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霖一步跳了出去，脚下的台阶像漂浮的荷叶随波逐流，却发现不但没有掉下去，反而还能随意走动。那感觉就像在高低不平的琴键上跳舞一样，美丽而致命。

    “又没什么危险，你还不让我跳……”黎霖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样开心，踩着无形的钢锁在半空转动，刚说完，她一个趔踞，头朝下像指针指着6一样指向下方，摆动了两下，长发垂至地面，鼻尖贴到砖边，粘了一鼻子灰。

    “你为什么会有那样危险的想法。”我扶着她慢慢站了起来。

    “你反应过激了。”黎霖莞尔一笑，擦了擦鼻尖的灰土。

    我通过无限距离传输耳机联络到了加蒙和罗诺德。他们灰头土脸的来到了餐厅外面。穿过露天餐饮的时候，罗诺德伸手从半空摘下一根吸管，吸食着周围空气中漂浮着的果汁，加蒙从半空摘了一串葡萄。

    零度坐在大号茶杯里面，旁边还有个大大的茶壶，关一坐在她对面，扶着茶杯壁上的扶手，茶杯中间有个不大的小桌子，上面放了一个破碎的镜子，镜子里阴影般的画面还在反复倒映。

    孤零零锈蚀了的两根铁锁链组成的秋千吱吱呀呀的来回摆动，萧风肃杀的冬季也给这座游乐园披上了一层寒意，波浪形的滑梯楼口一双眼睛正居高临下的俯视，一双手从黑暗的小屋伸了出来，把拥有那双眼睛的人推了下去…

    “你有过鬼压床的经历吗？”零度把镜子翻了个面，扣在了桌子上。

    “没有，我每天睡得像个死狗。”关一对于跟踪这门技术来说很称职，但对于目前的工作却不知如何是好，就像她撞洒了那瓶红酒一样。

    我站在丛林火车的铁轨上，只觉得有种莫名的失落。

    “我们炸掉游乐场。”我一边走一边说，一边指着12点方向的滑梯，“那里是宿主睡眠瘫痪的抑郁之处。”

    一听有爆炸任务，罗诺德双眼放光，把臂肘搭在比他高多半头的加蒙左肩，冲他挤挤眼角。加蒙往后退了半步，吐了个葡萄皮。

    “我们没炸药啊。”加蒙无奈地说。

    我拐进一条昏暗小巷子。

    “放心吧，炸药会有的，TNT也会有的。”罗诺德转了两圈站到黎霖身侧，“美丽的小姐，我闻到了自由的香味，是你带给我的吗？”

    “你最好离我远点。”

    我拿着黑色皮包走了出来，交给加蒙，告诉他只要把摩天轮附近的设施消灭就行。两人火速布置任务去了，罗诺德还顺道抢走了一个小男孩的滑板。

    “有一件事很奇怪，你有没有发现罗诺德给加蒙开门的时候，他被打了一拳之后，不但没有逃避，反而异常兴奋。我能想到的原因，罗诺德可能就是想要博得大家的同情所刻意营造的假象吧。你说呢？”黎霖坐在木帆船的船舷，脚踩着船身的黄色救生圈。

    “我不想讨论他们之间的矛盾。”我看着他们布置好了炸药，两个人在回来的路上抢着控制器。快到铁轨了，一列呜呜响的老式蒸汽小火车缓缓经过，驾驶室坐着一个微笑的女人，即使隔着相当远的距离，仍可以感到她那种英气逼人的感觉。她端起狙击步枪，枪口瞄着我的方向。

    “让我体会那种燃烧的感觉吧。”罗诺德抢过控制器，狠狠按了一下开关，巨大的响声推着火光扑面而来。

    子弹如期而至，打进了黎霖胸口。瞬间，天空之眼密布如血丝一样的闪电接连不断，建筑物分解的碎片夹杂停泊的大雨奔流地面，巨大的摩天轮席卷着座舱的碎玻璃轧断小火车车厢，加速向我碾压而来……

    “我做过的噩梦加起来都没有她可怕！”黎霖从梦中惊醒，用手按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她面色煞白，疼得冷汗直冒，慌张的从包里翻找缓解疼痛的小药片，就着水咽了下去，她的嘴角已然有血液流出，这把她吓得不轻。

    关一和零度凑了过来，“不是说做梦感觉不到疼痛的吗！”

    罗诺德端过来一杯水，递给黎霖，小心翼翼用纸巾擦拭掉她唇角的血渍，嘘寒问暖，关心的陪伴左右。加蒙厌恶的抱着胳膊，嘬着牙花子，乜斜着他们。

    蒙英耀醒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这个噩梦困扰了我很久，想睡睡不着，想醒醒不了，僵持在半睡半醒状态，我可以听到她们的谈话，但就是控制不了身体。”蒙英耀如释重负的伸了个懒腰，“这下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我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不过，经历了一个想法，现在没事了。”我不想回忆那段场景，不是因为我害怕。

    也许是那个游乐场给蒙英耀造成了很严重的心理阴影，但我从来都没听他提起过这件事，这也让我对他产生了一些隔阂。

    “那你的意识真的很强大，强大到可以根除睡眠瘫痪。”蒙英耀掺起坐着的我，坐的时间长了，浑身乏力。

    “不是我的意识。”我低头看着无名指的凹槽印，于是一看手表，岔开话题说道，“吃午饭了，一会我请客。”

    而我这简单的伸直手指的举动却被蒙英耀看在眼里，他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大家收拾东西，我们需要尽快的磨合彼此间的默契，至少不会出现大的纰漏。像这次的“开胃菜”，各自配合简直是一塌糊涂，美女二人组全程变成了路人甲。罗诺德坐进驾驶室，系上了安全带。

    “林汐先生，你应该坐副驾驶。”加蒙见我拉开了侧门，绷直了身体，“我的意思是，前面比较舒适。”

    “我不喜欢副座。”我叹了口气，“加蒙先生，你去吧。”

    加蒙坐在副驾驶，罗诺德嘴角扬的老高，笑着递给他一瓶口香糖，加蒙恨恨地抢了过来。

    “老荣，你不觉得你的笑容很虚假吗，就像你的为人。”加蒙晃着手里的空瓶，他总在错误的时机做错误的事。

    “噢，大盖帽，你能了解我有多虚假，就能够感到我有多真诚。”经过蒙英耀的一番指引，罗诺德把车停在了一家旋转酒店门外。我们都走了进去，罗诺德在最后东张西望，慢悠悠跟着。

    “受累问一下，这有没有后门。”罗诺德拦下一个女侍者，小声地问。他基于对陌生环境的不信任，造成的想要撤退的权宜之计。

    “先生，这条道直走到头，右拐还有个门。”女侍者指着身后说道，于是转身走了。

    “美女！”罗诺德轻轻一喊，指着回头的她，停顿了一会说道，“胸花真漂亮。”

    我们挑了一个安静的隔间，每个人点了适合口味的菜系，罗诺德最后进来，坐在零度旁边。服务生陆续上菜，大家动筷吃了起来。

    “坐在你对面的女人是谁？”黎霖抬头问左边的蒙英耀。

    “关一。”蒙英耀看了看说道。

    “我说的是梦里，坐在西餐厅的女人。”

    “他不会坦白的。”我笑着说道，“你如果知道宿主的想法，再进入梦里，你会死得很惨。”

    “那晚的音乐会，发生了什么？”黎霖说完，蒙英耀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我们能坐到一起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我提高了声调，“不管是自由还是金钱，任务完成后，是走是留，各位随意。在这之前，我们大家应该开诚布公。关一，零度，我想这不是你们的真名吧。”

    “我的真名是戴斯妮。”关一说道，我带头鼓了掌。

    “我叫文哲。”零度歪着头说道，罗诺德伸出手笑了笑，“文小姐，你好。”

    “我不姓文。”

    “唉，你真是个投机倒把的好苗子。”加蒙笑了笑。

    吃罢了饭，我们回到工作室。我收拾资料，加蒙走了过来。

    “林汐先生，晚上有空吗？”加蒙几乎每次和我说话都会情不自禁绷直身体，请求中带着命令一样。这与罗诺德说话时的语气完全不同，罗诺德是那种跟谁都合得来的人。

    “他没时间。”黎霖摽住我的胳膊，“晚上我们还要做控梦练习。”

    “林汐先生，我想，还是先占用你一些时间……一起用餐。”加蒙手足无措的样子逗得黎霖直笑。

    “你真的不擅长说谎。”我对黎霖耳语了一会，她摇摇头走了，我对加蒙说道，“我会如期而至。”

    我心想这大概又是公司的意愿，毕竟让我和加蒙独处的话，我实在是聊不来，连个共同话题都没有。

    吃罢饭，我们驱车回来。

    蒙英耀站到了我旁边，加蒙轻轻挑了下眉梢，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罗诺德坐在角落，摆弄手中的化妆镜，用食指弹着旧相框的破碎玻璃面，照片背景是一望无际的沙滩，翠白的海浪微波荡漾，细雨蒙蒙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就像无数只眼一样明亮，万丈高空下一个男人孤身走向远方的灯塔，身后的小女孩跳进前面一串串大大的脚印里面。

    “原来在这。”黎霖拿起桌上的化妆镜，罗诺德抓住了她带红绳链的手，指着相框问道，“我看这小女孩眼熟。”

    “不可能。”黎霖把相框叩向桌面。

    “你好像很坚决。”罗诺德的眼光恨不得把她的脸蛋叮出水来。

    “那是，因为我是她‘姑姑’。”

    “照片不是你拍的吧？”罗诺德很好奇这么高的角度是怎么拍的照片。

    “不要问了，林榕羽……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