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周蓉畅想着如何去贵州跟恋人双宿双飞。

    完全没有察觉弟弟下午出去做了什么，以及即将给她命运带来的改变。

    第二天送行，出人意料的来了两个“外人”，郝冬梅跟蔡晓光。

    这俩人是来观察和判断周蓉的，但也在面子上，给足了周志刚光彩。以至于场面上，没有一丝一毫悲伤，全是欢乐跟洒脱。

    秉义本以为对象是来送自己，想黏糊一会再说说体己话。不料对象的心思，全在妹妹身上。

    郝冬梅攥着周蓉的手，用眼色示意前方正在帮秉义提行李的蔡晓光。

    “怎么想的，这么好的白马王子，说不要就不要啦？”

    周蓉笑的很灿烂，声音还是那么清脆，“什么白马王子，爱谁要谁要，我追求的是崇高的理想...”

    郝冬梅撇撇嘴，没想到官家子弟，居然也有被瞧不上的一天。可亏了蔡晓光，还一直把自己当做情圣。

    “秉昆说，你要下乡，想好去哪了么？”

    周蓉望向延伸到远方的铁轨，点了点头，“想好了，去祖国最需要我的地方。”

    郝冬梅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狠厉，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幸好秉昆通知的及时，要不还没办法排掉这颗炸雷。

    另一边，周志刚坐在座位上，探出头叮嘱媳妇。

    “照顾好周蓉，给她选个离家近的地方，多寄一些钱，有空了安排人去勤瞅瞅...”

    老周跟秉昆一句话也没有，甚至连眼神也故意规避着。

    秉昆身在心不在，脑袋里一直筹划着怎么搞钱的事情。

    世间一切的窝囊废，至少有九成九是因为穷的。剩下一点，是精神上的贫穷。

    要想打破原主的命运，那就得拿回自己人生的自主权。靠随波逐流和随遇而安，是摆脱不了窝囊废标签的。

    送行结束，秉昆撇开众人，上胡同的另一头，去找“发小”涂自强了。

    这时候涂自强还没有因为打架进局子，他的老爹涂大爷，也还没有英勇牺牲。

    进了屋，看见爷俩正在生气。

    现在城里工作不好安排，已经二十五的涂自强，还整天吊儿郎当，四处闲晃悠。加上打起架来，下手没轻没重，当爹的只好劝儿子下乡。

    涂自强如今正跟“九虎十三鹰”一起投机倒把，爽的不亦乐乎。别说下乡，就是给他个正式工作，他还不想干呢。

    俩人又都是倔脾气，也没有一个当妈的在中间转圜，可不就顶起牛来。

    大过年的，爷俩一个炕头，一个炕尾，正在进行一场沉默的战争。

    秉昆知道自己的面子多大，可不敢装样儿说什么大人话，万一劝不成，倒惹涂自强不高兴。

    只是打了招呼，然后以找“强子哥”有事的由头，把涂自强叫出来了。

    涂自强正愁理由，赶忙穿戴齐整，扣了棉帽子，拉着秉昆就出了门。

    “强子哥，听说你认识几个有门路的人，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介绍介绍。”

    涂自强脚步一停，回头瞅了瞅这个小老弟，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没有马上答话。

    秉昆推了一把他的后腰，示意继续往前走。

    “你知道我嫂子和我姐夫吧，他们的身份，有些事不适合出面。”

    涂自强干的就是地皮上的买卖，加上这两兄妹，又是光字片的风云人物，自己多少有些听闻。据说一位是落魄高官的女儿，另一位是当今商务一把手的公子。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干，要让秉昆这个小毛孩中间穿线的。难道，他们也要加入倒票的行业？

    “啥事？你都知道啥？”

    俩人个子高，脚程也快，没一会已经走到了没有人家的荒地边上。

    秉昆装作正在回忆的样子，故意引导涂自强，让他以为自己是替人传话。

    “大买卖，不是你跟瘸子倒票卖鸡蛋的营生。出书，你听过没？”

    涂自强噗呲一笑，这帮孩子真能瞎想。这是一个能随便出书的年代么，就几个毛孩子，还想学文化人出书。

    秉昆掰着手指头，像似在背诵也像在自言自语。

    “你知道未来会有多少城里人下乡么？超过一千万！相当于一个江辽省的人口，他们将离开城市，去往农村生活。在城里，他们喝消过毒的自来水，吃干净的米面粮油，用25瓦的白炽灯。病了有职工医院和市医院，工作了可以托人送礼拜师傅。可是，离开城市了呢？”

    “有的地方吃井水，有的干脆吃河水。他们将重新认识和适应一个新世界，没有父母的教导，没有老师的讲解。就连最简单的生火做饭，都会因为各地不一样的条件，都得从头学起。

    “最关键的是，这是一场竞赛。决定着谁能活下来，活的好，甚至混得风生水起，趁势成为一方人物。

    “强子哥，你看过《十万个为什么》没有？下乡的青年们，需要一本关于下乡的《十万个为什么》。从生活卫生，一直到鉴别野菜。”

    涂自强还是不太明白，这东西算什么买卖。

    他从来没想过下乡，自然也没有考虑过农村的劳动生活。即便听秉昆说了一嘴，还是没有引起什么共鸣。

    秉昆继续引导，“如果你下了乡，老涂叔，会愿意出多少钱买一本给你？”

    涂自强想了想，如果能赶自己下乡，顺便缓解他老子的愧疚。老涂肯花上个两三块钱，也不奇怪。

    毕竟这不是什么消遣文学或者公益出版。这是一本救命的工具书，照比那种大部头的药典，起码也值个块八毛的吧。

    “印书可不像倒票，那需要印刷厂，还需要专门的排版跟印刷工人。你家那两个贵人，搞得定么？”

    秉昆心说强子哥，你真是狗眼看人低。蔡晓光的父亲，堂堂地方大员，居然还被你低估到没有这点能量。

    “印书的事儿，不用强子哥操心。他们找你，是让你去卖书。”

    涂自强把棉帽子往上顶了顶，他不想招惹过于显眼的面儿上人。如今，他判断自己已经被有心人盯上了，只能继续虚与委蛇。

    “那么好的书，放在书店里还愁卖么？”

    秉昆蹲下，抓起一团雪，攥成一个结实的雪球，甩开膀子，一下扔出好远。

    “全书分成十册，每册定价一块钱，总销量上百万。一旦公开发行，不到半个月就会被上面拿走，那大家辛苦一场，为了什么呢？”

    “钱，就像这些雪粉。只有攥成一团，才能成为飞的远的雪球。你和你的朋友们需要钱过日子，我的这些老板们，也同样需要。”

    眼下，一个正式工才二十二块，一年下来也才260。以老涂这样的技术工，一年也赚不上400块。一百年，也才40000块。

    这本书，别说卖百万份，就是卖上几万份，也足够赚取吓死人的利润。

    至于印书的成本，那才几个钱。到时候带着水自流和一帮兄弟们，乘着火车四处兜售，肯定比卖鸡蛋赚的多。

    “卖一册，提成两毛。卖一整套，加一块钱奖励。如果你的兄弟够多，不等到夏天，你就会成为光字片的万元户。”

    秉昆最后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涂自强的斗志。

    跟着水哥混，只能搞个温饱。

    想要吃喝不愁，还是得跟着大人物。他望着秉昆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