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基规矩

第七章 印象餐厅

    傍晚八点,加蒙驱车来到了位于市中心的一家中式餐厅——暴风塔摩天大楼,塔的外形很独特,由三座曲面楼体组成。流线型的横截面,让旋转所受阻力尽可能地减小,灯火辉煌的餐厅就像屹立在悬崖峭壁上的城堡,门口锁着两只描金漆的石狮子,三层卯榫结构的红色雨棚顶着餐厅名字——印象餐厅。

    加蒙站在门口的柱子种间,伸手示意我进去,他则站在门口像一座雕像一动不动。我穿过自动门,踩着锯齿形深浅不一的条木纹地板,编织纹纵横交错的天花板吊着小桔灯,空旷的大厅空无一人,我拉开第二道镀金立柱形门把手,一个身着亮黑中山装的男人走了过来,他侧着头看了看我身后的蒙英耀。

    “让我惊讶呀,林汐先生。”施维佛与我握手,我握着他苍劲有力的大手,这种虚伪的寒暄我们心知肚明,我笑着说道,“谁不是呢,施维佛先生。”

    “好久不见。”一个穿着紫色旗袍的女人走了过来,她的左眼睑处有一颗痣,伸出她那茭白细滑的手臂,除了珍珠耳环,她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她握住我的手突然往右一拧,看着我手上的戒指,羡慕地说,“他还真是个好男人呢。”

    “撒琳娜。”施维佛轻轻喊道,撒琳娜的回眸洒过蒙英耀的侧脸,抿着嘴唇回到施维佛身边。

    “这么晚了,难得餐厅这么清净。”蒙英耀左顾右盼,除了三个服务生,再无别的顾客。

    “我特地买下了这条街。”施维佛知道我喜欢安静,故意等待着我答谢他,我对这种非奸即盗的殷勤不是特别感谢。

    我低头拉开实木座椅,小撒和蒙英耀寒暄几句便各自坐下,服务生陆续上菜,蒙英耀偷瞄着小撒,他的那种眼神很特殊。

    “似乎你不喜欢西餐。”小撒把红色肩包放在旁边的座椅上,对盯着自己侧脸的蒙英耀,话里有话地说道,“此情此景,是不是很熟悉啊。”

    “费恩伯先生是个食古不化的商人,他一心探索清洁能源的可开发性,风能、核能、太阳能等等,他那些疯狂的行为已经激怒了我,所以,我准备并购清洁新能源公司——你需要替我征得他的同意。”施维佛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喝了口白酒,语气平稳,对我举起酒杯。

    “我不喝酒。”我也举起茶杯,我们隔空碰撞。

    “所以,必须先撤诉,然后再并购。”蒙英耀把筷子轻放到白玉箸枕上,然后说道。

    “肢解最好。”施维佛双手做了一个切牛排的动作,颇有威胁得意味说道,“我很不理解的是,古时候总有人企图装疯卖傻,而我则不然:如果他疯了,那就杀了他;如果他装疯,那就杀了他全家。”

    “想法具有自我保护意识,它能够独立判断源意识是否为宿主所有,或寄主寄生,添加一个想法或者根除一个想法会产生一系列的宏反映,这将带来不可预测的后果。如果施舍了不合适的因,必将乞到不合理的果。”我说道。

    “我不喜欢西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刀叉带来的金属冰冷和迅速传递的热量,它不像筷子天圆地方,既可以加菜,又可以捞火锅。”施维佛抚摸竹筷上的纹路,“那些非黑即白,非善即恶,非此即彼的洋腔调实在不如中庸思想值得信仰。你信奉什么,林汐先生。”

    “如果我能植入一个想法,我不在乎他做什么梦。”我不屑地端起茶杯,与施维佛撞个正着,我们相视而笑,那并不是达成共识的笑。

    “我会答应你提出的任何条件,只要完成任务。你的那些欲擒故纵的伎俩还是省省吧。”施维佛用另一双筷子第一次为我加菜,用圆碟接着落下来的汤汁。

    “这是两个任务。”蒙英耀摇晃两根手指。

    “噢,我还有一条街。”

    “如果公司知道我们私下交易,我不会有个好结果。”他饶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无非是让我踏上他的贼船。

    “放心吧,公司从利益的角度考虑还是属于施维佛先生。”小撒给旁边的蒙英耀倒酒。

    “想法就像一个执行程序,它可以安装,也可以卸载。它可以运行指令,但它也有漏洞和故障,一旦这种想法根深蒂固,你不说,我不说,别人也可以远程共享。”我可不想为了荣华富贵而断送性命。

    “很悲伤的故事啊。”小撒兴奋的对我敬酒。

    “明天晚上,费恩伯先生邀我共进晚餐。我希望你和你的团队做好准备,到时候别出现纰漏。”施维佛摘下餐布,正了正衣襟的纽襻。

    酒足饭饱之后,我放下酒杯,点了点头。我和蒙英耀转身离开,刚走了几步,施维佛喊了我的名字。

    “林汐先生!人生的遗憾不过于美人迟暮,英雄白头……”施维佛攋着小撒说道。

    我侧过脸,眼角的余光瞥见小撒对我摆手,然后她借着他的话茬继续说道:“坐在轮椅上空余悲恨……”

    他们两个配合的还真默契。

    我和蒙英耀走出餐厅,看见罗诺德站在加蒙对面的立柱边上,往嘴里扔着果脯。

    “你怎么在这?”蒙英耀站在台阶上问道。

    “我在这附近散步……好吧,这也是我要说的。”罗诺德硬挤到我和蒙英耀中间,完全没拿自己当外人,左要右挟,“你们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不过是晚餐而已。”我轻描淡写说道,然后我们都上了车,罗诺德坐在副驾驶,加蒙开着车,他们俩有时候轮班开车。

    “三道杠,哎,你知道过去有一种职业是‘锔瓷’吗?”罗诺德特地提高了声调。

    “没听说过,倒是听说过铁瓷。”加蒙虽然听不懂,但他很清楚他又再准备暗讽于谁。

    “缸身罐瓷经年累月会产生一道裂纹,如果置之不顾,那它用不了多久就会破碎,而那道一裂到底的裂纹,就叫做璺,所以也叫做璺到底,锔瓷师傅用铜丝熔合缝补裂纹,修复后即使耐受热食的热度而不开裂,尤其令人惊异的是,就是盛汤水也不会漏,可见老师傅的手段之高明。”罗诺德话里有话的说道。

    我不想和罗诺德做口舌之争,因为那毫无意义。

    回到工作室,大家都去三楼休息去了,我们也回到各自房间,准备明晚的行动任务。我洗漱完毕,躺在床上闭着双眼许久才睡着。眼前一幕幕就像过电影似的在我脑海层层过滤,最开始我还能听到石英钟的指针摆动,后来便堕入梦里。我梦到我在公园的林间漫步,落叶飒飒,斑驳的红木长椅恍若当初,上面残留着被坐过的痕迹,枯叶飘落的轨迹如同两个紧挨着的两个人形,脚下的枫叶像一条褪色的羊毛毯一直铺到前方的锈铁拱桥,桥的那一头逆光颤巍巍立着一个银发女人,穿一件灰白色露指毛衣,系着一条浅棕渐白围脖,她的手挡在额头,我慢慢走上桥凝望着她,那感觉就像一幅油画。桥下的水流不再流动,脚下的桥板咯吱作响,腐蚀严重的桥身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生锈挂锁,女人望着我,渐渐倒了下去。

    “你是来陪我的吗?”我跑过去抱起她,女人躺在我的怀里吃力地说道,她干枯的手颤抖着伸向我的脸颊,她的钻戒比无名指大了一圈,鬓发洁白,阳光洒在她布满褶皱的脸庞,就像她年轻时候一样。

    “我在等一个男人,我已经记不清他的名字了,我忘记有多长时间没见到过他了,他总说时间还很多,他背叛了他曾兑现的承诺,他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你们长得好像啊……”她的话断断续续的,我握紧她的手,当她看到我的戒指她枯萎的双眼终于流下了春天般的眼泪。

    “庄晓迷,我是林汐……”

    “你不是他…”她眼神里的光芒一闪而过,随之熄灭,“他从来不会为我流泪,他满脑子都是激进的想法。”

    “你在迷雾笼罩的黑夜中踽踽独行,没有光明,只有无尽的黑暗……”我一字一句说着,尽量不显得太过哽咽。

    “你不知道脚下的路通往何方,也感受不到任何希望……”晓迷接着说道。

    “无所谓,你可以选择转身离去……”我把她孱弱的身躯掺了起来,她的双眼再次噙满泪水,只是那久违重逢的感觉那样陌生。

    “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点点头,我们穿过森林,朝海边城市走了过去。走过松软的白色沙滩,远方的灯塔隐逸在雾霭之中,一列车窗上下两条黄色线条的绿皮火车从森林深处,经过海上悬锁铁桥,开进悬崖峭壁上的高楼大厦的城市里。

    我们穿梭在空无一人的城市之中,破败和荒芜占据了这座空中之城,街道两边停放着废弃的车辆,红绿灯不再闪烁,我们沿着这条名为爱情小街往前走,禁止车辆通行的红锈铁牌随风摇晃,咯咯作响。

    “你忘记回家的路了?”庄晓迷转身走进一栋异形高楼,从远处看这栋楼就像个被咬了一口粘着黑色芝麻的大麻花,缺口处裸露着钢筋和各种线缆,空心楼板层的断裂圆洞还有灰色老鼠出没。

    “这不是我家吧……”我迟疑着站在门前的椰树下,站在阴暗处的她转过身朝我一笑,我只能看到她半张被灰尘分割光照的脸,她按了墙上的按钮,高耸入云的高楼从中间崩裂坍塌,巨大的建筑主体倾覆崩塌夹杂着嘶哑尖长的笑声朝我砸了下来……

    “啊……”

    我惊醒了过来,喘息着,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八点了,我用手捏着太阳穴,回想刚才梦里发生的事。突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一声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那声音不像是在我旁边,就像身处空幽深邃的隧道中,头顶上似乎还有轰隆隆的火车轧过铁轨发出的声音。

    “做噩梦了?”

    那种不像是关心别人的体贴,而是幸灾乐祸的嘲笑似的。

    “没事……”那种声音散播的感觉让我想起了小撒,我平复了呼吸,睁开眼,借着幽暗的灯光,却发现眼前站在明暗交界的人没有脸。

    “吃个苹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