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马执枪

往事

    刘仁义是因为贫穷才入的伍,家里已经没有人了,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家了。

    他没读过书,也不晓得什么大道理,军中的那些老兵情况也跟他差不多。但不同的是,他原本只想着混日子,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但新兵时候带他的老百户跟他的一次谈话让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

    “咱们这些基层小卒,不懂啥道理,每个人都一样,不骗你。咱们这几个百户里也就属我有文化了。你那啥表情,不信也别放脸上啊。”

    “很多人根本不明白自己参军打仗是为了什么,所以天天混日子过,吃军队的粮,拿军队的饷…你就是其中一个。这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我以前也这样,但我的老长官告诉我说:知道为什么打仗吗?什么国家大义啥的咱这些文盲老粗哪懂啊,咱们的每一次挥刀都是为了让我们身后的老婆孩子能够活下去,让对面那些人糟践不了我们的土地,只要我们得动手,那必定是有意义的。”

    “我仔细琢磨着这些话,虽然我是个老光棍,但保护别人老婆好像也不错啊…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想着自己老家那边那乡里乡外的大家都很好,都相互帮衬着,我应该是为了他们而挥刀吧。”

    “所以我不混了,我要奋力杀敌。而你虽然没我以前那么混,但也没怎么出力,战场上能躲就躲。”

    “刘仁义,你又为谁而挥刀?”

    这句话直击刘仁义的内心。

    当他为老百户立起一座衣冠冢时,他早已知道自己为谁挥刀。

    他没有家,在他看来军中的袍泽就是他的家人,他为他们而挥刀。

    当刘仁义成为一名万户时,身边熟悉的同伴已经倒在在他晋升的路途。他不是那战场之上的万人敌,他的技术只够保护他自己。他为每一个倒下的人立了衣冠冢,他为他们而悲伤。

    “又成了孤家寡人啊。”

    刘仁义坐在衣冠冢前,拿着酒,说着醉话。

    他知道自己会结识新的同伴,但他也不可能忘掉这批老人。

    这几乎是每一名普通大宋士卒的经历。

    要么被别人埋葬,要么自己埋葬别人。

    为了什么呢。

    ……

    周绮年坐在地上,他看着绘制精密的地图,手在图上指着,脑海中也细细思考了一番。

    突然他猛地站起身,将身旁的人吓了一跳。经过前天晚上的血战,大家的神经都绷的很紧。周绮年看着南关在地图上的位置,至此他对没有完成与何承平约定的愧疚全部烟消云散。

    “南关落入敌手,淮化遭受猛攻,三角防线只剩临淋一城独木难支。”

    “祈军已经拿下南关,他们接下来一定会更进一步,吃下其他两城,搞不好淮化城已经摇摇欲坠。”

    “在这种前提下我若为何承平坚守一日,我必死!”

    周绮年紧皱着眉头,他已明白祈军的行动势在必得。

    我们该去哪?

    这时站在一旁的李宏毅突然说道:“我们去临淋吧。”

    他指着地图上的位置说道:“临淋距我们不过三日的路程,我军大部为骑军而且伤员不多,和以步卒为主的祈军相比我们一定能先一步抵达临淋。”

    “南关失守的消息就算用加急也得一周左右才能传入京城,那时祈军早已兵临临淋城下,将军不如先一步向临淋告急。”

    周绮年在思索一番后点点头:“临淋在地理位置上要比其他两城偏后,事实是上作为一座大型储备仓库来建设的。在军备上也会更加充分些。”

    周绮年望了望休憩在树林中的士卒们,其中有不少伤兵。他看向刘仁义说道:“我和李将军一起率领骑军先行一步,剩下的人就托付给你了。在足迹上我们会误导身后追击的祈军为你们争取时间。如果发现临淋也去不得你可以领军直接北上。”

    刘仁义对周绮年行了军礼沉声说道:“定不负将军所托。”

    临淋位于南关,淮化的大后方,在城防上并不如其他两城坚固,但却囤积了大量的粮饷和器械。

    自开战以来这些物资一直运往两城,可谓是消耗极大,如今仅剩军备大概连自己的守军都无法全部装备。

    临淋的守将是一位胡姓老将:胡辉。而今天命之年。因其历经大小战役无数,军功璀璨,说不准先帝是对他倚重还是忌惮,被先帝安排驻守至此。

    如果在近几年前的北境,只要提他的名字那必定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北寇游牧是心惊胆战。

    在战事频繁的北方名将并不算稀缺,事实上自北嘉关丢失以来中原大地和北方草原的战争摩擦是接连不断。

    双方互占上风,两方都出过可以名扬四海的人物,胡老将军真要论起来还有些比不上。

    而他让敌人都闻风丧胆的缘由便是他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杀降。

    最著名的一次便是他率领北骑军三万人围攻敌寇,最后敌寇不敌投降,胡辉下令尽数坑杀万余人。

    在此后的数次小规模战斗中但凡被他击败的敌人无一活口,此举惹怒了北寇数族,他们效仿胡辉接连杀掉了数万宋军降卒,同时积极寻找胡辉所在的军队以泄私愤。

    而和宋军为敌的北寇军队若是知道对阵的敌军中有胡辉那必定是拼死冲杀力求胜敌,毕竟就算投降也是个死,不如多卖点力还能为同胞复仇。

    这一举动虽然让敌我双方都怨气颇多,但无奈老将本事在身,虽有小失却无大败。朝中和军中对他不满的人越来越多,在朝中人使绊子的情况下,最后老将被安排到临淋做了一位守城将士。

    在官职上周绮年虽然压着胡辉,但根据他的习惯也能猜到多半不会是一位好说话的主,自己带着几千骑去投奔他难保不会被压一头,但对于他卫国的忠心周绮年认为还是有的。

    一日。

    路途上没有停歇,不断快马加鞭的赶路。路途中偶尔能经过几片农田,几位老农在地里耕作,看到周绮年部的骑军也没有太大的惊讶,周绮年也没有选择叨唠,在通知祈军进犯后迅速离去。

    李宏毅策马跟上周绮年与他并排骑行,看着渐渐西斜的太阳悠悠然地说道:“那几位老伯还真是淡定的很,听到祈军入关都挥手说没事。”

    “或许是过了十几年安稳日子所以没什么感觉吧。”周绮年轻轻说道。

    李宏毅扭头看了眼南关方向叹息道:“十几年太平日子就这么没了。”

    周绮年没有接话,什么也没做到反而让万余士卒赴死,这让他愧疚和自责。

    周绮年率部抵达临淋城。

    似乎早已知道周绮年的行踪,胡辉带着几位官员守在城楼上,看到远处大队的骑军竖起写有宋字的大旗快速靠近,便下令下属部将率军出城迎接。

    两军于郊外缓缓停下,在确认周绮年的身份后便单独引周绮年和几位将领入城,数千骑军另做安排。

    “胡老将军,晚辈有礼了。”周绮年向胡辉行了军礼。

    胡辉笑着赶快制止他说道:“论职务你还大我不少,没有必要。当然若是敬佩我这个人那我就受着了。”

    胡辉带着周绮年前往临淋将军府。几人步行在大街上,这里仍是繁闹喧嚣,人来人往,两旁店铺和小摊小贩都在竭力吆喝招揽生意。

    “影子已经把消息已经传过来了,但南关失陷的消息要走官家渠道的话估计得后天才能到。祈军还在尝试封锁消息企图偷袭临淋。”胡辉慢慢的讲道。

    “可有对策?”

    胡辉摸着自己的胡须眯了眯眼说道:“偷袭他们是干不成了,只等影子的信鸽将消息带到京城,让陛下再派援军,我们只要守到那时就行。”

    “按胡老将军的脾性会按兵不动?”周绮年笑着调侃道。

    听到这话胡辉笑着摇摇头道:“我自然是想主动出击,但无奈手上兵不足,甲不足,粮也勉勉强强。”

    正说着话,几人路过了一家酒楼面前,胡辉抬手示意对几人说:“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了,要不就就地请各位来一顿,这里味道挺不错的。”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跟着胡辉一起进到酒楼里,一名店小二看到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恭敬的讲道:“客官里面请。”

    在店小二的引领下众人来到一间包房,待人端完茶水离开后李宏毅才说道:“这里生意挺不错的,我还以为会有小道消息传过来,看样子是没有了。”

    胡辉苦笑着说道:“我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下令封锁不准外传,临淋的民众对这的城防还是了解点,要是晓得南关失陷,临淋绝对扛不住,大概都要跑了。”

    “胡老将军也认为临淋扛不住?”周绮年沉声问道。

    胡辉摇摇头说道:“就单论现在双方放到明面上的东西,兵力,军备,粮草,士气都不止略逊一筹。”

    “影子也没给我说太多的消息,我就知道刘涵反叛,祈军入关这两个。等着两个消息人尽皆知时军心民心就不稳了。”

    听完胡辉的一席话周绮年沉默不语,他拿手细细摩挲着茶杯,良久后问道:“将军现在打算如何?”

    胡辉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街道上的人们还未曾知道他们已经离战火如此的近。

    “该如何便如何,我也不是说守不住就不守的挫人,被派到这任职时我还多有不满,可处了这么几年下来这儿的人啊那是真对我脾气,我不会什么也不做的把他们让出去。”

    “死守也好,守不住也罢,我绝不退一步。更何况这是我大宋的领土,怎能就这么拱手送给南祈蛮子。”

    在场的人都肃然起来,没有人会质疑他的话,这样一位老将为了国家大义从北境到南境,从曾经的高职到如今近似流放。

    几年前他为家国安稳驰骋北境疆场,如今又为了一城百姓坚守不退。他对待敌人从来没有仁慈。

    周绮年站起来再次向他行礼,沉声说道:“老将军之志,吾往矣。”

    胡辉连忙还礼道:“哪里哪里,折煞我不是?守城的事情也还要仰仗周将军啊。不瞒你说,在北方我都是负责率军冲锋,守城这事其实也没干过。”

    周绮年看着胡辉的眼睛,双方都能看出对方的坚韧。

    一日后,一队骑军朝临淋飞驰而来,为首一人高举令旗,嘴里不停地呐喊着“祈军入关!”

    胡辉坐在将军府里,看着递上来的谍报,眉头紧皱。

    他对闻讯赶来的周绮年讲道:“祈军分兵两路,一路祈军直奔临淋而来,约有五万人,但后续还会增兵。一路看碟报是打算绕过我们直接攻打后面的城池。”

    周绮年接过胡辉递来的谍报说道:“敢绕过临淋应该是笃定我们不会率队出城作战。”

    “你以为如何?”胡辉问道。

    周绮年想了想,“能不能跟影子搭上话,让他们把北上的那支祈军兵力报给我们。”

    胡辉点点头:“城内有几个点可以联络,待会儿我让人给你标出来。”

    ……

    一队祈军脱离了大部队快速向北行进,他们穿梭在树林之间,烈日当空清晰的映照着无数面写有祈字的旗帜。为首的将领是祈将高修的心腹,当他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还兴奋的认为这是一个捞取军功的大好机会。

    胡辉看着逐渐靠近到伏击点的祈军,面带狠辣,这一次他带着周绮年手下的骑军准备全力打残这支北上的军队。

    在伏击设计之初几人便谈论过能否打掉这支祈军,胡辉认为能动用的兵力也只有周绮年手下带来的骑军,论兵力绝对处于劣势,只有以骑对步的优势的兵种优势。

    而李宏毅则觉得只要等祈军进入开阔地带,利用骑军的冲锋即可击溃甚至吃掉北上的祈军,只要在兵力上的悬殊不会过大。

    当胡辉听到这番话后说的一句话则惹怒了李宏毅与周绮年两人。

    “恕我一问,南骑军有这么高的战力?”

    这样的怀疑深深的扎根于每一名北骑军士卒心内。尽管胡辉调入南方已久,但他从未接受过南骑军的一兵一卒,而原因来自于一场惨痛的战役。

    永安十年,北寇所属部族辽族如往常一样集结数万人马前往北嘉关,他们将由那转道前往大宋边境的一座县城进行掠夺。

    但北骑军却不如往常。

    大宋先帝对北寇部族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在得到边境斥候的汇报和影子的谍报后,北骑军调集大军开始对进入北嘉关的北寇军队进行设伏。

    战况初期的战果如预期般顺利,但接下来的发展开始不受所有人控制。双方投入的兵力越来越多,战场的规模也越来越大。

    北骑军在一场战斗中出现纰漏导致大规模伤亡,在以骑军为主的北境战场,骑兵数量的不足及其容易让原本处于僵持的局面发生倾斜。

    于是先帝决定调动南骑军北上补充兵员。

    在马术和箭上都要差上一截的南骑军无法快速适应战场的变化。不断的溃退,不断的出现伤亡。

    因为不满南骑军在战场上的行为,北骑军内部开始出现一些流言。两军的分歧越闹越大,在经过一场惨胜后算是彻底闹掰。

    战争的最后却有些不了了之的情况。北寇无法在支撑战争,两方开始和谈,在大宋以大量钱财换回部分领土后双方就此停战。

    北骑军在原有基础上进行整编,南骑军调回南方用了几年才恢复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