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录

剑霜微冷寂古道,赤血丹红耀残心(四)

    易残心踏出那一步时,无为的第二剑已然斩下。

    “红尘道,问心。问红尘难断,何人可渡?”

    争渡,争渡。尘缘事难尽,藕断丝仍牵。情缘,机缘?即是缘也是网,即是情也是恨。一入红尘网,万事不由心。无为以二十载红尘道问心,为自己之心,也问易残心之心。知否?悔否?恨否?

    无尽迷惘,无尽悔意,无尽怨恨席卷而来。万事不由心,易残心如陷红尘泥泞,再行不得一步。往事种种如烟飘至,他似真要沉沦其中,无法自拔。然而,就在那无尽的往事将要晦其真我时。

    一道火燃在他眸中,而一句话被轻轻地道出:“生如过客,死如枯尘。志之所为,大丈夫行此间,何愧?!何悔?!何惧?!”

    一切意念间的对碰都刹那破灭,而现实中,易残心已行至无为身侧。此处,只一拳无为便将暴毙。

    无为本应做些什么,而他却只孤寂地站在城道中,指间的剑火虽微却仍旧摇曳着未熄。秋日,本该萧瑟的古城还蕴有暖夏的余温,天上,白色的阳光依旧灿烂明媚。而城墙之上,众多剑宗修士早已目瞪口呆。

    意念之间的对碰,早已超越了形体的局限。他们无法看破红尘剑道那波谲云诡的争斗方式,但却仍可感受的到这场硝烟后悚然的余韵。

    城楼下二人,只在相错而过时,无为忽笑道:“师父的道,堂堂正正。师父的志固若磐。徒儿,无法撼动。”

    易残心如闻无物,面色淡然,一脚跨过无为身侧。此时,无为又道:“师父曾言过,人生于世,当有大丈夫之志,当行大丈夫之事!忆当年,无为不过一窃财行乞之徒,为人所捕后哭哭啼啼,蒙恩师不弃收留膝下。修道前,师父曾言。刀,乃沙场征伐物,多有煞秽,易乱心智。不值得为我日后之道。而剑乃君子器,君子仗剑言不平,三尺青锋荡魔秽。因此带我拜入剑宗,望我成一真君子做一大丈夫,为这天下孤弱直言,为扫尘世魔秽献力。二十载,无为志行之,不曾忘!这二十载红尘剑,亦是二十载心魔劫。师父受劫无愧,无为又何曾有愧?今日,无愧、无悔!无为便有第三剑。且欲问,问青天。”

    无为那时淡淡地说着,而那燕秃子闻言,却忽而身形一顿,他听无为话语后似被什么东西摄住了心魂,只再看无为眼中竟多了一股敬佩!

    那时的无为一指向青天,而神态却越发的温和了,他似乎解开了什么心结。只无悔笑着,剑指上,一点微火直燃,只道:“第三剑,试与青天相问剑。问,天下孤弱谁可护,万物刍狗不自由!悠悠苍天何以道,遍地鸿哀谁可怜!此地一人,直问之!”火燃在他指尖,光亮在这城里!刹那间,若言出法随,顷刻间,天地风云变色。

    第三剑,已非疑惑,而是质疑!煌煌天威不可测,万古真道不可疑!更不用一个还未入道的修士去质疑天!

    城楼之上,那二十余修士闻听得此言,纷纷心生大恐怖,皆以手掩耳,不敢再听。但言出法随,不以人力强止。那质疑,伴着毛骨悚然的大恐怖自众人心底响起。

    一直倾听着无为话语的燕秃子见此,瞪大了眼睛,额角顿生冷汗,他情急之下,强运法力一掌拍向自己脑门。一击过后,轰然一响。那被天威锁定的大恐怖如潮水般退去。一场虚惊过后,光头狠狠吐一口浓痰,怯弱地偷看一眼天穹,小声骂道:“艹,玛德,亏大了啊!未想到这红尘道竟这么恐怖,幸亏我自毁记忆,方得逃过一劫。话说无为师弟刚刚说了什么,竟能引天威震动!”

    众修士闻言,灵机数十动,纷纷举掌自拍脑门。又一阵轰隆隆过后,无数人从短暂迷茫中惊醒,纷纷言道:“诶?我怎会在这儿?”

    “老王,诶?老王,咱俩刚不是还在喝花酒吗?那翠花还平白送了百十框萝卜给你,说够你用的了。诶?怎生你也到这城主这儿了?”那被称为老王的修士闻言忽自迷茫中惊醒,一把跳起摁住那口无遮拦的嘴巴,随后又对身旁同门们报以莫名一笑。

    众多同门见此立时毛骨悚然起来。

    “诶?我记得刚才不还在和城下散修对骂吗?怎又到这儿了?诶,卧槽,我的神魂!为什么不全了?是谁?是谁暗算我!婢子!可敢真刀真枪跟老夫做过一场!”

    “诶,卧槽,那是哪个猛人?要渡九劫了吗?要超凡入圣了吗?怎生连天道的万劫紫雷都引来了?要死了,要死了!快快,溜溜溜,撤、撤、撤!”

    那秃头修士闻言一把抓回那要脚底抹油的修士,一阵无语后道:“玛德,让你们毁点记忆,都毁到哪天儿了?”众修士闻言纷纷疑惑,而唯有风不尘平静地看着,他似不为所动。随后只轻声道:“嘘~要出结果了!”

    那犄角旮旯边的岳水老人闻言,越发百思不得其解。他疑惑地看向城下那平淡无奇相错而过的二人。又迷茫地看了看身侧那集体打摆子后,忽又集体自拍脑门的剑宗修士们。而后又紧皱着眉抬头不解地看了看那万里无云的晴空,以及那说着莫名其妙话语的城主。只感觉一转眼间,这些平日难以企及的高修们都好似疯了!

    那秃头修士看到一脸懵逼而又安然无恙的岳水老人,一声感慨后自嘲笑道:“唉~还是凡人好啊,还是凡人好,不问天道,不知天威,不明天罚!啧啧。”

    城下,无为依旧剑指青天。不过,滚滚鲜血已自其七窍渗出。可他依旧在问,在质疑、在嘶吼。不过,这嘶吼已无太多人听见。

    二十余载,无为做了很多事。错事、对事、难堪事、龌龊事、正义事、邪恶事。却只愈发地迷惘了。红尘并未因他的努力而变。他为正义,世界并未因此变得更好。他行龌龊,世界却回以更多的邪恶。

    他在红尘中挣扎,却越发的感觉无力。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有太多的话要说,可这滚滚红尘中的他。无力、无言,有话难说。他只觉得自己要窒息,所有的倾诉,都不会被第二人听见。一切追觅与问询都好似成了笑话,只待红尘一梦后,自梦中醒来,又只是那个酒馆暗道边捞食扒窃的乞儿。

    ‘改变,改变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本应更好!’这执念忽自城墙上众人心中泛起,而一众北邙山修士,再向无为看去时眸中竟多了许多哀默。他们知道。这,是一个真正的剑客,他正以凡人之躯挑战天道!

    悔否?知否?红尘从不以人易,悲苦从不因善止。有冥冥中的声音,在向他询问。那是天、那是道、那是法、那是圣!那是至高之声,直击无为之痛。

    ‘何悔?何知?’无为以意志反问。火燃着,他只畅快笑道:“吾道不孤,无悔无惧。”一阵无言的劫风后。他,死了。

    直视天威,直问天道。雷霆还未及身,他便在风劫后刹那凋零。

    “师父,徒儿,可谓大丈夫乎?”最后一声笑问响在易残心耳畔。易残心闻言,即将抬起的脚一滞,微微攥住拳头的他,撇了一眼雷暴之眼后,流下一滴不为人所见的浊泪。

    而此时,无为的道身在一片注视中消解,高举的指尖无力落下,而那一缕剑火,却仍旧静燃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