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子万福

第六十六章 我夫无罪

    一

    相府满月宴后,钟岄便在府里安心养胎,将一应宴席俱给委婉推了。

    沈沨出事,潘氏怕钟岄忧思伤身,便让人都瞒着她。

    “你这几日还害口吗?”潘氏拉着钟岄的手笑着问道。

    钟岄笑着摇了摇头。

    “倒是个懂事的孩子。”潘氏瞧着钟岄的肚子,眉头不禁一皱,又连忙舒开。

    钟岄敏锐瞧出了潘氏的异样,起了疑心,试探问道:“这段时间倒也奇了,他也没有同我写过信。”

    “许是郸州事务繁杂,沈小相公抽不开身。”潘氏连忙笑道。

    “我们刚刚不是再说文姝吗?大娘子怎么牵扯到我家相公身上了?”钟岄嘴角微弯。

    潘氏的心立即慌乱起来,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清清嗓子:“是我走神了,钟娘子勿怪。”

    “大娘子哪里的话。”钟岄笑了笑,心里愈加奇疑。

    潘氏走后,钟岄命常欢备车,想出门逛逛。

    常欢神色亦不自然,垂首劝道:“姑娘如今身子重了,还是少出去吧。若想活动活动,常欢陪姑娘去院里坐会子晒晒太阳吧。”

    钟岄的神色冷了下来:“你们这几日都是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常欢连忙扯了笑:“能有什么事啊,常欢只是担心姑娘的身子。”

    “江流与江川已经好几日未传消息回来了。”钟岄疑惑地瞧向常欢,“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常欢赶忙摇摇头,矢口否认道:“绝没有的事。”

    瞧着常欢对自己一说谎便露馅的神色,钟岄冷笑一声:“你不说,我便去西市玉壶茶坊问去。”

    王都西市玉壶茶坊是文人墨客高谈阔论的地方,上到朝廷新政,下到各州行策,皆可以在此知晓,天子也时常派人到此探查民声意向。

    见钟岄起身就要走,常欢拉住了钟岄的袖摆,急红了眼睛:“姑娘,姑娘不可,姑娘如今月份大了,经不起折腾啊。”

    “那你们到底有什么瞒着我?”钟岄甩开了常欢的手,百思不得其解,“有什么事不能说与我听?我皆受得住。”

    常欢见钟岄动怒,只能如实相告,将沈沨因罪被关入天牢之事一并告诉了钟岄。

    钟岄心中一悸,跌坐在椅子上:“你,你说他因为谢表的事,已经被秘密押回王都?”

    常欢上前为钟岄顺气,急切劝道:“当下圣上还未定罪,应是,应是有转机的。这几日,刺史大人与文二爷都在为此事奔走,姑爷吉人天相,定会被赦免的。”

    “没有的事。”钟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拉着常欢的手气急道,“那谢表我也是见过的,并未有何抨谤朝廷的逆语,只是说郸州积弊日久,之前税策或有不妥之处,望今上垂青,准他行事。而且他后来也觉得不妥,给今上递了请罪书……”

    “姑娘小心身子。”常欢哭红了眼睛,“如今姑爷下了大狱,姑娘的身子若有三长两短,常欢吃罪不起。”

    “你去命人备车,我要去牢里见他。”钟岄紧紧抓住常欢的手。

    “天牢里阴暗湿冷,姑娘的身子去不得。”常欢摇头忙劝。

    “你不让我去,才是真的不顾我的身子。”钟岄瞪了常欢一眼,“还不快去!”

    不同于上次降罪,这次天子似乎一切都要秘密而为,知道沈沨被捕回王都消息的人不多;且没有消息殃及钟岄与泰民沈家,钟岄依旧是官眷。

    常欢备好了马车,扶着钟岄出门,正巧碰上了驾马赶来的文姝。

    文姝眼底略青,是长途赶路的疲惫模样。

    两人相视,便知彼此都已知晓。

    文姝下马,上前拉住钟岄的手:“你别怕,章大人与文逸正在想法子。我来王都陪你,今天就算是用银子砸,我也得让你与沈沨见上面。”

    钟岄动容,拉着文姝上了马车。

    二

    有时候,银子确实是一个好东西。

    文姝拿着银子上下打点,终于将钟岄带到了关押沈沨的牢里。

    将自己身上的玄色斗篷解下披在钟岄身上,文姝为她带好了帽子:“沈沨的牢房就在前面拐角。这里是天牢重地,我们不能待太长时间,我去帮你看着人,你们快一些。”

    钟岄点了点头,上前走去。

    四处阴暗湿冷,时不时传来老鼠的叫声,钟岄开始后悔自己来得太急,没有给沈沨带些干净的衣物棉被。

    四处牢里关着一些衣着泥垢,蓬头垢面的犯人,见有人经过,立即将手伸出去喊冤,吓得常欢为钟岄挡着,脚步不敢停下,一路向前。

    终于到了拐角,钟岄看清了里面的人。

    沈沨一身囚服还算整洁,墨发束起,正负手看着窗外,他脊背挺拔,背对着钟岄。

    “沈,沈沨。”钟岄颤抖着声音唤了一声。

    听到钟岄的声音,沈沨诧异地转过了身,见真的是钟岄,连忙上前责怪道:“你怎么来了?你还怀着孩子,怎么能到这里来呢?”

    钟岄隔着牢门抓住沈沨的手,忍着嗓子里的哽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沈沨无奈笑了笑:“是我做错了事。”

    “是不是自你到郸州上任,初平民愤时,陛下便开始猜忌你了?君欲降罪,臣下只能受之吗?”钟岄的眼睛模糊了。

    “慎言。”沈沨心疼地看着钟岄,伸手为其拭泪,“是我对不住你。”“你无罪,我替你伸冤。我去敲登闻鼓。我到要看看,这天下还有王法吗?”钟岄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转身欲走。

    沈沨隔着牢门轻轻拥住了她:“你先回武定去。等我没事了,再去接你。若我出不去,你便另做打算。”

    “说什么混账话!你还要把我推开多少次?难道你我之间,只由得你一人付出,我便只会心安理得地躲懒偷闲吗?我在你心中,便是这样的人吗?”钟岄挣脱开沈沨,瞪了他一眼。

    “不是的!”沈沨拧眉忙道,别开脸不敢去看钟岄,“我只是怕你有闪失。”

    “你自己心里如何想的我明白。但我只有一句话给你,我钟岄,从来都不是可以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人。我不能在此长留,就先走了。”钟岄抬手擦了擦眼角,不顾他的阻拦,转身而去。

    见钟岄出来,文姝连忙跟了上去:“如何?你有何打算?”

    “去宫门,敲登闻鼓。”钟岄沉声道。

    “现在?”文姝瞧了一眼钟岄隆起的小腹,“你疯了,你不要你的身子了?”

    “我没有疯。”钟岄摇了摇头,“我要让天下人看着,我要让今上,给我们一个交代。”

    说罢,钟岄朝文姝笑了笑:“此事是在与今上作对,你便别跟着我了。”

    文姝一听便恼了:“你在说什么疯话!说了陪你,就是要陪着你,别说去宫门敲登闻鼓,就是刀山火海我也陪你。”

    钟岄已没有心思想如何言谢,只紧紧抱了抱文姝。

    两人无需多言,一并上车回到府中。

    钟岄查点了府里的银子,换了身衣裳,准备往宫门口去。

    忽然常欢进门急道:“姑娘,家里大娘子来了。”

    钟岄一时间没想起来:“谁?”

    “我。”

    一个翠衣妇人缓步走了进来,责怪道:“怎么?二丫头如今是官眷了,连大伯母都不认了?”

    见竟是岳氏,钟岄连忙起身:“大伯母,大伯母怎么来了?”

    “我娘家表兄在刑部做官,知道沈小相公是钟家二姑爷,给我通了密信。我是来接你回武定。”

    岳氏上前拉起钟岄的手,知道钟岄如今身心俱不轻巧,故作轻松道:“你娘很想你,只是她身子弱,受不了路途颠簸。你们也有几年未见了,你随我回去,你们母女二人便可一叙相思了。”

    钟岄听出了岳氏的意思,规矩地向岳氏福了福身子:“大伯母,请恕侄女如今不能同您回去。”

    岳氏闻言笑容一敛,正色道:“二丫头,你从小便是个主意大的,往事种种我皆可以由着你,但是如今,你若想保全自己与肚子里的孩子,便听我的。”

    钟岄红了眼圈:“侄女知道大伯母是为了侄女好,但如今沈沨是被冤枉的。今上一力压制为他奔波的章刺史与文逸,又故意瞒着泰明沈家,消息都不让传过去。若我不去为他申冤,还有谁能为他讨个公道呢?”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你如今还怀着孩子,此事甚难,你做不到的。”岳氏心疼地拉住钟岄的手。

    “还没有做,怎么知道做不到呢?”钟岄心急道,“侄女求大伯母,放侄女一试。”

    钟岄性子倔,两人僵持不分伯仲,最终岳氏拿她没有办法:“那你先在府中休息半日,我先命婵娟去找我娘家表兄,看能不能先抄来此案的卷宗,你且等等,不可贸然行事。”

    得知沈沨的事后,钟岄便心急难耐,无暇思考,听岳氏所言,连忙沉了心,点点头。

    傍晚时分,婵娟捧了卷宗回来,并言因为沈沨一事涉密,卷宗也不甚完整。

    “但这足以证明他抨谤朝纲之事有待查问。”钟岄翻着卷宗,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一处,“此处也记下了他请罪文书的内容,当时陛下所批复的是:‘恕其罪’。”

    厅中几人相互对视。

    “而且说他贪污纳贡……”

    “章大人与文逸皆可证明这批官银的用途。”文姝让云乐递来一份文书交给钟岄,“这是我来的时候文逸写的证词,还有沈沨知通判之后的官银收支一并在册。”

    “如此,那便备车!”钟岄向门外看去,乌云密布,山雨欲来风满楼。

    “妾身中书省中书舍人,领郸州通判沈沨之妻钟氏,跪求陛下重审我夫抨谤朝纲,贪污纳贡一案。今有人证物证,我夫无罪,望陛下圣谕明察!”

    祁维钧正在批着折子,忽然听到了一阵沉重悠远的鼓声,不禁蹙眉:“这是,登闻鼓?”

    闵铎从门外进来:“是沈舍人家的钟娘子在敲登闻鼓,还有文家商号的文姝,与武定钟家的岳氏。”

    祁维钧一听便怒火攻心又剧烈咳嗽起来,瞋骂道:“让,让她们滚回去,别在这儿给朕添堵!”

    闵铎应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进了门,朝祁维钧摇了摇头。

    祁维钧怒急:“那便让她敲!”

    直至傍晚,登闻鼓声不断。

    祁维钧掀翻了御案上的折子:“她不是还大着肚子吗?不好好在家养胎,来御前这般折腾!”

    “陛下一直想瞒着此事,如今钟娘子敲了一天的登闻鼓,想必王都百官都已经知晓了。”闵铎无奈缓声道。

    “她个妇人懂什么?”祁维钧重重拍打着御案。

    “好啊,这可不怪朕,是她要折腾的,那便让她不顾脸面地敲!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沈沨那厮若来找朕讨公道,朕便打断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