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殇者之名

第二十八章 你的选择

    象牙白的钟楼上,庞大的铜钟在敲击下颤动,敲钟之人手握钟锤,奋力挥洒汗水敲击鸣钟,那一点点微弱的闷响,逐渐空明,响彻云霄,传入据点所有殇者的耳中,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敬神祭开始。

    一小时前就已经是人满为患的祭典中,精灵和杂货铺老板正因为一些小事争吵着,他们手里捧满了零食,老板觉得既然祭典已成,那就好好享受,可执拗的精灵固执地认为祭典抢了自家的生意,气鼓鼓地吃着祭典上的零食,老板偏过头去,像是个和女儿较劲的老父亲一样。

    花灯高挂,温暖人心,在这略显阴郁的天气里平添一丝抚慰人心的温暖,白塔圣女戴着一张遮盖脸孔的面具,她手上是一朵洁白的小花,那是为了装点祭典而送来的花朵,她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摘下一朵别在了头发上,她听着耳边络绎不绝的喧闹声,安心地享受着祭典的欢愉。

    一位刚刚结束任务归来的少年武士,还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背负着一把沉重太刀穿梭在人海之中,被不同叫卖生意地商贩叫住,少年窘迫不安,贩卖啤酒的豪爽大汉一把拽过他的身躯,把胳膊搭在肩上,非要他尝尝这酒味道如何,少年推脱不过,只好饮下凉爽又充斥着小麦香气的啤酒,气泡在唇舌之间欢脱地跳动,他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被告知晚上才是招纳新人的时间的少年队长,垂着头拿着自己精心准备的木牌回到同伴身边,嘴上说个不停,而他的同伴们只是带着笑容聆听。

    第一梯队的殇者们聚集在祭典最中央舞台旁,项巨炮席地而坐,大口大口地喝着麦酒,溢出来的麦酒顺着脖颈滑过他那饱满的胸肌,他对着蒋峰隔空举杯,嘿嘿一笑。

    蒋峰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被引起豪情,干脆大步流星走过去,坐在项巨炮身侧对饮,目光却止不住的瞥向人群。

    黑色玫瑰靠在木柱上,时而有大胆的殇者上前倾诉爱慕之心,奉上鲜花,礼品,而唐玫也都委婉回绝,可即便如此,能与黑色玫瑰搭话这件事也足以让殇者们感到无上地幸福,满脸心满意足的离开。

    穿着金属靴子的青年百无聊赖地踢着地面,看着金属靴子与地面碰撞爆出点点火花,有些恶作剧意味地踢了一枚石子到项巨炮的酒杯里,引得后者一顿哀嚎。

    人群中的喧闹渐渐平息,摊贩们不再吆喝,殇者们不再闲聊,每个人的目光中蕴藏着深深地憧憬,敬意,尊重,望向祭典的入口。

    白塔圣女坐在桌子上晃荡着腿,突然也眯起眼睛,跳下桌子。

    少年武士一言不发地喝着麦酒,目光深远。

    暴君小队的殇者们一齐起身,分别护卫在舞台两侧,蒋峰眸光深邃,唐玫端庄优雅,项巨炮恭敬行礼,青年抬头望去,不知作何想法。

    殇者们自觉地分成两排,不顾拥挤,在中间划出一条直通舞台的道路。

    副议厅长隐匿在人群之中,微微叹息。

    能够一言不发就让包括暴君小队在内的所有殇者摆出这般姿态,献上最崇高的敬意,纵观据点,不,纵观天下也唯有一人!

    那就是贤者据点的根源——贤者!

    贤者穿过殇者们腾出的道路,手握着一根扭曲的权杖,权杖向上延伸,在尽头处分出三枝,如同爪子一般握住顶端那闪烁着光芒的晶球。

    田沧的身躯忍不住颤抖,眼神染上狂热,站在他身旁的秦子泽忍不住侧目,这是田沧第一次如此失态,他如同得见神明的信徒一般,周身震颤道:“那就是源晶…贤者在距离世界真相最近的地方发现的宝石…”

    源晶?秦子泽默默记住这个词汇,他无法理解田沧的激动,但也不由自主被周遭的氛围所感染,热血澎湃。

    贤者一步步踏上舞台,木制阶梯微微下沉所发出的嘎吱声响,在这寂静的祭典中格外刺耳,如同重锤一般砸在每个殇者的心弦上。

    再然后,由蒋峰率先踏前一步,嘶吼道:“谢贤者大人,为吾等启天敬神!”

    “谢贤者大人,为吾等启天敬神!”

    “谢贤者大人,为吾等启天敬神!”

    “谢贤者大人,为吾等启天敬神!”

    所有殇者一齐以最大的音量嘶吼着,像是要扯破喉咙好好呕出一些血液才甘心,那声音颤动了天上的阴云,乌云的周围开始溢散,却在声音平息后又重新凝聚。

    启天,敬神?秦子泽的大脑像是思考不过来一样,他也的确没有心思再去想什么,因为台上贤者已经开始挥舞权杖,那一身素雅白袍仿佛是天上星河聚集倾泻于人间一般,权杖在空中不断挥舞,那痕迹灼眼,秦子泽看得清楚,却无论如何也记不住。

    田沧的心脏像是燃起了火焰,血液快速地泵动,他停止了呼吸,老师曾经的教导一点点浮现在脑海,他状若癫狂地说道:“秦子泽,看啊…”

    秦子泽目不转睛,望向那权杖挥舞的轨迹。

    记下来,记下来,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也一定对自己受益良多!秦子泽如此想着,片刻不敢移开视线。

    但是,做不到。

    无论怎么看,秦子泽都无法将那痕迹记在脑海,明明刚刚看过,却如同指缝中的沙一样消散,再怎么也无法铭记。

    权杖舞动的痕迹越来越快,田沧的声音也越发颤抖:“那就是如今…不,纵观古今唯一一个距离世界真相最近的殇者…”

    洁白的光辉以粒子状聚集在源晶上,那是属于贤者的源芜,如星,如月,如日,似梦,似幻,在这等光辉面前,世界也要为之失色。

    如同疯子的低语,在权杖底端砸在舞台之前,田沧几乎破音道:“这就是世界最强,唯一的S级殇者…贤者!”

    秦子泽的视野内,一片白光,他只看见那权杖击在舞台上,厚重地闷响传入耳中,再之后——

    那聚集在源晶上的白芒以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极速冲天而起!赫然成为一道连接天地的光柱,刺破云霄,那抹厚重的乌云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天空在震荡下驱散了一切阴霾,万里无云,阳光重回大地,福泽众生。

    副议厅长的眉头紧锁,望向那群因贤者展露的神迹而躁动地殇者,忍不住自语道:“贤者,你想要做什么…”

    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秦子泽痴迷的望向那道白光,下一刻却恐惧地看着那道白光消弭,一点点落下。

    不!不!不!

    像是稚童要离开母亲一般,他在心底发出可悲的呐喊,那般无力。

    田沧看着不知何时早已经鲜血淋漓的掌心,略微思索后苦笑一番,望向高台之上的老人。

    老师,原来这才是你口中那震古铄今,通天晓地的贤者。

    田沧胡乱在衣衫上擦去血迹,转而拉住那已被迷住心智的同伴,低声道:“秦子泽,醒醒。”

    “不…”秦子泽还沉浸在悲痛之中,无法自拔,田沧蹙眉,在他耳边略微提高声音道:“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我们的…目的?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来此的?为了什么?孩子们…对…可是那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秦子泽目光热切,死死盯着那道还没彻底消弭的光柱,悲痛又可怜。

    这是神迹啊!这是当之无愧的,人类根本无法做到的神迹啊!在那台上的老人,如果不是神明,又是什么呢!

    剑柄狠狠地砸在沉醉其中的秦子泽的脑袋上,本痴迷于神迹的少年一下因为疼痛而清醒过来,眼中带泪地回头。

    “丢不丢人。”

    回过头来,原是一个戴着白狐面具的女人,拿着一把银鞘弯刀敲了秦子泽的脑袋。

    说来其实完全没想这么做,只是路过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什么“目的”一类的话语,勾起了白塔圣女的兴趣,谁能想到又是这家伙?

    “你…”田沧哑然无声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神秘女子,她把弯刀扛在肩头,在面具下似乎打了个哈欠。

    “你们不是有目的吗?快去做吧。”

    清醒过来的秦子泽扫视周围,在这里,所有人都像是被狂热吸引的疯子一般,解千愁和洛天也不例外,那眼神中的狂热让秦子泽所无法理解,难道自己刚刚…也是这样吗?

    少女那熟悉的声音如同清水一般,冲刷着心中的阴霾,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又帮了我啊…”

    他们认识?田沧略微安心了一点,随即却也被勾起一些八卦的心思,秦子泽和面前这位身材姣好的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不过这种话田沧是不会真问出来的,只是心里有些痒痒,对于这种事儿,田沧也不会称其为八卦之心,这叫做求知欲!

    “认出来了啊,不用谢,我就是想看看热闹而已。”白塔圣女扬起下巴,露出修长脖颈,随即略感无趣地“嘁”了一声。

    “所有殇者,原地打坐。”副议厅长威严的声音传来,那道通天光柱消散,化作了最纯净的源芜,充斥在祭典之上。

    白塔圣女叹了口气,望向一群齐齐打坐的殇者,转身离去。

    天空之上已是万里无云,这是贤者的礼物,一份纯净且强大的源芜,没有殇者能拒绝这种纯净的源芜,这无疑是贤者赐给殇者们的礼物,一份通往强大的入场券。

    这种即使是副议厅长也完全没想到,完全是贤者临时起意,他盯着台上的贤者,老人略微一笑,坐在舞台中央,看向台下黑压压一片的殇者。

    还站着的,已经不多了。

    解千愁和洛天都在那一瞬间就已经盘腿坐下,吸纳这份源芜,田沧抿了抿唇,叹道一声罢了,在这种情况下,就连自己体内的源芜都发出了渴求的信号,若非掌心的疼痛依旧不断传来,恐怕也会不由自主在此打坐修行。

    令田沧没想到的事,那个以暴君为憧憬,最渴望强大的实力的洛天,竟然睁开了眼睛,缓缓起身,他的眼睛里泛着可怕的血丝,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站都站不稳,即使如此还是掏出兜里的红色发卡,克制着自己的欲望。

    这…为什么?田沧几乎不敢相信,为什么?就连自己都要靠伤口带来的疼痛清醒,那个最无法忍受自己弱小的洛天,怎么会克制住这种欲望?

    洛天握紧手里的发卡,闭上刺痛的双眼,的确在那一瞬间他迷失了本心,对实力的渴望战胜了一切,但在那片渴望尽头,那个小女孩似乎就怯生生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他来归还发卡。

    “在此打坐就好。”

    田沧咬着牙,一把从他手里夺走了红色发卡,洛天猛然抬头,执拗的摇了摇头。

    “交给我们。”秦子泽走过来,挑了挑眉道:“相信我们,我们能行。”

    “…是让我抛下你们去变强吗?”洛天沙哑着,如此问道。

    贤者释放的源芜,与殇者有些极强的亲和力,所以那份渴望不止出于对强大的渴望,更在于此时此刻飘荡在祭典中这强大的源芜对殇者们来说本就是致命诱人的蜜糖。

    “你这个样子,也做不到什么了。”田沧没有过多言语,只是直截了当地说道,洛天几乎就要爆发,田沧随即补充道:“所以变得更强吧,更强,洛天,一切交给我们,你要变得更强,然后在下一次,承载起你想做的一切。”

    “相信我们吧,洛老大。”秦子泽笃定道:“我们能行的。”

    洛天咬着牙,不再坚持,盘腿坐下,静心打坐。

    并非只是因为秦子泽的话,更主要在于田沧悄然地传音,彻底击溃了洛天的心理防线。

    “错过这场机缘的代价,你承受不起。”

    洛天在挣扎的泥沼里走出,这是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低下头承认的一点。

    秦子泽是暴君之子,田沧有着怪物一般的头脑,解千愁?虽然并不想承认,但这家伙这些年一直以惫懒的修行和拼命的自己并驾齐驱。

    洛天是个没有天赋的普通殇者,错过这场机缘,就会永远的被别人甩在后面,遥望着友人们的背影。

    这是他无法接受的,这是他内心的骄傲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所以他蒙蔽上自己的眼睛,欺骗自己,会好的,自己现在这样帮不上忙,只要交给朋友们就好了。

    “真没想到这家伙能靠自己摆脱…比解千愁强多了啊。”田沧呼出一口气,直起身子。

    “别骂了,我知道是我意志不坚定。”秦子泽苦笑一声,若非是白塔圣女那一敲,恐怕自己如今也和这些殇者完全一样吧。

    田沧露出苦笑,掩盖住手心的血痕,在心底轻叹:我这可一点骂你的意思都没有啊。

    少年没发现伙伴身上的伤痕,他余光扫视到不远处戴着白狐面具的少女,此时也坐在地上,却没有像其他殇者一样吸纳那份珍贵源芜,而是弯起一条腿,看向他的方向。

    秦子泽仿佛看见了那面具下少女美丽的脸庞上浮现出恶劣的表情说道:来吧,让我看看,你的目的是什么吧。

    那么,请好好看看这出好戏吧。秦子泽在心底对着这位曾被父亲认可的殇者轻声说道。

    蒋峰靠在木柱旁闭目养神。

    贤者微微抬起眼皮,脑海中是将军以源芜送来的传音。

    “贤者大人,您想要做什么?”

    “想做什么呢?”贤者目光和蔼,传音回去,“蒋峰,看看那个少年吧,很耀眼啊。”

    蒋峰微微抿唇。

    “一味追求强大的人,是得不到真正的强大的,能看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的人,才是真正的强大。”贤者淡然。

    此言并非是说选择打坐的殇者就无法得到真实的强大,而是说在这种诱惑前仍能坚守本心的人,更让贤者赞许。

    少年武士坐在地上,轻飘飘地看向此时此刻如此显眼的两人,站在原地,仿佛高人一等。

    不论是出于卧云家的自傲,还是对那位少年的关心,都让少年武士拒绝吸纳这份源芜。

    在这群已经进入到不听不闻入定状态的殇者中,秦子泽扬声道:“那么,请副议厅长和我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