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子万福

第六十四章 相府之宴

    一

    文家在东昌的生意需要文姝回去定夺,她满打满算在王都陪了钟岄一个月,便再也不能拖下去,见钟岄也笑着让她放心,她只好先赴东昌。

    杨氏在王都陪着钟岄久一些,等到钟岄实打实坐稳了胎,府内仆役规规矩矩井然有序,也就放心回了泰明。

    有杨氏留下的婆子时时耳提面命,钟岄出府次数都少了很多,在府里百无聊赖,只能时不时同来探望的潘氏下棋赏花。

    这日潘氏拉着钟岄:“前几日宰辅家新得了嫡女,五月初二要办满月宴。以你家沈大人的官位,你不去相府露个脸实在说不过去。”

    “不过宰辅娘子出身不高,是宰辅少时的糟糠原配之妻,是王都城中的宽厚和善之人,年逾四十,方得一女,你去也能搭上些话。”

    钟岄有孕,一应宴会都是推了的,有些难打发的,潘氏也会替钟岄挡着。

    但正如潘氏所言,相府嫡女满月宴,遍邀王都,钟岄的月份还不算特别大,没有到推辞的地步,若再推,难免让人觉得她娇纵,则不知还会传出怎样的闲话。

    “你也不用怕,到时候有什么事我护着你,定不让你有闪失。”潘氏笑道。

    “那便多谢大娘子了。”钟岄莞尔一笑,点头应下。

    五月初二,相府满月宴

    钟岄身着一袭绯色如意云纹如水长裙,外搭暖白色大袖纱衫,手拿桃枝团扇,同潘氏一同到了相府。

    相府门房小厮将钟岄与潘氏请进了门,两人先入正厅见过宰辅娘子。

    宰辅娘子卫氏身着素银灰色锦纹长裙,端坐中堂,年愈四十的年纪,面相和善,神采奕奕,虽是老来得女,却丝毫没有倦色。

    乳母抱着襁褓孩童立在一旁,有三两个妇人围着瞧。

    潘氏与钟岄进门行礼:“宰辅夫人懿安。”

    潘氏在王都地位尊崇,几位妇人见潘氏进门,便都相互见了礼。

    “潘妹妹来了,快些免礼。”

    卫氏含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却瞧钟岄眼生:“这位便是新任中书省中书舍人沈大人家的钟娘子?”

    钟岄抿了个笑上前垂首福身:“妾身见过夫人。”

    “她是有身子了,之前胎气不稳一直在家里安心养胎,如今方坐稳,特地要来拜见夫人。”潘氏笑道。

    钟岄微微颔首:“妾身听说夫人是代州人,特地托了人带了些代州的特产送给夫人,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此次来贺的都是王都贵妇,送来的礼自然是奇珍,但卫氏出身不高,对自己代州老家的乡情难却,钟岄送来的特产先不说好不好,其心意便最合时宜。

    卫氏眉眼带笑:“瞧着钟娘子,倒让我想起怀我家丫头的时候,妇人怀子着实辛苦,钟娘子快坐下吧。”

    钟岄随着潘氏规矩坐下,女使们各自上了茶。

    瞧着钟岄规矩知理,卫氏笑道:“听闻钟娘子与我出身不甚相同,才入王都想必会受些委屈。”

    钟岄温和一笑:“各位高门娘子都很是照顾妾身,妾身不胜感激。”

    “你这孩子。”卫氏摇了摇头,心中恻隐之心更甚,“你家大人直谏之事我都听说了。如今沈大人去了郸州,你只身一人在王都,若是受了委屈,便告诉我。”

    “多谢夫人。”钟岄颔首道谢。

    二

    宴席将开,钟岄身子不便,卫氏便破例将钟岄的位子放得靠前,与潘氏坐在一起。

    还未用两口,钟岄便听到了后面席子上尖酸妇人的嚼舌。

    “那个钟氏怎么来了?不怕身上的霉运脏了宰辅家的宴席。”

    “也是沈家得了道,上犯天颜,被罢了官永不复用还能被陛下再起复。”

    “都是些矫情小妇的人刻薄话,你只当她们在放屁。”潘氏睨了那几人一眼。

    钟岄闻言一笑:“妾身明白了,大娘子放心。”

    见钟岄饶不在意,不远处的临安侯夫人用帕子捂了捂鼻子笑道:“听闻沈大人被罢官之后,钟娘子随着去种了几个月的地,如今回了王都,还到宰辅家姑娘的席上,可清洗干净了?可不要还带着泥里的臭气,熏着宰辅姑娘。”

    潘氏撂下了筷子,却碍着临安侯府,扯了个笑:“方才拜见的时候,连宰辅娘子都甚是喜欢钟娘子,让钟娘子受了委屈便同她说。怎么如今侯夫人倒挑起刺来了?且我们到相府之后并未有人说有何味道,怎么夫人的鼻子如此之灵?”

    “与其在此吃席,不如凭着如此伶俐的鼻子去衙门里帮仵作捕快办案,也可以积点私德。”

    邻座的妇人们皆掩面一笑。

    姚氏无地自容,眸子一瞪:“我问钟氏的话,潘大娘子为何为她出头?”

    潘氏冷笑一声:“钟娘子是我带来的,她身子不便,若有什么话便同我说。”

    姚氏瞪了两人一眼,起身离席。

    “潘大娘子何苦为了我得罪临安侯夫人。”钟岄蹙眉担忧道。

    “她本是临安侯的妾,亏了阴德气死正室夫人才上位的,王都里的人都看不起她,碍着临安侯府,才给她三分薄面,没想到还蹬鼻子上脸了。”潘氏拿起了筷子,若无其事道,“你放心吃你的。”

    钟岄满心感激,与潘氏道了谢。

    好不容易用完了膳,潘氏拉过钟岄:“我去屋里同宰辅娘子告辞,想此时屋里人正多,你就别去凑热闹了,在此等我回来一起走。”

    钟岄点头应声。

    潘氏走后,钟岄到一旁的亭子里歇脚。

    “钟娘子。”一声女声从背后响起。钟岄不用想便知是尤薇,起了警惕之心,淡笑转身:“原来是齐国公家的尤小娘。”

    尤薇脸上的笑瞬间阴冷起来。

    “不知尤小娘有何贵干?”钟岄理了理自己的裙摆,好整以暇道。

    尤薇剜了钟岄一眼:“方才我来的时候,碰见了一个人,说是钟娘子的故人,便给带来了,钟娘子瞧瞧。”

    “故人?”钟岄凝眸,话音未落,便见一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女子被人带了进来。

    那女子一上来便跪在钟岄身前:“主母饶命!妾求主母饶了妾一条贱命!”

    钟岄从略沙哑的声音中依稀辨出了那个女子:“蓉小娘?”

    蓉娘声音不小,引着络绎不绝的人上前来看。

    见人围得越来越多,蓉娘哭喊起来:“就算主母不喜欢妾,也不能将妾卖入暗窑啊,妾也是要脸面的良家女儿。”

    “你胡说!”常欢愤然厉声驳道,“明明是主母好心待你,你却在主君贬官之后贪慕富贵私自带着御赐陈设潜逃!还是我家主母替你平了坑,放了你一马,你竟然不知足反咬一口?”

    沈府小娘私带御赐之物潜逃的事,各位贵妇也听潘氏说过一嘴,纷纷对蓉娘指指点点起来。

    蓉娘忙道:“不是这样的!妾入沈府之后,沈府便处处苛待,在主君落难后,甚至不惜卖妾卖仆换钱,当初沈宅丢了的御赐陈设,正是主君与主母私卖后栽赃到妾身上的。”

    说完蓉娘撩起了自己的衣摆,露出了惨不忍睹的新伤旧伤。

    诸人愣住,抬眼瞧向钟岄。

    钟岄冷笑一声:“蓉小娘,我且问你,我与大人将你卖到了哪个暗窑?”

    蓉娘愣了愣,忙道:“城西金水巷。”

    “卖了多少银钱?”

    “二十两银子。”蓉娘怯生生答道。

    “当初我们搬出沈宅的时候,身上不足五两银子,府中财务都是御林军统领记录在案的。”钟岄不紧不慢道。

    “那,那万一是主君主母上下打点!”

    “若说不清了,便报官,求御林军的记册。”钟岄凝眸,“我不怕陪你耗。”

    蓉娘低下了头,眼神时不时向尤薇瞟去。

    “那便报官!”尤薇忙道,“如此大的冤屈,那便让他们审,若是钟娘子不怕有损沈大人的官声,且御林军统帅会随意交出记册吗?”

    钟岄听出尤薇的威胁,轻声笑道:“如今都让各位官家娘子姑娘看去了,我也不怕什么丑闻不丑闻的。前几日文家商号的文掌柜给我送了信,说是在边陲互市上发现了沈府丢失的御赐之物,已经派人顺藤摸瓜去查了。我也正好等着消息,看究竟是谁,藏了御赐之物,栽赃到我家头上。”

    尤薇的眼神也飘忽不定起来。

    钟岄笑了笑,上前走进尤薇:“蓉娘是临安侯夫人送来的,想必跟你也脱不了关系吧?与其在这里给我添堵,不如想想那批御赐之物该如何处置。”

    “咳。”人群中传来了一声轻咳,尤薇与蓉娘看去,是临安侯夫人。

    临安侯夫人上前打着圆场,指着蓉娘骂道:“如此想必是误会,便是这疯妇胡言乱语了。”

    蓉娘见状满眼的震惊,索性心一横:“那御赐之物与妾没有关系!如今妾是没有活路了,若主母不认下妾,妾只能一头装死在这相府之中!”

    钟岄愣了愣,这相府到底还是宰辅娘子做主,今日又是宰辅姑娘满月宴,自己是断然不能让血案出在相府的,忙让常欢去拉她。

    “钟娘子,让她撞,”宰辅娘子的声音传来,“我看谁敢在我女儿的生辰宴上闹出血来,我扒了她的皮。”

    众人一见是宰辅娘子,纷纷让开了道。

    宰辅夫人走上前,站在了钟岄的身前。

    蓉娘一时害怕,向尤薇看去。

    尤薇有些躲闪,别开了脸。

    蓉娘又向临安侯夫人看去。

    临安侯夫人忙道:“还不快将这疯妇拖下去。”

    钟岄陪着潘氏回去时,潘氏还在车上气愤:“我说我走的时候为何那姚氏要来与我攀谈,原来是在外面搭好了戏台子等你呢。”

    “也是有惊无险,让你躲了去。你若有好歹,让我怎么同沈小大人交代?”

    钟岄笑了笑:“大娘子消消气。”

    “不过文姝当真寻到了那几件物件?”潘氏不禁问道。

    “我框她们的。”钟岄摇了摇头,“只是我觉得此事与临安侯夫人和尤薇脱不了关系,竟也叫我给猜对了。”

    “齐国公夫人瞧不上姚氏,竟让尤小娘钻了空子,两个人蛇鼠一窝。”潘氏唾了一口。

    “好在你是有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