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录

第八章,剑霜微冷寂古道,赤血丹红耀残心(一)

    北邙山南地,余脉分支,练气士狩妖之所,一座古城,厚重古朴,青砖红瓦,城名临妖。临妖城,剑宗治下百城之一。城本无特别之处,却因背靠北邙山,百年来渐得贸易繁华。

    城中,被褫夺了姓名的他游荡着,他是奴,没有了名姓,没有了主家的奴。只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狩猎他,将他掠为的私有财物。他,本应如此,但,他是幸运的。辛运地躲过了被祭献给河神的命运,又幸运地在沧浪决堤后乘上了那一叶小舟生还。但他宁愿不要这种幸运的!只因为现在这临妖城中,他忽已孤独一人。

    临妖城,作为北邙山风氏崛起之地,三百年前,在上千次铁与血的征伐中,无数奴隶以骨血浇筑了这座青砖红城。

    虽时过境迁,许多形态早已变幻,但古老的旧约依旧有所留存。其中之一即是逝去的奴与城主的约定,即城内,不许猎奴,不许杀伐。三百年沧桑,许多都已变了。唯有这言出法随的规则记载着往日的峥嵘。

    因此,旧约之下的他,是幸运的。而这亦是它的不幸,因为旧约,就只是旧约。在临妖之地,他仍旧只是一个无主之奴,他能够存在,也只是秩序需要的使然,仅此而已。

    临妖城内,已近了晚夜,而属于这座城的光彩此时方才攒动。如春的繁华,朱门醉客。鳞次的街道,亦无旗魂招展。作为四海间练气士往来之所,临妖城终究有着不同凡俗城镇的气派。而只他,在一个角落。他只从阴影中走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气派之外,不能为人所见之地那和他相同的奴隶还有很多,但更强壮的他们属于灿烂的白昼。

    弱小所带来的原罪从不以宽容而转移,他,还活着,此时本不应再有什么好抱怨的了。但是,腹中的饥饿却不会因其悲惨的遭遇而迟慢分毫。他饿了,必须要吃些什么!吃!只一想这儿他便一阵干呕,呕出唾液,呕出胆汁,呕出一切污秽。他哭了,趴在地上,干呕,嘶吼着!终于,他无了气力,疲惫地哭喊着娘亲。

    这时,他只听见一声冷喝道:“喂,你,在哭什么!”一双小巧的鹿皮靴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抬头看时,却见两个身穿华美兽皮的身影。一个男人,一个女孩儿。那个男人戴着那破斗笠全身只被宽大兽敞笼没,他看不清那魁梧之姿所属的面容。

    而那个女孩,只在他看来时忽而凑到眼前,仔细一阵端详后皱眉喝道:“喂,你,为何要哭!可知,有泪轻弹者非男儿!”

    闻此斥责,他一如以往般混沌的眸眼立刻逃避似的涣散开,只痴傻般无声地颤抖着,似恐惧着什么。而下刻,果有一道皮鞭落在它脸上,啪!那火辣般的疼痛灼烧着它的神经,而他依旧呆滞地看着眼前二人,不发出一丝哀嚎。

    而此时,那女孩忽然蹲下抚着他受伤的脸颊安慰道:“疼吗?”那双好看的眼睛闪耀出莫名的灵光,她只柔声道:“告诉我,你在哭什么?在害怕什么?又在瞒着我什么!”

    他听着这好听的声音忽而迷幻了,只刹那枯萎而迷茫的眸子闪过一道哀恸,又只喃喃道:“我,我,我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我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他说着瞪着眼流出两行浊泪。

    而女孩见此只流露出不满的神采,将其一脚踹开,拿出绢帕擦拭着手道:“哼!七脉的传人,何以落魄至此。枉费我苦心寻觅半载,从沧江找到这,想那戮仙的传说,怕也只是后人添枝加叶之辞。万载光阴,旧事都被历史尘封到难以分辨真伪!心叔,此人已于我无用,我们走吧。”

    暗巷中的夜清冷,那魁梧男子点了点头,不多言语的他只走在女孩身侧守戒着。黑色愈加浓郁,只此处繁华之外的夜掩埋了许多色彩,因此也无有人能看见女孩嘴角那一丝似有若无的浅笑。

    ‘一切都会按照着自己的心意发展。’她知道!一步,两步,,,还没待她数到十时。不出她所料的,身后只一道似若哀求的声音传来:“求,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我!”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转过身来露出一抹倾城的笑颜,她只轻笑道:“当然可以,只要你肯做只属于我的奴隶!”

    他眼中莫名的光攒动着,巷外,五彩斑斓的夜色灼烧着他的眼。匍匐着前行,在女孩的注视中男孩只缓缓叩首,双手向前慢慢伸去做五体投地状。

    这是,奴隶遇主时的礼节。

    风声呼啸着,带来巷外的欢声与笑语,他缓步着,佝偻着身躯随两人向前。夜色的光洒在他脸上,朦胧而似乎温馨。

    天,将白未白时,临妖城南巷道中,两具尸首染血。他跪在血泊中捶打着那早已死却的船夫,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无有大仇得报的愉悦,只似乎这世间所有的哀伤与悲恸都一起袭来,将他的心死死扼住。而他,无法、无力反抗。冷漠,在痛苦之后晕开。失语、失心,一刻钟后他缓缓站起,冷漠地窥视着一切,而后又一步,走向熙攘的人潮。只那里有两个人等待着自己。

    清晨,临妖城依旧祥和,城内最高的红楼顶上。女孩看着脚下熙攘的街道,好奇地打量着城中的一切。而她身后三步之外的男孩佝偻着腰,眼神静默。

    “北州之地果然繁华,只一边陲小城便堪比北荒国都了。心叔,你不是说要见一位故人?怎么,如今旧友来寻了,他却还要躲着?”段筱筱坐在漆红的围栏上,摇晃着鹿皮小靴,吃着熟透的雪梨,百无聊赖般笑道。

    那魁梧男子闻言,只是微抬头看向北方的天际,那里,天地晦朦之间,阴阳一线。似乎有什么在与他对视着。

    “他来了。”声音厚重平和,仿若山岳沉稳,无有半点波澜。

    段筱筱听此眉头一皱,跳起脚借着栏杆看向远方的山岭。而此时,一阵响彻天际的兽吼震颤,浓郁的妖气卷积,十方天穹中道道漆黑的风向临妖城冲来,只片刻,一声惊恐的呼啸。城中之人四散奔逃。

    嘶吼声,叫喊声,惊恐与骚乱,段筱筱看着这些热闹之景勾起一抹动人心魄的笑颜,而当她想起什么再回头看时,那被称为心叔的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身后的小奴隶,越发佝偻着腰静待着吩咐。

    凄苦的黄沙漫过荒地,北邙山下归墟之地,万千妖魔囚禁之所。它们,曾是祸乱中洲的大妖,曾是杀人盈野的妖魔。但无论如何辉煌,那都已是曾经。归墟,世间遗忘之地,现今等待它们的本是只被人忘却,而后魂归幽冥。

    只那个赤虎却挣脱了束缚,伴着兽潮向前方走去。它鲜红的皮毛已不再艳丽,昔日王者尤存的威严还依稀可见。它一瘸一拐,无有神志,失去妖丹的它不知智慧为何物,只茫然地向前走着,走着,不时低啸一声,而远方也似有一道熟悉的气息回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