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子万福

第四十一章 秦慎

    一

    因家中变故,文姝不便在覃临与钟岄他们一同过年,进了腊月之后便回了永安,准备实施开通东昌商线的计划。

    钟岄则开始准备办私塾,有沈沨在,官府报备之事水到渠成。

    不出三日,沈沨便将官府批准凭证交到了钟岄手中。

    “瑾瑜书院。”钟岄看着手中的凭证喜不自胜,“‘怀瑾握瑜兮,君子如珩’,是个好名字!”

    “不知娘子打算将书院建在哪里?”沈沨将热水倒进盏里润茶。

    “西郊不远有个宅子,我已经盘下来了。”钟岄将凭证收好,上前接下沈沨的茶盏,将润茶水倒进水盂。

    沈沨接过茶盏,又倒上热水,盖上盖子放到一边,半思索道:“西郊的宅子好像原来是尤府的私产?”

    “正是呢,当初尤府以宅代银赔给了高氏夫妇,因为地方偏远了些一直没有租买出去。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他们年纪大了,可在家里收租金图个清闲。”

    “我再出钱将周围修缮一番,算不上大,但供百十来个孩子读书还是不错的。”

    “那娘子打算让谁来做先生?”沈沨摩挲着茶盏,试着水温够了,将茶水倒到公道杯里,分出两小杯,将其中一杯递给了钟岄。

    钟岄嗅了嗅,清香四溢,顿觉心旷神怡:“白先生不禁通晓种植之道,也通诗书,我又请了县里两位不打算科考的举子。”

    钟岄眼神定在了品茗的沈沨身上,眼角弯弯:“你是县令,且中过进士,得了空闲也可来传道受业解惑,让大家都念着你的好。”

    “山长一职呢?”沈沨抿了口茶。

    “我是外行人,不甚懂诗书六艺,且不明书院教习管理,自然是你来。”钟岄将帕子递给沈沨。

    沈沨接过擦了擦嘴角,明白钟岄是为了给自己赢个好名声:“县衙事忙,我恐不能时时抽开身。不过我有一个更合适的人推荐给你。”

    钟岄饶有兴致支了下巴:“我洗耳恭听。”

    “前覃临县令秦慎秦大人。”

    钟岄愣住,没有想到沈沨会提到他:“为何是他?”

    “他祖籍永安,年少时勤谨善学,任覃临县令前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青年才俊,是曾名盛一时的才子。”

    “可他当初对高氏案不闻不问,全都推诿到你的身上。之前覃临的冤案有不少都是被他不声不响按下的。”钟岄疑惑道。

    “且这次他的县令之职落到了你身上,恐怕恨你都来不及,如何会好好做这个书院山长?”

    沈沨略思后道:“我明白你的担忧之处。但之前调查尤府时,我曾派马林与王志多方打听过这位县令大人:他任覃临县令四十余载,顺民无为而治。纵然有尤家在旁把持,但往往两害取其轻,对尤府压迫下的百姓常私下照拂。一朝革职罢官,也有不少人为他喊冤。”

    “这次刺史大人亲查尤府,判他的罪也只是过失不作为。我看过他的卷宗,他之前有尤府盯着,大多时候都是记为无奈之举。我擢升县令后,有心人想联合他来害我,他没有应下。你被绑那日,便是他来送的消息。”

    钟岄伸手打断沈沨:“你就算把他说的千般好万般好,我也不相信尤府泥沼一般,他能独白其中。他对于是非,一直以来都在做一个旁观者。作为县令,这就是失职与罪过。”

    沈沨沉默晌久:“不如这样,他被罢免之后一直赋闲在覃临城南的宅子里。明日休牧,我让江流去给秦府下拜帖,你我明日去拜谒他后,再做定夺?”

    “也好。”钟岄这才应了下来。

    二

    沈沨下了拜帖,让秦慎有些意外,但还是接了下来。

    挂着“沈”姓字样牌子的马车缓缓停在秦宅门前。

    “大人,门房已经去通传了。”江流垂首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沈沨金簪束发,一身闲散常服蓝色长袍配白褂,踩着脚凳下车后,转身又将钟岄扶下车。

    钟岄一袭浅紫长裙,外着宽袖月白长袄,梳着淑庄髻,发间点缀着两支如意玉簪与几只小金蝶,瞧了瞧古朴厚重的门匾,搭上沈沨的手上前进了门。

    两人行至中庭,便瞧见秦慎正挽着袖子修整着院中的竹子。

    见两人并肩而来,秦慎擦了擦汗,将手中器具交给身边小厮,笑吟吟迎上前去,向沈沨行礼:“好久不见了,沈大人。”

    “秦大人好雅兴。”沈沨带着钟岄颔首回礼。

    “沈大人又忘了,我已不是大人了。若二位不嫌弃,唤声老伯、先生,甚或直接称名都可以。”秦慎将二人请进了门。

    三人在正厅坐定,秦慎命人上了茶。

    还未开口,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童便跑了进来,趴到秦慎怀中:“先生昨日教的功课我们都已经习完了,我们可否去后院玩耍一会儿?”

    又一个小童也跟着跑了进来,委屈嚷道:“先生先生,他说谎,先生课业甚难,只有他一人完成了而已!他只是想他一人玩耍,我们受罚!”

    两个小童瞬间剑拔弩张,眼看便要扭打起来。

    “不得无礼。”秦慎轻声呵斥道,“还不快向沈大人与钟娘子行礼。”

    两个小童这才发现坐在一旁的沈沨与钟岄,连忙站定,规规矩矩向两人行礼问安。

    “秦知礼,拜见沈大人、钟娘子。”

    “秦知仪,拜见沈大人、钟娘子。”

    见两个小童装模作样的样子十分可爱,钟岄让常欢上前将其扶起。

    秦慎慈笑着抚了抚两个孩子的头:“去和哥哥姐姐们说,今日暂且放假一日,课业明日之前完成便可。”

    两个小童瞬间欣喜若狂,立马和好如初,手牵手出了门。

    瞧着两个孩子的背影,钟岄不禁问道:“这两位是秦先生的子孙辈吗?”

    秦慎笑着摇了摇头:“我是个没有儿女缘的,拙荆早在三十年前便故去了。这两个小童,带上后宅的十几个,都是我收养的乞子。”

    “他们的父母或因尤府,或因覃临天灾人祸而身故,我无能为力,只能私下收养他们,幼则束以礼让,长则教以诗书,以图赎罪。”秦慎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尽是落寞。

    沈沨与钟岄对视一眼。

    “听说钟娘子要为覃临贫苦小户儿女办书院,在此之前何不为这些乞子把济贫院修缮一番?”

    与私塾性质不同,济贫院的修造向来是官府的事,钟岄虽然曾经也想过帮着修缮济贫院的事,但她不明白秦慎此话何意,也没想到秦慎会反客为主,不由警惕起来:“秦先生说笑了,济贫院是县衙的事,我家大人自会料理妥当,妾身是妇道人家插不上嘴的。”

    “钟娘子不必对我如此戒备。如今沈大人是县令,我是平头百姓,云泥之别,自然不会做不利于你们的事。”秦慎听出来钟岄话里的意思,不恼反笑。

    “沈大人初任县令,尽管有平高氏案的功劳,但是不足以平稳做稳县令一职。若想让自己政绩变得好看些,兴修水利土木、济贫办学,一样少不得。”

    “覃临的济贫院近年疏于修缮,粥厂的济贫饭也良莠不齐,如今沈大人治下清明,何不做了这个好人?”

    久不言语的沈沨拦住了秦慎的话:“在下以为处理县务忌得卤莽躐等,虽多无益。如今书院为县政,济贫院亦为县政,一事毕而继,方可事事皆成,这也是先生教给我的道理。”

    秦慎闻言伸出了两根手指:“秦某无儿无女,留下基业无人承继,若沈大人有顾虑,秦某愿出资两千两给大人修缮济贫院。沈大人何不给秦某个机会?”

    随后秦慎带着钟岄与沈沨去见了秦府后宅的孩子。

    年龄大小不一的小童正在一起嬉戏玩闹着,皆身着整洁,面容微红,神态安然,见到秦慎,皆止步行礼,唤他先生。

    钟岄与沈沨出了秦府,坐上马车。

    “所以,你是要收了这两千两,将书院和济贫院一起办吗?”钟岄问道。

    “年前我便去察探过覃临的济贫院,如今寒冬,修缮的确不容缓办。如今县里银钱不宽裕,我前几日上呈知州大人的文书又被退了回来。”

    沈沨瞧向了钟岄:“若有这两千两,济贫院和书院便可以同办。若你尚觉不妥,那便算我们同他借的,待日后县库里银钱充裕了还了便是。”

    钟岄垂首微微拨弄着帕子,许久道:“秦府后院孩子们的知礼明义不是假的,他做瑾瑜书院山长,我无话可说。”

    “只是事及两千两,这不是个小数目,你我不能不留个心眼。”钟岄挽住沈沨的手臂提醒道。

    “我明白。”沈沨安慰般地拍了拍钟岄的手。

    最终沈沨以县衙借债的名义收了秦慎的两千两,打了字据详明的欠条给他,同时聘请他为瑾瑜书院山长,让秦府中乞子皆可入学院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