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月华

第六章 重回故里

    羲江蕴在修炼洞里打坐,只差最后一步就能修成御火术,可这最后一步等了好几年也没迈出去。停滞不前的这几年里她也没有闲着,将绝尘仙子赠送的刀法剑法学了个七七八八,随便用捡的树枝子就能舞上一段花里胡哨的招式,虽然不知道实战管不管用,但吓唬吓唬人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突然绝尘仙子慌慌张张的闯进洞里,跑得太急没看清脚下的路,拌在石头上扑到羲江蕴面前。

    羲江蕴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睁开眼看见绝尘仙子趴在地上,就半开玩笑地说:“哎呦,这是干什么?几天不见,一见面就给我行如此大礼,快快平身!”

    绝尘仙子赶紧爬起来,顾不得掸去身上的灰尘就说:“快别开玩笑了,你的晏宸光就要死了!”

    羲江蕴一听这话,从石头上弹跳起来:“什么?不是四十吗?怎么还能提前?”然后抓住绝尘仙子的袖子,“你都知道他有危险,就不能先救一下再来告诉我吗?有你这来通风报信的功夫他都死了八百回了。”

    尘仙子手忙脚乱的掏袖子找金册,嘴里也没闲着:“我可不是你,有金册护着。要是乱来坏了规矩绝,轻则免职,重则免去神格,没了我,你还怎么提前知晓金册内容?除了我谁还会管你的死活。”左边没有掏右边,最后金册从腰里边掉到地上。

    她赶紧捡起来翻开最新一页,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羲江蕴破结界,救晏宸光、张田、雪知于榆林坡。

    她把这句话快速的念了一遍。

    羲江蕴急得团团转,却还不忘问一句:“张田和雪知是谁?”

    绝尘仙子翻个白眼:“你可真会找重点,现在要想的是怎么出结界。”

    “就差最后一步了,可这些年我就是成不了啊。”

    绝尘仙子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手指轻轻敲了几下脑门,突然问道:“我给你的金丹呢?”

    “啊?”羲江蕴停下脚步,脑子飞快搜索金丹是什么,“金丹啊……”

    “你支支吾吾的干什么?你平时不是最喜欢宝贝了吗,那可是大大的宝贝,放哪还能忘了?”

    “我……把它……扔了……”

    “什么?!”绝尘仙子现在想掐死羲江蕴的心都有了,“那金丹可抵千年功力,你居然给扔了!”

    羲江蕴小声嘀咕:“谁让你当初那么多事瞒着我,我看见那东西就来气,索性扔了。”

    绝尘仙子深吸几口气,忍住怒气问:“扔哪了?”

    “就扔火神殿前面的灌木丛里了。”

    绝尘仙子咬牙切齿的说:“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你这么个祖宗。真想给你两拳!”她向着羲江蕴比划两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能找着吗?”

    “应该……能吧……”

    火神殿外的灌木极多,绝尘仙子只能挨个树丛里找,整了一头的烂树叶子,还一边磨叨着:“本来这些事都与我无关,怎么就上赶着卖力呢?”虽然嘴上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绝尘仙子钻进钻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惊动了在殿内批折子的羲鸢。

    羲鸢抬眼看了看外面,问:“外面怎么回事?”

    阿莲答道:“是绝尘仙子又来了,好像在树丛里找什么东西呢。”

    羲鸢皱着眉,脸上尽是嫌恶之色:“这仙子大清早就来咱们这闹腾,真是不客气。”

    阿莲给羲鸢递上新茶:“族长不必忧心,她每次来这就只是为了见小姐一面,没出过什么乱子。”

    羲鸢停笔,接下茶盏,道:“也不知是福是祸。”

    绝尘仙子顶着一脑袋叶子和小树枝冲进结界,二话不说将金丹塞进羲江蕴嘴里。

    金丹进入羲江蕴体内,与她的妖丹融为一体,她觉得浑身上下十分灼热,可她本就属火,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眼看这周身泛起越来越亮的火光,她将壁画上的功法从头至尾练了一遍,到最后一步时,她闭上眼睛,气从妖丹而出,途经五脏六腑,最终汇于掌上,双手向着结界一推,火焰冲破结界,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林中之鸟,乌泱泱一大片飞上了天。

    “成了!成了!”羲江蕴高兴的拉起绝尘仙子的手往外跑,“这金丹还真挺管用。就是味道不怎么好,你从哪找到的啊?”

    二人站定在无念崖边,绝尘仙子扒开羲江蕴的手先行一步,飞到空中向下喊了一句:“在屎壳郎窝里找到的!”

    “呕……呕……你给我站住!”羲江蕴追着绝尘仙子向榆林坡飞去。

    晏宸光三人从王帐逃出,一路上并无阻拦,只看见满地尸体断臂残肢,血腥味窜入鼻子令人作呕,他们顺着军营边界找了块破损的鹿砦钻了出去,沿着小路一直跑,又途径一座小山,直到一处溪流。

    他们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实在是跑不动了,张田把雪知放到地上用袖子蹭了蹭额头擦了擦汗。

    东方泛白,马上就要天亮了。

    晏宸光看着小溪的流向,拍了拍张田的肩膀:“张兄,再坚持一会,顺着这溪流向上走应该就能到榆林关了,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休息也不迟。”

    张田点点头,又抱起雪知跟着晏宸光走。

    太阳已经升起半个,照的溪面波光粼粼甚是好看,但现在他们根本顾不上什么美景,逃命才是最主要的。

    后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是大胡子一伙又追来了,他们只好加快脚步,张田累的要喘不上气了:“那个焦将军……不是喊了一句……别追了吗?咋还追呢?”

    像是要回答他的问题一样,大胡子的声音传来:“咱们都是大王救回来的奴隶,大王的恩情比天大!一定要抓住他们几个给大王报仇!”

    晏宸光跑得太快呼吸急促,一口气没喘好咳嗽起来。

    张田的脚步也慢下来,他们真的跑不动了。

    雪知转醒,微弱之声传入二人耳中:“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张田试着把她放下来,但是她根本站不稳。

    横抱太过费力,张田就蹲在她面前:“你现在这么虚弱根本走不了几步,还是我背着你快些。”

    雪知昏昏沉沉,道:“别管我了,你自己跑吧。”

    “你在说什么?我张田可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我是不会抛下你不管的。”说着,他也不管雪知愿不愿意,揽了她的两条腿背起来就向前跑。

    雪知趴在张田的背上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心道:我果然没有看走眼,他是个好人。

    又跑了一刻钟,后面的人还是穷追不舍,他们再没有力气继续向前了。

    张田瘫坐在地上,雪知靠在他身上。

    晏宸光还在咳嗽,他本就体弱,就算平常天天砍柴烧火身体练的比以前好了一点,那也得是干一会歇一会才行,从没像现在这样一刻不停的跑上几个时辰。

    太阳已经完整的出现在山尖上,照亮了地上的一切。

    张田抬头看见前面有个小木屋,又抹起眼泪:“我看咱们今天是要交代在这了,一会他们追上来给咱们杀了肯定是不会给咱们挖坑埋起来的,不如去前面那个屋里吧,也不至于曝尸荒野。”

    雪知即使没了力气,也不忘挪揄:“傻大个,你这次算是用对了个词。”

    晏宸光点点头,现在除了等死根本没有别的路可选,既然左右逃不过一死,那不如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前面那个小木屋看着就挺不错。

    三人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到木屋前,那有座新坟,木质的墓碑上刻着:挚友芝麻之墓。

    张田看见这新坟象征性的拜了两下,道:“芝麻大哥,多有打扰还请见谅,以后我们就是墓友了。”

    雪知也拜了拜,看着坟包自言自语道:“这人得长多高,坟包这么大一个。”

    三人进了木屋,发现里面十分整洁,像是有人住一样。

    张田把雪知扶到床边坐下,晏宸光坐在木椅上看着他们,雪知靠在张田肩上面露微笑,好像对将要到来的死亡浑然不知一样,她道:“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吧,其实之前仓庚县那个大野猪是我。

    “哈哈,很好笑吧。

    “我其实是恨人类的,我恨他们的薄情寡义,恨他们为了一点利益就泯灭良知。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坏的,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一开始我到你家只是为了搅黄你的生意,但你给我取了名字给我吃新鲜的菜叶,虽然那名字很土,我也不喜欢吃生菜叶。到此为止我还没有发现你有什么不同,以为你跟其他人一样,会因为我不会下蛋就想把我杀了吃肉,但是你没有!过了好几个月,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每天将新鲜蔬菜放在鸡窝旁边,我知道在仓庚县新鲜蔬菜是十分稀有的东西,你能拿出来分享给一个人类眼里的‘畜生’,就足见你的善良。

    “所以我决定换一个目标,不给你捣乱了,毕竟我也不是个是非不分的小妖怪。然后呢,我就选了那些吃你馅饼没付钱,还在背后说你坏话的家伙们下手,趁着天黑把自己变成大块头,把他们的菜地全部踩烂!真是太解气了!可还是被发现了,当我想逃的时候被两只大妖拦住,只好假装将野猪,才逃过一劫。”一口气说这么多,本就虚弱不堪的她现在更是所有重量都堆在张田身上。

    她歇了几口气的时间又继续说:“然后我又被你带回了家,日子一天天的过,我突然觉得有一个奴隶每天任劳任怨的伺候我,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再后来林宿攻占仓庚,我想救你,可是你也太不争气了,居然被我吓晕过去了。你们人类有句话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平日里对我的好我还没报呢,不能弃你而去,所以啊,我就跟着你一起去林宿大营了。

    “只可惜我功力尚浅,双拳难敌四手,被那些坏蛋捉住要拔毛抽筋,是你拼了命把我护在怀里,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报答你。虽然我以前嘴硬,总是说你的不好,但我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再到后面几年的相处,我越发能明白母亲当年为什么会喜欢上人类了,就是被那种在短暂的生命里闪闪发光的毅力吸引了吧。”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所以我现在不止是因为想要报答才去救你的,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想遵从自己的内心,我……大概是喜欢上你了吧。”她咳的越来越厉害,“咳咳咳……本来这些话不该说的……但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我……想听你说……你也喜欢……”后面的话断断续续带着咳嗽,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尽,雪知就闭上眼睛,手也无力的滑下。

    张田抓住雪知的手,眼泪止不住的流:“我也喜欢你!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漂亮最单纯可爱最好的姑娘,我又怎么能不喜欢呢?不管你是什么,我都喜欢,你别死啊,睁开眼睛看看我,我还有力气,我跟他们拼了!咱们还没到死的时候呢,你睁开眼看看我!你快醒醒啊!”

    木屋的门倒下,大胡子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他们拿着刀慢慢逼近。

    晏宸光闭上眼,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虚影唯有羲江蕴而已,他回忆起仓庚曾经,离大婚明明就差最后一步,怎么老天就是要拆散他们呢?

    大胡子举起刀砍向晏宸光,张田大喊“不要!”难道他又要看着亲近之人死在眼前吗?这简直比杀了他还痛苦。

    就在刀刃快要碰到晏宸光的时候,木屋四裂轰然倒塌,气流波动震倒了所有人,只剩晏宸光闭着眼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

    疼痛之感没有传来,晏宸光慢慢睁开眼睛,只见身前一个衣袂飘飘宛如仙女下凡般的背影,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映出她的轮廓,只能用“绝美”二字形容。

    谁说英雄一定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英雄也可以是逆着光斩破黑暗的女子!

    “宸光,我来了。”羲江蕴一个转身,看呆了晏宸光。

    “我要死了吗?原来死了就不痛了。”晏宸光伸手想去触碰眼前的羲江蕴,他以为这都是幻影,是他临死前的妄想,“羲姐姐,我好想你啊,不知道你过的好不好?不知道等你禁闭结束得知我身死的消息会不会伤心,又或者是早就忘了我,那样也好,就不会难过了,下次别再喜欢上凡人了,配不上你……”说完时,他的手触到羲江蕴的脸,是温热的,是柔软的,是可以触摸得到的!

    羲江蕴一把抓住他的手拉到怀里,一个大大的拥抱让他知道这不是虚幻的泡影,是真的!

    羲江蕴下巴搭在晏宸光肩上:“以为我是幻影吗?幻影可不会抱你哦。”他们就站在一片废之上,四周散落着痛苦哀嚎的人们,但重逢的喜悦让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再容不下其他。

    “哎呀,别抱了,你的朋友们还在地上躺着呢!”绝尘仙子打破这份宁静,“带上他们找个合适的地儿你们再叙旧也来得及。”说完,两只手一边拎着张田一边拎着雪知消失在废墟之上。

    羲江蕴拉住晏宸光的手说了一句“我们也走吧”,便带着他消失在原地。

    榆林关内一片欢快景象,人人脸上洋溢着大战得胜的笑容,没人发现两束光从头顶划过,落在一处废弃的小院里。

    羲江蕴看着脏兮兮的晏宸光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一挥袖施个法把他变得干干净净。

    绝尘仙子一脚踢开房门,把手里的两个人扔在屋里的床上,大口喝着随手变出来的凉茶,接着怨声道:“我好像你们家的老奴隶,当牛做马任劳任怨,真是累死本仙了!”

    晏宸光是看不上这位自称“仙子”的人的,要不是她在都城招摇撞骗,也不至于害了张田跟他一起吃苦,可现在总归是人家伸出援手救了大伙一命,也不好冷脸相待,显得没有礼数。

    他向绝尘仙子道谢:“多谢出手相助。”

    绝尘仙子摆了摆手:“你就别在这虚情假意了啊,你心里叨咕那些话我可都知道,赶紧看看你那朋友去,别累我半天搬了两个尸体回来。”

    晏宸光低下头不再说话,走到床边去看张田与雪知,心想:这妖真是厉害,竟还习得读心术!

    绝尘仙子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我不是妖!”

    晏宸光现在尴尬的憋红了脸,真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绝尘仙子看他那窘迫道样子,也不好再揪着不放,道:“哎,算了算了,本仙大度不与凡人计较。”

    说话的空当张田醒了,腾的弹坐起来大喊“雪知”给站在床边的晏宸光吓了一跳。

    张田看着屋内的环境,跟刚才全然不同,这是哪?回头看见雪知躺在自己身边,晏宸光也在旁,他身后还多了两位姑娘,而且这两位看着竟都有些眼熟。他明明记得被大胡子那群人追杀至木屋,雪知说完话之后就……之后发生了什么?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他也来不及细想,伸手去探雪知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是能感觉得到。

    雪知还活着,他和晏宸光也还活着,他高兴道:“宸光,咱们逃出来了是不是?”

    晏宸光见张田醒来也是激动:“张兄你醒了!咱们现在已经在榆林关中,十分安全,尽可放下心来。”

    张田松下劲来,只是回头看见昏迷不醒的雪知,他又开始急了起来:“雪知这是怎么了?咱们得救救她啊!”

    “咱们刚刚到这,雪知姑娘具体伤在何处还未来得及查看。”晏宸光突然想起羲江蕴曾习医术,他转头问道,“羲姐姐可否帮着瞧上一瞧?”

    张田喃喃道:“原来是羲姑娘,怪不得有些眼熟。”他想起了以前在仓庚曾跟羲江蕴有数面之缘。

    羲江蕴没有上前,反而是一侧头看向绝尘仙子,道:“我这身边有专治精怪的仙子,她肯定能妙手回春的,是吧?”

    张田看着绝尘仙子惊呼道:“您是……绝尘观的绝尘仙子!”

    绝尘仙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张田从床上下地,噗通一下跪在绝尘仙子面前:“求求绝尘仙子大发慈悲,救救雪知吧,您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绝尘仙子见此情景,突然端起了架子:“我的诊金可是很贵的,以前在绝尘观求一个签都得要五两银子才能排上号,现在这救人嘛……得要五十两。”

    张田傻了眼,别说五十两了,现在连五个铜板他都拿不出来:“我……我……我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钱,但是我能干活,我去绝尘观给您当牛做马还债,求求您救救雪知吧!”他边说边磕头。

    晏宸光心道:这绝尘仙子乘人之危,算得什么好人?

    他上前去将张田从地上扶起来:“张兄不必为难,待回到都城,我把钱补上就是了。”虽然说晏府没有什么金山银山,但五十两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张田又给晏宸光作揖:“宸光啊,麻烦你了,以后我赚了钱肯定还你。”

    晏宸光道:“张兄不必客气,你我生死之交,这点钱不算什么。”他向绝尘仙子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麻烦仙子了。”

    绝尘仙子坐在床边学着郎中的样子把脉,摸了半天嘀咕了一句:“这能摸出来什么?我感觉都一样嘛。”放开号脉的手,她将手指点在雪知眉心,金光微闪过后,她从袖中拿出一颗小药丸给雪知服下,“好了,现在等着她醒就行了。”

    张田赶紧给绝尘仙子拜了两拜,又不放心的问了一句:“她为什么会突然脱力?也没见她受伤啊。”

    绝尘仙子一愣:“你不知道?”随后又释然,“也对,你怎么会知道呢。”说罢,她给羲江蕴使了个眼色,就径直出了房门。

    张田在原地想不明白这绝尘仙子的意思。

    羲江蕴看见绝尘仙子的示意,也跟着追出屋去,路过张田边上的时候,说了一句:“记住了,我不是晏宸光的朋友,是妻子!”张田点点头,就赶紧去雪知床边守着了。

    虽然说话声音很小,但还是让晏宸光听了去,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像躺在云朵里,轻飘飘的软绵绵的。

    绝尘仙子在小院的枯树下等羲江蕴,见她独自出来,对屋子设了结界将声音隔绝开,让屋内听不见她们的谈话。

    羲江蕴不解:“什么事神神秘秘,还用堵上他们的耳朵?”

    绝尘仙子道:“屋里那个雪知,可能跟你有些渊源。”

    “跟我?我不认识她啊……”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我想起来了,在仓庚府衙的时候我帮忙抓野猪的时候碰上了她,那时候她还不是人形,怪不得没认出来……”

    绝尘仙子摇摇头:“不是这件事,我的意思是,她跟你可能是血亲。”

    羲江蕴闻言后退一步:“什么?!我跟她怎么可能是血亲,我没生过孩子,你别污蔑我!”

    绝尘仙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你带点脑子,谁说血亲就一定是母女,你们也可能是姐妹或者是表姐妹什么的……”

    羲江蕴靠在枯树上挠了挠头道:“我的母亲金乌族长大人,日理万机根本没空余的时间生孩子。我舅舅家也只有那个混世魔王陆月泉,没听说有什么姐姐妹妹啊……而且这雪知还有人类的血统……难道是…”

    绝尘仙子:“是你那位失踪的姨母家的孩子!”羲江蕴:“是舅舅当初在人间生的孩子!”

    绝尘仙子和羲江蕴同时说出自己的猜想,但却大相径庭。

    “什么失踪的姨母?”羲江蕴的眉毛拧成一团,“你在说什么啊……等等,你是在说羲鹭?我想起来了,之前听阿莲姐提过,可她不是失踪,是去世了啊,我以前修订新族谱的时候亲眼看见上面写的‘已故’,而且当时她的孩子那么小,被抱出去肯定也活不了吧?我觉得她是舅舅家孩子的可能性大一些,我舅舅长得极美,凡人看上一眼定然为之倾心,愿意与他生个孩子根本不足为奇嘛。”

    “你听听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不说凡间女子最重清誉,就说你舅舅根本也不是个随便的人啊,这话要是让他听了去非得气晕过去不可!”绝尘仙子真不知道羲江蕴这小脑瓜里都装的是什么,竟能说出这惊世骇俗的话来。

    “你说的也是……难道真是鹭姨的孩子吗……”羲江蕴想了一会乜斜着眼看绝尘仙子,“你不是主管精怪的吗?怎么还得让我跟你在这猜来猜去的?再说,她是谁与我何干?”

    绝尘仙子道:“天下精怪那么多,若是每个命格我都亲自书写岂不是要累死了?这些琐碎的事都是小仙婢做的,我当然不知道。还有,她是谁确实跟你没什么关系,但是你母亲可是很想找到她姐姐羲鹭呢,若这雪知真是羲鹭的孩子,你将这消息告诉她,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羲江蕴道:“应该是会带回族里,继续顺着线索去查鹭姨的下落吧……可是这说到底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啊。”

    “你真是在修炼洞里被关傻了!羲鸢要是去查羲鹭的事,自然无暇顾及其他,你也就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怕她要抓你回去了!”接着绝尘仙子背过身去小声嘀咕一句,“想着法的让你能过得安稳点,怎么这么笨。”

    羲江蕴只听见前半句,觉得绝尘仙子说的甚是有理,只是后面又嘀咕了一句什么她有些没听清楚,就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绝尘仙子摆摆手道:“没什么,回屋吧。”

    绝尘仙子在前面走,羲江蕴追在后面又傻头傻脑的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要堵他们的耳朵啊!”

    绝尘仙子听见这话,无奈道:“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雪知是羲鹭的孩子,万一咱们的话被听见,她贪慕虚荣借此机会伪造身份,你随随便便把她带回去,到时候被你母亲查出来她是假的,你这个罪魁祸首还有安生日子过吗?或者,她若真是羲鹭的孩子,你能确定她就想回族吗?她可能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出于种种原因不想跟你们相认,咱们的谈话进了她的耳朵,她要是不想去提前跑了怎么办?随便找个山沟躲起来,上哪找去?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变得如此蠢笨?”

    羲江蕴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你也知道我被关久了脑子不好使,竟说我蠢笨?这么长时间你才来看过我过几次?我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你要是多来看看我与我说话,我能变成现在这个脑子不转个的样吗?”

    绝尘仙子听她这么一嚷,也发起火来:“你冲我发什么火啊?又不是我把你关起来的,再说那晏宸光这么多年一次都没去找你,怎么不见你对他发脾气呢?”

    羲江蕴不甘示弱:“那能一样吗?他一介凡人都入不了我山门怎么来找我,倒是你,生怕你绝尘观的香火钱少了,整天捧着功德箱数钱都没时间来看我!我在你心里竟比不过那些身外之物!”

    “你……你……”绝尘仙子被气的说不出话,她一挥袖子收了结界,连一句再见都没留下就飞身离去。

    羲江蕴抬头看时,绝尘仙子连个影都瞧不见了她自言自语道:“明明是你先说我坏话的,怎么好像我挑刺一样?哎,不过等你过两天气消了肯定会回来找我的。等你下次找我,得把那五十两银子免了,那花的可是我家钱。”说罢,她推门进屋。

    绝尘仙子躲在房顶上没有走远,听见羲江蕴这几句话真是气得脑袋要冒烟了,暗下决心:把我气走了,居然还想着帮晏宸光把钱要回去!我劳心劳力的帮你,还比不过一个金册上突然出现的男人,这个月我要是再理你,绝尘仙子的名就倒着写!

    屋门被推开,屋里醒着的两人都紧张的齐齐看向门口,看清是羲江蕴,张田放下紧绷的神经,回头继续守着雪知,晏宸光则是起身拉着刚进门的羲江蕴又出去了。

    还是在院里的枯树下,只是面对羲江蕴的人从绝尘仙子换成了晏宸光,羲江蕴本想坐下歇歇怎么也没想到又被拉了出来,她道:“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有事要背着人说?”

    晏宸光愣了一下,马上想到刚才绝尘仙子异样的举动和不辞而别,看来是二人之间的秘密,他问:“羲姐姐,这些年过得可好?”

    羲江蕴看见他微弱的表情变化,本以为他会问“你们刚才说了什么”却没想到他问的竟是自己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她道:“你明明想问的是刚才绝尘与我说了什么。为什么开口却是这些?”

    晏宸光笑道:“每个人都有秘密,羲姐姐若是想告诉我自然会说。若是不想,我问了之后得到的答案也不是真的,有什么意义呢?”

    羲江蕴歪着头想了一会,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你跟以前不一样了。”在她的印象里,晏宸光是一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但现在,他似乎变得比自己还要老成持重,倒是自己现在变得傻乎乎的,什么事都要问上一问。

    晏宸光道:“我确实变了,不再是二十岁时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了。”从林宿攻城那一晚开始他就变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叔伯惨死眼前,委曲求全在敌营学得察言观色偷生十年,又目睹真正的英雄为义而亡,叫他如何不变?从前的他在羲江蕴面前是假装沉稳,而如今确是假装成了真。

    晏宸光看着羲江蕴一脸严肃表情,赶紧岔开话题,拉着她的手坐到枯树旁的石墩上:“羲姐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过的好不好?”

    羲江蕴道:“与你比起来,应该算是好一些吧,虽然同是被关十年,但至少我那没什么危险。”她晃着两条腿,眼睛直愣愣看着前方发呆,就这一小会的两次对话,她明显能感觉到有点跟不上他们的思绪了。

    晏宸光知道她与世隔绝这么久,会觉得自己融入不了外面的生活,所以他没有刻意去安慰,而是将话题引到她所擅长的领域:“羲姐姐,今天你救我们的时候用得是什么功法?瞧着十分厉害,恍若天神下凡一般!”

    羲江蕴一听这话,立马就把刚才那一小点难过情绪抛诸脑后:“我现在可不止是只会法术了哦,还练了点刀法和剑法呢!你要不要看看?”

    晏宸光点点头:“好啊,我当然想看。”

    羲江蕴从石墩上跳下来,在地上捡了个合适的树枝舞了起来。晏宸光看着她那行云流水的步法,心生向往,若是自己也能学上这一招半式该有多好,也不至于每次遇到危险只能听天由命。

    羲江蕴完成一个漂亮的收尾动作,随手抛开树枝,又坐回石墩。晏宸光赶紧一边鼓掌一边夸奖:“羲姐姐这一套剑法着实漂亮,我在这隔得老远都能感觉到传来的‘剑气’呢!”

    “是吗!那等日后有时间了,我也教你,这样你就能保护自己了。”

    晏宸光点点头道:“好。”

    羲江蕴突然笑到了什么:“我给你的传音法器呢?”

    晏宸光隔着衣服指了指胸前的吊坠道:“一直都在,从未离身。”

    “嗯,这还差不多。”羲江蕴挥手将自己的圆玉也变了出来,“以后如果我没在身边,你要找我的时候就心中默念你想说的话,圆玉会感知到的。”

    晏宸光点点头,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便问道:“那个……陆月泉怎么样了?”

    羲江蕴不满道:“你怎么还惦记起他来了?他现在在西山过得好好的,不用咱们操心。”她心道:当初他都扔下你独自跑路了,你竟还惦记他。

    “嗯。”

    突然,屋内传来张田激动的叫声:“雪知!雪知!你醒了!”

    晏宸光闻声赶到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就被羲江蕴拉住了,羲江蕴示意他小点声,并把他带到窗边,低声道:“人家俩好不容易脱离危险肯定有好多话要说的,咱们就不要去碍眼了嘛,在窗外看也是一样的。”

    晏宸光不解:“可这样,不就是偷窥了吗?”

    羲江蕴道:“哎呀,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咱们这叫善于观察。”

    于是乎,两人趴在窗沿上看屋内的情形。

    张田坐在床边扶起刚醒来的雪知,现在的雪知虽然还是面无血色,但多少恢复了一些力气,她靠着张田,环视一圈屋内,问道:“咱们这是在哪啊?我记得咱们被追杀到一个木屋……然后……”后面的事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只觉得头痛欲裂,用手捶了捶脑袋。

    张田见状赶紧抓住她持续拍打脑袋的手,生怕她再给自己捶坏了。

    张田告诉她:“咱们得救了,是绝尘仙子和羲姑娘救了咱们。”

    雪知想了想:“绝尘仙子?不认识。那羲姑娘倒是有些印象,是之前仓庚那位吧。”

    张田又道:“是啊,还有宸光,他先替我付了诊费。你感觉好些了吗?”

    “嗯,头还是有点晕,我好像想起来点什么,在木屋里我好像说了一大段话……”

    张田想起这件事脸一下子红了,本就黝黑的皮肤加了些红晕,黑红黑红的脸显得十分滑稽。雪知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张田回话,回头一看,就看见那张黑红的脸,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你怎么了?”这一笑却把自己呛着了,吓得张田赶紧给她拍背顺气。

    过了一会,等雪知缓过劲儿,张田吞吞吐吐的说:“你那会说……说……”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给窗外的羲江蕴看待干着急,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倒是快说啊,她说什么了?急死我了。”她突然想起来当时晏宸光也在场,转过头问他雪知说了什么,“那会你不是在旁边吗?她们说啥了?”

    “大概就是说了些肺腑之言,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之类的话。”晏宸光想了想又说,“其实雪知是昨天才变成人形的,到现在我都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子。”

    羲江蕴又回头看屋中情形:“照你这么说,那张田岂不是一直喜欢一个不是人的东西?这思想挺开放啊。”

    晏宸光摇摇头道:“在雪知变成人说这些话之前,他都是怀着报恩的心去对待这份感情的,从没有逾矩之言。”

    “那就是一天之内变了感情呗?那更开放。”羲江蕴脑子跟不上嘴,什么话都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

    晏宸光还想在说什么,被羲江蕴制止了,因为她更想听房间里的对话。

    雪知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张田说话,她叹了口气:“唉,怎么从你嘴里说出喜欢这么难呢?”

    “啊?”张田听见雪知这么说,愣了一下。

    “别啊了,我说过的话一句也没忘。”雪知说完就佯装生气,推开张田躺到床上背对着他。

    张田现在手足无措,憋了半天最终憋出来一句:“我也喜欢你。”

    话音刚落,雪知就转身面对着张田,笑嘻嘻的问:“真的?”

    张田见雪知没有生气,用力的点了点头道:“真的!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单纯最可爱最好的姑娘,不管你是什么,我都喜欢。”他把在木屋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哼!你说大话!你才见过几个姑娘就敢夸下海口说我是最好的?骗人,我不信。”

    张田急的比划起来:“谁说我不认识的!我认识好几个呢!都城卖菜王婶家的小翠姑娘,肉摊赵大叔家的阿青姑娘,那都比不上你!”

    谁知雪知听了这些话反而怒目圆睁,又翻过身背对张田道:“都这么久了还记得什么小翠、阿青的,你找她们去吧!”

    张田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惹得她不高兴,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她消气。

    晏宸光在窗外看见这一幕,不禁感叹:“张兄真是个死脑筋,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提别人名字的道理?”

    羲江蕴实在看不下去了,在窗外大喊:“喂!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别扭啊?”

    听见窗外传来的声音,屋内两人同时回头看向门口,羲江蕴和晏宸光推门而入,张田回过头想对雪知说什么,正好对上她的视线,话到嘴边却被她一眼生生给瞪回去了。

    羲江蕴走到床边把雪知给扒拉着翻过来,说:“你明知道这黑黢黢的傻大个脑子不转,怎么还这么小心眼?就不能体谅他一下吗?”

    说完雪知又转过头来说张田:“你也是的,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提别人名字的,换谁能不生气啊?”

    张田恍然大悟,对着雪知说:“我以后不这样了,我肯定学着聪明些,不惹你生气。”

    雪知看了张田一眼:“哼!这还差不多!”

    羲江蕴见两人不再闹别扭,欣慰的点了点头,随后给晏宸光使个眼色往外走去。

    张田小声询问晏宸光:“这羲姑娘怎么跟印象里的不一样了?我记得她跟你一样说话文绉绉的,咋现在还叫我‘黑黢黢的傻大个’呢?”

    晏宸光看着羲江蕴的背影笑了笑,答道:“现在才是最真实的她吧。”

    羲江蕴听见身后有戚戚咕咕的对话声,回头一看晏宸光居然和张田聊上了,便叫了一句:“愣着干什么呢?还不跟我一起去找点吃的!”

    晏宸光闻言,赶紧回了声“来了”,小跑着追上羲江蕴。

    出去的路上晏宸光给羲江蕴讲王帐里发生的事:“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是大概能知道,晏将军与林景盛是结拜兄弟,但是后面林景盛说的话,我却没想明白,他说‘窃国之君’,可当今圣上是奉遗诏继位,何来‘窃国’一说?”

    羲江蕴摆摆手道:“我对人间政事最不感兴趣,总是听绝尘说皇帝生特别多孩子,那些孩子为了争夺皇位自相残杀。也不知道皇位有什么好的?我看母亲身为族长管着几百金乌就累的不行,那皇帝要管着成千上万的人他不累吗?”

    晏宸光道:“羲姐姐喜欢自由自在,但有些人宁可放弃所有也要获得权力。”

    “唉,不懂不懂。快走吧,一会别再把小院里那两人饿死了。”说完羲江蕴拉着晏宸光从小巷转到街道去了。

    榆林关内百废待兴,一些人在合力清理战争留下的痕迹。

    街道上有很多人手捧白花往一个方向走,羲江蕴随便拉住一个姑娘,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去?”

    那姑娘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居然不知道吗?晏世尘晏将军昨夜孤身闯敌营斩那林宿王,以身犯险英勇殉国才换回榆林关的安全,大家都是去祭拜他的!今晨这个消息传回来的时候锣鼓喧天,你都没听到?”

    羲江蕴尴尬的一笑,道:“我睡得太死,没听见。”

    那姑娘继续跟着大队走,边走边说:“真是个怪人,战事这么紧张居然还能睡得安稳。”

    晏宸光在羲江蕴身后听见了她们对话,看着源源不断的人涌向一个方向,他也拉着羲江蕴加入了那个队伍,与他们共同前进。

    到了晏府,只见人们井然有序的拿着白花放在灵堂,接着又给晏将军的灵位叩拜,灵位侧面跪着两个身穿白衣肩披白麻的人,那是晏世尘的夫人和十岁小儿,每一位献上花的人拜过灵位后,那两人都会点头回礼。

    晏宸光和羲江蕴也进去拜了一拜。

    起身之时晏宸光与那晏夫人对上视线,他总觉得晏夫人有些眼熟。

    退出灵堂后,他将此事告诉羲江蕴,自己不便询问夫人闺名,羲江蕴便替他寻了个家丁,问起晏夫人的名字,那家丁看羲江蕴是个挺漂亮的姑娘,瞧着也无恶意,便就直接告诉了她,夫人名叫“韩梅”。

    晏宸光在口中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羲江蕴有些生气:“人家孩子都有十岁了,你就别想了!”

    晏宸光赶紧住嘴,也没工夫去想这个梅那个梅的了,赶紧追出去,跟着羲江蕴在刚支起来的小摊上买了些吃的,就回小院去了。

    羲江蕴的气是来的快去得也快,从街上走到小院就已经消差不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在这小院里修养,晚上羲江蕴和雪知睡床上,晏宸光和张田打地铺,过的也还算不错。

    几人共同商议在七月初返回都城,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情。

    几日后。

    租好的马车停在小院门口,羲江蕴和雪知坐入车内,晏宸光和张田坐在外面赶马,这一趟连车夫的钱都省了。

    一路上紧赶慢赶,也要了七天才到都城外。看着这熟悉的环境,晏宸光百感交集,他本想下车去看看扩建的护城河,却被张田给拉了回来。张田的意思是现在快些回家比什么都重要,家中还有等待着他们的亲人。

    进城需要证明身份的文书,羲江蕴一伸手,手上就出现了四份文书。

    晏宸光、羲江蕴和雪知拿着文书给官兵晃了一下就进城了,但是到了张田这却被拦住了,官兵们左查右查文书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才给放进来,大概是看他五大三粗不像好人吧。

    进了城他们就分开了,晏府在大道上,张家在市集附近。

    分别前晏宸光提醒张田要把胡子刮一刮,别把他父母吓着了。雪知跟着张田往市集走,羲江蕴跟着晏宸光去了晏府。

    此次返回都城,晏宸光并无十年前的顾虑,不必担心被当作临阵脱逃的逃兵,也不必担心被当作弃国投敌的奸细,毕竟已过十年,除了他爹,应该不会再有人记得都城曾有过晏宸光这个人了吧。

    这十年过去,都城的街道好像没什么变化,晏府还是那个晏府,只是门房换了新人。

    晏宸光敲开晏府大门,门房来开门,他们面面相觑,都是互不认识对方。

    门房问:“请问公子有什么事吗?”

    晏宸光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阿勇呢?”

    “阿勇哥早就是管家了,怎么会在这看门啊?你是谁?有事快说,没事赶紧走,别在门口堵着。”门房见晏宸光直呼管家名字,以为是来闹事的,想要赶走他们。

    “馒头!在门口吵什么呢?”管家正好路过大门,看见馒头把大门开了一条缝在和外面吵吵,他快步走到门口敲了一下馒头的脑袋,“真是没有规矩,大吵大闹的像什么样子,让其他府看见了笑话。”

    晏宸光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透过门缝看见了管家服饰,再向上就是阿勇的脸。十年未见,如今一看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追在晏平后面问东问西的小门房了。

    “阿勇……”晏宸光轻轻叫了一声这个名字。

    门内之人听见呼声,从门缝向外看去,看清外面的人后先是愣了一下,转而泪水止不住的流出眼眶,他顾不得什么规矩,将大门“哄”一下拉开,握住晏宸光的手颤巍巍的问:“少爷是你吗?你回来了?”

    晏宸光微微颔首,轻声道:“我回来了。”

    阿勇胡乱用袖子抹掉鼻涕眼泪,冲着馒头喊:“快去告诉老爷,少爷回来了!”

    馒头怎么也没想到,被自己拒之门外的竟然就是那个素未谋面消失十年的晏府少爷,正在他不知该如何开口道歉之时,管家发了话,正好给了个台阶下,他赶紧跑去中庭通知老爷这个好消息去了。

    阿勇把人请进门,看见晏宸光身后还跟了位姑娘,以前从未见过,问道:“这位是?”

    羲江蕴听见他问起自己是谁,端起架子答道:“自然是你们少夫人咯。”

    晏宸光看着羲江蕴突然摆起谱来,轻笑两声道:“婚礼没成不作数的。”说完这句,就看见羲江蕴瞪大了眼睛恶狠狠的瞪着自己,于是赶紧一转话锋,“但是未来还有好多时间,我们可以办一场更好的。”

    羲江蕴看阿勇上下打量自己,赶紧端庄的点了点头。

    阿勇知道在十年前少爷在仓庚任职时曾求娶了一位姑娘,如今大难不死回到都城还将当初的人带了回来,真是难得。

    阿勇看羲江蕴的眼神多了敬佩之意,心道:这姑娘明知少爷可能回不来了,还在边城等上十年,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

    晏宸光和羲江蕴站在中庭的院子里等晏诚,他环顾四周还是熟悉的环境,晏府布置和十年前没什么不同,只是花圃多了几种以前没有的花草,草地更茂盛了些松树也多了几颗。

    晏诚被馒头扶着踉踉跄跄的跑到中庭院子。他平时身体很好,连个头疼脑热都不常见,但是听见晏宸光回来了,两条腿怎么都不听使唤,手也跟着发起抖来。

    晏宸光听见了长廊里传来急促的呼吸声,转头一看,与父亲的视线相交。

    晏诚摆手让馒头松开他,慢悠悠的向着晏宸光走去,两条腿一步一颤,两人离得一尺时一个没站稳向前栽去,晏宸光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晏诚喜极而泣,抱着晏宸光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两句:“我儿终于回来了!老天保佑啊!”

    晏府上下忙忙碌碌,都在为晏宸光与羲江蕴准备接风宴,整个府里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氛。

    晏诚和晏宸光父子相见,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他自从得知仓庚被林宿攻占,每日都是提心吊胆,派了很多人去打听,始终得不到确切消息,久而久之就放弃了。他反复告诉自己,儿子是为国捐躯是忠义之士。但他却总在深夜梦见妻子和儿子在院子里打秋千,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每次醒来都是泪水浸湿了枕头。就在他已经接受儿子已死这个事实之时,上天怜悯,竟然让儿子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还带回了个儿媳妇,真是老天保佑啊!

    羲江蕴知道人家爷俩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要聊,就识趣的跟着阿勇去看新给她收拾出来的屋子,没在打扰他们。

    晏宸光将两国大战和自己被抓去当火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晏诚听完哭的稀里哗啦,他从没见过父亲如此失态的哭过,看着看着自己也忍不住哭起来,俩人在屋里抱头痛哭,听的门外的仆人都开始感动的落泪了。

    夜晚,东宫书房。

    楚兆远和楚楠对坐下棋,窗外传来石子击窗之声,二人同时向窗看去,楚兆远知道是有消息来了,他看了看还没完成的棋局,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楚楠,略思考了一下,道:“进来吧。”

    黑衣人抬窗而入,这是楚楠第一次与他见面,楚楠看了一眼黑衣人,拿起棋子置于棋盘之上,不动声色的问:“父皇以前从没让儿臣见过您的隐卫,今日怎么不藏着掖着了?”

    楚兆远没有回答,而是询问刚进来的黑衣人:“何事?”

    黑衣人递上密信,一句话未说就离开了。

    楚兆远打开信封,信上内容:晏宸光已达都城,一女子与其同行,身分不明。

    楚兆远将信放在棋盘上,打乱了刚才的棋局,楚楠拿起信看了一遍,问道:“晏宸光是谁?父皇为何要监视他?”

    楚兆远道:“他是个从战场上侥幸活下来的人,据说身在林宿营十年之久。”

    楚楠放下信件:“一个通敌叛国之人竟还敢回来。”

    楚兆远开始收回棋盘上的黑子:“只是听说,没有证据。”

    楚楠也将白子收回棋盒:“父皇若是想除掉一个人隐卫部自会出手,哪还需要什么证据?如今他还活着,父皇又派人监视,那定然是他身上有什么您想得到的东西吧。”

    楚兆远刚才说得话都是试探之言,他想看看这个儿子到底有多聪明,如今看来真是像极了当初的自己,什么话都要在脑子里转一转,寻思出点别的意思来。他边拍手边笑道:“好儿子,真是随了我,这么聪明。”

    楚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夸人还不忘了带上自己。

    楚兆远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收回棋盒,接着说:“当初你皇爷爷留了两样东西,分别给了我还有你皇叔楚兆康,但是自你皇叔出了意外,他手上的东西就不翼而飞了。”

    楚楠明白他的意思,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所以,那东西在晏宸光手上?”

    “从前以为是,但是如今看来……”楚兆远没有说完这句话,这么多年都没查到那东西的下落,他也不敢笃定那东西一定在晏宸光手里了,可是不在晏家又能在哪呢?

    “既然如此,何不将他请进宫来问一问?若是有,让他交出来再杀也不迟,若是没有,那就……除了这通敌叛国的贼子。”谁能想到,这些话出自一个十岁小儿之口。

    楚兆远没有再开口,相当于是默许了楚楠的这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