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枢追忆

第十三章

    因为第二天是周末,晚睡也不打紧,毛婧就在店帮着算账。不太忙的时候我去前台压了声音问毛婧,哎,你为什么说辰和祖师关系好啊。

    毛婧听了我这个问题,看着无语,闭了下眼睛,抿抿嘴,说哥们,林雪涛上学,祖师陪读,住处哪来的,不就是我师父托人找的吗。

    又是托人。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们这关系网够丰富啊。

    万莫仇,你去过毙尸宫吗,什么样啊。再晚些时候,毛婧记账记着记着突然抬头对我说了这么一句。

    时隔三年,我又听到那词,却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当初的种种,原来没有一点从我脑子里淡出,当年多出来的东西,我也还没能彻底忘记。时至今日,历历在目。

    那没什么好去的,没去过。我说。

    你这反应和林叔叔一样啊,不能说就不能说呗。毛婧熟练地开了张发票让我交给客户,倒也没追问。

    但也许是过去的记忆太刺激我了,我没好气地对这个没遭过毙尸宫迫害的丫头说,你怎么不去问辰,问你师父去。说这话,我的本意是让她知道那死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扛住的。

    问了啊,她说这不是我能知道的,说成好奇心害死猫。毛婧说。

    她说得对……等等,不是,她也去过?我听毛婧这么说,脑子里只多两个想法,头一个是你们把毙尸宫当旅游景点逛的吗,后一个是这毛子到底何方神圣,怎么没听祖师四叔林雪涛一个人提过。

    何方神圣,何方神圣。我到现在都不知道。

    不过,自那之后,我和毛婧聊的越来越多了。她这会儿只知道万家村的一部分事情,细节全然不知,辰不告诉她,理由是觉得她是会自己携钱过去乱跑的那一类人。而对于辰,她其实知道的也不全,只知道辰参过军,已经退役了,为了弥补从未陪伴过的弟弟所以就带着弟弟半隐居了。弟弟叫诺尔,天不塌就不出门。

    而对于毛婧自己,她那时候给我的原话是,考上大学就算赢。毛姨说她没出息,她说又不是人人都是林雪涛。我呢,我当然没资格接这个嘴。

    林雪涛那面,都怕打扰他学习所以不敢烦他,一群没上过大学的哪知道大学什么样,那几年通迅媒体又不像现在这么发达的。倒是林雪涛自己打电话过来了,还是打到我到左旗之后才配的手机上,报了个安安稳稳的平安,一切都很好。

    毛叔毛姨是知道祖师的,只不过称他为“小林的老师”。

    日了过得很快,一晃又过年了。是我在这的头一个年。

    那年过年四叔说要把人都聚在左旗,林雪涛,祖师,说要来看我结果半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的他自己,在天津的姑奶奶。我天,怎么把她请过来的,我一直都想不通。而毛叔说,辰也要来,自从有了毛婧她年年都来看看。

    聚,聚完扫墓,扫完墓林雪涛得回趟村,我去不去都行。四叔在电话里这么给我说。我隐约猜到了应该是和他的长生债有关,所以只回了一句到时候再看。

    从一月初就陆陆续续开始来人了,最先回来的是林雪涛和祖师,他一放假就订好机票回来了。我以为四叔会去接你们呢,你机票怎么买的啊。我问。一旁的祖师叹了口气说我年纪大点你也不能真把我当老人吧。

    大的那是点吗。我小声说了一句,林雪涛听到了,笑了半天。

    毛叔毛姨对于他们到来很是欢迎,一边说着哎呦喂小林真是个好材料也是越来越俊了,一边也说着小林的老师就是厉害哪要不就林洪泽那半调子得让孩了吃多少苦。来提东西的毛婧先是对祖师欠了欠身,恭恭敬敬地讲了句您好,搞得最没大没小的是我似的;又转头向林要涛一句,哟,帅哥来了,快站店门口当当门面。而林雪涛也回了一句,怎么不见你长高,小毛巾长不成大毛巾了,由于我笑出了声,被两个人同时瞪了一眼。

    我,林雪涛,毛婧,我们三个待一块谁都有话头能聊,年前店里忙,边干活边聊天,一天能说完我平常一周的话。

    四叔得接姑奶奶,所以年前挨得紧点了才会到,所以第二批来的,是辰。

    那天最后一批客人走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毛婧去睡了,我和林雪涛在打扫卫生,推拉门声音响了,我刚扭头说打烊了,但来人的装扮让我没说完,想报警。

    是一个金发高马尾的女人,身高乍一看和我不相上下。黑毛领羽绒服开着拉链,黑工装裤和黑靴,头微微抬着,重点是,大晚上的,她戴着一副墨镜,叼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她双手插上衣兜,站的很随意,但又有一种随时都会通到人面前的气势。

    我皱下眉头,把“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打烊了”重申了一遍,女人没动一下,但是我能感觉到墨镜后面刺入骨肉的目光,也许是我的声音招来了林雪涛,他一来先是一愣,随后明显刻意大声地说了一句,哎呀辰,你怎么是这个点来的。

    辰?这个看起像不法分子的年轻女人就是辰?我当时咽了下口水。她用的这个字和毛婧一口一个的师父让我有时候会套用祖师那样的模板,大概也是个性子温和又带点仙风道骨的气质,见了本人才知道我押题全没押对。

    辰一看林雪涛过来,动作表情一下缓和了许多,笑着拍了林雪涛肩膀一下,说,小涛都这么大啦,多少年没见你了,这位小帅哥是?她看向我。我那会儿很意外,辰的中文说的相当标准,语调也很自然,完全不像外国人。

    您好,我叫万莫仇,草字头的莫,仇的多音仇。得知来人是辰,我的态度放缓了许多,向她握手。她刷一下把手从兜里抽出来,左手拿烟,右手同我好好地握一下。我注意到她只有左手戴着一个黑手套。久仰大名,我补充了一句。

    你好啊,我听他们提过你,可算见着本尊了,也别久仰了,你和小涛一辈,绕着辰随便叫就行了。辰走过来时步子很大,几乎几下就从门口迈到我面前,迎着灯光,我搞明白了她为什么戴墨镜,因为她本该是左眼的地方只有一片连眼眶都被撕裂的疤痕,没有眼球的支撑加上周围疤痕增生,那里是一块凹陷下去发白的皮肤。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在看她的左眼,辰把左手拿着的烟两指一捏掐灭了,又轻轻一弹扔到远处的垃圾桶里,敲敲自己墨镜的左镜片说,老伤了,怕吓人所以一般戴墨镜,放心,晚上我也看得清。她说这话的时候,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盯着我的眼睛,总归是我高一些,所以从俯角能看到,那是一只很蓝而且看什么都不避讳的眼睛。

    握完手,辰问林雪涛,大家都睡了吗。林雪涛把拖布一收,说您觉得呢,这都什么时候了,师父都熄灯了。

    辰一听,哎呦了一声,说行吧行吧,我去车里待着,天亮了过来帮忙提东西啊。说完就推门出去了。

    我看向林雪涛,指着辰出去的门,用头点了下那个方向。林雪涛耸耸肩,点了点头。

    如果说和现在的兄弟朋友的初遇哪个最草率,那林雪涛排第一,辰就是第二。

    我当晚睡前才想起来,在四叔年轻时候就帮过四叔,还是退役军人,看起来应该这么年轻吗?我不由得往祖师那个方向想了,但祂多年可就说过,又不是人人都能长生不老。不知道祖师说的什么都能问问祂还作不作数,我想着,要不然只能归结于老外显年轻了。

    第二天毛婧见到了一早就在店里的辰,说着来了啊,和辰碰了下拳,不像师徒,更像好友。毛叔毛姨也很高兴又见老友,虽然毛姨上个月才去了俄罗斯。辰开着一辆军绿色越野车,车上一大半东西都是毛叔托她从策克口岸带的,剩下的一小半全是画作和各种工艺品小玩意,全是辰弟弟和辰自己做给毛婧的。

    最后一个见辰的,是祖师,祂和她见面没有寒暄和多的问候,只是祖师淡淡地问了句,他还好吗。辰说很好。祖师又问,你呢,有在好好休息吗。辰点点头,说有啊。然后就一个喝酒一个抽烟去了。

    那天毛叔早早关了店,说等不上四叔了,要先给辰接接风,小酌几怀。结果就是除了辰和祖师,所有人都趴了,毛婧一边扶人一边骂骂咧咧的,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我的酒量硬生生被辰练大了。

    那晚我喝太多,有些上头,忘了问祖师,直接去问本人年龄问题,我问出口后一旁的林雪涛酒都被吓醒了三分的样子,反而当事人摆摆手说,奔五喽。奔五啊,那还合理。我当时想。

    四叔和姑奶奶来的前几天,我们该干嘛的干嘛。辰大多数时候在教毛婧“防身术”,我不懂武,专业的更是看不明白,但要我说那几招要是力量够了摞翻我都不成问题。少部分时候她不见人影。而毛婧呢,久违的说了句“二位哥”然后掏出了她的作业,在我想教育她两句要自己学的时候,林雪涛已经开写了,还模仿了下字迹。

    姑奶奶来了我才知道,她是第一次到这里,毛叔毛姨在四叔姑奶奶和我绕来绕去的关系中选择了直接用亲戚定论,很热情地欢迎了姑奶奶。就这样,原定团聚的人都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