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主不料她们竟是这种关系，一时愣住。

    他梅家十几年前亦是南方的书香门第之一，然而不论是书香门第还是勋贵世家，这些传承了几代人的大氏族，府邸里少不了阴私和算计。

    当年梅氏还在时，他就已是十几岁的半大少年，早已记事。那时他就知道母亲如何搓磨父亲的妾室，父亲又是如何冷落被妻妾争宠而终身不可再孕的母亲。

    只是……

    梅主打量的眼神落在对面船上的姑娘身上，心中思量。

    七七既然能将这令牌予这姑娘所用，应当与这姑娘的娘关系尚可。他当年无奈抛弃七七，如今有了她的下落，自该好好补偿才是……

    楼望潜抬起宽袖，不满地挡住男子看向于撄宁的视线。

    就算寻常百姓人家，也不该如此直白地盯着未出阁的姑娘瞧。

    梅主登时回过神来，爽朗笑道：“如此说来，梅某还要多谢姑娘一家给了七七一个安身之处，姑娘也算是七七的恩人，既然如此，我们这也算是误会一场，就让我手底下这些弟兄们护送你们入港罢。”

    然而于撄宁却没立即应他的话，而是给身后她的侍女拂柳递了个眼神。

    拂柳会意，捧着早已备好的木盒上前来。

    于撄宁这才浅笑起来，指着拂柳怀中的盒子道：“梅主大义，可您总不能让手底下的兄弟们空手而归罢？世道多艰，您又养着这么多人吃喝，这些就当是给您和手下人护送我们回港的酬谢，还望梅主笑纳。”

    此话一出，周围船上那些原本不满的海寇皆面露喜色，看向那个侍女手里的盒子。

    梅主一怔，看向于撄宁的眼神亦带了欣赏。

    “姑娘玲珑心思，那我就代弟兄们多谢了！”

    如今虽说入了南海，但以楼家商船的行进速度，应是还需半月才可入港。

    因着那一盒子的金条，梅主亲自督船，护送楼家的商船上岸。

    梅主手底下的海寇虽说是南海之最，但这片海并非只梅氏一家。自几十年前朝廷禁海之后，那些依海为生的渔民们为了糊口，大多都只能踏上做海寇的行当。

    因此大楚周边海域的海寇越来越多，因着唯一一处通商港口月港就在福建，南海的海寇最是猖獗。

    朝廷曾派人剿灭，却是越剿越多。如此费力不讨好的事，就算朝廷多次下令清剿，福建府也只当作没有这回事。

    反正天高皇帝远，海寇盗那些洋人的船，又关皇帝什么事，皇帝也撒手不管。

    如此一来，南海似乎变成了海寇的天下，就连官船他们都敢抢，福建府衙也拿他们没办法。

    好在有了梅主的护送，楼家一行在南海畅通无阻。

    那些小海寇的队伍，就算远远瞧见楼家商船的气派多金，也不敢上前抢来。

    于撄宁虽说对梅主有诸多不满，但不得不说他是个豁达正派的人，并不像楼望深以为的，海寇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敛财恶徒。

    因此，当梅主热情相邀他们上船时，楼望深期待地看向兄长和表妹，杏眼忽闪。

    楼望潜显然是犹豫的。

    他们兄弟去没甚关系，但撄宁一个姑娘，总不好跟那些鱼目混杂的海寇搅在一起。

    于撄宁却不想这些，笑眯眯地对楼望深道：“梅主诚心邀请，咱们就过去瞧瞧，我还从未见过海寇生活是甚么模样的呢。”

    楼望潜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他可以无情地拒绝弟弟的要求，却无法对妹妹们说一句重话，只好道：“好罢，那我随你们一同去涨涨见识。”

    说罢，又警告似的看了眼楼望深，“虽说之前他们态度温和，但海寇终究是海寇，你去了莫要惹事。”

    楼望深亦习惯了大哥的偏心，撇撇嘴，拉长声音道：“晓得了……”

    于撄宁却是看了楼望潜一眼。

    在海上跨船并不安全，但做海寇的，哪能将这点问题放在眼里？

    毕竟他们就是吃这碗饭的，待于撄宁领着听云、听雨两个侍女出现在甲板上时，梅主那边已经命人搭好了跨船用的绳梯。

    绳梯极软，且人踩上去晃动不止，一旁跟来的艾琳兴致勃勃地想踩上去一试，被楼望深抓住了手，只好按耐住自己。

    楼望潜和听云听雨却是担忧地看向端庄优雅站着的于撄宁。

    于撄宁莞尔一笑，当先一步踩上了绳梯。

    “妹妹当心！”

    楼望深都不由得皱眉看过来。

    于撄宁确实走的晃晃悠悠，但她并非真的束在闺阁的小姐，兄长丫鬟们担心她是好意，但于撄宁的的确确因他们对她小心翼翼的态度，心里不爽利。

    对面船上，梅主正站在绳梯旁迎他们，见先前说话的那位娇滴滴的小姐竟当先踩绳梯，诧异一瞬，这才伸手，想拉她一把。

    然他做海寇多年，早就忘了大楚世家那些弯弯绕绕的规矩，未出阁的女子是不能与男子有身体接触的，便是父亲和兄弟都应该与家中姑娘避险。

    楼望潜蹙紧好看的眉，眼睁睁看着撄宁将手放在梅主手上。

    于撄宁顺利上船，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面纱下的红唇微张，胸膛起伏，还喘着气。

    绳梯极软，人踩上去要想稳住，就必须浑身使力，短短一截绳梯都让她喘息不止。

    好在其他几人过来得亦顺利，就连艾琳为了方便行动，也换上一身西方骑装。

    海寇的生活与听云听雨想象中完全不同。

    在她们看来，海寇抢夺路过的商船，掠夺他人的财富，应当日日喝酒吃肉，抱着如山的金银财宝，过着不比普通世家差多少。

    然而梅主亲自领着他们一行人参观海寇船，她们这才发现，这些海寇在船上也过得十分拮据。

    七八人挤在一间船室里休息睡觉，作为海寇首领的梅主，也只能独住一间不大的船室，他们从门外经过，匆匆一瞥，里面除了一张简陋的船和靠墙的小桌椅外，别无他物。

    吃的只有腥臭的海货，还有挂在甲板上晒干的没甚滋味的鱼干。梅主命人将鱼干取下来让贵客尝尝，就连平日里温润体贴的楼望潜都不禁当着梅主的面脸色一僵，暗暗将只尝了一口的鱼干塞进腰间的荷包里藏起来。

    跟在梅主身边，穿着粗布短褐的年轻人瞥见他们的脸色，讽刺地冷笑一声。

    一行人不禁面露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