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月华

第三章 今生之誓

    晏宸光忙前忙后张罗羲江蕴的住处,没有追究三脚鸡的下落,这让陆月泉有些不自在,主要是他准备好吵架要用的话,一句也没用上。

    因为羲江蕴的到来,府衙里消停很长时间。后院的菜地都拔干净了,一颗不剩,又得出去买菜了,这个任务落在晏宸光身上。

    每天干待着何其无聊,陆月泉就总是找话头想跟晏宸光吵两句。

    一大早晏宸光就去了东市,刚从外面买菜回来,陆月泉就跟在后面开始叨咕:“哎,你爹堂堂户部尚书,怎么把你安排到这穷乡僻壤来了,竟愿意让儿子过这苦日子?国库都是他管,也不见他给你送点银子来,啧啧啧,真狠心。”

    晏宸光将菜放到厨房,回头理论:“国库也不是我家的,那是皇帝的。我爹忠君之托,两袖清风,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贪财?再说你离家出走这么长时间,你爹不也没找你吗?”

    眼看着两人又要开始争吵,羲江蕴从房里出来了。

    晏宸光看见她,马上整理两下自己的衣服,瞪了一眼陆月泉,撂下一句“不与小人论短长。”接着径直向羲江蕴走去。

    羲江蕴站在院中,抻了个懒腰:“今天不去巡查吗?”

    晏宸光道:“当然去,羲姐姐一起去吗?”他每天都会问一遍这个问题,虽然知道答案是“不去”,但他却从没落下一次。

    “今天心情尚佳,去也无妨。”羲江蕴的回答让晏宸光愣了一下,毕竟从他问这句话开始到昨天她都没答应过他。

    以往巡查是晏宸光一个人,今天加入了羲江蕴。至于陆月泉,他受不了风吹日晒,受不了酷暑寒天,整日窝在房间里歇着,什么活也不干。好在他往衙门账上填了十九两银子,不然早被晏宸光给扫地出门了。

    过了腊八没多少日子就是除夕,现在没有战事,还有些返乡过年的人,虽然也没多几个,但总归会比其他时候热闹一些。

    羲江蕴走在前面,晏宸光跟在她身后一路无话,不知为何他觉得羲江蕴不喜欢聒噪的人。

    “城里人好像变多了啊。”羲江蕴看着有了人气儿的城,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回头看着晏宸光问道:“你觉得仓庚怎么样?”

    晏宸光想了想答道:“山景秀美,民风淳朴,虽然冬天冷了点,但确实是个好地方。”

    羲江蕴瘪了瘪嘴:“说的净是些官话,真是无聊,我记得你以前能说得很。”

    晏宸光抬起头与羲江蕴目光相接,只是这一瞬他的脸就烧了起来,赶紧低下头移开了视线,小声道:“我怕你嫌我吵……”

    羲江蕴看着他的样子笑了起来:“我不是也挺吵的吗?”

    晏宸光回忆起启明山的第二次相遇,羲江蕴好像比自己还能说呢。现在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在关心他吗?晏宸光心中欢喜,浑身上下暖呼呼的,感觉不到一丝寒冷。他问道:“羲姐姐觉得仓庚怎么样?”

    羲江蕴想都没想,道:“仓庚山是我家,自然是最好的地方,只可惜这的气候不太适合黄栀子生长,要是再暖一点就好了。”

    原来羲江蕴来到仓庚不是为了他,只是回家而已。晏宸光本还欢喜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这时羲江蕴叫了他一声,他抬头之时,失落之色尽数褪去。羲江蕴指着前面吵嚷的小摊道:“今天你的日志可不是一句话就能写完的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东市,只见几个卖菜的摊贩围坐一团不知在说着什么,还有个人似是在哭泣。

    走近了才听清他们在说今年菜地收成不好,中间抹眼泪那个正是卖萝卜的李大叔,他正跟其他人哭诉:“不知哪个挨千刀的偷了我家银子,我家老婆子还指着这点钱救命呢!”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最近回来的几个年轻人,有几个不知是谁家的看着贼眉鼠眼不像好人,没准就是那几个其中一个偷的,他们说的越来越起劲,完全没察觉晏宸光和羲江蕴已经站在身后半天了。

    晏宸光轻咳一声,众人纷纷投去目光,看见是知县来了赶紧各自回到摊位吆喝自己家卖的东西有多好。

    李大叔擦去眼泪,换上了笑脸,拿起萝卜递给晏宸光,道:“晏大人又来了啊,买点萝卜吗?嘎嘣脆可好吃了!”

    晏宸光挑了几根萝卜,付上铜板,问道:“李大叔丢钱了?”

    李大叔一愣,随即摆手道:“没有的事,晏大人听错了吧?”

    晏宸光笑了笑,道:“那可能真是听错了吧。”

    羲江蕴一脸不解,想再问问李大叔,但被晏宸光给拦了下来,拉着她离开了东市。

    羲江蕴道:“我清清楚楚听见他说丢了钱的。”

    晏宸光道:“我也听见了。”

    “那他为什么又说没有丢?”

    “大概是不相信我能解决这件事吧。”

    羲江蕴又问道:“他怎么会不相信知县呢?这些偷盗之事应该由县衙来管的吧?”

    晏宸光道:“可仓庚的县衙公堂已被弃用多年,他们不信我也是无可厚非。”他深吸一口气顿了顿,“从明日起贴告示重开公堂,让仓庚百姓有处申冤诉苦,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好!”

    回到衙门,晏宸光叫王准一起收拾公堂。王准自然是乐意的,他希望仓庚县有公道在。以前的两任知县只顾自己,公堂荒废他也无能为力,现在重启公堂,留在城里的百姓至少有了保障。

    门前的破鼓换新,鼓槌搭在架上,公堂擦去尘灰,书案摆上笔墨纸砚。

    王准将告示写好,第二天一早贴在门口。

    城里人都互相认识,一个人看见告示,一城的人差不都就都知道了。

    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拿起鼓槌的人。

    晏宸光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前些日子明明看见卖菜的李大叔丢了钱,跟其他卖菜的大叔们哭诉,怎么也不见他来击鼓?”

    陆月泉从窗户探出头:“那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来击鼓,也不怕招人笑话。”

    晏宸光走到陆月泉窗前停下:“他全家都指望着那点钱过冬,如果没有钱,怎么买棉衣?怎么买粮食?没有钱他们会冻死,饿死,这还算鸡毛蒜皮的小事吗?”

    陆月泉撇撇嘴:“你这人真有意思,跟我叫有什么用?现在全城的人都知道,衙门里只有四个人,还有两个是没官职的。你觉得他们会相信这衙门能给他们公道吗?”

    晏宸光哑口无言,陆月泉虽然总是和他吵嘴,但这次说的很对。在百姓看来,仓庚府衙就算开了公堂又能如何?不过还是和从前一样有名无实,自顾不暇吧。

    羲江蕴听见隔壁的谈话,穿戴整齐出门将斗篷塞给晏宸光:“他们不来,那我们去找就好了。”她将陆月泉的脑袋推进屋里,关上窗户看着晏宸光,“告示总不能白帖,要让百姓知道你和前两任知县不一样。”说完就向大门走去。晏宸光赶紧披好斗篷,追出门去。

    他们申时到的东市,却不见卖菜的李大叔。菜棚子里只有几片烂菜叶子,问了旁边的人才知道,他已经好几天没来了。

    向其他菜贩问了李大叔的住址,晏宸光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是出什么意外了。

    李大叔的房子在东郊,那离东市不远,出了城门走快点只需要一刻钟就能到。这时候天还是亮的,院子里却不见人影。

    晏宸光去敲门,却发现院门没插,一推就开了。羲江蕴跟在他身后,眉头紧皱,她察觉到这院里没有生气。

    院子里的柴堆摆放整齐,斧头却在离门口没两步的小路中间,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晏宸光急着向屋里跑,打开门只见两只脚悬浮在空中,再抬头就看见李大叔脖子套在麻绳上,瞪着眼睛,舌头耷拉出老长。他何时见过这场景,吓得跌倒在地,手打翻了地上的铜盆,里面盛着的液体流了出来。

    羲江蕴还蹲在院子里看散落的木块,听见打翻铜盆的声音,起身跑到屋里。她看见吊着的李大叔,也惊了一下,但马上就恢复平静。

    晏宸光还在惊恐中回不过神来,瘫坐在地上没有动弹,羲江蕴低头去扶他,却发现地上的水是浅红色。

    这盆里盛的好像是血水。

    “快起来。”羲江蕴架着晏宸光的胳膊使劲把他提起来,拽到了院子里。

    晏宸光晃晃悠悠的站在外面吹风,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粘了腥气。

    “那盆里……是血水?”晏宸光的斗篷染了一块粉红。

    “嗯,屋里的床上还躺着一个人,也没气息了。”羲江蕴在晏宸光吹风的时候,进屋去把李大叔放下来,发现床上还躺着一个中年妇女,“应该是李大叔的妻子,我看她枕边有一滩血渍,那盆里的血水应该是李大叔给她擦脸时留下的。”

    晏宸光深呼吸几次,又向屋子走去。

    羲江蕴伸出胳膊拦住他:”你害怕,就别再去了。”

    晏宸光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羲江蕴:“我是仓庚的知县,在我管辖的地界发生命案,我怎么能因为害怕就置之不理呢?”

    羲江蕴让出路,跟着晏宸光再一次进入屋子。

    李大叔现在平躺在地上,上吊的麻绳还挂在房梁上。

    大概是因为做足了心理准备,晏宸光没有那么怕了,开始观察屋里的陈设。

    屋子不大没有隔间,进门左手边没两步就是床,右边是放东西的柜子和脸盆架。

    羲江蕴去查看床上的人,将手点在她的额上,散发淡黄色的光:“她有肺病,应该是今早死的。”

    “你怎么知道?”晏宸光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床上的人,直到羲江蕴说话才抬起头来。

    “你说呢?”羲江蕴一挥手,地下的铜盆就飞到晏宸光身后的脸盆架上。

    “我竟忘了你的身份。”晏宸光俯身将李大叔的眼闭上,这时他发现李大叔的手紧紧握着,怎么扒都扒不开。

    羲江蕴一弹指,李大叔的手慢慢松开了,握着的竟是两块碎银。她从床边走来,递给晏宸光两张泛黄的纸,上面大概是用烧过的木枝画的画,一张上歪歪扭扭的画着两个人,大概是一男一女在并肩微笑,另一张上画了一个微笑的男人和一个包袱状的东西,她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是什么。

    “这是我刚刚在李大婶身边发现的,那两个微笑的人,应该是他们两个吧?”羲江蕴不敢确定,因为这画实在是有些太抽象了。

    晏宸光看了一会像是明白了什么,拿着画走到床边翻看了一下枕头,看着并无异样,他又走到柜子前,柜门正大敞着,里面有一个破了的棉布枕头,他从破口处掏了掏里面的棉絮,掏出了几枚桐板。

    晏宸光叹口气道:“竟是如此。”

    羲江蕴不明就里:“什么?”

    晏宸光拿着画解释道:“这怕是李大婶留给李大叔的遗言,他们家的银子并没有被偷走,而是被李大婶藏在了这个枕头里。”他指着那画上的包袱状图案继续道,“李大婶的病应该已经花去很多钱了,她不想再让李大叔为她的病花钱,就趁李大叔外出时将家中钱财藏于不常用的枕头之中。没有钱买药治病,李大婶终于熬不下去了,在李大婶去世后,李大叔发现了李大婶留给他的两张画,找到了枕头里藏着的银子,得知真相后李大叔悲痛万分,便随着李大婶去了。”

    羲江蕴听完恍然大悟:“竟是如此!”

    遗书不仅仅只有文字这一种形式,没有上过学堂的人们,也可通过画作来表达自己的内心,这就是人类的智慧吧。

    晏宸光和羲江蕴合力将李大叔和他的妻子一个一个抬到院里。天黑的时候,院里多了座新坟。他们将那张画着两人并肩微笑的画一起埋在了坟墓里,只愿李大叔李大婶能携手走过最后一程。

    “回去要怎么让王叔相信李大婶的死因。”晏宸光现在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脑子恢复清醒。他们衙门没有仵作,羲江蕴的身份不能公开,李夫人又没有外伤,如此草草结案,如何服众?

    羲江蕴拉着晏宸光的袖子往外走:“就说我家世代行医,我是医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衙门没有验尸的仵作,如何让人信服咱们的判断,对吧?”

    “嗯。”

    “可是,现在真的会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活吗?”

    是啊,留在仓庚的人已经自身难保了,又谁会去管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呢?

    回到衙门,晏宸光将王准叫到公堂,讲了李大叔一家的惨死,又带出羲江蕴医女的身份,并吩咐他把县志拿出来。

    王准真的没有怀疑。

    晏宸光又翻了一遍县志,才发现这记载只到嘉辰十八年春,也就是前年春天。

    “王叔,为什么县志只记录到前年春天?”

    “从前年开始咱们这人都往南去了,知县不管事,县志也就停了。”王准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递给晏宸光,“知县不开口我也不好再往县志上记什么,但我把这两年的事都记在这个本子上了。”

    晏宸光翻看王准新拿出来的记事本,这两年东郊死了不少人,大多都是饿死病死的。怪不得去东郊的时候看见好几个破落的小院。

    晏宸光合上本子:“原来李大叔他们不是第一个。”

    在都城,就连街上的乞丐都有棉衣过冬,到了仓庚县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穷困。

    “王叔,既然咱们重启公堂,那县志也要继续写。现在仓庚人少,发生的事就都写上吧,劳烦您了。”晏宸光交代完,站在一侧看着王准书写。

    王准在公堂的书案上研磨,一刻钟后县志多了一页:

    嘉辰二十年腊月二十一

    李康于月中丢失银两,唯恐无法购药救妻于东市哭诉。李妻安氏患肺疾,救治不利长辞于世,安氏留下画纸线索,李康于枕中寻得丢失银两,得知真相李康悬梁随妻而去。夫妻无儿无女,知县与医女将其夫妻二人同葬于东郊。

    世道艰难。

    晏宸光坐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冬天夜晚的冷风吹的脸生疼,李大叔就是在这样的寒风中失去希望的吧。

    羲江蕴在厨房里烧完热水出来,走到晏宸光旁边坐下:“天这么冷,怎么不回屋去,感冒了我可治不了。”

    晏宸光把脸埋在膝盖上:“羲姐姐,我好没用……”

    “你已经尽力了。”

    晏宸光似是哭了:“如果我能早一点到他家,也许他就不用死了。如果我看见他丢钱那天就去帮他,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了……”

    羲江蕴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道:“就算你早去又能怎样呢?救下他,让他承受丧妻之痛,苟且偷生吗?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也许这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我……只是想尽我所能……”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前两任知县在任时关闭公堂,你现在重启公堂已经比他们有责任多了。为了仓庚县那些活着的人,你也应该振作起来。”羲江蕴又拍了拍晏宸光的肩膀,“快回去吧,若是不小心得了风寒,城里可没有能治的地方。”

    晏宸光抬头看着她,本想再说点什么,却被羲江蕴赶回了房间,他躺在床上一闭眼都是李大叔的惨状,又是一夜未眠。

    羲江蕴的嘴大概是被开过光,第二天晏宸光真的发烧下不了床了。王准在账房翻箱倒柜的找草药,最后只找出来半捆被老鼠啃坏的枯草。

    王准在晏宸光床前来回踱步:“可真是要了命了,最后这点草药还被老鼠给啃了,咱们这唯一的郎中前些日子被儿子接走过年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对了,羲姑娘是医女,风寒应该能治吧。”说完就要去找羲江蕴。

    陆月泉也在晏宸光屋里,听王准这么一说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医女……”没等说完,嘴就被羲江蕴堵上了。

    羲江蕴不请自来,走到晏宸光床边,装模作样的号脉,她除了能摸出来晏宸光还活着,别的什么也摸不出来。王准看她来了,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与她说了几句晏宸光的状况,就赶着去厨房烧热水了。

    “得想办法退烧,我去取药。”羲江蕴说完就要往外跑,却看见陆月泉这个时候还坐在椅子上跟没事人一样,“你别闲着,一会王准烧好水,你跟着一起给晏宸光擦身子降温,等我回来。”

    陆月泉不耐烦道:“嘿,怎么还支使起我来了。”

    “给我好好照顾他,不然回来就给你赶回西山去。”

    虽然嘴上说着不愿意,但陆月泉还是站了起来去床边守着:“行行行,知道了。”其实就算羲江蕴不说,待她走后他也会照顾晏宸光的。毕竟晏宸光没了,就没有人会不厌其烦的陪他斗嘴了。

    没过一会,王准端来一盆热水,看见陆月泉在床边候着,便问道:“羲姑娘呢?”

    陆月泉起身接过水盆,边跟着王准一起给晏宸光降温边道:“她回家取药去了。”

    “回家取药?羲姑娘家在仓庚附近吗?”

    “啊,对。就住临县,明天应该能赶回来,咱们等着就好了。”

    “都没听羲姑娘提起过呢。”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谢天谢地,总算是有救了。”

    羲江蕴没有回族里,回去肯定又要被羲鸢扣下。从山上带下来的钱都花的差不多了,剩下那几个子儿肯定是不够买药。若是用法术去人家药铺明抢,那后面就会有处理不完的麻烦事找上门来了。

    权衡过后,她选择去都城绝尘观求援。

    仓庚县到都城路途遥远,骑马日夜不歇最快也要两天半的时间,但按羲江蕴平时的速度,飞半天就能到,一个来回第二天早上怎么也能回仓庚了。

    羲江蕴顶着寒风飞向都城。地上的人看见天上一团火一晃而过,仨一群俩一伙的指天讨论。

    申时,羲江蕴落在绝尘观的后院。

    临近新年城里的人都来观里求签,玉灵殿挤得满满当当。绝尘仙子在殿里摆了一个小桌,桌上放着签筒,大殿的两根柱子上拉起一个帘子,人们在帘子外面排队一个一个进入求签。

    从帘子里走出去的人,有的喜笑颜开,有的愁眉苦脸。签子有上中下签,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位善人明年有财运啊……”绝尘仙子说到一半伸出手来。

    这位香客一看就是个滑头滑脑的人,赶紧掏出一个钱袋放在绝尘仙子手上:“您继续说。”

    绝尘仙子收了钱放到身后的竹篮子里,回头继续道:“明年向北方发展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最好是那种偏远的地方,要多做善事,福报自然会降临。”

    香客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站起身向绝尘仙子作揖:“多谢绝尘仙子指点。”

    绝尘仙子微微一笑:“不用客气。下一位。”

    外面的人吵吵嚷嚷,好像是有人插队。

    羲江蕴撩开帘子,坐在求签的桌前,举起签筒并未摇晃:“我来求药。”

    声音传到帘子外面,排队的香客听见这句话,顾不上说插队,开始讨论求药的事。

    “这姑娘怎么来这求药啊?没听说绝尘仙子会治病啊。”

    “来这求药,肯定是求延年益寿的丹药啊,咱们也跟着听听,没准还能给咱们点呢。”

    帘子边上挤了一群人听里面的谈话。

    绝尘仙子赶紧捂住了羲江蕴的嘴,用只有她们俩个能听见的法术传音,道:“去后院等我。”她松开手,向着帘子方向大声说了一句,“姑娘求药请去医馆,我这只看尘缘。”

    羲江蕴走出帘子,外面的人赶紧排回原来的队形,等她出了玉灵殿,那些人又开始冲着她走的方向指指点点。

    绝尘仙子从帘子后面走出,看了看后面排队的人,到:“各位,今日的解签就到此为止了,若有疑问请明日再来。”

    香客们稀稀拉拉的走了,嘴里还在讨论着刚才发生的事。

    等玉灵殿的人都走光了,绝尘仙子一晃身出现在杂草丛生的后院。

    本来就荒芜的后院,到了冬天更是冷清,枯草歪歪扭扭的倒了一地,羲江蕴正坐在台阶上等她。

    绝尘仙子坐到羲江蕴身边:“你怎么来了?还跑到大殿闹那一下。”

    “晏宸光病了,你把练的丹药给我点。”

    “你在说什么胡话?凡人哪能吃我练的丹药,肉体凡胎可受不住这大补之物。他得病了去请郎中不就好了,跑来我这耽误时间做甚?”

    “我这不是想着一劳永逸吗……”

    “人吃五谷杂粮,不生病才是怪事。”绝尘仙子转念一想羲江蕴不是戆头戆脑之人,缘何舍近求远跑来她这求药?如此一想她便问道,“是不是没钱了?”

    羲江蕴哭丧着脸抱住了她的胳膊,道:“还是你懂我……”

    绝尘仙子笑道:“一会去功德箱里拿点银子,你去城里多开点放的住的药,省的总跑这么远了。”说罢,她站起身要往玉灵殿走,“对了,金册昨日并没有出现你要来绝尘观的字迹,最近都是亥时才开始书写一日经历,就好像是在书写日志,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羲江蕴的心早就飞了,哪还顾得上绝尘仙子说什么,于是随便答道:“早知道,晚知道,都差不多,后面的结局都是确定的,过程也没那么重要。”

    绝尘仙子却是有些不放心:“确定的结局只是你和晏宸光的姻缘,不是你在这世上的因缘。反正一切小心为妙……”

    “好,知道了。快去拿钱吧!再晚一会晏宸光就烧傻了,我可不想跟小傻子过日子。”

    羲江蕴去功德箱抓了一些银子出来,赶着下山去城里买药,这会天已经全黑,街上倒是热闹得跟仓庚县截然相反。她随便找了间药铺,敛一大堆的草药,裹了一个大包袱驮在身上,赶在宵禁之前出城。

    她出了城门,趁着夜色飞往仓庚。

    羲江蕴返回仓庚已是丑时,她将包袱扔在院子里,进了屋去寻人。王准年纪大了熬不住,在晏宸光床边睡着了,她便支使着陆月泉去厨房煎药。

    陆月泉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还是听话的去大包袱里找已经包好的那几副药,嘴里还不忘磨叨:“你整这一摊什么啊?买几包配好的不就行了,剩下些银子还能买点吃的,草药又不能当饭吃。而且咱们也不认识草药,到时候瞎吃给他吃死了怎么是好?”

    “现在不认识,不代表以后不认识,从明天开始我就学。我在药铺子里还买了好几本医书,等我学会了,就不怕他再生病了。”

    “真没看出来,你还挺刻苦。”

    “谁跟你一样,游手好闲。”

    “我怎么就游手好闲了?我给这个冷清的地方带来了多少欢乐啊!不要随意否认我存在的价值!”

    “好好好,这位非常有价值的陆公子,可以去厨房煎药了吗?我一天没吃饭没休息了,让我歇一会可以吗?”

    “那还不是你自愿的……”没等陆月泉说完,羲江蕴就要上手打人,他赶紧拎着药包跑去厨房了,羲江蕴也跟着去厨房找吃的。

    王准将胳膊支在床上打盹儿,时间长了胳膊麻木,头滑下来磕到床边疼醒了。他起身摸了摸晏宸光的头,还是和白天一样没有降温,陆月泉也不在屋里,他想着去门口看看什么时辰,也不知道羲姑娘回来没有。

    他走到公堂边,看放在门侧的日晷,还好是晴天皓月当空,日晷上的阴影看得清清楚楚,他自言自语道:“原来才刚过丑时,不知羲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啊。”说罢,他转身向厨房走去,这才发现院子里地上散着一大摊的药材,“羲姑娘回来了?”抬头看厨房确实有微弱的烛光,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王准走进厨房,灶台上放着一个快要燃尽的蜡烛,没看见有人,倒是看见从灶里飘出许多黑烟。突然灶台后面冒出来一个黢黑的脸,可是吓坏了王准,他随手抓起一个锅铲,没看清是谁就给了那个脑袋一下子。

    “啊!王叔是我!别打别打!”陆月泉疼得大叫。

    王准听见是陆月泉的声音,赶紧扔了锅铲跑到他旁边查看伤势。过去才发现,灶台下面还有一个人。

    陆月泉一只手捂着脑袋,一只手拿起烛台:“王叔,羲江蕴回来了。我们本来想煎好药再告诉你的,结果没找到煎药的砂锅,想着在做饭的大锅里煮也一样,谁知道生火这么难啊。咳咳咳……”

    羲江蕴也站了起来,王准终于看清了他们,两个人的脸都被熏的黢黑:“哎呦,哪有生火不拉风箱的!幸好我醒了,我要是不来你们能把厨房全熏黑了!”他赶紧去拉灶台旁的风箱,不一会火燃起来了。

    此时,羲江蕴和陆月泉根本没在听王准的训话,已经开始了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吵架。

    接下来就有两人闭着嘴隔空传音的画面。

    羲江蕴瞪着陆月泉:“我都说了用点法术,你偏要学人类生火那一套,结果鼓捣半天火没生起来,给自己整个大黑脸!”

    陆月泉也不甘示弱,仰着下巴用鼻孔看羲江蕴:“这不是仓庚山,也不是你那好姐妹的绝尘观,人间禁用法术!”

    “禁用的是破坏力强的法术,谁会管你用法术生火?再说你,属火的妖还能被烟呛成这样,真是丢脸!”

    “谁说生火就不是破坏力强的法术了?那火大点都能把整个城烧了!”

    王准将药倒在做饭的大锅里,盖上锅盖回头看见羲江蕴和陆月泉在眼神厮杀。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因为生火的事闹了不愉快,他咳嗽一声:“咳!咱们家没有煎药的砂锅,做什么都是这大铁锅。不会生火也不怪你们,以后慢慢学就是了。瞧瞧你们俩的脸黑成什么样,快去洗洗吧,别在厨房堆着了。”

    羲江蕴和陆月泉各自翻了个白眼,向厨房外走去。

    刚迈出厨房的门,羲江蕴就揪住陆月泉的领子:“晏宸光怎么样了?”

    陆月泉没防备,被拽的一趔趄:“你说话就说话,怎么还上手了!他活的好好的,没死呢!”

    羲江蕴松开手,向着晏宸光的房间走去,一挥袖子两人的脸都变干净了。陆月泉跟在后面赶紧摸摸自己的脸,发现没有黑灰,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开始嘟囔:“都说了不能随意使用法术,晏宸光就在那躺着还能跑了不成?连个洗脸的功夫都没有啊……”羲江蕴听见后面唧唧歪歪的声音心烦得很,回头瞪了一眼,陆月泉识相的赶紧闭了嘴。

    羲江蕴和陆月泉坐在晏宸光的屋子里,一个紧盯晏宸光,一个眼神涣散昏昏欲睡。

    王准终于煮好了药端进屋来,羲江蕴扶起晕乎乎的晏宸光给他喂药。结果就是咽下去一半,洒床上一半。陆月泉半睁着眼睛去擦床上的药汤和药渣,嫌弃道:“怎么洒出来这么多啊。”

    王准放下碗跟着一起擦,接着轻叹道:“哎,人老了不中用,刚才煮药的时候水舀子没拿稳,水倒多了。”

    羲江蕴放躺晏宸光,将王准扶起来:“王叔,都这么晚了快回去休息吧,这有我们就行。”说完就推着他往门外走。

    王准回头看看晏宸光,又看看羲江蕴,点点头回去了。

    留着羲江蕴和陆月泉在这照顾,太阳升起的时候晏宸光的烧就差不多退下去了。

    巳时,晏宸光醒了,一睁眼就看见羲江蕴盯在床前。

    羲江蕴赶紧拿了水杯递给他:“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晏宸光烧了一天,嗓子都哑了:“好多了。羲姐姐一晚没睡吗?我记得昨晚好像喝药来着,还有什么水加多了的,不知道是不是做梦呢。”

    羲江蕴被逗笑:“不是做梦,昨晚确实给你喂药了,王叔煮药把水加多了,没想到你还听见了。”

    晏宸光喝完水没什么力气又躺下去,羲江蕴转身要出去洗碗,却听见他突然开口道:“羲姐姐,我好像明白你跟我说的那些话了。”

    羲江蕴赶忙放下碗,伸手去摸晏宸光的额头:“你不会是要说,发烧时候大梦一场,在梦里经历许多一下开窍了?”确定他不再发烧,她又帮他把被子裹得更紧一些,“你才刚好没一会就开始操心别人,等你好利索再想这些吧。”

    “好。”

    晏宸光又在床上躺了几天才好利索,刚好起来就闲不住,出去帮着老人家们贴对联和福字。

    羲江蕴偷偷跟在晏宸光后面,看他四处奔走,乐此不疲。

    即使是过年也没能带动东郊欢乐祥和的气氛。李康和安氏的逝去,让还住在东郊的几户人家感到悲伤。

    本来仓庚县的人就少,现在又少两个邻居,换做谁都不能好受。现在的晏宸光身无分文,他也知道自己救不了所有人,只能带着王准写的对联挨家挨户的慰问。那些原本不给知县好脸色的人,似乎知道了新来的知县与前几个不太一样,几乎没有冷脸相迎,大多都说上了两句祝福的话。

    接下来就是除夕夜,县衙里的饭菜稍微好了一些,王准包的白菜猪肉馅饺子,还做了一条鱼和两个青菜。

    还没等盘子刚从灶台上端起来,没走到院里陆月泉就用手抓出一个饺子放进嘴里,这一下烫的他呼呼吐白气。

    王准拿着洗好的锅铲打了一下陆月泉的脑袋:“又偷吃!赶快把盘子端屋里去,在厨房用手抓像什么样子!”

    陆月泉笑嘻嘻的又塞了一个饺子进嘴,接着赶紧又端起一盘菜往外跑,生怕王准再打他的脑袋。

    饭菜上桌,人也聚齐了,在开饭之前每个人都要许一个新年愿望,四个人闭眼在心中许愿。

    他们许的大概都是身体健康、万事顺遂这样的愿望吧。

    陆月泉第一个睁开眼,趁着别人许愿的功夫又开始偷吃饺子,等到其他人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咽下去好几个了。晏宸光看着盘子里空出来的一小块,狠狠的瞪了一眼他,刚要开口训斥就想起来今天是新年不宜动怒。王准和羲江蕴也看见饺子变少一齐看向他,陆月泉不好意思的呲牙一笑,这一呲牙卡在牙缝中的白菜叶露了出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新年就在一片祥和中过去。

    之后是元宵节,待到元宵节过后仓庚县又恢复了原来冷清的样子。

    转眼间已到夏日,羲江蕴看完了买来的所有医书,不得不说妖的脑子就是比人的脑子好用,人苦学多年才能记住的知识,她只用这么短时间就牢记于心,再学着以前在都城见过的郎中语气,还真是有模有样。

    她现在给人看个头疼脑热的小病不在话下。虽然一开始人们并不相信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姑娘是一个合格的医者,可城里就只有这一个会医术的人,还是会有些顶不住病痛的人去县衙求药,最重要的是找她看病不用花钱,城里几个风寒患者接连被羲江蕴治好,她在仓庚县的名声也就传开了,不仅稳住医女的名号,还因为住在县衙被人冠以县衙聘用郎中之称。

    陆月泉闲着没事,跟羲江蕴在账房里分拣药材,他是不说话就浑身难受,于是开始问起以前的事来:“你还真学会医术了,就为了给他看病?我都忘了问你,之前晏宸光说你来这找他是怎么回事?”

    羲江蕴把分出来的药材包好,想了想道:“绝尘观认识的,绝尘仙子说他是我的有缘人。”

    陆月泉撇撇嘴:“哦。”

    羲江蕴拎起药包扔给了陆月泉:“你每天都这么闲,今天跟我去城南分药。”

    陆月泉接住大药包,悄悄放到地上想要溜之大吉。

    “别想偷懒!”只是他还没等出账房的门就被羲江蕴给揪回去了。

    陆月泉背着装药的大包袱,小跑着跟上羲江蕴的脚步:“明明是你要去城南,为什么要我背这么多东西?”

    羲江蕴在前面甩着衣带头也不回,道:“陆公子现在可不是在西山,轮不到你养尊处优,让你体验一下人间疾苦也是一种历练。”

    “石头姐,你现在怎么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平时不见你往城南送药,今天晏宸光去城南抓野猪,你偏要去凑热闹,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羲江蕴回过身倒着走,冲着陆月泉摇了摇手指:“这只是巧合!东、西、北都已经送过药了,就差城南。碰巧赶上野猪毁地,他一个人肯定应付不来,我们去帮帮忙又不会掉块肉。”

    “你现在跟晏宸光真是越来越像,都爱多管闲事。”

    羲江蕴一偏头:“那能怎么办?原来那个老郎中自从过年被儿子接走就再没回来,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留在城里的人病死吧?”

    “我说的不是送药这个事……”

    羲江蕴不想再跟他废话,转了身走上正轨,扔下一句话:“快点走,再叨叨下去天黑也到不了城南。”

    晏宸光是一刻没闲,自从病好就开始去四处主持公道。

    虽然还是没有人去县衙敲鼓,但是人们现在很认可这个知县。

    这个知县不仅会帮人们治理小偷小摸这类事情,就连农户种地他也帮忙,所有事情亲力亲为,让人好感倍增。

    就拿今天这事来说吧,一个合格的知县可是连野猪拱地都管的。

    今日城南山脚下一处菜地被野猪踩坏了,晏宸光得了消息,前去抓这只屡教不改的“坏猪”。

    城南的好几处菜地都被毁了,晏宸光和几个被毁菜地的住户沿着疑似“野猪”足迹的痕迹到了山上。

    今天这场抓捕行动是人们商讨好几天的最终结果,就连东郊卖馅饼的张田都来了。

    野猪凶悍,这些个年近半百的住户自知不是对手,找去县衙请晏宸光帮忙,晏宸光就算再想帮忙也没一口应下来,因为他有自知之明,就他这小身板怎么跟野猪搏斗,总是得找一个靠谱的助手一起去才行。

    他思来想去,不能叫王准,他一把老骨头了,肯定是不行;不能叫羲江蕴,虽然羲江蕴并非凡人,但总不能在众人面前施展法术;不能叫陆月泉,他向来不爱多管闲事……如此想着,他便想到城里他唯一认识的一个年轻人——张田。

    晏宸光把这个想法告知众人,叫来张田一起商讨对策。最终商议出各家出人出力,打下的野猪分给张田一半,剩下的一半再给被毁菜地的住户平分,晏宸光一份不要。张田是个憨厚老实的人,他觉得帮助有难之人本就是他该做的,而且这一次不是白帮,还有猪肉分呢,他自然是愿意去的。

    野猪脚印一直延伸到火神庙,到庙门口就不见了。

    晏宸光蹲在地上看这些新鲜的足迹,越看越不对劲:“这真的是野猪吗?为什么脚印有三个岔,这看起来更像是……鸵鸟的脚印。”

    拿着锄头的刘大娘在后面声情并茂的说:“肯定是野猪错不了,我昨天晚上听见菜园子里有动静在出门去看那么大一个黑影!怎么可能是那个什么鸟的。”

    另外几人也附和着,前几日他们也在自家菜园子里见过那个黑影,大小看着就像野猪。晏宸光想了想觉得也对,鸵鸟都是西南边国家进贡给宫里的宝贝,怎么可能出现在这荒山野地呢?

    这时候,羲江蕴和陆月泉也赶到了火神庙,她在后面招呼众人:“今日我来城南分药,见你们都不在家。”边说边往晏宸光旁边走,“又想起来大家要找破坏菜地的元凶,就顺着脚印找来了。”

    陆月泉喘着粗气将药包扔在地上,冲着羲江蕴翻白眼。忽然庙里传出声响,晏宸光对众人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带张田进入庙中。大伙在庙门口围了一圈,生怕里面跑出什么东西抓不住。

    陆月泉站在羲江蕴身与她传音,道:“这破庙里好像有灵力波动啊。”

    羲江蕴靠着庙门,把头伸进去看了半天只能看见破旧的神像和刚进去两人的背影,听见陆月泉的传音才感到有些不对劲,又回道:“不止是灵力波动,还有第三个人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但确实是存在的。”

    羲江蕴和陆月泉对视一眼,趁众人不注意绕到庙后面,果然见到有个从庙里刨洞要逃跑的小妖。它看起来和羲江蕴的原形很像,却只有两只脚。

    这小妖刚从洞里钻出来就看见堵在洞口的两人,吓得想再钻回去,羲江蕴一挥袖子洞口被淡黄色的光挡住,小妖一头撞在上面被弹了出去。

    陆月泉上去提起小妖的翅膀,将她提到与羲江蕴脸同高的位置,笑道:“石头姐,她跟你长得可真像!不会是你家什么远房亲戚吧,哈哈哈哈哈。”

    羲江蕴一巴掌拍到陆月泉手上,将小妖夺过来,提在手上与她面对面:“你是鸡精吗?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城南菜地是你破坏的吗?”

    小妖在羲江蕴手里吓得发抖,颤颤巍巍的回答:“我叫雪知……母亲是鸡妖,父亲是人,他们都在战乱里死了,我也是最近才到这的……那片地不是我!是一个黑色的坏猪!我已经把它赶跑了!”

    “原来是个小女孩。”羲江蕴听完将雪知抱在怀里,“怪不得你有人类气息……看你这样也不像撒谎,勉为其难的信你吧。见到我算你走运,这荒山野岭的估摸着你都活不了几天,跟我回家去吧。”

    陆月泉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上手要去抢:“又往衙门里带一张嘴,我们还要不要活了!”

    羲江蕴把雪知抱得紧紧的:“她这么小一个,能吃多少东西,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是饭桶,吃上顿想下顿吗?”

    “你怎么还侮辱我!我怎么就是饭桶了?”

    “咱们四个里面就数你吃的最多,你不是饭桶是什么?”

    羲江蕴和陆月泉越吵声越大,大到庙前的人都听见了。

    晏宸光和张田在庙里找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吸一肚子的灰沾一身蜘蛛网,回头看见庙门口的人都往后面跑,便也跟着跑去一探究竟。

    羲江蕴见有人跑到后面来,赶紧端起架子闭上嘴,陆月泉也识趣的没再开口。晏宸光和张田紧跟着来到庙后,张田一眼就看见羲江蕴怀里抱着的雪知,上前一步,道:“那是我家前两天跑丢的母鸡!我找这么些天都没找到以为它凶多吉少了,没想到还活着。”

    陆月泉将雪知夺走,塞到张田手里:“看好你家的鸡,别再跑丢了!”

    张田把雪知抱在怀里:“可怜的大花,这两天在外面肯定没少受苦,都饿瘦了。”

    陆月泉心道:自己的温饱能不能保证都是个问题呢,还管你家的鸡有没有挨饿受冻,这人真是有意思。

    羲江蕴指着地上的脚印与众人说野猪已被赶入山中,大伙觉得有些可惜,本以为今天能吃上一顿肉呢,没想到让它给跑了。

    不过从那以后野猪确实没再出现过,渐渐的人们也就忘记这件事了。

    酷暑已过,又到秋天,晏宸光在仓庚任职已满一年了。

    府衙里还是四个人,晏宸光每日去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羲江蕴在后院里种菜养小动物,陆月泉倒是变勤快了,开始帮忙干活,王准还是一如既往的照顾大家的饮食起居。

    这天傍晚,王准拉着晏宸光到厨房的角落:“宸光啊,你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成家了啊。”他看了看门口,见没人过来又压低声音道,“我看那羲姑娘挺不错,在咱们府衙里过这苦日子一点怨言都没有,她当初不就是来找你的吗?这一年你俩一起处理仓庚事物,站在一块那叫一个般配,外面都在传你们是一对呢。我看她也是对你有意的,你瞅着合适的时机跟她表表心意,总不好让人家姑娘先张口吧。”

    晏宸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这身粗布衣服,攥起袖子道:“我们,只是朋友……”

    王准一锅铲打到晏宸光脑袋上:“真是糊涂啊!只是朋友她一个姑娘家能住在府衙一年不走?虽说她没有亲人在世,但也不是无处可去啊,单靠着医术也能养护好自己了,还能在这忙前忙后不要工钱?”

    晏宸光心里打鼓,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羲姐姐真的会喜欢吗?他怕她留在这,只是因为这是她的家,又或者是为了旁的事,而不是为了他。他怕开口说喜欢,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羲江蕴手里拿着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菜,站在厨房窗户外面,刚才厨房的对话,一字不漏的传到她耳朵里。

    不知从何时起,她总是关注晏宸光的一举一动。晏宸光自责,她会悉心开导;晏宸光生病她会着急,为他奔波求药;晏宸光为城中百姓分忧解难,欢喜忧愁她都看在眼里,也是想方设法的帮忙。

    或许是因为朝夕相处慢慢动心的?或许是从她变成三脚鸡被他捡回家悉心照料时动心的?或许是更早,在启明山上的第一次见面就动心了?若真是第一次见面就动了心,那便是金册注定的命运和姻缘让她们一见钟情了吧。

    从前她总觉得金册让他们相遇是绝尘仙子搞出来的意外,并且觉得这意外是个麻烦,但现在……她是有些庆幸出现这个意外的。

    晏宸光叹了口气,理平衣服:“王叔,这事不急,以后再说吧。明天就是重阳节了,我去买坛菊花酒。”

    晏宸光借口离开厨房,踏出门就看见站在窗旁的羲江蕴,他略显尴尬:“羲姐姐什么时候来的?”

    羲江蕴提起菜篮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刚来,拔了两颗菜一会让王叔炒炒。”

    “我去买明天要喝的菊花酒。”晏宸光有些不自然。

    羲江蕴看出他的局促,也不多说,回了一个“嗯”就进厨房去了。

    下午晏宸光去东市的酒肆买了一坛菊花酒和一个空坛子,回来后趁着没人,将两个坛子放到了后院的竹架子上,他用水把空坛子填满,封上盖子才回屋去。

    翌日傍晚。

    陆月泉拿了酒到前院,王准已备好饭菜等着人齐。

    四人围坐一桌,举杯对饮。

    重阳节喝菊花酒是习俗,家家户户都备上菊花酒庆祝丰收。虽然仓庚荒凉没什么收成,但是府衙后院菜地里的菜长势喜人,大家自然也要庆祝一下。

    陆月泉没喝两杯就醉了,吵吵嚷嚷的要抓晏宸光的领子,被王准拦下扭送回了房间。王准也借口肚子不舒服回房去了,留下晏宸光和羲江蕴在院子里。

    晏宸光又多喝几杯,脑子昏昏沉沉,嘴里说着醉话:“羲姐姐,我多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羲江蕴拿着酒杯,一饮而尽:“现在你就在陪着我啊。”

    “不一样的,我说的是永远陪着你。”晏宸光晃晃脑袋,又喝了一杯,“羲姐姐,我喜欢你,我想永远保护你,陪伴你。”刚说完这些他就一头栽在桌子上。

    羲江蕴看着倒在桌上的晏宸光,手轻轻搭在他的头上,抚摸他柔顺的发丝,小声回应了一句:“或许我也喜欢你呢。”

    秋天的晚上风有些大,羲江蕴扶着喝醉的晏宸光回房去,晏宸光脚下不稳拌在小石块上,向前摔去,连带着羲江蕴也被拽倒。

    本以为两人都会摔个狗啃屎,却没想到晏宸光先躺在地上给羲江蕴当了肉垫,羲江蕴摔在晏宸光身上,一点都没磕着碰着。

    没过几日,晏宸光求着王准写了聘书,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递给了羲江蕴,她没有拒绝,欣然接受。

    在此之前,晏宸光写了家书回都城。晏诚得知儿子要娶妻,赶紧派管家带着聘礼快马加鞭送去仓庚,虽然这信里提到的羲姑娘是个医女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该有的礼数一样也不能少。

    晏宸光和王准去城门口接聘礼去了,院里只剩羲江蕴和陆月泉。

    羲江蕴还在后院拨弄那些菜,陆月泉坐不住了,跑到后院兴师问罪:“真没看出来啊,你们居然……哎!你怎么会看上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姑母知道吗?”

    羲江蕴头也不抬,还是拨弄那些菜叶子:“母亲当然不知道,知道了我还能在这待着吗?早被抓回山里了。”

    陆月泉气的直跺脚:“你这是在挑战天威,这是犯罪!”

    羲江蕴挥舞着铲子,不经意的翻土:“你在人间乱逛,不是也结识这些人类好友。那算不算犯罪?”

    “你这叫强词夺理!”

    羲江蕴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着陆月泉,非常坚定的说了一句:“可是我真的喜欢他。”

    陆月泉的气势被这一句话打压的一点不剩,他知道眼前这个平时有点跳脱的姑娘,在任何事上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若是被姑母知道了,你怎么办?”

    “等成了亲,一切已成定局,母亲也管不了。”

    “也就是晏宸光吧,要是别人我肯定不能答应。”

    “谢谢你的祝福。”

    陆月泉拂袖而去:“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晏宸光和王准接回了晏平和带来的聘礼。晏诚身为朝廷命官,无召不得擅离职守,无法亲自到仓庚见证便只能派管家晏平来了。

    晏平将礼单交给王准,聘礼放在院子里,清点完毕全都搬进收拾好的账房。晏宸光让王准带着晏平去外面逛一逛,自己跑去后院找羲江蕴。

    羲江蕴听见声响从地里出来,迎了上去。

    晏宸光拉起羲江蕴的手,牵着她坐到竹架旁边:“羲姐姐,我们就要成亲了,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一直以为你留下是为了陆月泉……”他顿了顿又道,“羲姐姐,对不起,我前两日骗了你,那天我没醉……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心意……”

    晏宸光这一会高兴一会失落的样子逗笑了羲江蕴,她将另一只手搭在晏宸光手上:“我知道你没醉,只是想给你给台阶罢了,你那磨磨唧唧的样真是急死我了!”随即她又觉得不对,晏宸光为什么会觉得她留下是为了陆月泉?于是又问道“你刚说我留下是为了陆月泉,何出此言?”

    “羲姐姐,我还知道你一个秘密。”晏宸光凑到羲江蕴耳边,“去年捡回来的三脚鸡,是你。”

    羲江蕴听完这话,急的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晏宸光紧紧拽住,他接着说:“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仙女,陆月泉也非常人。不然我怎么会天天抱着一只变异鸡晒太阳?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变成那样,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总有一天会变回现在的样子,我喜欢的是这个刀子嘴豆腐心,善良可爱的你,跟你是什么无关。”

    羲江蕴松下劲,她在接到聘书时就想好了,要将自己的身份告知晏宸光,但她从来没想过他居然那么早就发现了她的身份,还憋在心里一直没有说出口。其实她也不想欺骗晏宸光,都怪绝尘仙子当初与他见面时随口一说的“仙女”,让她后面放不下身段。

    羲江蕴抽出手,整理自己的发髻,努力平复心情直起腰,又摆出一副淡然的模样:“我本来也没想瞒你,不过我可不是什么三脚鸡,我是金乌,三足金乌,怎么着也算得上是神兽,仙界都得礼让三分,与那些普通小妖可不一样。那日不过是遭奸人暗算才现出原形。还有啊,陆月泉是我舅舅家的孩子,是我的表兄,你可别误会。”

    羲江蕴可不好意思说,当初变回原形是因为贪吃。

    下山的那一日她特意留了肚子想去人间集市买吃的,但是没想到十几年变化这么大,仓庚已经完全变了样,根本没有像样的集市。更不巧的是,她碰见了炼丹师的陷阱。

    林宿国有许多炼丹师,他们炼丹的原料就是妖丹。奈何国土狭小,妖物更为稀少,以前他们还能跟着商队在物产丰饶的辰国寻找猎物,现在就只能潜进这边陲小城碰碰运气。

    一般的妖物都很喜欢人类的食物,尤其是那种刚幻形的,好骗又好捉是原料的最佳选择。只要在城郊林子里放上一只烤鸡,管你是人是熊还是妖都先抓了再说。

    为了这一口吃的羲江蕴和炼丹师大打出手,谁知道那炼丹师用法器背后放冷箭,她只能用着最后一点力气飞到县衙,连院墙都没过就掉地上了。

    晏宸光看着突然变高傲的羲江蕴笑出声来:“哈哈哈,只要是羲姐姐,什么样我都喜欢。”

    羲江蕴也绷不住了,一下子堆在椅子上:“哎,以后终于不用装仙女,讲一堆大道理了,好累!”说完,她像是想起什么,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忘了告诉绝尘咱们明天成亲的事了!不行,我得赶紧去一趟绝尘观。”

    晏宸光拉住要起飞的羲江蕴:“你们不是有什么千里传音的法术吗?明日一早咱们就要成亲了,现在去还来得急吗?”

    羲江蕴回头拍拍晏宸光的头:“你这小脑瓜真是看修道典籍看坏了什么都信,千里传音得借助法器才能使用,隔空传音的距离也是有限制的,不借助法器最多也就是大门到后院的距离。我以前一直在绝尘观住着用不上这些,也就没往这个法术上想。不过你放心,我飞的很快的,肯定能在天亮之前回来。去年冬天你发烧我就是去都城买的药,一来一回几个时辰就够了。”

    晏宸光松开手:“那……快去快回。我就在院子里等你,你一回来就能看见我了。”

    羲江蕴跳到晏宸光面前,在他脸颊轻轻一吻。然后变回原形带着淡黄色的光晕消失在晏宸光眼前。

    晏宸光愣在原地,不多时又开始傻笑。

    过了一会,他收起笑脸,整理衣襟对天举起右手发誓,道:“晏宸光今生绝不负羲江蕴,若违此誓不入轮回!”

    夜晚永宁宫。

    宫女们端着盆进进出出,殿里传出皇后的叫喊声,又过了一会传出小孩的哭喊。

    嘉辰二十一年正月十六,皇后诞下皇子。

    虽然楚兆远已过不惑之年,但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

    永宁宫的喜讯让楚兆远无法安神看奏折,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黑衣人如往常一样自窗而入:“还是没有消息,徐府上下已经搜查数十遍……”

    楚兆远一挥袖子:“此事不急,你先下去吧。”他现在心飘到了永宁宫里皇子的身上,若不是总有宫人拦着说不让见血,他早就去看儿子了。

    黑衣人没再说话,退出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