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枢追忆

第十二章 新有我路

    山里的春天总是要忙。我刚闲下来,一看日历,六月,就算我四年不念书也记得高考的日子。我和四叔去了昆明。林雪涛住校,高考前回住处,四叔天天好菜做着。祖师呢,除了关照林雪涛,就是做自的事,完全是一副全职陪读的样子。我当偷偷想,就雪涛吃食堂,祂怎么办,是不是几个月不吃东西?

    首都师范大学法学专业。

    我那天才兄弟言出必行,说考首都,就考首都。我听到这消息人都惊呆了,上着祖师的私教还能甩别人老远,祖师开个补习班不得赚翻了。

    回村里庆祝了几天,还没成年的林雪涛喝了几小杯贺酒就被村里人止住了,最后大多还是全灌到我和四叔肚子里了。四叔本来不喝酒,林雪涛的事让他高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没少喝。几天下来,一直喝着酒还能走着直线并且该干嘛干嘛的只有祖师一个人。

    接下来,就是分别的时候了。

    首都,去了,北师大,参观了,林雪涛的宿舍,看了。舍友只见了一个,是个叫成理康的富二代。运气很好的倒霉富二代。

    逛北师大的时候,祖师罕见地轻轻哼着歌,我想祂一定是高兴的,祂的徒弟一个比一个优秀。也许在那时,祂放下心了。

    至于祖师住哪,四叔说他拜托了人,叫辰。

    陈?程?臣?当时我不解为什么有人叫这个。你就当是外号吧。四叔当初是这么糊弄我的。

    接下来,就是我的事了。

    诶,万小子。回去的路上,沉默着开车的四叔突然开口了。

    怎么了,你直说就行。

    雪涛上学去了,我可能也不常回村了。

    就剩我一个了?

    要说的就是这个,老实说呢,我不想把你扔村子里,你年纪轻轻的,太耽误了。

    ……什么意思。

    我有几个朋友在内蒙一个镇子里发展,我接下来去那地方也会比去村里多,你要不搬那接着生活?

    那祖堂怎么办?

    嗐,这,在我爹妈之前几十年都没人守过,也好着呢,那地方的稳定性相当的能行,再说了,村里又不咱一户人家,有的是人守。

    我的工作上……我也十九了,不意思闲着。

    嗨哟,你去给我那几个朋友打打下手,饿不死你的,放心,你四叔我曾经在那待了十几年,是个好活命的地方,除了小了点加偏了点,没啥不行的。

    究竟是哪啊,草原吗。我从未到过内蒙古,我对那里的印象就是草原蒙古包牛羊群,想到的只有从山里种田到去草原放牧。

    四叔大笑两声,一脚油门过了一个绿灯,说,内家古,阿拉善盟,左旗。

    两周后,我站在了左旗巴彦诺特镇里。我十五岁前靠海住,十五岁后在南方,因此第一次到这大西北的时候嗓子和眼睛都干得快裂开了。其他气候差异带来的不适现在也记不太清了,然后就是顶好吃的羊肉和秋天极大的昼夜温差。刚来的那段时间,很多东西都相当难适应,但我还是选择了留下,主要那时的我也开始迷茫了,认清了在山里窝一辈子怎么也不是个事的现实,没学历没家底的我何去何从成了个问题。既然寄人篱下,我选择服从安排,起码我信四叔不会把我解剖了卖了。

    巴镇很小,东边是贺兰山,西边就是荒漠和沙漠,我才来了一周就把城区大路认清楚了。内蒙界内,但口音是甘肃那边多一些,也夹着些陕北和蒙东方言。我到这以后第二大问题就是和一些上了年纪的本地人的沟通,而这方面,四叔把我托给了他在这的一个朋友。

    说要见四叔朋友时我是有点不安的,毕竟我只能算四叔的远亲,而四叔又神神秘秘做什么生意,我还以为那人是什么“老板”。结果也大差不多,确实是老板,我住处对面餐馆的老板,毛耀国。

    头一次见毛叔的时候,他做了一桌子菜。我一进门,他和我握了手问了好就冲小餐馆楼上大喊一声,毛巾,下来见客人。

    毛巾?什么毛巾。左旗人说话不容易分前后鼻音,我知道肯定不会有人叫毛巾,但原本应该叫什么我也猜不到,只暗暗觉得这称呼好玩。

    随一声响亮的女声“马上来”,紧接着就是噔噔噔的下楼声,一个穿着校服的短发女生站到我们面前。

    毛叔说,这是你林叔的外甥,万莫仇,大你三岁…毛叔说还成说完,她就把手一伸,一边和我握手一边说万哥你好,我叫毛婧,女青婧。

    毛婧那时候也一口一个哥的叫,然后就被林雪涛带偏了。她普通话比我都标准,声音饱满,头发短的不过耳。那年才刚上高一,小时候生病晚上了一年学。

    一顿饭聊到最后,毛婧上学去了,我们三个男人也商定好,我在餐馆打下手,把驾照考了,过些日子还要来个人,我可以帮着去隔壁额旗的口岸拉东西。

    小万啊。毛叔喝了两杯就醉,开始絮絮叨叨。你的事我听老林说了,你也是个好孩子啊,别认生,把这当你家,这地方不像大城市那么先进,那么好,但有人情,活日子的门坎不高,要求不高的话,在这里生活,怎么也不差。

    在这里生活,怎么也不差。

    在这里生活,一直都很好。

    我最无所适从的少年时期是在万家村待了四年,但真要说,让我感觉是第二故乡的,还是这个西北小镇。

    毛叔的餐馆生意很好,所以许多主顾很快就把我认下了。我也从一开始的打打下手搞搞卫生,进步到了和毛叔学做菜,和毛婧学了做账,毛婧对于我叫她外号小毛巾并没有什么意见,反而觉得好玩。她问过我,万哥,林雪涛是不是放假了才来啊。我当时正往楼上扛桌子,大声回答她,是啊,诶你小丫头,怎么直接叫他林雪涛,叫我就叫哥。

    哦,那我以后也直接叫你万莫仇了。毛婧话罢,骑上车上学去了。

    差不多到年底了,毛叔有天突然搓搓地过来和我说,小万啊,我拜托你个事成不。

    你说就好。我先问了,毕竟毛叔从来没这么跟我说过活。

    你能替我去趟那丫头的学校不,她打架又被叫家长了,最近人多,我走不开。毛叔搓了把脸,挺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啊?毛婧还会打架啊。我知道她性子有些独,但看着不像会动手的人啊。我当时很难想象那丫头打架,毕竟我对毛婧的印象并不是会闹事的那一类。我曾以为她和林雪涛一样,算了吧,她要不是个姑娘以后哪还有我出手的份。

    哎,这说来就话长了。毛叔一脸愁中带喜的复杂表情,讲出了那个先前我没搞明白的“辰”。他说他和四叔曾经一起在俄罗斯待过一段时间,都受过这位“辰”的关照,只不过四叔生意需要就不多和那人联系了,但他因为定居在北疆仍旧和辰有来往。

    我听了一头雾水,这和毛婧干架有什么关系。

    毛叔把手在围裙上一抹,又说,辰是那人从军队带出来的称号,军队,懂我意思吧,我老婆动不动去辰那待会儿,婧婧也常去,她从小摸着枪长大的。

    好了我懂了,我当时听到这,有些好笑,赶紧问个别的,毛姨常去那边,你全放心啊。我开玩笑说的,毛姨是搞旅游的,我到这快一个月了才见到她。

    毛叔听出来我话里有话,撇了我一个斜眼,说,辰是个女人,她和她双胞胎弟弟住森林边上,种田。

    啊?我有话没问完,店来了人,我又赶紧去招呼了。我那会儿想着,上一个这种追求平静的女人,还是姑奶奶,这位底该不会也是什么历史遗留的大师吧。

    我的直觉有时候不那么准就好了。

    我来这边头几个月其实和毛婧没说多少话,这姑娘无论待客还是谈生意都伶牙俐齿的,但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基本不主动找人说话,只是抱着几本俄语的书看。毛家住处就在店上面,挂了不少辰弟弟送的画,我看不懂,只感觉不错,据说那是个能开私展的画家。

    也正是因为毛婧是外热内冷的丫头,我才不信她会打架,但当我去她学校看到一个快和我一样高的小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时候,我还是有些震撼。她看来到是我,长长地缓了口气,然后我就顶着“毛婧异姓堂哥“的名义和她挨了半个多小时骂,但我始终没让她向那个男生道歉,我凭感觉认为她不会凭白无故动手。

    出办公楼的时候下雨了,我把外套脱了扔她头上。披着,冲出去打车,我说。

    她顶着我衣服往外冲的时候突然笑了,很大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上了出租,我问她,你为什么打架。虽然我觉得可能是她单方面殴打对方。

    那傻逼手不干净。毛婧很平静地回答我,我是有些惊讶的,我知道她会骂人,但从来不在毛叔毛姨和我跟前说。紧接着她又说,偷我师父给我的东西。边说边从衣兜摸出来一个项链,是个石头坠子,递给我。

    哟呵,你还有师父了,谁啊,辰?我接了坠子,才发现这是一块矿石,摸索了一下矿物露出的部分,我怔住了。这种触感我怎么也不会忘记,是我本以为世界上祖堂堂门仅有的,那种不明金属的质感。坠子不大,矿物露出部分更少,但既然毛婧能为了这个项链动手,我也不好一直抓着,装作无事发生,还给了她。

    怎么,不行啊,林雪涛都能拜祖师为师,我不能认辰当我师父吗。毛婧收了项链,对我说。

    我不知道那辆车那个司机听了什么感受,但我是惊住了。我还什么都没说,毛婧又接了一句,我好歹认识林雪涛认识得比你早,诶,别告诉我爸妈,他们不知道万枢的事,我爸到现在都以为林叔叔就是个穿得奇怪的生意人。

    这些都是林雪涛告诉你的?我有点冒汗地问,说好保密呢。

    不是啊,他什么都不说,是我问师父的。

    辰?她怎么知道这些的?她不是俄罗斯人吗。

    对啊,我只知道师父和祖师关系应该不错,起码挺熟的,祖师都是直接叫师父本名的。

    本名?辰叫什么啊,不能说的话就算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没人叫,很长的。

    那是什么啊。

    塞维诺亚·那加利。

    …还是叫辰吧,老外名字真难记。

    万莫仇。

    能叫哥吗。

    你比我想象有意思诶。毛婧下车进门前给我留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