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基规矩

第八章 弗雷泽螺旋梦境(上)

    听声音很熟悉,像是小女孩,穿着一件黑色卫衣,衣服上面印着0和1组成的密集图案,戴着兜帽,两条帽绳一长一短,长着一张集成电路板的脸,纵横交错的覆铜导线尽头是一个个小圆圈,黑色的正方形芯片像极了一只眼,眉毛是竖着一条条的金手指,嘴的位置刚好是电路板的半圆缺口。

    “小羽毛……”我颤抖的喊道,于是从实木座椅站了起来,她打开书房的门,走到自己的房间,我在后面跟着。

    “砰!”

    “你知道咱家的规矩,门永远要敞着一条缝!”我站在门外,生气地说道。

    里面半天也没有动静,我只好打开门,走进女儿的房间,淡粉色花瓣壁纸贴满墙壁,矩形天花板内衬五角星造型,下面挂着五瓣花形吊灯,她上床躺好,把湿漉漉的头发擦干,乖的不像个三岁的孩子。她的床头墙壁挂着两幅抽象油画。

    我拉过四方坐凳,贴着床边爱怜的抚摸着她那温暖稚嫩的脸庞,这一幕我简直不敢相信。

    “爸爸,你不是说给我讲故事吗,去书房干嘛呢?”林榕羽不解地问道。

    我一时语塞,只好随便编了一个借口,冀希于可以蒙住她,以前我经常这样敷衍了事。

    “我刚才……看见妈妈了。”

    她大大的眼睛小了一些,神情有些落寞。

    “那你也不应该在这!”说完她扭过身去,给了我一个后背。我握住她的小胳膊,她生气的蠕动了几下,“你又骗我。”

    看来孩子长大了,越来越不好糊弄了,我只好给她赔礼道歉,说好话。

    “妈妈昨天就跳楼了,如果你看见她,那你也死了。”

    我只好把刚才的梦避重就轻的说了一遍,她一下子转了过来,眼中又出现好奇的光芒,她紧紧抱住我,生怕我再次离开,她冰凉的身体让我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妈妈等你那么多年,见到你了,为什么不在一起?”

    “因为我食言而肥。”我试图解释着什么。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女儿的聪明伶俐反而让我害怕,她紧紧抱着蜜蜂公仔,质问道,“你们当初许下什么诺言?背叛了会有什么后果?”

    我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只好推脱时间太晚了,给她盖好被子,拿出床头柜里的童话插画,读了一会她便睡着了。我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合上手中被她画的古铜钱的涂鸦的书本,放回柜子里,想着关掉床头灯,却怎么也找不到拉绳。我上下撸着鱼骨形的灯架,以为拉绳被卡在了水滴灯罩里头,忽然我感觉哪里不对劲,一回头,林榕羽退起袖子,原来的胳膊地方已是一根聚乙烯编织绳。

    “我在这呢。”

    随着两下复合开关的响声,周围漆黑一片。我似坠入无尽的深渊一般,想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

    “啊……”

    我惊醒了过来,喘息着,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六点了,我用手捏着太阳穴,回想刚才梦里发生的事。我却听到如吹口哨的风声顺着缝隙吹将进来,寒冷的天气几乎冻住了我的思维,我感觉被什么东西罩住了,慌乱的我摸到了拉链,然后打开了睡袋。

    “你醒了。”蒙英耀拉开帐篷的门的拉链,爬了进来,我看了看外面的皑皑白雪。橘红色帐篷就像上岸的鱼的翼动两腮,偶尔会听到风声在山间飘荡穿梭。

    “我睡多久了?”我的头很痛,感觉后背像裂开了一样,双腿也不听使唤了,硬挣扎着坐了起来。

    “大约六个小时。”蒙英耀和我补充了一些食物,清晨的微光照进了帐篷,给我同样冰冷的躯体增加了一丝暖意。

    我们准备停当,开始登山。阵风吹卷着雪层表面,刮起晶莹的雪雾,早上的阳光从针叶林枝叶缝隙照到雪地上,偶尔还能看到岩羚羊和山兔出没,空旷雪地上的脚印从我们的营地一直延伸到脚下。

    我背着登山包,拄着雪杖,气喘吁吁的拽着牵引绳往上努着走,脚下的松软的雪地变得逐渐坚硬起来,裸露的岩石延伸向前,一条两米宽的沟壑拦住了去路。我大口喘着气,体力透支的我躲进一处背风的山坳坐了下来,放下冰镐,赶紧吃了两粒药,然后贪婪的休息。随后,蒙英耀坐在了我旁边,他气息均匀,行坐有法。

    “你这样拼命,会死在这的。”

    “我必须上去。”我笑着用拳头捶了下胸口,掏出氧气瓶吸了口氧气。

    蒙英耀组装好了铝合金桥梯,把它架在冰缝上,用力按了按,确定安全后,招呼我过来。

    蒙英耀不费力的爬了过去,压住对面桥梯的富余部分,我把背包扔了过去,然后小心的跪下,拉紧了冲锋衣外套的拉链,紧了紧手套,攥着横撑,颤悠悠的往前爬。那吱呀的金属摩擦忽然变成了连续而又急促的蜂鸣声,我停止不动,尽量不去看下面的无万丈深渊。

    “哔——”我停在金属爬梯中间下面是万丈深渊,我的耳鸣已经迫使我无法思考了。

    “怎么了,快过来!”蒙英耀焦急的催促道。

    “我过不去的……我不行了……”我体如筛糠,闭上了双眼。

    “嘿!我不想伤害你,她的尸体有可能就在山顶,千里迢迢来到这,你想半途而废吗?”蒙英耀伸出手,试图抓住颤抖的我,“你不是那种人,过来,再过来一点。”

    随着金属爬梯的疲劳裂纹愈演愈烈,再也禁受不住我的体重,咯吱断裂开来,也把我摔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啊…”

    “你倒是醒醒啊……”

    我感觉身体一震,像是一柄铁锤砸在了我胸口的大石上,我艰难的睁开眼,如同溺水将死之人猛地把头冲出水面,大口呼吸阴冷的空气,呛得我肺管子都是凉的。我爬了几步,够到了他的手,他孔武有力的臂膀把我拉到了对岸,我俩筋疲力竭的躺在雪地上。

    “你要是后悔当初的决定,我接受你的道歉。”蒙英耀把大腿压在我腿上,我重重杵了他一下,笑着说,“我们走吧。”

    我们重整旗鼓,再次攀登雪峰。脚下崎岖不平的雪路变的陡峭,空气变的稀薄,连冰层都变得坚硬如铁。我的左腿小腿一阵抽筋,不由得绷紧了大腿,那感觉就像一根冰凉的钢筋自脚心向上插进我的大腿根,我顿时失去重心,滑了下去。

    “啊……”

    好在下面有一块突出的岩石,我的背包狠狠的磕在山体,打了个转骑在石头上,我惊魂未定的锤着胸口,耳畔又传来熟悉的耳鸣,那感觉好像耳道里有只困住的蜜蜂。

    “你没事吧?”蒙英耀顺着绳索滑倒我旁边,头上飘下来阵阵雪花。

    我只能看到他张着嘴,却听不到他说的话,我不敢置信的瞪着他。我感觉周围如此空灵,我就像灵魂出窍的空气被我重新吸入鼻腔。我重生般的站了起来,脚上登山靴的钉子扎进岩冰。

    “稍事休息。”

    “没事,这雪山是棉花糖。”我跳将起来,荡悠着向山体蹬去,当我双脚抵达山体的那一瞬间,巨大的触击感出乎意料的传遍我的双腿。我上方的尼龙绳被锋利的岩石边缘割断,我翻滚着掉了下去,那幽深空灵的耳鸣再次响起来……

    “啊……”

    我惊醒了过来,喘息着,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四点了,我用手捏着太阳穴,回想刚才梦里发生的事。突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我蓦地转过身。

    “你干嘛呀,吓我一跳!”黎霖后腿了两步,手捂着胸口,“做噩梦了?”

    我擦了擦额头的虚汗,看了看我的工作室,只有我和黎霖两个人,我凑到她眼前,她拧着眉上身后倾,我用力捏捏她婴儿肥的脸蛋儿。

    “哎呀,你干嘛呢!”她拍打我的手背,揉着小脸儿,“快放手,就会欺负我。”

    “蒙英耀他们呢。”

    “噢,就许你出入高档餐厅,就不让他们吃饭了。”黎霖气哼哼地说道。

    我从桌上拿起石膏模型,走向挂满相框的楼梯墙壁,揭开东墙壁帘,露出了悬挂的沙盘,打开了绿色激光笔。

    “你的工作就是给宿主营造梦境,梦境有大有小,大到一座城市、海洋,小到森林、小桥,即使这样,也要具体化,小到花草树木泥土的颜色,墙壁的红砖递次的剥落感,甚至是清晨笼罩在林间的细雾。它必须无限性接近现实,但却不能过于离谱,你可以充分发挥你的想象力,所以你不能把一列火车开到马路上。”我用激光笔照射沙盘的每一处,上面囊括了各类建筑和各种地貌,有森林、海洋、沙漠、雪山等。

    “那怎样才能让宿主相信我营造的梦是他潜意识里想做的梦呢?”黎霖托着模型,一口气说道。

    “源意识。”我说道,我和她回到座位上,拿起可穿戴设备,同时坠入梦里。

    “你所说的‘源意识’是不是想法的来源?”黎霖坐在乌篷船里,随波逐流,船的两头挂着红灯笼,旁边还拴着一个红白相间的救生圈。

    “也对,也不对。比如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见面却觉得像久违再见的朋友,甚至场景都与梦中格外相似。他之所以会相信,是因为他不会质疑源意识的真实性。”我坐在她的对面。小船在墨绿的河中缓缓漂泊,两侧是白墙黑瓦的南方建筑,高低不平,错落有致,直到前方出现一座三洞石拱桥,桥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那这是他想的,还是别人灌输的想法?”

    “看你怎么想了。”

    “你为什么不把桥洞开的大一点呢?”黎霖望着狭小的洞口,小船已经开到近前,眼看就要撞上。

    “刚才坐梭子船……”

    我的话还没说完,黎霖注视的石桥突然增高数倍,连带两侧的古式建筑瞬间变高,长方形堆砌的石板路扭曲如绳辫,所有街道像钢丝绳一样盘根错节交织在一起,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彭罗斯三角,勾股地面上的建筑顶尖有的朝左,有的朝右,有的向上,有的向下。

    我们头朝下坐着小船划过天空翻过来的河流中,水中倒影着阳光,我们的小船经过了倒置的石桥,另一侧的建筑阁楼突出的飞檐刺破了我们乌篷船的编席顶篷,我们晃了两晃,小船卡在了河面上。

    倒置的石桥上的人争先恐后坠下河,我头朝下的人们纷纷从他们的地面跳上我们所处的河里,四面八方的人像鲨鱼遇见血液一样疯狂朝我们游了过来,黑压压的人头挤翻了河中的船舶,仿佛我们的船是终点一样。

    “他们……来抓我们了。”黎霖抓着船舷,不知所措。

    “不,只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