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腹背受敌
一
祁孔被废为悯平君后,便被贬往晟州。
晟州临海,在北昭东北,与别国不相邻,属于孤立无援。
听到文帝崩殂,黎王登基后,祁孔砸了一屋子的陈设摆件。
仆从女使皆战战兢兢,跪倒一地。
毛逊进了门,见到满地碎片,连忙跪地:“殿下息怒。”
“息怒?呵。”祁孔冷笑一声,“原来这便是三十多年的父子之情。我娘伴君四十多年,最后为他生子而死。他心里却从来就没有过我娘,满眼满心都是那个贱人和那贱人的儿子!”
祁孔惨笑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原来如此,他久久不治沈沨的罪,缘由都在这里呢。想把沈沨留给黎王,又想给自己留个好名声,如此好盘算,他可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废太子妃段氏闻声进门,见满地凌乱,担忧上前:“殿下……”
“滚开!”祁孔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段氏。
段氏惨叫一声,摔在了器皿碎片之上,碎片瞬间刺入其手上身上,流了满地的血。
祁孔紧紧拧眉:“传医!”
段氏被女使小心扶走,满地殷红触目惊心。
祁孔看着段氏落寞的身影低吼道:“如今我落了难,段家却当起了缩头乌龟。当初求我娶他们家女儿的时候巧舌如簧,说愿为我肝脑涂地,鞠躬尽瘁。到如今呢?连自己女儿都不认。”
“我们一样都是被抛弃的人。”祁孔想起了祁维钧的模样,凄凄笑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把我当成儿子,他的儿子只有黎王一个人。当初立我为储便是为了替黎王躲挡储位上的明枪暗箭,又暗中逼我二人相斗。”
“他说我杀戮过重,不能奉承宗庙,可知这杀戮心便是在这储位上一点一点修成的!”祁孔向门外望去,仿若看到了千里之外的北昭皇宫中端坐的祁承,嗤笑两声。
“爹爹,你把我赶到晟州,想软禁我,为你小儿子腾地方,我岂能让你如愿?我做不了皇帝,他黎王也别想做长久。”
祁孔眼神诡谲,瞥了一眼毛逊吩咐道:“去告诉南安与西梁的线人,我会让我们的人在郸州南关为他们打开关口。他们可趁势入关攻打郸州。让西梁那边的人解决章珏,激西梁与北昭对立,兴兵起事。”
“等我当了皇帝,便将郸州送给南安,禹州送给西梁作为谢礼!”
毛遂听得胆战心惊,犹豫问道:“如此,便是真的乱了北昭,殿下就算功成夺位,也必会为西梁与南安掣肘。”
“我管不了那么多!”祁孔眼睛猩红,“我要报仇,我要祁承的命,这点代价算什么?”
毛遂闻言垂下了头。
“做好你的奴才,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过问的?”祁孔眼神凌冽,瞪了毛遂一眼。
毛遂连忙叩首:“是。”
二
沈沨做回郸州通判之后,返回郸州继续修水利,筑堤坝,势必要让郸州的民田同官田一样可以随时灌溉,不至于靠天吃天。
建年号的时候已是冬至,过了十几天便到了泰昌二年。
沈沨停了水渠工事,给征调的民工发完赏钱放了年假,自己同章琰一同回了王都过年节。
“听闻西梁事一切向好,过了年节,章先生便可以回来了。”沈沨身着深绿色官袍,外披灰色云纹兔毛领夹层大氅,拢着手炉温和笑道。
“是快回来了,他不止一次来信说,自己还是适合教书。”章琰亦是慈笑着,“他一回来,曈儿的亲事便可以办了。”
两人相视一笑。
“大人,到城门了。大娘子与钟娘子在城门口等着大人呢。”
“我家娘子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来接过我,大抵今日是陪着你家钟娘子来的。如此说,老夫也是沾了你的光。”章琰朗笑起来。
“大人说笑了。”沈沨行了礼,微微掀起了车帘。
只见城门前站着两位华衣妇人。
潘氏身着藏紫色奔兔纹长袍,外披着夹层玉色鹅绒斗篷,手上拢着竹纹锦缎套子手炉。
钟岄则穿着灰色夹层袍裙,外搭青色缠枝莲纹小褂,手上也拢着汤婆子,眼睛时不时张望着。
“等不及了?那便下车吧。”章琰看出了沈沨眼神中的热切,笑了起来,“故人云,小别胜新婚。如今老夫算是在沈大人身上见到了。”
“多谢大人。”沈沨笑着回礼,下了马车。
见到沈沨的身影,钟岄轻笑一声上前:“沈大人可算是回来了。”
沈沨笑着迎上去,对钟岄身后的潘氏抱拳行礼:“见过潘大娘子。”
“沈小相公让人好等。”潘氏浅笑打了招呼。
沈沨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到钟岄的身上:“穿得这般少,可冻坏了吧?”
钟岄将手中的汤婆子递给常欢,挽住了沈沨的手:“不冷,只要能等到你。”
“你二人的感情,如今可是王都的典范。瞧着着实让人吃味啊。”潘氏打趣道。
“吃味?吃味什么?”章琰上前与潘氏并肩,打量了自家娘子一番,“娘子穿得比为夫都厚,就不要觊觎为夫身上的袍子了。”“你这老匹夫。”潘氏笑骂道,“都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了,进城吧。”
“章小公子,不对,现在该改叫章小将军了。”钟岄轻声笑了两声,与沈沨说着悄悄话,“文姝是上个月便到王都的,文逸也是前几日到的,章小将军是昨日回来的,你还是最晚的。”
见钟岄掩面笑着,沈沨垂首在钟岄耳边呢喃:“但我是最早有孩子的。”
钟岄的脸立即红了起来,轻锤了沈沨一拳,羞骂道:“不害臊!”
沈沨温和笑着握住了钟岄的手,揽住她继续向前走:“在回来的路上,我想好了阿年的大名,想请示娘子。”
“哦?沈大人博古通今,让小女子听听,是何好名字?”钟岄挑了挑眉,好整以暇道。
“就叫,沈同尘。”
“同尘?哪有用‘尘’给孩子取名字的?”钟岄有些不满。
“和其光,同其尘,不露锋芒,泰然自若。这便是我要告诉阿年的。”沈沨向远方天边望去,淡然笑道。
“虽说如此……”
“章大人,沈大人!”不远处,一个内侍驾马赶来,打断了钟岄的话,唤住了章琰与沈沨。
章琰认出了来人:“邹内官?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邹内官下马喘了口气,上前行礼道:“陛下急召二位入宫。”
“如今正是年下,陛下是有何急事?”潘氏见邹内官行色匆匆,有些狐疑,不禁问道。
邹内官瞧了一眼章琰,为难道:“是急事,还请潘大娘子莫要为难小人,让二位大人随小人速速进宫吧。”
章琰当机立断点了点头,安慰潘氏道:“应是什么封赏的事,你们先回府上,我二人会尽快回来。”
说罢,章琰与沈沨随着邹内官驾马而去。
钟岄凝望着三人的背影,心里莫名不安起来。
潘氏看出了钟岄的忧虑,拍拍钟岄的手安慰道:“如今当政的是新帝,你家大人算是宠臣,不会有事的。”
钟岄听出潘氏的意思,垂首应了一声。
三
阿年、文姝、文逸与章曈皆在章府,钟岄与潘氏亦回了章府。
摆了满满一桌子的佳肴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折腾了好几次,却不见二人回来。
几人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
除了阿年被乳母抱去喂了几次,其余人皆吃不下东西。
天刚擦黑,章琰与沈沨神色凝重地回到府上。
潘氏见状,连忙吩咐人去热饭。
“不必了,不必了。”章琰止住随从,声音有些沙哑。
两人上前,皆是眼尾泛红,声音沉重。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潘氏奇疑问道。
两人嘴角蠕动,欲言又止。
“问渠,你说。”潘氏冷了脸色。
见问渠亦是为难,章琰长叹了口气:“你说吧。”
问渠见状跪地:“南安昨日夜里北袭郸州入关,二爷也在西梁遇害,西梁趁机兴兵,如今北昭腹背受敌。”
众人俱是一惊,章曈与文逸上前扯起问渠:“你说什么?”
“是章先生?”文逸难以置信问道。
章琰闭上了酸涩的眼睛,点了点头。
“二叔?二叔不是……”章曈亦是始料未及。
“那郸州呢?郸州防御工事不会如此薄弱!”文逸瞪着通红的眼睛疾声厉色问道。
“有人趁守备军不备打开了南关,南安敌军猛攻,如今已经占了三座城池了。”沈沨亦是悲忧。
气氛凝重下来,几人皆默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