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月华

第二章 仓庚再会

    “哎呀,你就去求求司命星君看看晏宸光的命格,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好提前做准备嘛。”羲江蕴拉着绝尘仙子的袖子晃来晃去,“你看你都能把我的命格告诉我,你们那么长时间的同僚,交情应该是更好。晏宸光的命格肯定也能告诉你的,然后你再回来告诉我,嘿嘿,你说是不是?”

    绝尘仙子甩开羲江蕴的手,理了理袖子假装冷着脸:“天帝不管我,那是因为金册他管不了,也懒得管,晏宸光只是个凡夫俗子,若让你我知晓他命格,就是司命星君以权谋私,少不了惩罚。再说,他一个凡人,命格册上只会记录他几时生几时死,这咱们都已经知道了啊。”

    羲江蕴还想再去拽绝尘仙子的袖子,却被绝尘仙子抢先一步握住双手:“我说的字字真心句句肺腑,要不你随便找一个精怪我将命格讲与他,看看我们会不会遭雷劈。”

    “好了,我信,我信,我可不想再遭雷劈。”这次轮到羲江蕴甩手。

    羲江蕴原来是不信命运安排的,之前有几次得知金册内容后,背着绝尘仙子偷偷做相反的事,结果两人都被雷劈了。比如金册上写了明日该向西南行走,会找到丢失的荷包,但羲江蕴偏偏要往东北方向走,后果就是她和绝尘仙子变成了黑炭,在绝尘观修养好些时日才恢复。经历几次失败后,羲江蕴就放弃了改变命格的念头,安心的按着金册的指示生活。

    “我要回仓庚一趟,这次出山十几年没回,母亲一定很想我。”羲江蕴边说边往门外走。

    绝尘仙子故作惊讶:“是吗?这么些年没回,我看羲鸢也没找过你啊,怎么晏宸光一去,你就提起她来了。”

    羲江蕴走到玉灵殿门口,又折回来:“你能不能别老揭我的短,虽然这个晏宸光很普通,再怎么样也配不上我金乌贵女。但活几百年终于又遇到一个跟自己命运接轨的东西,怎么还不能好奇一下了?”

    绝尘仙子用拂尘将羲江蕴推着走出玉灵殿:“怎么还经不起玩笑话了,快去吧,别让你‘母亲’等急了。”

    七日后。

    临近傍晚,晏宸光的马车驶入仓庚县,街上没几个人,仅有的几个摊贩也开始收拾东西,稀稀拉拉的几只麻雀在地上啄食,听见马车的动静四散而飞。他拨开车帘,好像有个熟悉的立牌在眼前一晃而过,随即他放下车帘笑了笑,这里能有什么熟悉的东西,一定是眼花了吧。

    马车停在仓庚府衙,晏宸光拿着包袱站在门口,看着门前落灰的破鼓皱了皱眉头。

    “公子,公子!”车夫将走神的晏宸光叫醒,“一共是三两银子,您赶紧付完我就回去了。”

    晏宸光破天荒的没有砍价,扔了三两碎银到车夫手中,头也没回的进入府衙。

    仓庚县和其他地区不同,在这里知县可以有自己的府邸。辰国其他地区的知县上任都是住在衙门里,但仓庚县是个例外。

    原本仓庚县是属于林宿国的。当初两国签订合约,林宿国成为辰国的附属国,仓庚就被当作礼物供奉给了辰国。两国商业互通,辰国皇帝也没管这的住宅问题,被派来这的知县是富得流油,并且可以兴建府邸。

    但前年林宿国新王即位撕毁合约,开始骚扰仓庚县。当时的知县为了自保,变卖家产住进衙门,最终还是难逃一死横尸街头,从那以后来仓庚任职的知县就没有自己的府邸了,全是住在衙门里,倒不是他们觉得衙门安全,是实在没钱修缮其他房屋了,不过好在这府衙后院住宅一个不少,倒也不算憋屈。

    这衙门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倒是不小,进门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干枯的池子,正对面就是审理案件的公堂,公堂建的挺气派,只是现在落了厚厚一层灰,一进去都呛人。

    “咳咳……这是多久没打扫了,怎么连个人都没有。”晏宸光赶紧退出来呼吸两口新鲜空气。

    公堂旁的小路跑来一个老头,见到晏宸光赶紧行礼:“见过晏大人,晏大人有所不知,咱们县的公堂早就不用了,请随我来吧。”

    “你是?”

    “小人王准,原是衙门的书办,现在衙门散了,小人就当这衙门的管家,偶尔清理清理房屋,除了审理案件的公堂,那早就不用了,清理出来也没多大意义。”

    “衙门散了!?”

    “大人有所不知,那些年轻力壮的衙役,能跑的都跑了,谁都不愿意在这地方等死。”

    “那这府衙里,只有你我二人?”

    “是。”

    “朝廷怪罪下来,那些逃跑的人怎么办?”

    “朝廷要是管的话,咱们这也不会这么荒凉了。”

    晏宸光来之前已经做了思想准备,以为这地方只是破了一些,却没想到这地方竟是座弃城。

    “晏大人,您的房间到了,小人就住在隔壁,有何需要叫一声就行,仓庚现在不太平,夜间不要随意外出走动,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小人告退。”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住处,中庭有一小块花圃,现在上面全是枯草。王准推开房门嘱咐完就离开了。

    晏宸光看着这个简陋却干净的屋子叹了口气:“哎,以后就要长久的在这住下去了。”

    既来之,则安之。

    晏宸光收拾完东西,来不及多想倒头就睡,奔波这些天,早把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累坏了。

    虽然这县上也没什么人在,但王准还是一丝不苟的带着晏宸光认各处街道、铺子、还有调取县志了解当地的风土民情。

    晏宸光看着从床底下钻出来的王准:“嗯,这就是你说的调取县志?”

    王准拍拍身上的灰,将一个木盒递给晏宸光:“晏大人见笑了,本来府衙里是有典籍室,但是前年被土匪给烧了,只剩这两本县志当时正在我手上修订。后来咱们仓庚县的经济状况您也看到了,再没有钱去修缮典籍室了,我就把这县志搁在床底下放着,给新来的知县看看,熟悉一些风土民情。”

    晏宸光接过盒子,拍拍王准的肩膀:“辛苦了。”

    接下来的几天,仓庚没什么异动,晏宸光白天出去“体察民情”,看空荡荡的街道,晚上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府衙屋子里哪也不去。

    一日之计在于晨,王准带着食盒到晏宸光的门口:“晏大人,今日我们要去东边的街道,您起来了吗?”

    “进来吧。”晏宸光在屋里喊了一句。

    王准推门进屋,将食盒打开,拿出一碗白粥和一小碟咸菜。晏宸光从到这开始,一日三餐就没有变过,早晨白粥加咸菜,中午米饭和一个炒菜,晚上热一下中午的剩菜剩饭,这样的苦日子他也是头一回体验。

    “王书办,咱们这每天早上都是白粥加咸菜吗?就没有包子或者馅饼……”晏宸光还没说完就闭嘴了,他突然想到此时身处仓庚,自己早已不是都城晏家的大少爷,王书办也不是他晏府的仆人,他怎么再好意思去麻烦一个坚守岗位的老书办,“没事,我就随口一问,白粥也挺好吃的。”

    王准以为晏宸光因为吃食的事生气了,赶忙说:“晏大人,现在早上没有铺子开门,老头子又只会做白粥,难为晏大人了,咱们仓庚虽然人烟稀少,但是还没到吃不上饭的地步,一会去的东市就有几家铺子卖吃食,咱们买回来一些,明天早上我给您热热吃。”

    晏宸光点点头:“王叔,你也别大人大人的叫了,整个府衙就咱们俩人,没那么多规矩,以后叫我宸光就行。”

    王准有些不知所措:“真是折煞小人了,哪有让知县叫书办叔叔的道理。”

    晏宸光看着这个有些惊慌的老头,心中不禁感叹:在这穷乡僻壤竟还有王准这样遵规守矩的人。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晏宸光笑着拉王准一起吃早饭。

    晏宸光又拉着王准说些家长里短,慢慢的王准也不再局促不安,两人打开话匣子一直聊到中午。

    “哎呀,都怪我话太多了,耽误宸光你去视察街道了。”王准赶紧收拾桌子,“东市有家张氏馅饼,从都城来的,他家祖传的手艺,一会咱们去买几张饼子。”

    “张氏馅饼?他一直在仓庚吗?”

    “前两天刚来的,比你早了几天。”

    老头子手脚挺利索,没两句话的功夫就收拾好食盒,拿着往厨房走了。

    晏宸光回想起,来仓庚那天走的是东门,看见那个熟悉的立牌难道真是都城张氏?

    晏宸光站在府衙门口等王准,看着他从后院一路小跑过来。他们一起向东市走去,没有代步工具,马车和马在这都是稀缺资源,贵得很。

    仓庚县居住占地面积不算很大,小路很多弯弯绕绕,房屋建的很密,修的大道宽度倒也不算太窄,因为以前经常走货车,通两辆马车还是没问题的。占地面积最广的是仓庚山,传说仓庚山上有火神居住,以前林宿国人上山打猎时偶尔能看见漂浮的橙红色火焰,山上却从未失过火,他们就在山上建了一座火神庙。

    得亏这县城不算太大,晏宸光和王准很快到了东市,以前这东市热闹的很,铺子一应俱全,现在街道两边的铺子全都大门紧闭,只剩路边几个支小棚卖菜的老头,商贩们一看来人,全都凑到二人身边,拿着自己的蔬菜在晏宸光和王准面前比划。

    “王书办,今天来买菜啊,我家萝卜新拔的,特新鲜。”

    “我家黄瓜也是新摘的,您看看买点。”

    “你那黄瓜都蔫巴了,还好意思说新鲜呢?我家的白菜才叫新鲜,水灵灵的,您看。”

    几个商贩,你一言我一语的攀比,最后差点打起来。

    王准赶紧拉开要打起来的几个老头,向他们介绍晏宸光:“这位是新上任的知县,晏宸光晏大人,你们这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冲撞了大人怎么办?”

    拿白菜的老头冷哼一声:“来这地方当知县,就别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再卖不出去菜,我和我家老婆子就饿死了,哪还管你什么知县什么大人的。”

    其余几人也嘟囔着附和,拿着菜回到各自的摊位。

    晏宸光一改往日的抠门习惯,掏出几两银子递给王准:“把他们的菜都买下来,不用找钱了。”

    王准接过银子,满脸感动,晏宸光赶紧把他推到菜棚子前面,再不阻止王准,他就要表演老泪纵横了。

    收到银子的商贩们,态度大转变,把包菜的布都送给了他们,全冲着晏宸光作揖,念叨着“谢谢晏大人”这样的话。

    天色渐暗,王准提议今天先把菜拿回府衙安置,明日再继续巡查,但晏宸光心心念念全是那张氏馅饼,没办法王准只能跟着他,俩人扛着大包小包的菜继续往前走。

    行至一个巷子口,晏宸光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不是快到了?我闻见香味了!”晏宸光把菜放在路边。

    “就在这巷子里面呢,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收摊了,平时这个时候他才刚开始搬东西才对啊。”王准也把菜放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每天都要把摊子搬出来又搬回去吗?”晏宸光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摊子放在那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他那摊子就一口烙饼锅,还有一块木立牌,现在这地方要是不拿回去,晚上得让人偷去当废铁柴火了。”王准到底是上了年纪,现在还呼哧带喘的,“哎呦,真是老了,走这两步就不行了。”

    “王叔,你在这歇着吧,我自己进去。”

    “也好,我在此看菜免得咱们再来回搬一趟了。”王准指了指巷子的左侧,“这巷子只有他一家,看见没钉的门就是了。”

    晏宸光顺着王准指的方向走去,进了巷子看见左右两边的木门还有窗框都被木板和铁钉钉上了,张家就住在这巷子里,跟都城简直是天壤之别。在都城虽然张家也没住什么豪宅,但也算是温馨小院,不像这,到了晚上一定是阴森恐怖。

    晏宸光敲响唯一一扇没钉的门。不一会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憨厚又强壮的年轻人。

    “不是张大叔。”晏宸光脱口而出。

    “什么张大叔?这只有我一个人,您来这有什么事吗?”晏宸光的话让这个年轻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啊,没什么。我听说你家有都城祖传的手艺,想来买几个饼子,没想到这么早就收摊了,我也是都城来的,都城集市也有一个张氏馅饼,我就以为是那个卖饼的大叔。”

    年轻人一听是都城来的,他们同是游子,瞬间变得热情起来。

    “哈哈,都城那家是我爹开的,前些日子我才学成手艺,出来闯荡一番。我是张氏第五代传人张田。”

    “原来如此,但是怎么会选这么偏远的地方,这地方的生意……”

    “我爹前些日子去绝尘观求签,绝尘仙子说东南方有财运,然后我就来这了。绝尘观知道吧,听说可灵验了,别看这地方现在不咋地,没准过段时间就好了呢。”

    晏宸光听见绝尘仙子,就想到了羲江蕴,从都城到仓庚已有半月,不知她是否安好。

    “别在外面待着了,快进来吧。”张田邀请他进屋。

    “不进去了,外面还有人等呢,那个……馅饼还有吗?”

    “有有有,还有五六个呢,等我给你拿来。”

    张田回屋去取馅饼,不一会拿出个油纸包递给晏宸光:“都是老乡,这几个饼子不要你钱了,以后咱们多多照拂。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住哪啊?”

    晏宸光接过饼,塞给张田一两银子,赶紧往外跑,在巷口站定回头喊道:“不必找钱了,我是新来的知县晏宸光,就住府衙,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张田攥着那一两银子,看着巷口的身影愣在原地,心想:我这是遇见贵人了?绝尘仙子也太灵了!

    羲江蕴从绝尘观回仓庚山后,一直被羲鸢用琐事拴着,连个下山的机会都没有。

    “母亲,宗族的族谱我都修订好了,您看今天是不是没什么吩咐了,我是不是可以……”羲江蕴将最新修订好的族谱呈给坐在大殿主位上的女子,那女子微微抬头,虽然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却尽显威仪之气,她就是羲江蕴的母亲金乌族族长羲鸢。

    “阿莲,看看族谱有没有问题,没问题就收起来吧。”羲鸢吩咐完,头也不回的往偏殿走了,将羲江蕴晾在大殿上。

    阿莲抱着族谱走到羲江蕴身边:“小姐,你从十多年前跑出去就一次都没回来过,族长自然是生气的,你只要这些日子好好表现,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羲江蕴抓着阿莲的袖子撒娇:“阿莲姐姐,我这两天不是修族谱就是去照顾那些小家伙,脑袋都要被他们炒裂开了……”

    阿莲拂开羲江蕴的手:“你再忍忍吧,他们都是几位长老家的宝贝,再过些时日等长老们回来,你自然能轻松了。我还有一大堆活没做呢,我先走了。”

    阿莲也走了,空荡荡的火神殿只剩羲江蕴一个,她在殿里徘徊了一会,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得去火灵堂照顾小家伙们。

    火神殿偏殿。

    “我们仓庚山不养闲人。”羲鸢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没关系,我不是人。”羲鸢面前的少年化做一只单足的火鸟。

    “我们也不养无用的毕方。”羲鸢放下茶杯看着眼前垂头丧气的毕方,“阿莲,送客。”

    “姑母,求求您收留我吧,我保证不给您添乱,我天天干活。”毕方又变回少年的模样,跪在羲鸢面前,要去抱羲鸢的大腿。

    阿莲及时抓住了他的手,一下把他提起来:“月泉少爷,您上次还有上上次也是这么说的,还是请回吧。”

    这位被赶出偏殿的少年是毕方族数一数二的混世魔王陆月泉,他在族里就是游手好闲不干正事,从小一有不顺心就往仓庚山跑,把金乌族也搅和得鸡犬不宁。但他是羲鸢的大哥羲鸷和毕方族族长陆锦文的孩子,从前碍于情面不能多说什么,可这次不一样,羲鸷提前传音让羲鸢不要收留他,说是让他吃点苦头,改改他的坏毛病。

    “大不了又是去人间待上几年,人间好玩的多了,天下之大还能没我容身之处?我还不稀罕在你家破山上住呢。”陆月泉被赶出偏殿,十分没面子,只能硬着头皮冲里面喊上几句废话。

    无家可归又被赶出偏殿,陆月泉准备下山去人间,但在人间生活是要钱的,他现在身无分文。

    很凑巧的是,羲江蕴正从大殿里出来准备去火灵堂。

    陆月泉好像看见救命稻草,冲着羲江蕴小声呼喊:“石头姐!石头姐!”

    羲江蕴闻声却没有回头,反而加快步伐准备溜之大吉,但还是慢了一点被陆月泉抓住了袖子。

    “石头姐,是我,陆月泉。”他跳到羲江蕴面前,“石头姐,能不能借我一点人间的货币啊,等我下次来还你。”

    羲江蕴拨拉开挡在面前的陆月泉,极不耐烦的说:“自己多大心里没点数吗,怎么好意思叫我姐?我不过是小时候撞了你一次,怎么就这么记仇?不要让我再听见这个称呼。”

    虽然陆月泉是少年模样,但他已有千岁。

    几百年前羲鸷带他回仓庚探亲,在宴会上他抢了盘子里最后一块米糕,羲江蕴急的哇哇大哭。那时候羲江蕴刚出生没几年还是儿童的模样,大人们自然不能放任哥哥欺负妹妹,羲鸷从陆月泉的手里抠出米糕,塞到羲江蕴手里。宴会结束,陆月泉气不过,趁着羲江蕴自己跑出去玩,跟在后面,决定趁没人时教训这小屁孩,没想到刚把羲江蕴拎到与自己脸齐平的地方,就被她用头狠狠的撞歪了鼻子,疼的陆月泉声泪俱下鼻涕混着鼻血抹得满脸都是,大人们闻声赶来却没有责备羲江蕴,这让陆月泉心里很不平衡,凭什么年龄小就可以为所欲为?从那以后陆月泉就没有再幻形,一直是十六七岁少年的模样,既然年龄不能变小,那就容貌不变好了。百年之后羲江蕴幻形成二十多岁的女子模样,二人再见的时候羲江蕴就多了个“石头姐”的称呼。

    陆月泉又挡在羲江蕴面前:“羲妹妹,羲妹妹好了吧,你看我都无家可归了,你就给我点钱吧。”

    又僵持了一会,羲江蕴实在被烦得受不了,扔给他一块金子:“去去去,得了钱赶紧走,这些钱够你在人间过上几年了。”

    陆月泉拿了金子,笑嘻嘻的拜别羲江蕴,下山去了。

    仓庚地界不大,没几天时间王准就带晏宸光转了一遍。之后的日常就是晏宸光自己白天出去溜达,偶尔接济一两个人;王准在府衙里打扫卫生、做饭、记账。他们把之前买的白菜萝卜栽在地里,王准每日给菜浇水,日子过得还算安逸,只是钱花的有些快,不过月余晏宸光就花出去二十多两银子。

    王准哗啦哗啦的拨弄着算盘:“哎,宸光啊,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咱们一年的俸禄加起来才五十多两,你今天给这个一点,明天给那个一点,咱们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晏宸光也不想这样,但是他看不得那些老人家穷困潦倒没有饭吃,只能笑嘻嘻打圆场道:“知道了,王叔我以后出门就带两个铜板,保证不再做‘散财童子’了。”

    听完王准的训话,晏宸光带着两个铜板和一张地契出门去了。今天他要给一个新来仓庚的人办理地契转卖。

    买家是什么人他还不知道,昨日带人看房的是王准,今日王准要核验账目,才轮到他来给人签地契。

    离开仓庚县的人,大多数是不在乎这点房产的富商,他们将房产地契留在了衙门王书办的手里,并且他们都很相信这个老头。若是有人购入房产,签订地契后王书办就会把买房子的钱一分不差的寄到原地契持有人留下的新地址去,从来不贪一分一毫。

    虽然这的房屋价格比其他地方便宜不少,但也极少有人花几十两银子去买一个危险地带的宅子,毕竟两国不知何时又会打下一场仗,最先遭殃的一定是仓庚县。

    宅子离府衙不远,出门拐两个弯就到了。落灰的牌匾上写着“韩府”两个大字,晏宸光看着早就无人居住却依然气派的大宅子自言自语:“居然只要三十两银子吗?”

    “我也觉得很便宜,前些年我来这的时候,这宅子可是千金难求。”门口的石狮子后面蹦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晏宸光上下打量这个看着细皮嫩肉的少年,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

    那少年伸手问道:“地契呢?”

    “你是买家?”晏宸光一蹙眉,心道:有钱胡乱花,没事在这地方买宅子作甚?

    那少年一挑眉:“看起来不像吗?”

    “确实不像,没想到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公子,你怎么会想到来这荒凉危险的地方居住。”

    “你看起来也是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啊,不是也来这了吗?”

    晏宸光笑了笑没再搭话,他推开宅子大门,里面的植物大多都枯萎了,只有几棵小松树还有一点生机。

    晏宸光示意他进宅子看看:“你再看看有没有不妥之处,如果没有,交三十两银子地契和房子就是你的了。”

    那少年挥挥手:“不用,昨日已经看过了。我没有银子,只有一块金子,你得找钱。”

    晏宸光浑身上下只有两枚铜板,哪来的钱能找给他。

    “我没带现银,你跟我回府去取吧。”

    “好。”

    晏宸光带着那少年到了衙门。

    “你是衙门里的人?”

    “我是这的知县,晏宸光。”

    “现在地契转卖这种小事都得知县管了吗?”

    “衙门里就我和王书办两个人,这些事只能亲力亲为了。”

    “哦。”

    晏宸光带着那少年到了账房,王准还在拨弄算盘。

    晏宸光将金块递给王准,王准在旁边的箱子里扒拉半天才找出一杆小称,放上去称了称,五两。王准又在抽屉里扒拉半天,凑出十九两银子,还差一两,但是怎么翻也没有了。

    王准把十九两银子放在桌上:“小少爷,这差一两,要不先欠着,你看行吗?”

    那少年抓起银子,塞进自己的钱袋:“不用欠着,我这个月每日都来衙门吃饭,就当你们还钱了。”收好钱袋他又道,“不用叫我什么小少爷的,我叫陆月泉。”

    陆月泉在下山后肚子饿的不行,在街上找了一圈只找到个卖馅饼的,他也不会做饭,正愁以后的吃饭问题,这一两银子欠的可真是时候。衙门里只有两个人要养活,这都凑不齐二十两银子,那生活肯定十分拮据,吃饭才能花几文钱?这一两银子够在他们这吃上一个月的了。

    王准自然是很接受这个提议,吃饭花的钱可比一两银子便宜多了,一个人一个月才能吃多少。

    从第二天开始,陆月泉每天早中晚都来衙门蹭饭。

    半月后,羲江蕴终于等到了长老们回来的那一天。她总算是不用再照顾那些吵吵闹闹的小家伙们了。

    羲江蕴带着谄媚的笑容给羲鸢递茶:“母亲您看,长老们都回来了,我是不是能休息了?”

    羲鸢点点头:“嗯,是该寻寻你那不争气的哥哥,他没回西山,准是到人间乱窜去了。”

    羲江蕴赶紧接话茬:“这次下山,我保证给他赶回西山去。”

    羲江蕴说完就要往外跑,还没出门被羲鸢叫住:“此去人间,不要再与那绝尘仙子有过多交集。仙妖殊途,她身为仙者不好好在天上待着却跑来地上,不知所为何事,别给族里找麻烦。”

    羲江蕴很是为难,一边是自己的母亲一边是自己的好友,她不能许下这个承诺。

    羲鸢见她杵在门口半天也不答话,心里已有答案:“算了,做事要有分寸,去吧。”

    听见羲鸢的话,羲江蕴松了口气,笑着说:“是,母亲放心。”

    在西山的人都为陆月泉担心的时候,他正住在衙门里和晏宸光斗嘴。

    陆月泉前两日搬到衙门里住了,因为他一个人太无聊。

    “我想吃肉,你去给我买。”陆月泉对着晏宸光指手画脚。

    “你自己不会去买吗?你知道现在肉多少钱一斤吗?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晏宸光没好气的拿着鸡毛掸子四处打扫。

    “我是债主,你得听我的。”

    “我们就欠了你一两银子,你现在吃我们的住我们的,那欠的钱早就还完了!”

    “可是,你前两日去我家给我搬东西的时候砸碎了一个花瓶。”

    晏宸光想起这个事情就生气。陆月泉前两日缠着王准,要搬到府衙里,美其名曰他买的宅子没人气儿,晚上睡觉害怕,其实就是一个人住着太无聊。王准居然同意了,觉得小公子一个人在那么大房子住确实不安全,搬家的时候还让晏宸光也去帮帮忙。明明自己是个知县,现在怎么总干苦力?更过分的是,晏宸光去搬东西时不小心碰碎一个花瓶,还被赖上了,真是费力不讨好。

    晏宸光拿着鸡毛掸子往陆月泉身上拍:“你怎么证明那个花瓶是你带来的,谁家花瓶不放一对还放单个的,我还说那是原来住户没拿走的呢!”

    陆月泉从开着的房门瞥见路过的王准,一下子躺到地上大叫:“别打我,我不吃了还不行吗?”

    王准本来已经走过房门,但是听见动静,赶紧返回来。就看见晏宸光拿着鸡毛掸子,陆月泉躺在地上这一幕。

    “哎呦,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怎么还动起手来了,他才多大啊,别给打坏了。”王准将陆月泉扶起来,数落晏宸光一番。

    晏宸光翻个白眼,把鸡毛掸子往桌上一扔:“好,我去给你买肉!”

    晏宸光不是小心眼的人,生气的事一会就忘,本来身在他乡无一知己,有个天天拌嘴的还能增强一下语言表达能力也不算什么坏事。

    肉买回来了,王准去做饭,晏宸光和陆月泉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冬天晒太阳真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但是总有人要破坏这个悠闲时光。

    “看在你给我买肉的面子上,花瓶的事就算了。”

    “那我还得多谢陆债主了。”

    “不用谢,明天再买一块肉就行。”

    “你……”

    两人又在院子里追逐起来。王准做好饭菜,端了盘子去桌上,两人才算消停。

    “哎,这是吃什么吃坏肚子了。”晚上晏宸光捂着肚子冲向茅厕。

    大概是白天贪便宜买了块不太好的肉,上天惩罚他一个人拉肚子。

    从茅厕出来,晏宸光整个人都好多了。刚要回房间,却听见门外有点声响。

    茅厕旁边就是府衙后门,平时很少有人走那条小路,更何况现在是晚上。晏宸光把后门打开一条小缝,弓着腰用一只眼睛看外面,好像有道火光闪过。

    “你在干什么?”陆月泉突然出现在晏宸光身后,吓了他一跳。

    晏宸光比划着噤声的手势,小声说:“你要吓死我啊!我刚上完茅厕,听见外面有动静。你这么晚出来,也吃坏肚子了?”

    陆月泉伸手推开后门,晏宸光弓着腰愣在原地。

    门外躺着一只鸡。

    晏宸光把鸡捡起来,赶紧关上后门,回头就开始说陆月泉“你怎么直接把门推开了,幸好外面只有一只鸡,万一是强盗怎么办,咱们今天就交代在这了。”

    “你也说了是万一,一万次里才有一回,咱们应该没那么倒霉吧?”

    “你不知道前两任知县都是在府衙遇刺身亡吗?我还没活够呢,以后注意点。”晏宸光不想在该睡觉的时间继续无用的争吵,“这鸡怎么三条腿?好像还活着呢?”

    “你先拿回房间去吧,外面这么冷一会她不死也给冻死了。”陆月泉打着哈欠往房间走了。

    一刻钟前。

    陆月泉刚躺到床上,突然感知到府衙外有灵力波动,他顺着气息寻找就看到了扒后门的晏宸光。

    门外只有一个熟悉的灵体,再没有其他活物。陆月泉推开门,外面的灵体还活着,大概只是体力不支晕过去了吧。陆月泉相信接下来的事交给晏宸光没有问题,善良的他一定会好好照顾捡来的三脚鸡的。

    第二天一早,晏宸光就在院子里刨地,把荒废的草坪翻了一遍土。从柴房里挑几块板正的木头,找出锯子锯出几块像样的木板,歪歪扭扭的搭了个鸡棚。

    陆月泉睡眼惺忪,推开房门看见收拾院子的晏宸光:“这一早上,叮叮当当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晏宸光边收拾边说:“昨天晚上捡回来的三脚鸡醒了,现在还在桌子上趴着呢。我得赶紧给它盖个鸡窝,一会在我房间拉的到处都是怎么办?”

    陆月泉听见这话,睡意全无,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拉得到处都是?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鸡就是这样的。”晏宸光说着,手上的活也没停下来。

    “好,你搭吧,我猜三脚鸡应该不会住那个破破烂烂的小棚。”

    “怎么破破烂烂了?要不你来搭。”

    “三脚鸡又没在我屋里,我才不管。”

    又是一阵吵闹。

    临近中午,晏宸光终于把鸡窝收拾的差不多了,回房去抱三脚鸡。在进房间之前,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片狼藉,到处是鸡屎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但出乎意料的是,开门一看,三脚鸡还乖乖的趴在桌上。

    三脚鸡侧过头,用一只眼睛看晏宸光。晏宸光将它抱出屋,放在刚翻好的土地上。

    三只脚刚沾地,它就扑腾着翅膀飞回晏宸光屋子里。晏宸光抱出来几次,它就飞回去几次。

    “你看,我说了她不想住那个破烂鸡棚。”陆月泉在门口看笑话。

    “不住就不住,我就让它住我屋里了。”晏宸光也看出来这三脚鸡不愿意待在外面,反而在房间里安静得很。

    晏宸光将三脚鸡安顿好,就出门去了。

    趁着晏宸光出门,陆月泉打开了他的的房门。蹑手蹑脚走到窝在毯子上的三脚鸡面前,一把抓住鸡脖,拎到与脸齐平的位置,一脸坏笑的说:“石头姐,你也有今天啊。怎么还学老母鸡抱窝呢?”

    三脚鸡就是羲江蕴。

    羲江蕴扑腾着翅膀:“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陆月泉弹了羲江蕴一个脑瓜崩,将她扔回毯子上:“我这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在你给我金子的份上,弹你一下就算是扯平了。不过你也太弱了,怎么还变回原形了?”

    羲江蕴调整好姿势,继续窝在毯子上闭眼回了一句:“懒得理你。”

    王准从厨房出来,要去后院摘菜路过门口,就听见屋里有动静。晏宸光刚刚从他身边经过跟他打了招呼,那谁在房间里?难不成是北边来的强盗?

    “月泉是你吗?”王准手里握紧锅铲,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冲进晏宸光的房间。

    “王叔,是我。”陆月泉从房里走出来,“昨天晚上晏宸光捡回来一个变异鸡,我看着好玩就进去逗了逗。”

    王准紧握着的手松了下来:“怎么什么都往家里捡,再捡就真揭不开锅了。”

    晏宸光不仅接济过路的难民,还救了不少小动物,什么小花猫,小白狗,小麻雀,全养在府衙里,吃喝拉撒都得靠着他们那点自己都养不活的俸禄。但王准是刀子嘴豆腐心,即便这样他也没将那些可怜的小家伙赶出家门。

    陆月泉回头看了一眼,大声道:“养只鸡也挺好,等到腊八的时候杀了吃肉。”

    王准点了点头:“确实是好久没有吃过鸡肉了。”

    腊月将至,羲江蕴在府衙待了半月有余,还是没变回人形。

    趁着晏宸光出去买东西,陆月泉凑到羲江蕴面前:“你怎么回事?再过几天就是腊八节了,你再不变回去真就要被吃了!”

    羲江蕴不以为然:“你要我突然变成人形,吓死晏宸光和王准吗?”

    “那怎么办?总不能真被当肉鸡给吃了吧?”

    “很简单啊,过两天我幻形出去,你就说三脚鸡被你吃了。”

    “晏宸光一有时间就抱着你晒太阳,把你当个宝贝似的。我要说把你吃了,他得拿鸡毛掸子拍死我!”

    “混世魔王还有怕的时候呢?”她抻抻腿,“没关系,就算你不说,他也会认为是你吃的。”

    这些天,羲江蕴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人和物,晏宸光和陆月泉一直拌嘴,她都看在眼里。她本来想再在这多待一会儿,谁会不喜欢这种除了吃喝就是睡觉的日子呢?变成人又要有好多事情要做了。

    羲江蕴幻成人形站在院子里伸懒腰,看见买完东西回来的晏宸光,回头道:“本来想过几天再变的,但是我改变主意了,现在就变。”

    晏宸光胳膊上挎着一辫大蒜,手里数着铜板往厨房走,完全没发现院里多了一个人。

    羲江蕴在晏宸光快要踏入厨房的时候喊住了他:“晏宸光!”

    吓得陆月泉赶紧拉住她,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你要干什么?凭空出现的人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别暴露……”

    晏宸光听见有人叫他,回头看见羲江蕴。距离上次见面,过去三个多月了吧。对晏宸光来说,他们见过两次,但每次的只言片语却让他对她念念不忘,这算是一见倾心吗?

    晏宸光居然流泪了。

    他看到羲江蕴,心里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背井离乡,除了信件再无其他方式得知家中的消息,此地偏远,信件隔半月才能收到一封。俸禄低微,府衙内一切开销都要精打细算。他是晏家嫡子,是仓庚知县,担负晏家名誉不能有负皇恩,但他也只是一个刚知柴米贵、人间苦的富贵公子。

    陆月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晏宸光,他松开了揪着羲江蕴的手,呆愣愣的看着她向厨房走去。

    晏宸光放下大蒜和铜板:“羲姐姐,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羲江蕴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见到我这么激动啊,都哭了。”就算晏宸光比羲江蕴高出一头,但对她来说他还是小孩子。

    晏宸光抹掉眼泪,抱住羲江蕴。羲江蕴没有推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在后院除草的王准听见前院有动静,刚跑来就看见晏宸光抱着一个陌生女子。他拉来陆月泉问:“怎么回事?”

    陆月泉摊手:“我也不知道。”

    今日有重逢之喜,伙食好了不少。四个人围坐一桌,晏宸光告诉王准和陆月泉,羲江蕴是来找他的。

    羲江蕴没有否认,陆月泉也没有插话。

    羲江蕴以晏宸光朋友的身份来到仓庚县衙。

    从此,院子里多了一个人,四间厢房都住满了。

    夜晚皇宫,御书房。

    李总管将浓茶端上楚兆远的书案:“陛下,您整日操劳国事,别累坏了身子,早些休息吧。”

    突然外面传来石子敲窗的声音,总管知道是皇帝的隐卫回来了,赶紧退出御书房。

    楚兆远轻咳一声,示意隐卫进来。黑衣人从窗一跃而入,走到书案前给楚兆远行礼:“仓庚并无异动,请陛下放心。”接着递上密信。

    信上内容:晏府无异动,徐家老宅无发现,徐氏陪葬一切正常。

    楚兆远看完密信,将信纸烧毁:“继续盯着晏家,如果东西在他们手里,肯定会出现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