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文麟做了噩梦。

    在梦里，他和小人一样被家人们摆上了餐桌，自己惊恐地从父亲、母亲还有姐姐的脸上滑过，紧接着看到自己，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和前三人的表情如出一辙。

    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把手伸向自己，然后往嘴里塞，细嚼慢咽……

    自己的视野随着嘴巴的闭合而忽明忽暗。

    直到自己被吞下，黑暗笼罩自己时，一枚符箓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又瞬间消失。

    浑浑噩噩之际，一股失重感让孔文麟找到了现实与梦境的交汇点，得以苏醒。

    孔文麟从地上爬起，摇头晃脑，以便让昏沉的大脑更快恢复清明。

    四周一片漆黑，门窗紧锁，月光照不进这黑灯瞎火的寝室。

    所幸孔文麟早有准备——只要有心，总能在办公室的抽屉里，找到老师从学生那儿没收来的手机……正常使用绝无可能，但当个手电筒还是绰绰有余。

    ——这里也不得不提一下，学校的监控探头基本都是摆设，除了校长室附近的那几个外，其他的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而已。

    这让孔文麟能放心大胆的“借”东西，而不担心后续会招惹麻烦。

    话说当下。

    睡意全无的孔文麟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他想起梦中的场景，走到门前，观察门上的符箓。

    原本模糊的记忆变得愈发清晰，孔文麟很快发觉此刻寝室里的符箓，和之前在门卫室所见的刻画的符文并不一致。

    或者说，恰好相反。

    正在这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孔文麟把灯关上，等到声音渐渐散去，才又重新打开。

    他没心思猜测刚刚路过的是什么妖魔鬼怪，他心里只在想为什么符箓之间会有差异……

    孔文麟收回目光，开始翻找寝室，不多时，就在空调外机上找到另一枚符箓。

    这枚后找到的符箓颜色灰暗，而且一角有破损，但不妨碍整体比较——两张符箓的符文果然并不一致。

    ……自己没有记错。

    两张符箓近距离观察，孔文麟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

    ——此时寝室里贴的符箓，或许根本没有所谓镇鬼的功效。

    如今门上的，只是个拙劣的仿制品——或者是真品，但相反的符文不难猜出，符箓的功能或许和镇鬼截然相反。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这间寝室遭遇废弃的原因。

    孔文麟瞥了眼一旁的管理规定，思考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

    【保证符箓的完整性，如若发生破损，请立刻像老师报备并更换宿舍。】

    但现在是晚上……他微微抬眼，上一条规定映入眼帘。

    【夜晚，无论听到任何响动，请不要出门。】

    ——虽然不知道符箓为什么会有孪生兄弟，但可以肯定一件事，如果符箓是真东西，以及门背后的管理规定需要遵守的话，那么现在符箓损坏，这间寝室恐怕已不具备保护功能。

    结合自身经历，孔文麟肯定这符箓是真东西，也愿意相信管理规定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学生的生命安全。

    那么接下来的选择就很简单——要么留在这里，固守阵地；要么离开这里，找个有完整符箓的宿舍。

    可选择前者，意味着违反了【符箓完整】的条例；选择后者，又会违反【夜间不得外出】的条例。

    符箓坏了怎么办？答——更换寝室。

    更换寝室要出门吧？夜晚不能出门。

    如果这是某个规则类怪谈，那自己恐怕有一半的身子都写满了死字。

    “……”

    本着犹豫就会败北的精神思想，孔文麟很快做出决定——在横竖都要违反规定的情况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孔文麟趁周围动静比较小的时候，轻轻打开房门。

    ……没有开门杀。

    他在漆黑的廊道里缓步疾行，不时停下打听四周动静——声音来源既有走廊，也有两侧的寝室内。

    相比之下，走廊的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带有拖拽、爬行；而寝室的动静更大，有明显的床榻摇动声。

    孔文麟手里攥着钥匙，小心翼翼地朝三楼移动。

    ——这是他从门卫室取出的另一把钥匙，用以打开306寝室的门。

    这个房间也不是随意挑选——这寝室住着的是孔文麟的同班同学。

    本意是碰上突发危机，能尽快找几个熟人同舟共济……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孔文麟也不知是自己深谋远虑，还是运气实在不佳，预想过的糟糕情况都被遇上了。

    所幸，不是最差的状况，至少自己还活着……孔文麟苦中作乐，同时幸运地摸到306号房前。

    钥匙插入锁孔，轻微转动，木门没有发出声响。

    孔文麟屏息凝神，准备进去，但他留了个心眼，先用灯光观察寝室内的景象。

    ——306寝室里的学生们，如同野兽般，四肢匍匐在凌乱的床上，翻腾爬行，弄得宿舍床摇摇欲坠，以压榨本身所剩无几的精力。

    几人无一例外，嘴角流着哈喇子，目光呆滞，正盯着此时唯一光源的来源处——也就是孔文麟手里的手机，口中发出呜咽声，带有威胁之意。

    他们变成了……怪物？

    孔文麟心有所感，微微抬头，看向门框上的符箓，正发着淡淡荧光。

    他有所明悟——这是符箓的功效？

    难道……这符箓保护学生的原理，就是让他们变成怪物？

    就像为了避免被僵尸袭击，于是我成了死人……等等，怪物也不一定就不攻击怪物啊？

    他想起家里，被母亲摆上餐桌的小人——毫无疑问，那也是一种怪物。

    孔文麟思绪很自然地跑偏，但却没影响此时该做的事——他关掉灯光，轻合房门，一套操作行云流水。

    虽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聪明，一下子就猜到正确答案——可为了苟活而选择成为怪物，不再做人……孔文麟不愿意。

    孔文麟没再打扰他们，也没有尝试揭下符箓——他不确定这样做做，这些变成怪物的同学会有何种反应。

    况且他们也不一定愿意醒来……孔文麟还没弄清楚当下的情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样想着，他转身准备另寻他处，只是刚回头，就发现自己背后站着一道倒立的人影，看样子已经恭候多时。

    “……”

    这里没有开门杀，但有回头杀。

    孔文麟本能地后退一步，但这些天早已积累了还算丰富的经验，所以克制住了尖叫的冲动，和那些恐怖电影开场十分钟领便当的配角划清界限。

    他神情凝重地看着面前的家伙——得益于旧城区的空气污染不算严重，皎洁的月光让他看清对方的面容。

    那是张老人的脸，孔文麟有印象——就是宿舍楼的门卫张大爷，自己进楼前还打过招呼。

    此时的老人诡异无比——他上半身匍匐在地，用双手爬行；下半身则是近乎呈九十度竖立在半空中，像是掰断后又以拙劣的方式拼接起来。

    不止如此，尽管身子都是倒立着，但老人面无表情的脸没有受到影响——依旧是眼睛在上，嘴巴朝下。

    孔文麟思绪急转，如果把他身子像人一样站着的话……那他最后呈现的效果就是脑袋被拧上一圈。

    想到那幅场景，孔文麟身体僵硬——他害怕对方突然暴起，把自己脑袋也变成他的样子。

    但老人没有行动，他的目光和宿舍学生们一样呆滞，嘴里叼着一串钥匙，彼此间相互碰撞却悄无声息。

    他对旁边的孔文麟熟视无睹，而是望着宿舍大门，撑地的一只手抬起，在叼嘴里的钥匙中摸索。

    孔文麟知道他在找什么，他把刚拔出锁孔的钥匙丢在老人旁边。

    钥匙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老人对准声源处，嘴里发出类似于野兽的咆哮。

    “……”

    牛顿！你管管啊！凭什么他嘴里钥匙撞起来没一点声音，我扔地上就那么大噪声？

    孔文麟只敢在心里吐槽，面上则是大气不敢喘，他眼睁睁看着老人咆哮之后，拿起钥匙，开锁，旋即爬进306宿舍里。

    这一过程无比漫长——至少以孔文麟的观念来说是这样，他等到老人彻底进去，立刻蹑手蹑脚地从来时方向原路返回。

    两侧寝室依旧传来令人不安的躁动声、摇床声，恐惧消退，孔文麟脑子又能正常运转。

    他开始思考，自己该不该就这么一走了之。

    他不觉得老人会巧合地刚好出现在自己身边——要么是自己踪迹早被发现，要么是自己惊扰了几个学生，把老人吸引过来。

    考虑自己安然无恙，前者的可能性有所降低……孔文麟想起那几个同学感受到灯光发出的呜咽声，思考那或许是他们之间交流的方式。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老人会对几个学生做些什么？

    还有那些学生变成了怪物，他们能恢复吗？应该能恢复吧，不然住校生早死完了。

    那……张大爷呢？他和学生们一样，还是说……他其实才是真正的怪物？

    孔文麟踌躇不决——如果自己不去看门，不引起他们的注意，老人或许不会拜访，自己那几个同学或许也不会遭遇危险……

    短暂脱离危险后，他开始变得多愁善感……或许这就是怀有崇高道德感所要付出的代价。

    “……往好处想，学生已经变成怪物，老人应该不会对他们做出危险的举动……前提是那符箓真的是用来保护学生。”

    “可要是这样……符箓的镇鬼之用又体现在哪里……另一枚符箓又是什么效果？”

    凌乱的思绪在孔文麟脑中难以汇聚成有用的线索，他决定先回到一开始的宿舍，好好破解下隐藏在那两枚符箓里的秘密。

    如此想着，孔文麟暂且压住把无辜同学卷入的愧疚。

    只是下个转角，事态又发生新的变化——身材高挑的女人静默地站立于此。

    转角的廊道没有窗户，自然没有月光，自己安全起见也没有开灯……可对方的脸，孔文麟却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三十来岁的少妇，保养得体让她看起来更加年轻，温润的双眸泛着水雾，柔软黑直的长发搭配完美无瑕的脸庞，显得成熟知性而又美艳动人。

    “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回家呢？”

    女人朝着年轻人问道，声音温柔。

    可落在孔文麟耳里，却是一股寒凉。

    他早该想到的，母亲会来找不回家的孩子——夜不归宿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有天然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