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马执枪

影子

    阴云密布,乌鸦满天飞。

    自他带五万人血战后,祈军便不再继续不计代价的攻打城关,而他在南关的声望也达到顶点。

    刘涵独自走在城墙之上,在这段时间的战斗中,祈军与南关各有伤亡,但那些对于双方而言都不听话的人也全都死了。

    刘涵用手抚摸着早已被血浸染干透的城墙,他突然想不起是在什么时候他变成如此模样。

    北境沙场之上,艳阳高照,父亲带着年幼的自己骑在马上,策马扬鞭,身后沙尘滚滚。侧面是一列列整齐有序的骑兵,他至今都记得那些细节,每个人的手都握紧了刀身在鞘的刀柄,他们的目光都指向父亲,那眼神中有炽热,崇拜和敬畏。每个人都保持静默,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家乡那边不曾有的……骄傲?他无法形容那个感觉,但他被感染到了,他也想拥有这份他暂时无法形容的感觉。

    “他们的身影怎会如此的高大?”

    他看着那群人呢喃的说道。

    父亲带着自己检阅了这支骑军,虽然不知道这支骑军的名号,但毫无疑问心底已经被刻上印记,他想成为他们的一部分,他想同父亲一样成为他们的领袖。

    成年后他选择参军,他想要接替父亲的职位,他想再看到儿时记忆中的那支骑军。但是那支队伍早已不在,父亲告诉他那支五百人的队伍里,跟着一起活下来的算上父亲在内不过二十人。

    父亲眼中有泪水,但不会流下。

    父亲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向北方。

    “大宋北骑军,重骑军丙旅,斥候甲营。”

    “归队途中遇敌,全员五百人皆死战,全歼敌七百人,自身幸存二十人。”

    “重骑军丙旅全军为我队抽刀,举枪,放箭默哀。”

    父亲转过身看向他,他在父亲的眼中又看到了曾经的那份炽热,马踏天下的炽热。

    “去成为他们的一部分吧。”

    ……

    他回到了那支队伍,已经补充了新鲜血液的队伍,他是那支队伍的领袖了。他带着这支队伍开始了在北境五年的沙场生涯。不断的击败敌人,不断的收取军功,这五年他像飞在天空的老鹰一样,自由且尽兴。五年后这支队伍再一次遭遇了数倍于己的敌军,但这一次,他在。

    他终于明白了儿时的感觉,那是身为这支军旅一员的荣耀!

    荣耀往往伴随着悲伤。

    他带着仅存的人回到大营,还有袍泽的尸体,他们的情报这次立了大功,每个人都累加了不小的军功,每个人都升迁了,最小的也是独掌五百人的营长。因为他一直不肯升迁调任,身上的军功可谓天大,所以被召到京城,见到了先帝,被封为右将军在京待了两年。从一个边关小卒直接升任为了一位京城掌权人,他的成就超过了先人。但这两年他身陷党争的泥潭,他被权利蒙了眼。

    技巧,心眼,设计陷害,每个人都带着那恶心的面具和肮脏的心。

    两年后他被委托去南关,去那争一争。他厌倦了,但无法退出,早已身处权利的中心是无法那么轻易脱身的。

    在南关不知呆了多久就收到了噩耗,父亲走了,因为党争而死。原本他需回家守孝,可朝中的同党替他争取了一番。他已经忘记有多久没见到父亲了。悔与恨的种子在心中发芽。

    祈军的细作找到了他,原本毫不动摇的想法在看过细作带给他的那封关于父亲死亡内幕的信后砰然瓦解。

    “是自己人动的手。”他紧紧的攥着信。

    为什么呢?

    为了让他老实一点,为了让他全身心的投入,为了让他唤起对对手的仇恨。

    那一日,刘涵与祈国达成了合作。

    那个在马上背靠父亲检阅军队的孩子,随他的父亲一起走了。

    ……

    看着被调到自己手里的三万人马,周绮年不禁感到兴奋。

    一位身着盔甲的年轻将领走到他面前,朝他行了军礼说道:“末将李宏毅,受督略使大人的命令,率南骑军轻甲旅,后卫旅共一万人前来复命。”

    周绮年看着这位年龄与自己似乎相差不大的两旅之长,开口问道:“何承平有让你带什么话吗?”

    年轻将军李宏毅依旧保持着军礼的姿态说道:“任凭调遣。”

    ……

    周绮年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放眼望去,三万人静默地排列军阵,尘土随着每一次的踏步而起,长枪林立,银光乍现,这就是他要指挥的军队,周绮年第一次有了真正做将军的感觉。

    最让他看重的便是那两支骑军旅。按律每支骑军旅都配备了一到两个营的斥候营,但这两支骑军却有不同,因为轻甲旅配备了三个斥候营,所以后卫旅便不再设斥候。换句话说后卫旅就是只在真正战斗时才会投入的营旅,轻甲旅就是给他们打前哨的

    周绮年向一旁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李宏毅询问道:“这两支骑军是什么配置?”

    李宏毅不卑不吭的回答道:“回将军,后卫旅虽不设有斥候,但有弓弩营四个,先锋营六个。轻甲旅配有三个斥候营,三个轻巡营,三个先锋营,一个弓弩营。”

    听到这话周绮年皱了皱眉头。

    “你们的配置不是全员配刀配弩?”

    李宏毅笑了,他摇摇头说道:“这样的配置也只有北骑军才拿的出手吧。南骑军得不到这样的资源,也不太需要这样的配置。”

    想要做到配刀配弩对于一支人数接近十万的骑军是有难度的。尤其是配弩,想要锻炼骑兵们在马上的箭术需要的资源更难计算,当然这只是对于南骑军而言。大宋南北两支骑军,南骑军的兵源主要来自南方,而南方多山多林的地势本就不适合骑兵作战,再加上环境影响,许多人第一次骑马都是参军之后的事,甚至有人是第一次见马。

    在配弩这事上南骑军的将领们多有争执,除非在平原作战,不然让一群在军队里学会骑马的士卒在林中打仗,能射中人就怪了。

    “但是配齐刀弩的部队还是有的,只要是斥候营和弓弩营就会配齐。”李宏毅补充说道。

    南方多山多林本就不适合骑军运动,南骑军虽然有负责拱卫中原的责任,但往往只需要步卒就可以解决问题。因此南骑军在资源的倾斜上一直不如北骑军。

    周绮年看着已经整合完毕的骑军与步军忽然说道:“后卫旅的四个弓弩营,轻甲旅的两个斥候营和弓弩营全都调出由我管辖,剩余一个斥候营负责担任你们的侦察任务。”

    周绮年看着正想说话的李宏毅,接下来的话就让他把想说的给憋了回去。

    “仅仅是南关的范围五百斥候就够两旅用了所以别跟我哭诉。如果你想跟我说调走几个弓弩营就让你们战力大减不会打仗的话,除了弓弩营和斥候营,剩下的人哪来的滚哪去。”

    听到这话李宏毅只好苦笑着应承下来。

    按照周绮年的部署,李宏毅这位两旅之长率领仅剩的六千五百骑驻扎在城外,而那两万步卒却全部驻留城内。至于周绮年抽调出来的精锐则不知所踪。

    ……

    “让两万人进城,他打的什么算盘?”刘涵站在高楼之上俯瞰全城,似乎是自言自语。他身后有一名身着铠甲的卫士,在听到这话后面无表情,过了良久后他突然开口说道:“按最坏的情况处理吧。”

    刘涵没有去看这名卫士或者说这位祈国细作缓缓说道:“他一个初到南关的人会对这里的情况有多了解?那个何承平的行踪更让我在意,两个人突然分军,何承平的部队更是全都驻在城外。”

    “我已经布置了人手,一旦他率军离开,南关军会阻止他的。”

    他扭头看向这位潜伏在南关的大谍子冷冷的讲到:“如果你们想拿下三城,这两个人死不死无所谓,但那七万人最好别离开。淮化那边你们久攻不下,等到他们两人缓过神来,一切都白费。”

    “我们不是有更好的方法么?”祈国细作缓缓说道:“把他们两个杀掉,由你来接管那七万人,岂不一箭双雕?”

    “只不过他们两人一个天天躲军营,一个在城外行踪不定,倒还真有点难搞。”祈国细作略带惆怅的说道。

    “那个何承平会不会可能另有身份?”细作问道。

    刘涵缓缓摇头:“我觉得不会,他是世族中人,世族跟皇帝的关系非常不好。他能来到这当个官我都不吃惊,这也算是世族跟皇权的博弈吧。”

    一想到二十万祈军兵临城下朝廷那边还有闲情逸致来派人到南关搅浑水,刘涵露出了一番苦笑。

    “也不知道他们怎样了,还有没有待在北方,还…活着吗?”他望着楼下熙熙囔囔的人群呢喃着。

    ……

    李宏毅现在郁闷的不行,明明是说好任他调遣,结果在队伍里挑出一部分精锐后把自己给一脚踢开了。自己的上司,虽然是暂时的,在里面随时可能需要玩命,这作为下属却在一旁吃瓜看戏,这叫李宏毅如何受的了?

    看着在自己面前来回走动的军士,李宏毅倍感烦躁。

    要不偷偷进去?李宏毅这样想到,随即又摇摇头,擅离职守哪怕有十个头都不够砍。

    “就没有我发挥的余地吗?”他蹲下来唉叹道。

    “你在乱叫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李宏毅耳中,他抬起头看去,只见何承平一副平常士卒的打扮站在他面前。

    见到何承平这副模样李宏毅差点跳起来,幸好官做到这份上脑子还算灵光,他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领着何承平来到他的营帐内。

    在挥散看守士兵后李宏毅一脸严肃的等着何承平发话。

    “你刚刚在乱叫什么?”何承平满脸不悦的问道。

    咦,您就问这个?李宏毅听到这话满脸疑问但不敢出声,只得弱弱答道:“大人,末将在向周绮年复命后,他就让我带着两支编制不满的骑旅出城待着了,根本不理我啊。”

    听到这话何承平毫不意外,他呵了一声说道:“他压根就不信任你,不只是你的这两支骑军,那两万步军他也已经接管了。”

    就在此时,一名卫兵站在营外向里面说道:“将军,周将军派人来了。”

    李宏毅下意识看向何承平,后者则示意他接见一下。

    “让他进来吧。”李宏毅向后瞥了一眼,何承平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俨然是一个随从卫士的样子。

    当两个人都准备接见那位使者时,那位使者却让两人都出乎意料。

    “周绮年!?”李宏毅瞪大了双眼,连带着他身后那位也不禁嘴角的抽搐。

    周绮年看了看李宏毅背后那位,又看了看他,开口道:“你们两个…谁职位高?”

    “行了!”何承平出声打断道:“你是不是太闲了?还有心情装使者?”

    周绮年看着何承平,后者身上那份波澜不惊被他这么一搞已经有了起伏。

    “我来没什么事,就是通知你一下,刘涵找我了。询问了关于我调军入城一事,还有意无意的向我打探其他部队的动向。”

    何承平皱紧了眉头,来回慢慢的走动,最后停了下来说道:“看样子是打草惊蛇了,时间不多估计就这几天,你们做好准备,我那里已经在路上发现了阻拦。”

    “我这边没什么问题。”周绮年看向李宏毅说道:“如果城内打了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要擅自妄动,不准撤,也不准打。你现在要马上找一个地方,一旦城内开战就把部队带到那等我,这里不能用了。”

    李宏毅点点头。“我现在就去找。”

    帐内只剩下两个人,何承平率先开口说道:“你想赢?”

    “你不想?”

    “调那么多人进城,你不会想来一场擒贼先擒王的戏码吧?”何承平慢慢悠悠地讲道。

    “我可劝告你一句,现在南关内活动最猖獗的就是祈国的细作,我们的影子是能躲就躲,尽量避免暴露,你要出什么事可救不了你。”

    周绮年呵了一声回到:“我知道,所以也没指望你们,明天晚上我就动手,你那边的不也安置妥当了吗,正好我一动手你就率军撤出。”

    在迟疑的一阵后何承平最后点头表示了同意。

    “作为我朝的将官,怎么能不做尝试就把天朝领土让出?”

    周绮年说完这话后转身离去。

    他不想就这么把二十万百姓送给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