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关东诸侯已然形成割据之势，若是有人按捺不住做了楚庄王，恐怕天下又将乱起，届时生灵糜烂肝脑涂，剩水残山多怨血……陛下，不得不防。”

    让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去顾虑天下兵锋或许有些残忍，但说到底残忍的是时代而不是他崔钧。

    作为一个孩子可以躲到长辈身后，但作为一个失去长辈的天子，大势之下他却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或许有些残忍，但崔钧更不想让面前的少年俯下身去做鸵鸟，最终只留下了“献帝”的庸名。

    “如先生所说，大汉之危未决，还请先生教我。”

    如果说天子刘协有什么优点的话，谦卑或许可以算作一点，特殊的成长经历让他很能听进去别人的话。

    “陛下若是能勤政爱民，重农桑施仁德，则必能集关中之力以待天时，修万众之兵以征天下，或交涉或征伐，必能光复汉室，延续汉祚。”

    “先生何必欺我？此乃老生常谈之言不足为奇，杨卿已与朕说过无数次，但若真依先生所言诸侯不臣的话，仅凭关中一地如何与关东诸侯争锋？”

    之前的刘协或许幻想着自己能几封诏书让诸侯俯首，但被击破了美梦之后他也很快明白仅凭关中一地发展不过关东诸侯。

    昔日战国中秦王以此作为根基之地，但秦国的版图可包含凉州、益州与汉中，有粮有马才能以关中作为龙兴之地。

    而如今的关中虽然不似原本历史上那般被李傕郭汜霍乱三年，但也有了几分凋敝之象，和富足完成不沾边。

    “陛下若是想凭关中称霸大汉十三州……依臣来看实属希望渺茫，若想大汉不坠于外姓，恐需内外双管齐下方可。”

    “何为内外之道？”刘协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内有天子威仪，或以仁德稳住诸侯、或以兵戈征讨军阀，以求扫清寰宇，兴盛汉室；外有宗亲相助，与关东诸侯争锋，内外可远远策应，无论哪一路得胜，皆是大汉之福！”

    如今天下，关东诸侯隐隐有了以袁氏兄弟为首的势头，袁绍曹操刘表一道，袁术公孙瓒陶谦与已故的孙坚一道，两大势力犬牙交错彼此抗衡，而双方的首领则是袁绍袁术两兄弟。

    但若是所有诸侯都有进取之心，这天下最强的姓氏应当是“刘”而非“袁”。幽州刘虞、益州刘焉、荆州刘表、已故的兖州刘岱，未来将伸手到扬州的刘繇，甚至现在拿下寿春的袁术身边，还有陈王刘宠做他的邻居……

    大汉十三州，算上朝廷掌控的司隶，有一半都在宗室掌握之中，可幽州刘虞面临公孙瓒与袁绍两大野心之辈却选择怀柔，益州刘焉断绝汉中，心思已经昭然若揭，刘表更是讨董会盟都未曾到来。

    “如此当真……可行？”

    “若是陛下在关中而亡诸侯，则可称光武再世，若是外有宗室再造乾坤，汉祚也可保不失。”

    崔钧没有说若是内外都没有成功该当如何，也没有说外面的宗室想要篡权又当如何，如果他规划的路能成，最起码大汉又能传下去了不是？

    十常侍、何进、董卓、李傕郭汜……天子刘协见过的一个个大臣，让他这位天子对于光复汉室这件事的标准已经降到了冰点。

    只要没有谋逆之贼，就算出一两个权臣也无所谓。十一岁的天子所考虑的仅仅是汉祚不断，王业不偏。

    “先生认为，哪一路诸侯可做外援？”

    “陛下，行此道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天子刚刚攘除国贼、汉室威严仍在这便是天时，地利则是需要宗室诸侯有立足之地甚至是立国之本，而人和则是要求其德行充沛，不会横征暴敛，亦不会欺君罔上。”

    天时地利人和，三个谁都明白的条件却说的刘协有些茫然。

    他也见过诸多文臣高谈阔论，可那些人口中天时地利人和就是六个字而已，从来不会展开说到底什么是天时什么是地利什么又是人和。

    曾经他觉得那些大人高深莫测，现在他思索之后……或许是对方也不知道。

    真正看了奏折才知晓，朝堂之上多有引经据典高谈阔论之辈，问策答对辞藻华美但其实胸中无一良策。

    往往是一顿之乎者也后，自己感觉对方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而崔钧将天地人三大条件细细拆解之后，刘协也切实感受到了这条路同样不简单。

    寻找一个合适的宗亲作为主君，在诸侯割据的夹缝中寻找立身之地，还要一举破灭有异心的其他诸侯……这不就是再找一个开国太祖么？

    如果最后横扫天下的不是自己，最终鼎定天下的诸侯，自然会得到一切，大汉十三州是他的，天子之位是他的……

    这外面的道路，只是限定了这个诸侯姓刘，天下能以一个和平的、大家面子都过得去的方式交接。

    刘协心中有点憋闷，他想要怒斥崔钧不忠，难道自己的朝廷已经无药可救？

    十一岁的少年的手死死攥住衣角，他的指关节一些发白，似乎有不能丢掉的东西要从他的手中逸散开来，而他能做的只有死死握住，直到自己失去最后一丝力气。

    崔钧的眼中，天子刘协脸上闪过挣扎之色，直到半晌之后，他紧握的手慢慢松开，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天时已至，人和需要靠卿自行去寻，地利……这天下还有何地可以立足？”

    “如今遍观南方之地，荆州益州皆在宗室手中，扬州地域广阔陛下可遣一州牧，如此南方只有袁术一人可称大患，总体来说不足为虑。”

    崔钧闭口思索了片刻，刘协当即递过了丝帛与笔墨，崔钧接过笔墨之后随手便勾勒出了一幅简易图画，基本上可以表示十三州的位置关系。

    “北方袁绍与曹操都有了雄主之姿，公孙瓒陶谦也并非易与之辈，青州目前混乱，袁曹公孙黄巾势力纷杂，但可取之以为根本，南连陶谦这等仁厚之辈，慢慢图之以得青徐，最终南方不足为虑北方三足鼎立，而陛下则制衡各方，大汉或有再兴之机。”

    天下能对刘协造成威胁的，在崔钧眼中不过袁绍、袁术与曹操，南方刘表可以把袁术牵制到死，但北方……绝不能让袁绍与曹操制霸北地。

    “卿可需要我做什么？”

    “臣一请青州牧或青州刺史诏书，陛下在名字处留一‘刘’字便可；二请为生擒李傕的义士牵招、救长安先锋徐晃封官；三请陛下派朝中大臣持诏书游走于各诸侯之间，或许会有心向天子的诸侯来投。”

    “好，今日崔卿所言，朕皆应允。”刘协几乎没有什么犹豫，“诏书不日下达，卿此去青州，莫忘了今日君臣之情！”

    “钧如今乃是白身，然祖宗蒙受汉佑，今君以国士待我，钧必以国士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