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命歌

第二十二章 薄言采之

    屋内只剩下了邵宛之和傅暖二人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执意要亲身犯险.”傅暖打破沉寂

    方才安望楚替她疗了内伤,幸得安望楚师从过剑宗严玉阶,主修道派与武派,才能让纯道派体质的她被林鎏创出的内伤有所好转

    邵宛之笑笑:“我还不了解你吗?任何时候,只要一涉及到你表姑你五爷,你就立即收敛起调皮捣蛋的模样.”

    傅暖难得沉稳起来:“其实我也不是怕他们,只是,我心里始终有一杆秤在那里,我再没出息,不连累傅家是最低的底线.我所享受到的一切,都是傅家给的.我若不是傅慎的女儿,也不会是程叔锦的义女,更没有遇到你的机会,也不能和你、和唤眉青梅竹马打打闹闹地长大.表姑从小就教我,不予不取,不去亏欠.”

    “所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

    “所以我也不想只躲在背后,你们已被牵连了进来,我不仅要洗清自己的冤屈,还要保护你们,不让你们背上谋逆的罪名.”

    傅暖语气坚定,略带稚气的脸上满是刚毅

    她近在咫尺,邵宛之想伸手将挡住她眼睛的发丝拂开,可还未触碰到,却像前方有个屏障隔绝了他俩一般,不自觉的缩了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我知道该去哪里.”

    入夜,易容成侍卫的邵宛之和傅暖跟随安望楚的马车进城.安望楚在藉硕追随几位宗师习武修行时,也曾学了些皮毛的易容术

    “干嘛非得和他一起?”安望楚瞥了眼邵宛之

    邵宛之阴阳怪气地还击:“你可知若想找寻这案子的突破点该从何下手?我说你一个北晋臣子,别天天赖在荼都不走,没事儿了还是早点回去为好.”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傅暖和邵宛之面面相觑

    只见安望楚刚腾了个位子出来,二皇子林轩举便玩着折扇上车在其身旁落座

    “荼都水真是不浅,这底下还有多少东西是我不知道的.”傅暖暗自喃喃

    林轩举打开扇面在傅暖面前晃了晃:“郡主,又见面了,身子可好?”

    傅暖敷衍笑着:“哪敢劳烦二殿下关心,殿下这是?”

    “带你们进城呐.”

    他轻松地像是在开玩笑一般

    “今日我听闻,姑姑手下的瓷窑,有一批大货运往澜洋裕城,可还未出郁京,就在彭县遇到了滚石,这彭县县令我记得,可也是知江傅氏啊.”

    林轩举常常如此,你知道他一定心怀鬼胎,可是却得去琢磨他胎位到底在哪里

    傅暖不跟他来回扯皮:“殿下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郁京荼都相邻,消息自然传的快些,彭县县令傅昀年轻时可是你傅老爷子的门生.我不仅要保你不死在我姑姑手上,还要全力以赴相助,在傅老爷子和你表姑面前立个大功.”

    原来是打着这层心思,傅暖回道:“那真是谢谢殿下关照了.”

    安望楚不禁疑问:“傅家在郇国势力这么大吗?连二殿下您都要如此谦虚.”

    二皇子笑笑不说话,对邵宛之使了个眼色,邵宛之本懒得搭理,但一想这安望楚一直对傅暖图谋不轨,便道:“安大人亏为珞阁阁主,迄今为止我朝十一位宰相都乃知江傅氏,傅暖表姑傅嘉容便乃现淮江总督,她的五爷乃前朝太师傅元初.皇室都得敬傅老爷子三分,在南郇涉嫌养蛊权力再高都是必死无疑,和修公主也忌惮傅家,才想着一击致命.”

    话面上意思是在介绍着傅家这种世族的强大,话里头却在提醒安望楚他配不上傅暖.就凭现在傅嘉容坐守江南两州,傅元初虽年过半百也仍旧在背后运筹帷幄,傅家的势头蒸蒸日上.傅暖是不可能嫁人的,更何况是远嫁去北晋,甚至连北晋皇室都不是,哪怕是和惠子笙成婚,都得是惠子笙入赘进傅家

    “停!都已快巳时,进城何事?”

    看守东城门的巡军头子呵停了马车,眼神中透露着戒备,右手放在腰间随时准备抽剑

    二皇子撩开车帘:“哟,郭将军,今个儿怎还亲自在这城门察守?”

    郭羽见是二皇子,立即低头行礼:“郭羽该死,竟没认出是二殿下的车辆,求殿下责罚!”

    “罢了罢了,你都说了已是巳时,本皇子除了去淮初河喝酒赏乐,还能有何事?郭将军是否要一起来啊,安大人也在,记得你之前跟随郭武宗弟子,安大人可是正儿八经武宗徒弟,你们一起饮酒交流也好.”

    林轩举摇着扇子,面不改色跟他寒暄,还歪头给他看了眼身后的安望楚

    郭羽一脸为难,凑近他耳旁:“傅郡主巫蛊案闹得满城风雨,昨日几位公子小姐又去大理寺胡闹,公主添油加醋地禀报了皇上,皇上便下令近几日四处严查,鄙人这才临危受命来了这东城.多谢殿下邀约,只是我实在不敢抽身.”

    “缘是如此,郭将军辛苦,下回,下回一起.”林轩举表现得很善解人意,随后又一指城门

    郭羽明白过来:“明白!”

    他对着看门的小将吼道:“没眼睛的东西,二殿下的车也拦,赶快放行!”

    躲过了巡查,车马成功进城

    安望楚不忍发笑:“为了跟傅家讨功,还跟这种人套近乎,真是难为殿下了.”

    傅暖真是被他蠢到了:“殿下跟郭将军交谈的熟络,一看就是相识已久,平时酒局不少见面,走东门是殿下早已安排好的.”

    “我说笑你还认真上了.”安望楚辩解,而后看向林轩举:“这人官职也不大,你为何还如此客气?”

    傅暖再次无奈摇头:“他姓郭啊,旁州郭氏,也乃四姓之一.且算是郭平充的侄子,看来二殿下平日的灯红酒绿,打点了不少人脉.”

    对面的林轩举对她竖了个大拇指,表示她说的都对

    安望楚有些不屑:“世家大族又如何,吾非世族,照样立足于诡谲多变的世道.若朝堂尽是些世家公爵的败类当道,不还是苦了布衣百姓.”

    这话傅暖倒认同,但林轩举却一笑:“所以,太祖当年设官学泰昀阁专供皇室贵族,通过皇考才可为官入仕途.更莫提还有科举,重重清理一些不成器的渣滓.四姓即便布衣都自视清高,但现已非绥鄞,他们无法兴风作浪.安大人,若不了解,可莫诽议他国的政事啊.”

    前朝绥鄞王朝后期,贵族作乱,武将、宗师和高修为者勾结在一起谋权,割据一方

    他这一笑,像是在警告安望楚,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在荼都,不该说的别说

    “我趁夜溜进曹府,曹菁菁的死有蹊跷,我记得没错的话,曹府与范府相邻.等会儿我同怀弈在前面跳车,殿下和安大人便直接去淮初河岸饮酒作乐.”

    傅暖边计划着,边打量了两眼林轩举,总觉得这两天他有什么不对劲,目光瞟到一旁的安望楚身上,她方才想起来:“二殿下,您的门客顾伶呢?这两日都不在您身侧.”

    林轩举用折扇指了指车外:“该跳车了郡主,前边儿过去就是曹府.”

    避而不答,其中定有猫腻

    傅暖暂时顾不了这么多,找准时机跳了车,眼下要紧之事是抓紧破案洗脱自己的罪名

    “他们俩没问题吗?万一和修设了埋伏,岂不是瓮中捉鳖.”安望楚还是有点不甘心让邵宛之陪她去

    林轩举眼眸深邃,仿若一片深不见底的湖,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发呆梦游.他突然这副模样,像是下一刻就要变卦把傅暖活捉了献祭给林鎏一样

    “你小瞧了她,更小瞧了程叔锦.”

    他又一次没有正面回答

    邵宛之和傅暖看着彼此易容过的脸,很不习惯.这也不怪他们,毕竟傅暖的脸变成了满嘴胡茬的大汉,而邵宛之浓妆艳抹成了“邵晚芝”

    整整一刻钟,他俩都在互相嘲笑讥讽彼此,才使得现在再对视都能脱敏

    “喂,不是去曹府吗?曹府家主明日便要入土了,这方向是皇宫吧.”邵宛之觉着这方向不对劲

    傅暖一脸正经:“没错啊,就是去皇宫.”

    邵宛之连问了三遍,确认自己的耳朵没问题后,摁住了前方竞走的傅暖

    她反问起了邵宛之:“俞书蕴那儿搜到的蛊和我那儿搜到的操纵巫蛊的书,为何能做实我们的罪名并且让众人认定我和他是一伙的?”

    “俞书蕴人赃俱获直接定罪都无妨,蛊书看似不能做实你的罪,实际上巫蛊可能有点野路子偷偷摸摸还能搞到,而像仏邪族的旧蛊书,才是真正的难得之物.说实话,我觉得俞书蕴那一步有些多余了,其实给你一个暗习蛊书的罪名,也能一击致命.”邵宛之暗话里便是俞书蕴可疑

    傅暖拍手认同:“蛊书就是关键,其实已经能大致猜出来,范家这些年来一直在帮林鎏养蛊,之前曹府家主死前怪异行径我还查了许多典籍都不得而知,但发现范府曹府相邻后就想通了,她是倒霉中了蛊.其中原因目前先放一边,回到仏邪蛊书,公主能有此物,便证实了她养蛊非一日两日.”

    邵宛之顿悟:“她之所以不用蛊直接杀你,是因为除非毁尸灭迹,探不出死因,否则必会引火烧身.而诬陷你养蛊,她只需逼问你从何处而得那堆蛊书.满朝皆知当年四处搜烧销毁巫蛊残书的是行役阁,程伯被牵连进来,你莫名其妙被指认养蛊这件事在众人心中就不会觉着奇怪了,她养蛊的事就被自然地转移了.”

    这一招实在是阴险,或许傅暖只是林鎏钓程叔锦上钩的一个鱼饵,毕竟整死傅暖再附赠程叔锦很别扭

    怎么看,傅暖都才像是附赠的那一个

    但邵宛之还是没想明白:“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去皇宫?”

    “去告发.”

    言简意赅

    傅暖虽然跑的不快,但是走路一直很快

    “她养蛊是板上钉钉之事,此时不见义勇为更待何时.只要有关巫蛊,行役阁必查,若行役阁真的袒护她,那她也死定了.把手伸到皇上的地盘,皇上岂会容忍?既然自证不易,那就干脆别证了.”

    她眼底闪烁着光,双手抱在头后哼着歌,松弛而又悠闲

    一点都不像是被通缉的人

    范府

    林鎏用长长的指甲敲打着石桌面,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现在传来的“哒哒”声越来越密集频繁

    “不是说老二和安望楚已经过了东门吗?按理说傅暖已经到了.”

    显然,她等得不耐烦了

    在院子赏月虽说也是清雅之事,可光赏月赏久了实在有些腻了

    容贻回来了:“殿下,二皇子和安大人已经去了怀春楼.”

    林鎏歪头扶额:“没道理啊,本宫故意安排郭羽在东门,就是为了引他们入瓮再一网打尽.傅暖想要查出蹊跷,回大理寺风险太高,行役阁更是无稽之谈,更不可能回邵府.我若是个自作聪明的小丫头,定是先去这曹府验尸,更何况曹菁菁下葬之日便是明日.”

    一旁的叶琼琚顿时疑惑:“姑姑,这傅暖何时会验尸,我和她同窗多年,倒没听说过.”

    容贻紧张起来:“不是说这傅暖自小便志在探案查凶,效仿张公,就连平日泰昀阁太傅师丞讲课,她都听不进去,一心研读仵作经洗冤录这些书,还常常去行役阁研习取经?”

    叶琼琚瞪大双眼:“绝无可能!她立志追随张公不假,但你要说她习仵作之术,她最多就是读小说话本的时候看过罢了.她义父乃程阁主,去行役阁吃个家常便饭也很平常.傅暖唯一在身的技艺,便是谱曲和编瞎话,泰昀阁人人都知晓.”

    林鎏突然意识到事情走向不对劲,用力拍桌道:“回宫.”

    卸下伪装的邵宛之和傅暖大摇大摆来到乾正门前,一脸的视死如归,恰逢池见贞正带队巡逻,他差点以为是自己早上的酒还没醒,揉了几回眼睛才确认了来着是傅暖

    反应过来后,他对着身旁的步兵喊道:“干什么吃的,赶紧给我抓了.”

    傅暖很识相的“落网”,还嘱咐道:“一定得把我抓去见皇上.”

    池见贞整整衣袖:“想什么呢,这个时辰去惊动圣上,我脑袋不要了?巫蛊之事,本就是归行役阁管,当然是送你们去见白佥事.对了,你们另外几个胆大包天的同伙呢?”

    考虑了那么多,偏偏忘了考虑到现在已经是大晚上了,邵宛之不死心:“通融一下嘛,我们俩有要事向皇上禀报,事关有人私藏操纵巫蛊.”

    倒挺稀奇,傅暖自己都私藏巫蛊居心叵测,还有谁胆子这么大?她不会是还有作案同伙,为了立功保命,所以把人出卖了吧?

    “谁啊?说来给本将军听听.”

    “和修公主.”傅暖脱口而出,被押着的邵宛之不禁表情扭曲,她怎么跟池见贞说出来了,不知道池见贞是和修的驸马爷吗?

    池见贞“哦”了一声,仿佛是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转而给押送傅暖的俩步兵一人头上来巴掌:“这是我朝唯二皇上特封的郡主之一,傅老爷子的表孙女,上手不知道客气一点,给我松手.”

    接着他眉目带笑,十分有礼的向傅暖伸手指路:“郡主,这边请.”

    邵宛之凑到傅暖耳旁:“他在搞什么?”

    “你平时没听过荼毒皇室一些小道传闻吗?和修公主和池将军不睦已久了.”傅暖跟他讲着悄悄话

    池见贞还是听到了,为自己辩解:“诶,那都是市井传闻,一派胡言罢了.事关巫蛊,本将军向来一身正气,尤其见不得这荼都大夜弥天.”

    真真假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见到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