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敬文这一觉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直到16号早上8点才醒。

    翘了两天班，家也没回。头发支楞巴翘的，胡子长出来挺老长，不看这一身没补丁的衣服，还以为是哪儿来的流浪汉呢。

    侯乐骅看人终于醒了，递过来两个包子。

    “醒了就赶紧回家吧，估计家里正担心呢。告诉你个好消息，5000册全都出清了，一本儿没剩。你说这下，我是不是也算有五千读者了？”

    人睡多了也不行，血糖急剧下降，浑身无力，脑袋还浑锵锵的。

    “都卖了好啊，我算完成诺言了。铁路的包子还有肉，真够香的......”

    “你说咱们要不要给周厂长结算版费啊，我算了一下，去了人工和纸墨，还赚了400多，这钱怎么处理？”

    “估计周秉昆也不差这个钱，到时候我去处理吧。对了，书不是印完了么，怎么还这么多人在这里忙活？”

    “正要跟你说呢，半夜里三拨人过来送钱，一个给了一万，另外两個各放下五千。要我们继续印《吉春1999》。”

    “你就收下了，问没问是什么人？”

    “问了，人家不说。夜里也黑，没看清长什么模样，你说这当作家真好，还有人赞助出书哈。”

    邵敬文立马察觉了不对劲，老社长那个警告再次在耳边回响。他怕不是惹了什么大祸，可能还把周秉昆给坑了。三两口吃完包子，抓起衣服穿上，他得赶紧回社里一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你先别走，问你个事儿。接着印一本的成本才一毛二，这老些钱咱都印成书么？那可是十几万本啊！”

    “先印着，具体后面怎么办，等我回来再说。”

    邵敬文先去了媳妇上班的地方留了纸条，然后接着蹬自行车回“红齿轮”，走到半路，他又不去了，折向年轻人最多的工人俱乐部小广场。

    连续三天没好好洗漱，浑身一股子馊味，走哪儿别人都嫌弃的散开，甚至还被一个小伙子推搡了几下。

    不过就算不能靠的太近，他也听清了众人正在谈论的内容。

    “真想一闭眼醒来就是三十年后啊，我现在就想过上马丽那样的生活，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小汽车满街跑？咱吉春才多少汽车，要是能有辆摩托我就满足了...”

    “就不该瞎折腾，好好建设才能过上好日子...”

    “摩天轮，等吉春有了，我一定第一个坐去...”

    转悠了半天，大多数人都在谈论《吉春1999》中描绘的未来，正想着回家洗漱一下，否则都见不了人了。

    广场突然冲过来一队年轻人，挨个翻包，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其中一个学生模样的，路过他身边时还瞅了一眼，但觉得太熏人，就跳过了。

    一个中年跳上小广场的花坛，手里举着个喇叭：“你们还年轻，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要心向红色，别被毒草所影响。如果查出来谁在传阅《吉春1999》，那就是我们的敌人，抓到一个处理一个！”

    这帮年轻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几分钟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广场上从热闹变得安静，人与人之间只用眼神在交流。一个初中生样子的小女生，神色匆匆的离开，走到邵敬文旁边的时候，突然把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怀里。刚想叫住对方，那孩子却甩开臂膀，飞也似的跑了。

    他赶忙瞅了一眼，正是一本昨天刚刚面世的《吉春1999》。

    看来确实发生了坏事情，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擅自把“周沫”改成“周秉昆”的事儿，这下子可麻烦了。

    顾不得回家，赶紧蹬车子去酱油厂吧。

    幸亏有“红齿轮”的工作证，况且前几天还来过一趟，门卫查了一下，就把他放了进去。

    一路狂蹬，他身上的汗水把衬衫都浸透了，味道异常的难闻，跟牛棚马圈里的味道一样。

    到了办公楼，一气上三楼直奔厂长办公室，不过却只见到了秉昆的秘书。

    “您好，我是红齿轮杂志总编邵敬文，前些天来过。想跟你们厂长沟通一下小说出版的事儿，方不方便告诉我，周厂长去哪儿了？”

    秘书想了一下，似乎回忆起来了什么。给了他一张纸条，告诉他可以在这里打个电话，然后小心警惕的出了门，守在走廊里。

    这时候打电话还是要中转，先打通到交换中心，然后告诉要找谁，等那边操作完了，才能呼叫到对方。

    铃声响了三下，接电话的是个女同志。他说了要找周秉昆，过了不长时间，周厂长那低沉沙哑的声音传过来了。

    “我说你听，不要说话。钱是我派人送去的，有多少纸张都印掉，吉春不让卖，你们就沿着铁轨和公路卖。如果钱不够了，后续我再给伱们筹措。总之，我希望江辽的七百万年轻人，都能知道《吉春1999》这个故事。......，好了，你多保重。”

    撂下电话，邵敬文心里越发的激动，他好像参与进了能够载入吉春历史的事情。

    从办公室出来，他听到人们在谈论未来；路上的行人、中午放学的孩子、电影院前的男女、家里街道的街坊......，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能听见人们在大胆的设想着明天的幸福生活。

    仅仅三天时间，当他再次回到世界，之前还是低着头、忍着痛、熬着苦的年轻人，居然开始眼里有了光，脸上有了笑。

    如果一本书就能引起一个人的变化，他邵敬文愿意把一切都献给这本书，让它去点燃整个世界。

    接听电话之后，秉昆重新回到书房。今天，他刚刚写完了四篇文章，人虽然还很兴奋，脑子却越转越慢了。

    不能再写了，再写下去质量就没了保证。找出几个信封，把稿子折好装进去，递给坐在沙发上待命的司机。

    “按照干妈的安排送过去吧，记得提一嘴蔡益民主任，就说是他亲自布置的任务。”

    曲秀贞的司机点了点头，把几个信封小心的放进拎包里，转身开车奔着几大报社去了。

    写不了文章，他还可以抄点诗歌。都说文章是写给理性的，诗歌是写给灵魂的，那就让吉春的灵魂也震撼一下吧。

    北岛的那首《回答》就很应景。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

    ................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做第一千零一名。

    写诗，当然要发表到广播电台，这是唯一能快速传播的媒介。

    于是又拿出一个信封，写上了吉春工人广播频道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