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路196号，一栋建在路边的老年公寓，公寓楼不高，大概四层，只有楼梯，每层差不多十来户人家。

    公寓附近是一片空地，四下无人，清寂无声。

    这栋公寓都叫长安路196号，孔文麟不知道洛馆长具体住在哪个房间，没了取巧的方法，自然只能挨个敲门尝试。

    笃笃笃的声音回响在廊道里，回响在空旷的公寓楼中。

    地上铺满了尘灰，表明已经很久没人到访于此。

    孔文麟心里像是被大石压住一般喘不上气，并且每上一层楼，这样的窒息感就会强上几分。

    无人的走廊，紧闭的房门，没有一户人家听见敲门声开门应答。

    孔文麟压抑住内心心中想要转身逃跑的恐惧感，如同遇见了最为可憎的天敌。

    他一直敲到三楼的最里间，才终于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敲门声以及呼吸声外的其他声音。

    窸窸窣窣地，像是桌椅被触碰一样，接着是喉咙卡了几抹浓痰的老人声音传出，和用指甲扒拉玻璃一样嘶哑难听，令人不适。

    “请进吧，钥匙放在花盆底下。”

    内心的慌乱在此时消失，或许是因此意识到这里并非自己脑补的无人的鬼楼。

    孔文麟目光放到眼前公寓门的地上，正放着一个花盆，里有一株纤弱的灰白色的花骨朵。

    他把花盆微微抬起，找到钥匙。

    入门，狭窄的公寓内间在客人眼底一览无余。

    十来平米的小房间，一床一桌一凳一书柜，还有角落的厨房，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深色调的窗帘遮掩住了阳台，也遮住了阳光，整个房间显得昏暗。

    唯一的椅子上坐着老人，两鬓斑白，面色晦暗，双手环胸，平静望着来访的客人。

    他双手托着一座木像，那张诡异扭曲的人脸和孔文麟所见的守护神如出一辙。

    “您就是洛馆长？”

    孔文麟轻声问道，生怕稍微大声些会困扰房间里安宁得显得诡异氛围，会吵醒藏于暗处的隐秘，会让行将就木的老人离死亡更进一步。

    洛馆长微笑，干枯的脸皮随着晃动，看着有些渗人：“你能找到这里不是已经确定了我的身份吗？”

    不，我不确定……孔文麟心道。

    姑且算是认为对方默认了，他没在细枝末节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而是开门见山，拿出身上的符箓。

    “您知道他的来历吗？”

    洛馆长瞥了眼符箓：“我以为你问的第一件事，会是旧城区变成这幅鬼样子的原因。”

    房间一片安静，老人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

    “……那，”孔文麟试探着问道，“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有人带来了一棵槐树，还有一座神龛，带到了这里来。”

    老人悠悠开口回答道：“它们都来自于龟寿山……你问的符箓也来自那里。”

    龟寿山……孔文麟听过，这是怪谭市附近的一座著名的山头——那里流传着诸多恐怖诡异的传说，是有名的闹鬼胜地。

    既然如此，那他提到的槐树和神龛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普通玩艺。

    “你应该注意到，城里那些模样古怪，矮小灰黑的树了吧？它们分布在街道两端，分布在小区学校，取代了行道树，成为这座城市如今最碍眼的名片……”

    “那就是【槐树】。”

    孔文麟脸色古怪：“你说那是槐树？”

    完全不像啊……

    “那是来自龟寿山的一种……诡异。”老人咳嗽两声解释道，“它是造成旧城区如今局面的罪魁祸首。”

    “它每到盛夏都会结果，果子叫做槐果……气浓，色艳，味佳，吸引人和动物吞食。

    而槐果会吸食血肉，并长为小人，宿主会在这一过程中被吸干器官、血肉，死亡……

    小人叫做槐灵，它会吞噬宿主的记忆，并进行伪装，操纵宿主的躯壳，以此来帮助【槐树】壮大……槐灵越多，槐树就越强大。”

    孔文麟想起家人餐桌上的无头小人，将老人口中的槐灵与其联系在一体。

    “……槐树以血肉为食，而神龛则依托人的信仰……信仰神龛者，时日越久，心越诚，然后灵魂堕落，变成怪物。

    【神龛】以人的灵魂为食，【槐树】以人的血肉为食，因此它们的存在本就不共戴天。

    但后来，槐树吸食了太多的血肉，在斗争里处于上风……到了现在，整座城市都在槐树的掌控之下。”

    老人抬了抬手臂，本该是肉质的皮肤却和树皮无异——干枯、老旧而坚硬。

    孔文麟沉默，艰难地消化自己第一次听说的消息——槐树、神龛还是其他的，自己在网上从来没有听到过只言片语。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槐树盘根错节，整个旧城区都在它的掌控之中……槐果的汁液、果皮、果肉，都在无声无息间渗入人们需要的食物里，需要的水源里。”

    “只要你需要进食，需要进行生理活动，槐树掌控你的内心只是早晚的问题。”

    ……你是想说我时日无多？

    孔文麟：“但你看起来不像是傀儡。”

    “那是因为有神龛的作用。”老人轻抚手里的木像，“神龛造就的怪物以槐灵为食，体内槐灵被吃掉，控制自然有所延缓……所以十五年过去，这里只剩下了两种人——一种是外表保持人样的傀儡，还有就是靠神龛续命的活死人。”

    老人拎起木像，孔文麟这才注意到，木像和老人树皮般的手原来是连在一起的。

    “但神龛势微，难以与槐树抗衡；此外，靠神龛吞食体内槐果，只能延缓，无法根治，时日过久，照样必死无疑。”

    他望向孔文麟，面容庄重：“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能感应得到，你是人类……拥有正常的心智。”

    “摆脱【槐树】的唯一方法，就是解决槐树。”

    “十五年前的张天师来到这里，试图将槐树和神龛两个解决掉，最后棋差一招……他的遗物里有关于两物的记载，以及克敌之法。”

    “旧城区的久安街上，有三家白店，取张家的佛香烛，赵家的兰香，李家的道香，以三香之烟点燃纸钱，找到墓园里张天师墓前熄灭的火把，将其点燃。

    槐树惧火，唯有将槐树烧透，才能解救整个旧城区……你也能因此得救。”

    “……”

    不懂。

    无论是槐树，神龛，亦或者是十五年前的大师旧闻，自己都一无所知。

    洛馆长静静地看着自己，并不急于得到答案。

    孔文麟思索着，但许久未曾进食的他此时感到了贫血，脑子自然有些转不过弯来。

    “嗯……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上？”他状似随意问道，既是想从对方口中打听到更多消息，也是为整理思路赢得喘息时间。

    老人呵呵一笑，声音嘶哑难听：“你觉得我能活到现在，靠的是什么？”

    不等孔文麟回答，他便说了下去：“靠的是情报。”

    “我在图书馆工作，对灵异鬼怪很是痴迷，所以在周围发生异变时，我就注意到了。

    但那时我只想着活命，回过神来时，离开旧城区的路已经被封上，我无法离开，变得半死不活……槐树和神龛同时找到了我。

    它们一个想要吞食我的血肉，神龛想要吞噬我的灵魂……它们相持不下，我才得以苟活至今，而一旦平衡被打破，我就必死无疑。”

    “而这里，就是平衡之处。”

    “我已经没了离开这里的资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