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波澜

防火防盗

    齐鲁坐在上座迟迟没有言语,内心里想起的是初次见面的尴尬,明明是个调皮俏丽的小娘子自己却错误当成了小郎君,他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李玉楼陪在下首,俩人气氛十分尴尬,直觉得有些煎熬,李玉楼反复思考了几个来回才道:“小鲁公子别觉得堂妹是女子就看轻了她,她自幼聪敏好学,又勤劳踏实,咱们族中的小女娘子哪个比得过她。”

    “吾怎会轻易看低女眷,你既如此有信心,那还不快点去请人来,在磨蹭什么。”见齐鲁点头答应,李玉楼忙不迭的闪身逃走抓人来替换自己。

    心中想得是:平日里见玉亭和玉竹俩个人对上他们此类骄矜高傲的世家公子哥,世兄世弟叫的随意,今日轮到自己头上,竟大气不敢喘几声,吾与此二人相差甚远矣。

    玉竹当然是无辜躺枪,她好好安歇在后院中,刚和女仆阿蛮敲定了晚间菜色,就见堂兄李玉楼复还,还热情招呼道:“堂兄可用过了晚饭,这边等会儿就要用饭了,今日里添了凉拌的黄花菜和小木耳,开胃又解暑,一起用些?”又道:“那齐鲁小将军一行人可安置妥当了?”

    李玉楼有些惭愧,堂妹对自己这般周到贴心,自己随意就将她卖了,真是有些无耻,又想到齐鲁小公子的言辞犀利难以招架,最终还是道:“齐公子想找个能统筹兼顾全局的人,族老们年纪大了,难免力不从心,小辈的兄弟们又没有与其接触过,摸不清楚齐公子为人,既是剿匪大事,恐还没有开始双方就产生了龃龉,玉亭又不在族中操持,所以我就推荐了玉竹妹子你,刚才跑去请示了几个族老,俱都说好,玉竹你…”

    李玉楼说着说着就逐渐停了下来,玉竹一双皎洁的眸子直盯的他紧张不已,道:“堂兄可真会给我找事情做,你们之前又不是没和府兵合作过,不过是匪徒来了如何打,匪徒没来如何防备的问题,都有前车可鉴,何必拿了我出去顶包,你当我不知道那齐小鲁难伺候,动辄咄咄逼人。”

    “玉竹,你…”李玉楼一时语塞:“这说的太夸张了,明明几个月前你们相谈甚欢来着,你神情愉悦谈笑自如,我觉得你是可以的…”

    玉竹抓住手边的一卷书奋力朝李玉楼扔了过去:“堂兄好眼神,你可是不知道那日间齐小鲁逮着我好一通教训,说我不学无术,我阿爹想救我都来不及,我平白无故的挨了别人说,还得赔笑脸好生招待着,若他不是太守家公子,我如何伏低做小当孙子。”

    李玉楼接住书委屈道:“好妹妹,你哥哥我在他面前也是个孙子,赔笑脸都没用那种,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怪只怪哥哥没本事。”

    玉竹气得又要扔书,旁边的阿蛮赶紧从书架递了几本新的上去,玉竹接过来就要去掷,眼尖看到书名赶紧收了回来:“罢了,些许脸面在族人安危面前不值得什么,倘若他能保的咱们族中一帆风顺,便是端茶倒水的伺候又有何不可。”

    “妹妹高义啊,哥哥自愧不如。”李玉楼赶紧拍马屁。

    “哥哥别说些没用的了,夜间的巡视打更安排了多少人力,如今秋天雨量大减,墙外面的沟渠水位下降厉害,派去的族人都须机灵着些,别被匪徒夜里涉水过来。我去问下小鲁公子是否可以安排府兵和族人一同巡逻,府兵毕竟训练有素,应付匪徒经验老道。”

    李玉楼道:“我就说咱们玉竹妹子比之一般的小娘子聪慧,瞧这事情安排的就是漂亮,哥哥我自愧不如啊。妹妹你要不要现在就过去面见小鲁公子,毕竟是太守公子不好叫他直等着。”

    玉竹思忖了下道:“哥哥随我一起过去就是了,小鲁公子刚落好脚恐怕还没有用过晚饭,你也一直再忙,嫂嫂那边我叫人去说一声不必等着,这边准备好饭菜过去,我毕竟是女眷,还是你陪着小鲁公子用一些,咱们再商讨匪徒事宜。”

    玉竹就吩咐女仆阿蛮去厨房各种菜色再备两份装好,唤了几个仆人提好,又叫另一个女仆阿惇去李玉楼院中知会李玉楼家中女眷,一行人带着食盒打着灯笼朝客院行去。

    这边齐鲁坐在椅子上等候,旁边的一个护卫随从就道:“都说新乡李家族中人才辈出,此刻剿匪族长少公子不在便捉肘见禁了,要一个女眷出面当家做主。”

    齐鲁侧头幽幽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开口回答。旁边另一个随从唤阿信的立马就堵住了他的嘴:“阿离,做何看不起女眷,咱们家的太守夫人那也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大人忙时夫人独自守城,大人需要增援时,夫人筹措军备,你今日里竟看不起女眷来。”

    阿离就道:“咱们夫人出自胶东王家,正经的世家大族,祖上有配享太庙的能臣,舅家老太爷又是入内阁参议的阁老,舅兄也是天子近臣,见识谋略岂是乡下小族女眷能比拟的。”

    阿信道:“便是乡下女眷也不是咱们等闲能看低的,你今日闲话忒多,好不扫兴。”

    齐阿离就怒道:“你是在纵容等闲乡下女眷被父兄推出来攀附咱们家公子?”

    俩个人有些剑拔弩张,齐鲁略一皱眉,两人随即俯身下跪口称:“公子赎罪。”

    齐鲁沉吟道:“如今匪患当前,军民抱团剿匪本是互惠互利的事情,父亲着我在新乡县历练,为的是日后去边关时积累经验。虽然姨丈将陇西打理的铁桶一般,但是外族人也不是无机可乘,每年冬季,西番人穿越沙漠而来,掳掠粮食钱财人口,那一次开战能轻松平复,不过都是拿命再拼。”

    窗外月光皎皎,齐鲁垂首望着两人,:“男儿目光别放在后宅女眷身上,立身正何惧有之,倘立身不正,怪责女眷岂也是忒小家子气了,你二人起来吧。阿离我只谅解你这一次,下次谁再在我耳边胡说八道,就换了人来吧。你有闲空去看看舆图,推测一下匪徒路线,思虑一下匪徒夜里来袭时的应对之策。遇到内宅人际交往要多学学阿信,谨言慎行,李家的女眷好与不好的我自己眼睛会去看,容不得别人来教我。”

    齐鲁自己内心不能否认对李玉竹有些好感在里面,但是事关小娘子的脸面是一回事,另一个便是也并没有到何种地步,只是初相识李玉竹有几分不同于别的小娘子,此刻何种心思也俱都收敛起来,只做普通交情,对彼此才是最好。

    两人应诺站起身来,阿离一张脸黑红黑红的,尴尬的走到一边扣脚趾,小公子御下严格不是只说不做,看来自己日后要小心谨慎行事,怪道阿信能在公子身边更久,揣摩心思这上面,自己实在是不行。

    不久门外传来动静,看门的护卫进来道:“李家来人了。”

    齐鲁站起身来道:“请进来吧”

    一会儿门口便进来几个人,自然是以李玉楼为首,李玉竹紧跟其后,几个拿食盒的奴仆弯腰行礼,玉楼玉竹和齐鲁互相见礼。

    玉竹目光清正,容颜如玉,烛火映照下显得整个人神采奕奕,她道:“世兄为缴匪而来,一路辛苦,族中正在备饭,稍后片刻诸位府兵大人就都能吃上热饭了。”

    齐鲁嗓音清润,正色道:“叨扰了,世妹请坐下说。”

    李玉竹就在李玉楼下首坐了,目光神色淡定自若,举止言谈有度,并不谄媚逢迎,阿离此刻自觉多了心。

    玉竹略一摆手,几个仆人就鱼贯在三人面前摆上食盒,逐一打开,都是一些家常的菜色,两样炙肉,四样凉拌小菜,一大份汤饼。

    玉竹道:“小鲁世兄想必也心急于匪患,如今咱们简单用些饭,再商议正事,菜色简陋,希望世兄别怪罪。”

    齐鲁什么饭都能吃得,并不介意,况且几样小菜精致,两道炙肉份量可观,再加上他那一份超大份的汤饼,齐鲁难得觉得竟十分满足。他自来饭量大,并不是很介意菜色,去别人家中做客往往华而不实吃不饱,如今这样实在的饭菜正合他心意。

    “世妹安排周到,如何敢怪罪,请。”想到应是上次来,她招待自己用饭,连呼唤了四次仆人加饭,直到自己放下碗要漱口水才住口,心中感慨玉竹小娘子心思细腻,又会察颜观色,待客之道又用心实在,此刻入口的饭菜竟是更和口味了!

    三人各据一案,分桌而食,切肉声食汤饼声都并不太大,只是齐鲁吃饭太快,玉竹小份食物刚吃了七八分,那边齐鲁超大份量饭菜居然吃干净了在要水漱口,心中惊讶习武之人的体质果然和普通人相差甚远,李玉楼最惨,吃饭放不开,只吃了半饱就草草随大流停下了。

    玉竹三人就坐桌前喝茶,阿信就在旁边屏风隔断的书房内,展开一副舆图在书桌上,点亮了十来根蜡烛的大烛台,书房内烛火通明,齐鲁就起身邀请了两人一同过去。

    这是整个新乡的舆图,地理位置甚为详细,其中李家族中和张家族中有专门的标识,还有一个林县刘家在新乡县内置办的别院,三家占据三个方位,呈三足鼎立之势。

    齐鲁指着李家附近的小山坡道:“此处乃是一处山坡,后面背阴的谷内原是一片水塘,只是后来逐渐干涸形成烂泥的沼泽,里面蒲草芦苇丛生,面积整体下来足有百十亩地大小,里面地形定是有干有湿,足够匪徒藏匿了。白日里附近都搜寻过一遍,只此地方地形复杂,并未有十足把握全部查看,但是在其中几处水路上有发现人马经过的痕迹,我们的人当即退了出来怕打草惊蛇。。”

    齐鲁手指继续下划,道:“李氏夯土墙外围的沟渠水位下降许多,匪徒倘若夜里来袭,只需半个时辰就能摸到此处,涉水翻过夯土墙不是难事。”

    李玉楼道:“族中足有两千多人,巡逻的小队都有百十号人,再加上府兵,包管他一来就能连口吞下。”

    齐鲁道:“玉楼兄长千万别看轻了这帮人,他们极其善于隐匿伪装,又有耐心蛰伏,匪众多是以一当三的好手,主动出击咱们没有太多把握,被动防御又太过尴尬。”

    李玉楼道:“咱们族中食物富裕,又有夯土墙堡垒护卫,便是防御个几月也能坚持下来。”

    玉竹就在桌子下面拉了他一下,动作幅度很小,齐鲁眼尖看到并不应声,李玉楼应声而停转移换题道:“小鲁将军预备怎么行事,咱们都听您的。”

    齐鲁道:“倘若夜里匪徒安稳,咱们明天出这片坡地附近,依据那边的沟渠清理出一片防火墙来,再一把火下去吓唬吓唬里面的匪徒,叫他当真以为咱们要烧了那片沼泽地,必定会出来反击,到时候五路府兵人马围歼,你李家就可以撤回夯土墙堡垒内自保,如何?”

    李玉楼就差拍手叫好了,齐鲁小将军有良心啊,说是剿匪,真就自己府兵全上,能处。当即道:“小鲁将军但有吩咐,我李氏一族莫敢不从。”

    正巧这时门外有府兵探子来报,齐鲁将人叫进来也不避讳李氏兄妹两个,那探子道:“今日进入沼泽芦苇内打探的兄弟来报,果然是内里有一处高地,匪徒主力就隐在那处,只咱们这几处大族堡垒森严,夯土墙易守难攻,恐贼匪还在观望,会先拿小族开刀。”

    齐鲁道:“吩咐各路弟兄夜巡加大阵仗,确保今夜匪徒安稳不能出动,必要时刻多在那芦苇荡外增加动静,虚实结合,叫匪徒拿不定咱们人数多寡。”

    李玉楼就道:“族中明日停止秋收,可派出全部壮劳力出去支援,助小鲁将军一臂之力。今夜还请小鲁将军早些歇息,明日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话到此处就告一段落,只是齐鲁并没有睡觉,而是连夜带着护卫小队去了张家,刘家别院各自交代好,凌晨时分才回到客院正房准备休息。

    玉竹回到内宅中,去看望客房暂住的李玉玲,李玉玲歇了白天一天,此刻用过了晚饭,整个人神采奕奕起来,散发这一种之前从没有过的别样风情。

    玉竹就道:“玲姐是白日休息的多了嘛,此刻容光焕发,感觉整个人都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李玉玲目含秋水,道:“想来应该也是睡得多了。”又转移换题道:“前院事情可处置妥当了,府兵都是男子,妹妹要小心应对才是,特别是那齐家小鲁公子,忒是个难缠的人物,如今那边怎么说呢?”

    玉竹就道:“已经发现了踪迹,明日里大队人马就要决一胜负了,小鲁公子虽然为人认真严谨,但是带兵剿匪之事并没有为难我们,几月前的事玲姐就放下吧,那忠勇侯世子也并没有真个找上门来呢。匪患未除,玲姐就在我院中暂时住着,我这边还有几个健壮的奴仆,以防止匪徒散开偷偷潜入进来。”

    玉玲就道:“叔父叔母不在,堂兄又有一县事务要打理,我又不争气偏偏今日里身上不舒服,劳累了一日,真是辛苦你了,如今我已然无恙,你也早些睡下吧。”

    目送玉竹趁着月色打着灯笼离开,李玉玲就坐在廊檐下发呆,玉竹品性正直善良,匹配刘柏溪是足够的,大族的宗妇就得是交际往来,料理族中事务的,她上能和太守家公子从容应对,下能包容族中老幼,遇事又颇有决断…

    “我的小徒弟这是在思春嘛?”郑秀云放肆的奸笑起来,一双长腿伫立在李玉玲面前,李玉玲就朝后仰头去,观她模糊面色在月光下竟有些勾魂夺魄的意味,忍不住问道:“师傅整日里神神秘秘的,想来不是人家绝色就是无盐,徒儿好奇的很,不知道能不能看看师傅的真面目?”

    “我当然是无盐拉,因为貌丑所以才遮遮掩掩的,可不像那些美貌的女子,恨不得人人都晓得她们天姿国色。”

    “师傅此刻过来是有何事?”

    郑秀云压制住激动:“我将你和刘柏溪欢好的影像石托师弟带给了安有鱼,正在等着结果如何呢!”

    “这种事情怎可胡乱传播…”李玉玲刚才还在回味旖旎的心思瞬间歇了,只觉得脊背发凉,之前觉得贵族世家对付普通人动辄便是夺了性命,赔上阖族,每每她还会抱怨几句齐鲁公子言辞犀利,袁品言喜怒无常。此刻遇到了顶尖的那一波人,才惊觉什么是杀人诛心,好好的凡人像畜牲猪狗一样被侮辱玩弄,成为几个仙门弟子勾心斗角的武器。

    郑秀云蹲下身子,玄色披风拖迤在木制地板上,一双洁白的玉手缓缓拿捏掉李玉玲发间一片银杏树叶,此树正值秋季,在后院的空旷处独自金光灿烂,偶尔夹杂在风中的落叶随着不定的方向潜入了不同的院落。

    “你得到一个绝世佳公子,这种大喜事怎么可藏着掖着呢,傻徒儿,安有鱼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你的,我师傅十不全是不允许门人在凡间伤害凡人的…”她言语里有些自得,仿佛若十不全没有这样的规定,等闲凡人便是皇族后裔,杀了便杀了,反正时光更迭,在老君山避世一场再出来便是下一个朝代了改名换姓仍旧是大国师做得只可惜十不全是旧时代过来的人太过迂腐了,规矩又大。

    “师傅,我有件私事希望你能助我。”李玉玲头脑发冷,片刻就转变了想法,何不趁机叫郑秀云为自己做些事情,以补偿自己的损失。

    郑秀云道:“我并不介意你的小聪明,这样才能将事情发展的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