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子万福

第六十八章 帝崩

    一

    钟岄产子的消息传到宫里,祁维钧稍稍松了口气,身子却垮了下去,倒在紫和宫中。

    宫里急召宗亲王爷进宫侍疾。

    天下皆传天子身子不成了,北昭要换新君。

    储位争议最大的,便是废太子祁孔,与黎王祁承。

    入了冬后,天气愈发寒冷,徐颂卿为岳氏与文姝在黎王府安排了客房,又为孩子找了奶娘,让钟岄在王府坐月子方便府医照料。

    夜里,钟岄送走了文姝与岳氏,看着摇篮中熟睡的孩子,一滴热泪从脸庞滑落。

    “钟娘子可睡了?”徐颂卿的声音传了进来。

    钟岄连忙擦了擦眼角,命常欢去开门:“妾身未睡。”

    “晚膳见钟娘子并未用多少,如今娘子在月子里,为了自己的身子也当多吃些。”徐颂卿带着身边的霓裳端了食盒进门。

    “我让府里小厨房为钟娘子做了椰奶红豆糕与银耳水果羹,都还热着,钟娘子用一些。”

    “多谢殿下。”钟岄道了谢。

    “我虽未生养过,但也是看着府中侧妃养子有一步学一步,也懂一些。”徐颂卿笑得落寞,温柔地瞧着襁褓中的孩子。

    钟岄没有说话,只一口一口抿着羹汤。

    “沈相公与钟娘子成婚六年,第一个孩子便是嫡长。当真是好福气。”徐颂卿接着道。

    “殿下贵为王妃,身份自然与其余妃妾不同。且想必黎王殿下也有苦衷。”钟岄想起了临安侯夫人硬塞蓉娘那时的场景,也不知如何安慰徐颂卿,“况且殿下会与黎王殿下有孩子的。”

    徐颂卿微笑看向钟岄:“你的话我都明白,你也不必安慰我。我只希望我未来的孩子,可以不像他爹那样。”

    钟岄笑而不言。

    “钟娘子为孩子取名了吗?”徐颂卿笑着岔开了话头。

    “乳名叫阿年。”钟岄温和浅笑,“希望他爹可以没事,我们一家日后岁岁年年,安和从容。”

    “一定会没事的。”徐颂卿回以一笑。

    “王妃娘娘。”门外传来了徐颂卿身边女使锦衣的声音。

    “何事?”徐颂卿命霓裳出门查看。

    不久,霓裳进门来报,见钟岄在一旁有些犹豫。

    “钟娘子不是外人,你有话便说。”见锦衣神色匆匆,徐颂卿忙道。

    “宫里传来了消息,说今上不成了,急诏黎王殿下入宫。”

    徐颂卿的身子明显抖了抖:“我知道了,命府里人都管好自己,越是这般时候,越要谨慎,莫要节外生枝。”

    “是。”

    见钟岄亦是一惊,徐颂卿无奈道:“今上的身子这两年便不行了。如今这是行将就木了。”

    “不过。”徐颂卿微微敛眸,“悯平君这段时候一直默默无闻,莫非尤树臣是悯平君的人。”

    “殿下说什么?”钟岄一听尤树臣便觉得熟悉,不禁问起。

    “当初参你家沈大人的,便是当今大理寺的大理正尤树臣。他向来为官处事谨慎小心,走一步看十步,如今贸然参奏,我怕是悯平君行棋的前招。”

    “尤树臣?”钟岄喃喃,“覃临尤府主君名唤尤树晋……想必他便是覃临尤家的远亲了。”

    “钟娘子暂且歇着,我先走了。”徐颂卿似是想到了什么,安慰道,“不过钟娘子不用怕,无论外面怎么乱,我一人护住你们几人还是足够的。”

    “多谢殿下。”

    二

    祁承进到紫和宫中时,祁维钧正在病榻上呢喃着:“熙和,熙和。”

    祁承微微愣了愣,上前道:“陛下。”

    祁维钧缓缓睁开了眼睛,瞧见是祁承,笑了笑:“你和你娘,长得可真像啊。”

    祁承微微垂首:“陛下过誉了,我娘绝代风华,儿子不及万分之一。”

    “闵铎,把那边的布拉下来。”祁维钧指了指龙榻对面的帘布。

    闵铎红着眼睛上前将帘布取下,帘布后面是一位绝世美人的画像。

    祁维钧痴痴地瞧着那位美人,苦笑两声:“自你娘去世后,你与凤家再也没有原谅朕,凤家再也没有回过凤凰山,你也再也没有唤过朕爹爹。”

    祁承喉中一梗,跪在一旁。

    “你没有坐到这个位子上,你不知道这位子上的心酸。当初朕逼你对不住颂卿,与萧侧妃生下天枢,你怨了朕许久。但朕如今只告诉你一句话,朕这辈子除了对不住你娘,别的人,朕都对得住,特别是你。”

    祁承微微仰首。“朕知道,你要说沈沨的事。如今钟娘子将沈沨的事闹大了,朝野内外都在说朕年迈糊涂。”祁维钧微微一笑。

    “朕心里明白这是尤家拿沈沨来泄私愤的诬告借口罢了。不过,尤家与沈沨的恩怨朕不在乎,朕拿沈沨回王都,不过是为了将他留给你。”

    祁承微微一怔:“陛下?”

    祁维钧费力伸手摸了摸祁承的头:“承儿,沈沨宁为谏臣,不为近臣,应是很对你的脾气吧?朕打算把他留给你。但以朕如今的身子,若急诏他回王都,定会被人以为是另立新君的先兆,若被有心之人察觉,又会有不少麻烦。所以朕只能顺着尤树臣的参奏,下旨降罪沈沨,以此为由,拿他回王都,为保他平安,特将他关入天牢。”

    “掌管王都天牢的必须得是皇帝的亲信。有时候,王都天牢比外面任何一处地方都要安全。”祁维钧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费力地扬了扬嘴角。

    “待朕死后,你便可以大赦天下,赦免沈沨。届时废太子一党反扑,你也有可用之人。”

    “其实章珏早就从西梁传来了消息,朕秘而不宣,就是要看看朝中都有谁是废太子残党。”祁维钧颤抖着从枕下拿出了一份文书,交给了祁承,“你看好了,上面这些人,都不能留。”

    祁承心里一惊,翻了翻手中的册子,朝中废太子党竟被祁维钧摸了个九成。

    祁维钧叹了口气,一行清泪从鬓边滑下:“朕如今是不成了,今后的北昭,便交给你了。我和你娘,在天上好好保佑你。”

    “千年前数百天下古国,如今只剩我北昭独大,数百年来历代帝君筚路蓝缕,方成就当今基业。当今天下四分,放眼四国,唯我北昭有吞并天下之气力!你勿忘祖宗基业,兼并四国,一统天下,便靠你们后辈继续奋进了。”

    看着眼前的老人眼神一点点没了光泽,渐渐没了鼻息,祁承默默流下眼泪:“爹爹。孩儿拜谢爹爹,谨遵爹爹训诫。”

    隆裕二十五年冬,北昭皇帝祁维钧驾崩,与原配嫡后熙和皇后凤氏合葬于长陵,谥号为文,后世人称北昭文帝。

    三日后,祁维钧第八子,熙和皇后唯一嫡子,黎王祁承登基,册王妃徐氏为后,改年号为泰昌,称泰昌元年。

    文帝丧礼一过,祁承上朝,宣布大赦天下。

    果不其然,沈沨的名字就在其中。

    钟岄生子实在凶险,在月子里,徐颂卿与文姝、岳氏、潘氏便极力劝她顾着自己的身子,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不久果然传来了沈沨被赦免的消息。

    得知沈沨被赦免,日子刚好是在钟岄出月子后,她终于放下心。

    黎王祁承登基为帝,黎王府便是潜邸,钟岄已不便再住,出月子之后便辞别徐颂卿,带着岳氏与文姝回了自家府邸。

    风波初平,沈沨入狱,钟岄产子的消息才被传到了泰明,沈霖与杨氏大惊,连忙备了马车赶到王都。

    心疼自家孩子,杨氏抱着阿年哭了许久,见钟岄也要落泪,又反过来劝解她。

    看着自家瘦弱的长孙,沈霖亦是明白钟岄的不易,吩咐人好生照料钟岄母子,一众开支皆由自己来出。

    千等万等等到沈沨出狱那日,钟岄怕阿年受风,将其托付给岳氏留在家里,自己与文姝、沈家夫妇到天牢外面接沈沨。

    沈沨消瘦了些,脊背依旧挺拔,已换上了常服,从牢里走了出来。

    见到自家爹娘,沈沨正了神色衣冠,上前跪礼:“爹,娘,儿子不孝,给家里添麻烦了。”

    “是你们夫妻受委屈了。”沈霖上前一步将沈沨扶了起来。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杨氏红了眼角,轻轻揽过钟岄,“快瞧瞧岄儿吧,她为了你,吃了不少苦头呢。”

    一见沈沨,钟岄的眼圈便红了起来,刚要上前,却被文姝拦下。

    文姝命云乐端了火盆上前:“沈小相公,跨火盆。”

    沈沨谦和笑着,上前从命。

    看着江流在一旁垂首不语,有些无所适从,文姝挑了挑眉:“怎么,你想躲过去?”

    江流闻言心头一喜,道谢上前:“多谢文大姑娘。”

    见沈沨被文姝一通折腾结束,钟岄上前扑入他怀中。

    沈沨早已听说了她产子的辛苦,亦是红了眼:“抱歉,我没能陪着你,你受苦了,我对不住你,竟让你一人独自面对。”

    “不怨你,我们以后,都不要分开了。”钟岄哭湿了他的衣襟。

    “这里不是久话之地,你们两个孩子有什么话还是回去说吧。我们先回去。”杨氏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

    “好。”

    几人刚要上马,却被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唤住。

    认出内侍是黎王身边的大监王善,沈沨规矩见礼:“王大监。”

    “沈大人有礼了。”王善笑着回礼,“传陛下口谕,原中书省中书舍人,领郸州通判沈沨沈大人,革职查办事已明,并无罪过,命官复原职。”

    见沈沨没有说话,王善微笑着向前一步:“沈大人,陛下看了沈大人的谢表与文书策论很是欣赏,说这通判一职非沈大人莫属,郸州之治以后还要倚仗大人,还望沈大人敬受。”

    沈沨微微颔首,磕头行礼:“臣沈沨,领旨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