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之上

第六章 牒谱处的黑雾

    那柳歧凤念头,陈宴枝自然不知道。

    他又不是其肚子里的蛔虫,不过他要是知道,他高低也要这样想。

    一路上陈宴枝的脸色都不好看,有些担惊受怕。

    同时他心中权衡起来,以后究竟要如何行事,若是按照世俗中的认知来,怕是有极大的麻烦。

    还有那李寒伊之事,他觉得自己太过自负,有些担忧,怕近在咫尺的大腿把他咔擦了。

    咎由自取啊……

    这才不由得重视起李长歌说那句,多数之下,规则之上,究竟几何。

    愈发感觉山上仙人的行为规矩,比世俗界中的富家官宦子弟更加跋扈,比那些山海精怪轶闻中更加荒诞可怖。

    别说‘言’了,根本就是一‘眼’不合,就要分分钟取你狗命。

    他来到牒谱处,缓缓平复心境,轻轻叩动门扉道:“李师姐,外门弟子陈宴枝求见!”

    “进来吧!”

    有人推开木门。

    李寒伊抬头看了眼,陈宴枝的凄惨模样,放下软毫,拿起桌子上那墨迹未干的簪花小楷,轻轻吹了吹,待墨迹干后,递了过去道:“寻常名家贴。”

    陈宴枝接了过来,纸张带着的芳馨的气息,在其鼻尖流转。

    他不由得,连忙看向字帖,省的胡思乱想。

    线条平和,字体秀丽,圆润绵柔,簪花小楷本应小巧灵动,在李寒伊手上却出的落落大方,看着更是融洽至极,若是流传下去,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可是总觉的有些不对劲,他皱动眉头,沉默起来。

    同时他心湖中出现一道虚影,盘坐与桌子前,提笔而动,缓缓书写开来,不一会儿,一幅一摸一样的名家贴,便出现在他的身前。

    那道虚影看了片刻,又看向一侧的名家贴,拿起笔圈住几行,又重新书写一张,看了片刻,再看一眼那名家贴,起笔再圈住几字。

    周而复始,足足数十次,身前已经出现摞起一摞的名家贴,他才拿起那幅名家贴,片刻之后,他把身前摞着的名家贴,摊放开来,一字一字的看过。

    每一幅都一无二致,甚至连他适才落笔勾划的姿势都一样,他圈住的那几行,几字亦是没有区别。

    周围漆黑一片。

    陈宴枝把手中的名家贴递了过去:“李师姐从提笔,就已经想好落笔,甚至每一笔画,点折撇捺,都已经想好,纤毫入微,那拆字一道李师姐学不来。”

    学什么像什么,和学什么是什么,从来都不一样。

    李寒伊皱了皱眉头,冷艳的面容,多出几分别样的神色,眼前之人说的没错,若非如此,她绝对不会去寻区区外门弟子。

    拆字一道,她很早就尝试过。

    这些都是小道儿,甚至她可以在心湖中把一字拆分百千次,如何起笔落笔,或者重新规划它的笔顺,行文的行距,笔画的行距,可当真正落笔,再接身临其境之后,还是不行,总觉得少些什么,写不出那种韵味。

    陈宴枝沉吟,心中思量利弊。

    “临摹字帖,并非可以放在字帖之上,可以走出纸外,把那位名家的一生不断拆分,切割,想他所想,并非不现实。”

    “有人提笔的时候只为记下眼前与心中,当然亦是有人已经想到了身后,有人留下千古名篇,可能仅仅是把心中才情流露几分,眼前奇景落笔生花,也有人已经想到名传千古。”

    他调转方向看着手中的纸张,继续说道:“可以抽丝剥茧的看看他的身后,再看看身前。”

    李寒伊双目一闪,眼底浮现出一抹暇然之色,她转身看向书廊沉默起来,随后看向身后之人,道:“此前之事,可以一笔勾销。”

    她虽如此言语,可心湖中却起惊涛。

    在修行界,顺着人心脉络行事,最是让人忌讳,寻常修士并非不能如此,而是花费的时间过于巨大,他人的行事脉络,所想所念,需要一遍遍推演。

    真能做到如此行事的修行者,无不是难缠鬼,恶心人的手段当是层出不穷。

    甚至跨一个境界行事,其他的修行者都是能避则避,没有修行者愿意沾染到这些人。

    我们来到世上没有独行鬼。

    除非极个别的苦修士,大道独行,否则每位修行者身前身后事,人事纤脉,牵扯之大,难以想象。

    远比山下的王朝官家的关系还要复杂。

    这人还不过是一普通人,如此这般,怎么能让她不心生不安,至于此人背后有无他人牵动,更是让其生出忌惮。

    自己此番行事,是不是太过不小心了。

    与此同时,她身后的书廊中,有一道黑影晃动,细不可察。

    不过看那人面色,似是无心之语。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她心中一动,开口道:“这番言语,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若是你来到此地看过我临摹的名家贴之后,临摹一番之后,再说出这番话,便是找死。”

    李寒伊言语未落,朱唇冷哼一声,这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寒意,使得房间内的温度都下降起来。

    牧苍山上的长老,每位长老都有数位亲传,就连山主相传都有一位嫡传,更何况修行界中牧苍山一个修行门派,牧苍山仅算二流宗门罢了。

    山上人,草灰蛇线,伏延千里都是小道儿,有些算计,甚至能够埋藏数十上百年,当你一旦陷入其中,后知后觉,便以深陷其中,难以脱身。

    幸好我没有临摹一番,而是在心湖中做了无数番。

    这种话陈宴枝自然不敢表露出分毫,都不敢多想。

    “我收回这番话行不行。”他如此想到,脑袋低下,感觉鸭梨山大,没想到随口之言,竟然如此严重。

    想要开口,问李寒伊能不能撤回刚才那句话,然后再说,我不口嗨了,成不,你再让我组织组织语言,我们重新开始,可最适才瞥见李寒伊的样子,他赶紧狗怂起来。

    李寒伊不再言语,挥手之间房门大开。

    这是下了逐客令,陈宴枝默不作声。

    见那人未曾动弹,也未曾有离去的心思,李寒伊黛眉微颦,空气中弥漫起刺骨寒意,淡淡道:“还不离去!”

    不可无功而返,陈宴枝沉默起来。

    绝对不能如此灰头土脸的离去了,至少那一顿揍不能白挨。

    陈宴枝深吸一口气,准备搏一搏,他看向那女子,脸上一扫适才的狗怂,神色坚毅,正色道:“在下资质平平,宗门传法还不知要多久,我希望与李师姐讨一门修行之法,可以先行一步!”

    他其实更想说,宗门就算明天就传法,相必也是参差不齐,像我这种没有大腿抱的人,落到手里也必然是小拉卡,那有潜在的大腿给的好。

    话音刚落,无人言语,最怕空气突然安静下来,陈宴枝顿时如履寒冰,他控制气息,有些害怕了,心中想道,若是李师姐您不愿意,哪怕哼一声,我马上提桶跑路,觉对不敢再打扰了。

    足足数息,才有人噗哧一笑,李寒伊抬头看向青年。

    有人神色坚毅,眼中那抹害怕之色更是隐藏的很好,她的美目露出笑意,朱唇张开,道:“你究竟是怎么上山来的。”

    陈宴枝一愣,心想这可不兴说,再说我就是想说也开不了口,正想如何开口扯皮。

    李寒伊已经再次开口。

    “算了,你此前‘簪花小楷’一事,就此为此。”

    “多谢李师姐不追究之恩,此前拆字之道,在下是为自保,此时求修行之法,适才来此着实见到了山上人的行事之风,委实是有些害怕,想要自保。”

    李寒伊摇头,她放下笔,衣袖拂过身前的古卷,翻动开来,她起身,美目流转似笑非笑,看了陈宴枝几息,随后开口道:“可以,我甚至可以给你水属性的入门功法来。”

    屋内寒意消散。

    这是伸出大腿了,陈宴枝双目一亮,得赶紧抱紧,连忙顺杆往上爬,正色道:“李师姐大恩,日后若是有用得到的地方,在下必将肝脑涂地!”

    李寒伊神色如常。

    修行一道,由灵根而行,才能演化长生路。

    显化之后,有人细如烟尘,有人壮如山岳。

    灵根只有越是粗壮坚韧,对于天地灵气的感知才越是敏锐,如此这般,才能炼化灵气,化为自身灵力,蕴为己用。

    即便她不知道此人灵根测试的详细,可是根据此人空气中游荡的灵气亲疏。

    李寒伊也不难看出,五寻常的五行灵根中,这人即便最好的水灵根,怕是也不过中庸之姿,不然她也不会在这人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的灵力。

    这也是那晚,李寒伊说,难道你身后之人,会为了你,出手对付我的原因之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以陈宴枝的资质来看,显然自身价值不算大。

    她话音未落,陈宴枝的身前浮现出一枚温青之物,不过近身,就让他感受到一股清凉。

    “此物叫做玉简,这修行之法叫做江浮录,至于如何使用,贴紧额头便可,至于能否参透,把这浩浩然的天地灵气炼化己用,为自身灵力,就看你自身了。”

    陈宴枝连忙抱拳,满脸欣喜之色,还未开口道谢,李寒伊已经转身离去了,他还是对着适才那人站着的位置,重重一拜。

    态度要诚恳,姿态要底,大腿才能抱的好。

    走出屋舍,陈宴枝神色一震,朝着西方看去,只能看到太阳的屁股还在云海中,适才他身后的屋舍之中却是明亮如昼,看不到丝毫的天色变化。

    他攥着玉简的手掌,微微发白,心中有些后怕,更是让他愈发感叹修行者的神通广大。

    随后连忙凝神,看了看四周并无人际,赶紧把手中的玉简藏入怀中,紧贴着玉坠,开始缓缓平复气息,原路返回。

    待陈宴枝远去之后,书廊中李寒伊抽出一本古卷,缓缓翻动。

    一道团灰雾飘在半空之中,出现在她的对面,开口道:“你这是为何,真不怕是有人洒下的鱼饵,引你上钩,让你误入歧途,若是出现意外,十年之后的牧苍子,你拿什么争夺。”

    李寒伊神色平静:“我自有打算。”

    同时一只淡青色的纸鹤飞来,落在书页之上,被她双指捻起,一行行细小的文字浮现而出。

    由黄石安带来牒谱处之人,大多都是山上修士的关系户,宗门已经默许此事,黄石安不敢说,没人愿意巡察过去,不然得罪了惹不起的人,徒惹一身骚。

    从陈宴枝第一次出牒谱处与黄石安分开之后,几乎就一直在她的眼底之下,不然为何她能如此轻易便能找到那人身居之处。

    这段时间,陈宴枝除了今日来到牒谱处,就再也没有出过那道木屋十米之外,无论吃喝拉撒,在日前她还数次试探过那人,比如我怎么不是黄石安,还有对那玉石的垂涎。

    黄石安对于玉坠是否垂涎,此事不重要,她也不清楚,重要的是,她让陈宴枝知道才重要。

    灰雾中传出冷笑:“自作聪明。”

    言语未尽,那团灰雾钻入书架之中,消失不见。同时又有声音传出:“你一旦失败,我不能恢复真身,莫说你的金丹之路,就连筑基后期也是遥遥无期。”

    李寒伊神色莫名。

    她入筑基时被师傅的仇家暗算人暗算,若非是她师尊以百年的修为以及无数灵丹妙药相助。

    她莫说是成为筑基修士,恐怕就连性命都难保,可即便如此这辈子的修行路也几近断掉了,这也是为何她会来到牒谱处的原因之一。

    再说陈宴枝,他一路游走,绕过人群密集之地,也不敢走的太过偏僻,又足足花了数个时辰,才到那坐居住的山头。

    这时已经下半夜了。

    陈宴枝关上门窗,摸着怀中的玉简,双目转动,试探一下,先稳一手,随后翻身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见周围没有异动,他双目睁开,翻身起来,从怀中取出玉简,玉简微凉,藏在怀中一路上都感受到丝丝凉意,他双目火热,看着那枚玉简,深吸一口气直接贴在额头之上。

    一股天旋目眩之感,席上心头。

    那玉简所述宛如洪水般,化作洪流卷入他的脑海之中,让他闷哼一声,脑袋更是疼的厉害,像是要炸裂开来,是无数的钢针,在他脑袋中扎动。

    他双目之中,缓缓浮现出冰蓝之色,那玉简幻化出一幅幅陌生的虚影画面拓印在他的脑海中,还有残缺不齐的数十万纹字。

    若是他早入修真界,见识稍深,必然能够知晓。

    这可能是玉简材质不行,或者是留下功法之人拓印太久所致,但是结合此着玉简的来历看来,十之八九便是前者。

    陈宴枝面色有些不正常的红晕,寻常之人,脑袋之中怎能瞬息接受如此浩瀚的知识,他全身冷汗涔涔而下,额头上的青筋可怖的跳动起来,这番景象看起来颇为骇人。

    不久之后,陈宴枝睁开的眸子,神色似乎并没有呈现出多大的痛苦,或者说他早就已经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