司名称？

    “影印的时候我也注意到它上面写着七月十八日已修正，所以特别拿去问黄小姐，她叫我印就对了。”雪舒实以告。

    这下所有人的眼光全集中到大黄身上，只见她苍白着脸，嘴巴一张一合的，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雪舒不想再多说，拿了契约转身走出会议室，重新影印。她不知道这份契约是大黄忘了放回档案夹，想推卸责任，让她背黑锅，还是大黄故意抽出来想令她当众出糗。雪舒懒得去追根究底，反正大黄的诡计没得逞。

    打工的第一天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工作内容既简单又琐碎。

    雪舒发现有好几个同事不再叫她“小妹”，改口叫她的名字。只有黄小姐从会议室出来后，连正眼也没瞧过她，更别提跟她说句话了。

    下班打卡后，雪舒这才感觉到早上扭伤的脚踝开始隐隐抽痛，她拉高牛仔裤，脱了高筒布鞋，眼看着脚踝肿得像面包一样，不禁深感慨，果然职场如战场，第一天奋勇作战，终究还是挂了彩。

    雪舒一拐一拐地走出办公大楼，想到那如沙丁鱼般拥挤的公车，就令她手脚发软。她再也没力气去挤了，开始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商子凌，请他来接她。

    不行！第一天这种惨状就被他看到，往后他不知道会怎么消遣她，何况昨天自己才夸下海口，说要努力接受考验。这下可好了，她总不能自打嘴巴吧？还是晚一点等公车空一点再搭车回去吧！

    她找到公用电话，拨了通电话回家给李嫂，让她知道自己会晚点回去，免得她又要担心。

    接着，雪舒瘸着腿走向骑楼下停放的机车，挑了一辆最干净的坐上去养精蓄锐，一会儿再去搭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