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子万福

第六十五章 降罪

    一

    “混账东西,”尤树臣一把扫落桌子上的茶盏,不偏不倚砸在尤薇的脚边,满地碎片,滚烫的茶水悉数溅在尤薇的脚面上,“谁让你动蓉娘这步棋的?”

    尤薇战战兢兢,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我本打算再观望几日,找个由头将蓉娘送回去,如今你呢?真是半分脑子都没有。”尤树臣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如今齐国公夫人拿此事来要挟我,要为了齐国公的门面发卖了你。你让我如何办?”

    尤薇闻言一惊,连忙跪地求饶:“求表叔放薇儿一马!薇儿知错了!如今爹爹去了代州帮着大哥为悯平君办事,表叔如今是王都城中薇儿唯一的亲人了。”

    “住口!”尤树臣连忙向四周望了望,眼神凛冽得可怕,“你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尤薇连忙噤声,垂头颤抖着。

    “如今齐国公府你是回不去了。”尤树臣闭目皱眉揉着额角,“先去王都城郊的宅子里躲着,我会找人看着你,你不要再自作主张,等过一段时候风波平了,我再想办法将你送回齐国公府,我们暂时还不能失了齐国公府的助益。”

    尤薇咬着唇,不甘地应了声,又问道:“那钟岄……”

    尤树臣一记眼刀过去,吓得尤薇连忙住口。

    “滚!”

    尤薇走后,尤府严管事匆匆进门,凑到尤树臣耳边细声道:“家里在郸州的暗庄被沈沨拔了。”

    尤树臣一愣,连忙拉住严管事:“你说什么?”

    严管事垂首又说了一遍。

    尤树臣忧愤难平:“沈沨这竖子是要绝我尤家的路啊。”

    “悯平君传了信,说宫里人传出的消息,今上的身子已经是朝不保夕。如今太子未立,能与悯平君相争的只有黎王。黎王的羽翼在王都的不多,徐家远镇边疆,凤家如今别居衡州,章琰跟沈沨远在郸州。”

    “章珏入西梁久未有消息传回来,西梁态度不明,今上案牍劳形,心身俱疲,不如我们趁机助悯平君夺嫡。”严管事轻声道。

    尤树臣微微凝眸:“悯平君被废储后,朝中的党派分属开始模糊不清,是否从悯平君夺嫡关乎尤家满门,我得好好想想……”

    二

    过了几日,尤树臣与悯平君搭上了线,靠着悯平君的线人往天子的御案上递了折子。

    当日,祁维钧便传尤树臣入宫奏对。

    “臣大理正尤树臣,拜见陛下,叩问陛下圣躬金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尤卿平身。”祁维钧话音未落,便咳嗽起来。

    闵铎连忙上前递了水。

    祁维钧摆了摆手,让闵铎退下,抬眼看向尤树臣:“尤卿的奏疏上说郸州通判沈沨狂傲自大,暗诋朝纲,在郸州贪污纳贿,可有此事?”

    尤树臣郑重一拜:“确有此事。”

    “尤卿,说话要有证据,若是你为了私仇凭空捏造诋毁朝臣,朕不会放过你。”祁维钧的脸色不好,但他强打起精神,余威仍然足以威慑臣下。

    “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确有此事。”尤树臣言之凿凿,“当初沈通判到任郸州时,曾向王都递表,以谢陛下君恩。陛下赞其文辞,传翰林院收录。”

    “臣去看过,虽然前文言辞热切,确是感激之言,但后文却大书郸州积弊,大言前策纰漏,竟将陛下登基后颁发的郸州粮税谴为郸州民弱之根本。凿凿之言丝毫不顾忌陛下颜面,若让此文传抄闻世,让天下万民如何看待陛下?”

    尤树臣顿了顿,抬眼去打量天子,只见祁维钧微微摩挲着龙椅把手上的金龙头雕似在沉思,大着胆子又道:“且此次朝廷拨款三百万两白银命沈沨修养郸州民生,但其一未征收民工开山扩地,二未鼓励移民育子;反而征人育苗,大修水利,兴建学堂。臣明白此法长远有利,然此法太慢,只利一州而乱全国,臣以为不可行。”

    “如今沈沨在郸州拿着朝廷的钱充自己的好,让郸州百姓皆只知沈通判,有了冤屈也只知通判府,不知州衙堂。”

    尤树臣点到即止,小心又抬头看了一眼祁维钧。

    祁维钧倏忽一笑:“尤卿可还有要说的?”尤树臣连忙拱手:“如今礼部员外郎章大人去西梁日久,却未有消息传回来。郸州刺史章大人又与覃临县令文逸在郸州停了南长城的修建,还有徐将军……”

    若说章家与文逸的站队还不甚明晰,那徐家可是妥妥的黎王党,这祁维钧是明白的。

    “尤卿,抨贬黎王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是说尤卿的背后另有其人?”祁维钧眯起眼睛,审视着尤树臣。

    尤树臣的额上立刻涔涔冒出冷汗,跪地磕头不起:“臣所言俱是臣为北昭之言,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祁维钧叹了口气,半晌才道:“你先下去吧。”

    尤树臣出了满身湿汗,战战兢兢走出了紫和宫,出宫还未上马车便瘫倒在家仆身上。

    三

    尤树臣本以为弹劾沈沨的事就此没戏了,谁知还未回到府上便听宫里来了旨意。

    圣旨言沈沨到任郸州之后私德有亏,抨谤朝纲,贪污纳贡,目无君上,依制要下大狱,然郸州民愤初平,为保民安,只派轻骑前往郸州秘密捉拿沈沨。郸州一应事宜先交由覃临县令文逸代领。

    御林军到的时候是深夜,沈沨还在琢磨着如何修渠既可以省民力,又可以长久惠泽覃临田地。

    御林军左统领唐争是当初查抄沈家的人,宣读完圣旨后不屑道:“沈大人有什么冤屈还是到大牢里说吧。”

    沈沨忙问:“那今上可说了如何处置本官的家人?”

    “未及言说。”唐争语气轻蔑,“沈大人做出这般忤逆君上的丑事,竟还会想到自己的家人?”

    沈沨先是一愣,又瞧瞧的字,很快镇定下来:“唐统领先等等。”

    “沈大人是想让章刺史来救你吗?本官将通判府已经围了起来,定不会给沈大人这个机会。这次沈大人的罪过可比上次大多了,沈大人还是省省力气上路吧。”唐争眼中满是鄙夷。

    沈沨温和笑笑:“我不会跑,唐统领与我算是旧相识,劳统领给我些时间,我写完这篇修渠策便同你走。”

    唐争愣了愣,又挑眉冷笑一声:“沈大人贪污官银,抨谤今上,如今就莫要拿这面子工事拖时辰了。”

    沈沨笑而不语,提笔飞书,洋洋洒洒写完了的文策,长舒了一口气,递给了唐争:“如今我的差事交给了文县令,劳唐统领派人将此文策交给他。修好之后,郸州的洪涝当再不会殃及大片民田了。”

    唐争嗤笑着接过文策翻了起来:“沈大人是想借机向他人求救……”

    唐争看着文策一怔,饶是他这样不通文的行伍之人,看了沈沨的文策也是可以懂个七七八八的,且行云流水,句句详尽,一气呵成。

    唐争对沈沨的罪起了疑,不禁试探道:“沈大人不再瞧瞧改改?”

    “不改了。”沈沨摇摇头,“文县令会懂的。唐统领也没有时辰留给我了。”

    “那沈大人当初的谢表也是这样写成的吗?”唐争冷不丁问道。

    沈沨顿了顿思索道:“当初快马来郸州到任,没有带着府里的师爷,急于行事不负陛下重托,写得是直白了些。”

    “但事后郸州民乱稍稍缓和了后,我揣摩文字失当,又递了谢罪奏疏给陛下。”

    唐争略略思索后,将文策交给了自己的手下:“去把这文策秘密交到覃临县令文大人手中。”

    “是。”

    沈沨向唐争躬身行礼:“多谢唐统领。”

    唐争也稍稍摆正了姿态,抱拳回礼:“沈大人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