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翻阅图书馆其他分区的书后，孔文麟肯定一件事实：对于近十五年的记载，图书馆的记录算是一片空白。

    这无疑很反常。

    孔文麟没有无端揣测来造成精神内耗，专业事就该交给专业人来解决。

    他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给管理员，后者听完后一脸诧异：“什么？竟有这种事？”

    ……您也太不靠谱了吧。

    孔文麟对专业二字产生怀疑，他看着中年男子忙碌一番后，总算证实了自己所言非虚。

    “还真是件怪事……”男人摩挲下巴，望着图书馆仅有的客人，“你查阅资料干什么？”

    为了找到十五年前女生死亡的真相……不对。

    孔文麟惊觉，他可不是侦探，他只想知道当初给女生办法事的大师来自哪里。

    在他心中自问自答时。

    “是学校布置的作业？”男人自顾自说道，“那就没必要做，浪费时间……这样，你把题目告诉我，叔叔帮你做。”

    通过校服，男人大概认出他来自哪个学校——这学校不怎么在意成绩，作业的话随便敷衍两下不会有大碍。

    “……不是作业。”孔文麟心中对男人可耻的偷懒行径发出谴责，“我有个死去的朋友。”

    我单方面认为她是我的朋友。

    闻言，男人叹息：“我明白了，你想调查朋友的死因对吧？”

    生命的频繁消失没能让人们感到麻木，反而更加感同身受。

    管理员没再抗拒帮忙，他回到柜台：“图书馆的书都是洛馆长的珍藏，有问题就属他老人家最清楚……这样吧，我把馆长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给你，你到时候和他联系。”

    “他老人家待人随和，肯定不会拒绝你。”

    ……懂了，你就是想摸鱼。

    孔文麟见男人撕下一页空白，唰唰写上几笔，把它递给自己，地址是长安路196号，还有电话号码。

    ……

    天色渐晚，黄昏已至，天空被染上一抹橘黄，宛如神秘而优雅的画卷，亦如轻薄的面纱。

    长安路和图书馆并不在一个方向上，疲惫的孔文麟只能爬山回家的公交车。

    为了不让家人起疑心，到站后，他又趁着闲暇光顾了附近的维修店——还记得孔文麟从办公室“借来”的手机吗？他用仅剩的积蓄拜托老板破解了手机的锁屏密码。

    没有在意看到粉红色背景时，老板投向自己的古怪目光，孔文麟拿出字条拨打馆长的电话。

    ——他需要一部能给自己行动提供便利的手机，哪怕来路不正。

    不过孔文麟还是尽可能地保持了手机的原貌，好用完后原封不动地还回去……无论它的主人是否还在世。

    不过从孔文麟拿出来时的灰尘来看，似乎不必多说。

    说起来，夜不归宿、逃课、盗窃这些原本世界没干过的，在这几天都干过了……如此得心应手的感觉，难不成自己是天生的人渣？

    呸，想什么呢——特殊情况，都是特殊情况……他自我安慰道，而这时，电话那头传来动静。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

    尝试几次后依然徒劳无功，孔文麟决定改日登门拜访，到了时间，他像往常一样回家。

    他没打算像昨天那样，找个地方藏起来躲上一晚——因为女人总会找到自己，就像昨天一样。

    还不如就这样回家，顺便试探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反正自己别无选择。

    女人从厨房伸出半截身子，面带笑意对儿子打招呼；紧随而至的是回家的父亲，面色苍白，衣服脏乱，盯着孔文麟的背影面露沉思。

    孔文麟匆匆回应，先回到卧室把书包放下，再回到客厅。

    ——书包里装着自己从图书馆借来的资料，他不希望家人会因此发现自己逃课，从而招致意想不到的后果。

    桌上很快摆满了饭菜，鲜艳的色彩、诱人的香气令人馋涎欲滴。

    尤其是某个一下午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的男高中生，在饭菜摆上桌时，视线就不曾偏移过。

    他对摆在餐桌中央的小人菜有了更细致入微的观察。

    ——没有脑袋，脖子处光滑，流着墨绿色的汁液；四肢像是枯枝一样纤细修长，手掌很小，五指长度却很均匀，而且还在微微颤动；整体透着病态的苍白，看着却如同新生儿般柔软而鲜嫩。

    孔文麟仿佛听到它被放在嘴里时，嘎嘣脆的声音。

    “诶，你对这个感兴趣啊……想吃吗？”

    想！想！

    孔文麟点头，理性的警铃被他抛之脑后，饥饿催促着身体遵循欲望、依使本能。

    女人嘴角露出笑意，她轻轻夹断小人的手臂，准备把它放进孔文麟的碗里。

    这时。

    平时寡言少语的男人忽然道：“你是谁？”

    他没说名字，但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男人问的正是孔文麟，包括孔文麟自己。

    孔文麟忽然就恢复了清醒，同时身体感受到一阵恶寒。

    来源正是中年男人，他那张父亲的脸此刻神色沉凝，眼珠抖动——他压抑在心底的怒火。

    孔文麟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要解释，但却发不出声。

    ……他总算知道前几次姐姐为什么闭口不言了。

    想到姐姐那少儿不宜的一地鲜红就是自己不久后的下场，一股晕眩感在他脑子里徘徊。

    ——回家前，他已经想过自己可能面临的遭遇，此时心中虽然恐惧，倒也谈不上方寸大乱。

    自己顶着破碎的三观坚持到这里，在一无所知的环境下四处碰壁，坚持到了今天……也算是不错了吧？

    孔文麟乐观的想法没能扭转餐桌上凝重的氛围，肃杀之气随着无形的气场而蔓延、扩张。

    而下一秒。

    女人盯着男人，解释道：“他是文麟，孔文麟，是我们的孩子。”

    男人回应女人的目光，眼中疑惑更甚，可凶意锐减，最终微微点头，没再多言。

    变得正常的孔文麟看了眼女人——之前姐姐被父亲遗忘时，母亲可从未出言提醒过。

    她为什么要救自己？显而易见，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他们的家人，成为和他们一样的怪物。

    所以宁可叫停丈夫的举动，也要保护孩子的性命，因为知道自家孩子还是个脆弱的人类，敢打就会死……

    要是这样，那背后的原因可真令人暖心……孔文麟扯了扯嘴角，权当做对劫后余生的庆幸。

    死局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被化解，孔文麟还借此明确了他们对自己的态度。

    因祸得福？

    大概。

    看着母亲蠢蠢欲动的手，孔文麟很快收敛心神——要是现在吃了对方夹过来的饭菜，那事到如今的所有努力可都要付诸东流。

    孔文麟飞快思索当前处境下自己有何对策。

    有什么办法？

    他急中生智，想到昨晚也是类似的情形，但在看到姐姐的尸体后，进食的欲望就消了大半。

    可今天姐姐没死……不，还有一样。

    他移开目光，落在大厅里的守护神身上。

    ——黑色的木制人像，一张扭曲诡异的人脸居于中央。

    孔文麟只是一眼就头皮发麻，呼之欲出的恶心感让他食欲大减。

    成了！

    他想，目光正欲收回却陡然凝固——木像的眉角处出现了明显的碎裂。

    这是什么征兆？

    母亲顺着孔文麟的目光，看见木像却不以为意：“没什么大不了的，它只是动了一下。”

    动了一下……只是？

    看来这叫做守护神的木像也有古怪。

    ……

    劝食计划两次三番被打断，女人也没再继续坚持。

    孔文麟闭紧嘴唇，活像是误入青楼的圣僧，压抑心中的饥渴难耐。

    等到姐姐放下碗筷，他松了口气，回到卧室。

    房门合上，本该进屋的姐姐这次却没有回房，而是又回到了客厅。

    一男两女盯着孔文麟的卧室，低声交谈。

    父亲：“为什么，阻止我？”

    他眼睛泛红，面前瓷碗不知何时变成齑粉。

    女孩也紧接着说道：“已经很多天了，弟弟还是不愿意成为我们的家人……”

    “我们总要多点耐心。”母亲叹气，想起和孔文麟在街上初见时难以置信，“这可是奇迹，我们必须要好好珍惜……”

    “可是妈妈，哪怕哥哥成了我们的家人，他还是原来的哥哥吗？”

    三人的餐桌里出现了第四个人的声音，是一个稚嫩的女娃，三人对此都没有反应，似乎习以为常。

    女人表情复杂，她扭头看向身旁，那里什么也没有：“我……我不知道。”

    “但没关系。”

    “我们有另一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