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发现曲书记的司机正在等着，娘俩已经上了车，说是今晚老太太要请客。

    郑娟和李素华摘了不少最嫩的青菜，还带了曹德宝送过来的猴头菇。

    秉昆心里觉着事情可能真的严重了，要不干妈也不能直接来上门接人。

    司机按着嘱咐，让秉昆把厂里的212停好，坐进了他的轿车里。这下弄得他心里更紧张了，一篇小说，总不至于要逮捕自己吧。

    到了曲家，两位主人都还没回来，只有保姆一个人准备着饭菜。

    三个人坐在客厅里闲聊，李素华第一次来，对这种俄式的大房子充满了羡慕，唯一令她发愁的是，房子打扫起来太累人。

    郑娟心里影影乎乎的觉着有事儿，时不时观察秉昆的神色变化，脸上多少有点担忧。

    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毕竟情况如何，还没有个清晰的结论。

    傍着晚上快七点了，司机才把俩人接回来。

    一进屋，曲秀贞神色凝重的样子，看得他背后有点发凉。赶紧迎上前去，挡住后面的视线，使劲给俩人使眼色。

    “干妈，干爹。今儿下班这么迟呢，我都等饿了！”

    老两口工作这么多年，哪能不懂他的心思，也就顺嘴说开会讨论的比较激烈，一不小心就过了点了。

    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晚饭，曲秀贞把李素华和郑娟安排在了楼上，说是有日子没见了，住两天过个周末。

    秉昆泡好茶水，端进了书房。“老马啊，你可别吓唬我，到底出了多大的事儿？”

    马守常年纪比媳妇大一些，眼看着60了，所以晚上喝不了茶，自己泡了一杯金银花。

    “你啊，净瞎出风头！主抓风纪的同志，今天特意点了你的名。身为干部，不遵守纪律，未经允许私自发表作品。宣扬资产阶级腐化的价值观，带头表达对当前社会的不满。这罪名要是落实了，你的厂长也别干了，能保住自由当个工人就算不错了。”

    “干爹，我跟你说。这事儿真不怨我，当初写稿用的是笔名，投的也是正规刊物《红齿轮》。不知道这個邵敬文怎么搞的，把事儿变成了现在这样，可恨的是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到现在还找不到他。”

    “人我已经找到了，为了给你出书，他们自掏腰包印了5000册......”

    “他们？谁们啊？”

    老马伸头瞅了一眼外面，看老伴儿还没下来，掏出一颗烟点上。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别跟我这装糊涂，这事儿可大可小，不说实话，我可帮不了你。”

    他越听越糊涂，只好把自己找邵敬文投稿的事儿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嗯，你这说辞，倒是跟他们那边对得上。”

    “您这话说的，我啥时候跟你撒过谎啊？”

    “最近形势比较紧张，街面上的风吹草动都容易引起神经过敏。你这么干，十有八九是跟谁要做的事起了冲突。”

    俩人研究了半个小时，曲秀贞也下来了。

    “你们爷俩有啥结论没有呢，还用不用我这个老太太出出主意？”

    秉昆赶紧递过去茶水，“干妈可不老，瞅着跟三十来岁似的，是不是干爹？”

    马守常口不由心的说了声是，低头开始喝茶。

    曲秀贞挨着秉昆坐下，直视着他的眼睛。“跟我说实话，伱发表这篇小说为了啥？跟那帮大院子弟抢风头？”

    “您这话儿是哪来的呢，我一心忙着申请经济特区的大事儿，咋会有心思跟别人去抢风头？”

    话从嘴边说完，他也感觉出来不对劲儿了。人家【百大青年】热度刚起来，自己这边就自费印书，好像确实容易让人误会。可就算是年轻人别苗头，总不至于动用非常规武器吧。

    “干妈，这事儿到底有多严重？”

    “轻了说，暂停职务，居家反省。重一点，发配西北去放羊。你说多严重？”

    “不能吧，了不起我公开道歉还不行么，或者自费把发出去的书都买回来。”

    他是真没想到，早知道就换另一种形式来推动舆论了。

    曲秀贞摇了摇头，觉得他实在是太年轻了，缺乏足够的敏感性。一旦调查启动，事情就很难短期内搞得清，酱油厂的改革和特区的申请，也会因人废事，全都泡汤。

    “下午老马跟那帮人吵了两个小时，最后还是没有改变启动调查的决定。所以我就叫司机偷偷的把你接过来了，这两天你不要出门，暂时就住在我家。如果事情越发严重了，实在不行就去南边避一避。”

    “真有那么严重？”

    “你以为搞风纪的抓到你这么一个大头苍蝇容易么，没有大老虎，你现在就是吉春最大的老虎。”

    秉昆一咋舌，他奶奶的，这算什么事儿呢。

    傍着九点半，蔡晓光的电话终于来了。经过他一下午的打听，事情的源头还真是起源于小说的内容。不少看了书的年轻人问老同志，未来是不是跟书里说的一样。这一下就捅娄子了。

    《吉春1999》简直就是一份宣战书。

    蔡晓光电话里说，他父亲的意见是暂时躲一躲，去南方考察的条子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派人送过来。

    秉昆把消息跟二老又复述一遍，三个人闷了半天没想出更好的主意。

    走？

    不可能！上一次周蓉出事儿，那是因为自己没有目标，也没有太多的牵挂。现在，特区申请的事儿刚开了个头，如果自己跑了，谁能来接替这个使命。那十几个被自己改变了命运的人，是不是又要回到历史的老路？跟自己相关的人，是不是都要受到牵连？那自己以前对周蓉的绝情，对周秉义的嘲讽又算什么？一场幼稚的自以为是的闹剧么？

    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金手指都得了三个，还要在地上爬着生活么？

    今晚绝不能走，大不了鱼死网破呗。

    几天之前，他亲口跟曲秀贞说过，自己要创造摩西分海的奇迹，就是为了这个牛逼，他也决不能退缩。

    “曲书记、马校长，我要战斗下去，直至见到光明或者粉身碎骨。往大了说，我要为了两省四市的五千万人民而奋斗；往小了说，我要拿下这个千古奇功来给自己铸就荣誉。”

    两位老人神色庄重且严肃。“你想怎么干？”

    “真理，属于人民。他们不是害怕年轻人的觉醒么，那我就让每一个年轻人都醒过来。他们不是以为可以只手遮天么，那我就去捅破这层纸糊的天。5000册就把他们吓的炸了毛，那我就印50000册。一篇小说就激起了年轻人的疑问，那我就再写二十篇。我就要看看，谁能阻止得了人们追求幸福的生活。”

    “我就跟这些土霸王，斗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