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月华

第八章 天灾人祸

    晏宸光醒来时已是第三日的未时,羲江蕴正好出去给他煎药没在屋里。

    待她煎好了药端着清粥和药进屋时,发现晏宸光已坐在桌前,只是面白如纸唇无血色。他不哭不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眼睛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羲江蕴轻声道:“宸光,你醒了,我刚给你熬了粥煎了药,你先喝点粥再把药吃了,这样才能好的快些。”

    晏宸光听见羲江蕴的说话声才将头转过来,他没有拒绝,默默的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药很苦,却比不过心里的苦。

    晏宸光问道:“羲姐姐,我的家人,就只剩下你一个了。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羲江蕴站在晏宸光面前将他揽入怀中,轻声道:“当然,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皇帝并没有大肆搜捕晏宸光与羲江蕴,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晏宸光按时吃饭按时吃药,羲江蕴没有提起任何当日发生的事情,她以为时间可以让他淡忘一切,但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又到了秋季,晏宸光喝下最后一贴药走出房间,和羲江蕴并排坐在台阶上看着院子中的杂草。

    晏宸光咳嗽了两声,他余毒未清落下了病根,一吹风就会咳嗽。他问道:“羲姐姐,咱们在这住了这么久,为什么不把院子清一清?杂草丛生不太好看。”

    羲江蕴道:“绝尘说,杂草也是生命,也有活着的权利。她好像很喜欢院子里这些杂草,所以一直都没修剪。”

    “那为什么我们连杂草都不如呢?”晏宸光的眼泪伴着这句话滑落脸颊,这是父亲死后他第二次落泪,不似当时他抱着父亲的尸首那般高声痛哭,只是默默的流泪,不发出半点声响。

    羲江蕴自知说错了话,赶紧转移话题:“这杂草有什么好看的,现在正是菊花盛开的时节,明日我去寻几盆品相好的带回来摆在屋里,咱们看漂亮的花多好。”

    “父亲生前也爱菊花,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羲江蕴哑口无言,她不知道晏诚喜欢菊花,这下戳到晏宸光的伤口,如何才能让他愈合?

    晏宸光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抹去眼泪,转而看着羲江蕴:“羲姐姐,我们去看看父亲好不好?”

    “啊?”羲江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转了心意,他能解开心结自然是好的,于是赶紧答应,“好,现在就去。”

    羲江蕴带着晏宸光出了绝尘观去到启明山悬崖边的林子里,晏诚的墓就立在那,周围还有晏府其他人的墓碑,只是有名字的只有三个,分别是晏诚、阿勇和馒头,再看其他全是空碑。

    这些人都是羲江蕴一个人埋的,碑也是她一个人立的,她只认识这三人,所以墓碑也只能如此了。

    在救晏宸光回来的第二天,羲江蕴偷偷去天然居附近查探过,那里平时没人居住,只有几个常年居住在内的仆人负责打扫卫生养护花草。晏府仆人和晏诚的尸体还躺在上了锁的后院里,就好像从来没人见过他们一般。她来来回回飞了几趟,将后院所有的尸体都搬回启明山,也包括那几个素不相识的苦命人。

    晏宸光跪在晏诚的墓前,磕了三个头,道:“爹,您说得话我谨记于心,愿有生之年尽我所能查清母亲因何而故,让你们九泉之下得以团圆。”

    羲江蕴也学着晏宸光的样子给晏诚的墓磕了个头,发誓道:“爹,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晏宸光,不会再让他受到伤害了。”

    晏宸光很后悔之前说让羲江蕴不要离开的话,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只会让他们都处于危险之中,他不希望羲江蕴为了人间事失去自由,她该是遨游天地无拘无束的。

    他们沿着山间小路行走,晏宸光突然开口道:“羲姐姐,我们没有拜堂,就不算成亲。你……不必管我。”从前的他虽然没钱没势,但背后总还是有晏府的支撑,如今晏府已然消逝,他又怎么能拉着羲江蕴一起过苦日子呢?

    羲江蕴知道他是想将她激走独自面对险境,便停下脚步正色道:“在我们仓庚山,只要写了聘书,收了聘礼,那二人无论如何一辈子都是分不开的了。”虽然聘书和聘礼早在那场战争中化作了飞灰,但她的心意却不会像那些身外之物一样易逝,“所以,我会和你共进退,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可人的一辈子很短,或许还能再过十年二十年,或许只到明天。”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金乌的一辈子很长,可以等百年千年,直到与你相遇,再续今生之缘。”羲江蕴拉起晏宸光的手,牵着他向绝尘观走去,“你怕我再因为人间事被罚,可是就算我现在走了,回到仓庚不还是会被关禁闭吗?那我还不如在这启明山躲上一阵子,和你一起为无辜枉死的人讨回公道。”

    晏宸光被羲江蕴拉着慢慢的向前走,他没再拒绝,因为他知道羲江蕴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从来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在回去的路上,他将晏诚在地下囚室里跟他说得话讲给了羲江蕴。

    既然心中有了目标,那便有了动力。

    从这天起他们在绝尘观的房间里立起一张木板,将搜集来的有用消息都钉与木板之上。

    到了冬至那天,板子上已经铺满了各种消息。

    据晏宸光所记,晏诚并不常参加豪门宴会,去过的几次屈指可数,大多都是那种实在推脱不掉非去不可的宴会。唯有一次是他欣然前往没有一点推脱的,那就是十七年前的一场赏菊宴。

    要说为什么晏宸光记得这么清楚,还都是因为徐容安在那天打了他几板子。他的母亲向来温婉,平时除了动动嘴训斥两句以外从没打过他,只是那天他在院子里鼓捣炼丹差点把房子烧了,母亲才如此生气请出家法。

    他被打之后心里不痛快,就偷偷溜出府想着去父亲说的那场宴会看看,可是没有请帖是进不去的,只是好不容易来了他才不会轻易放弃,于是在院子侧面找了颗树,爬上树翻墙进了院子里。此处偏僻无人看见他,他便大摇大摆的往前院走,赏菊去了。

    这场宴会人极多,他并没有碰到父亲,最后散场也是自己走回家的,他出去时门口并没有他家的马车,可父亲却是到深夜才回府。

    但那赏菊宴就是看看各式菊花,品茶吟诗,并无不妥。晏诚所说“若是不去,就不会害了徐氏一家”又从何而来呢?

    这场赏菊宴以后徐容安卧床不起,他想去看望母亲却总是被父亲以各种理由赶走,直至母亲去世,他都没与母亲见过几面,现在想来,是父亲怕他发现什么被牵涉其中吧。舅舅的商队也是在母亲去世那年突逢天灾全队殒命,如今一想确实是太过巧合了些,所以那天灾恐非真的天意,而是人为吧。

    羲江蕴看着板子上的纸条,理不出一点头绪,或者说,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搜集这些东西。晏诚之死很明显是皇帝设的局,若想报仇必定是要天下大乱的,晏宸光不会为了一己私仇舍弃天下苍生,那又何必费时费力找这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来呢?

    晏宸光抱着暖炉坐在木板前,他侧头看了看羲江蕴道:“羲姐姐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

    “你怎么知道我有疑问?”

    “自然是都写在脸上了。”

    “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搜集这些消息。都是些行商的票据,还有西风镇的陈年旧事,跟爹没有任何关系。”

    晏宸光摇摇头:“我们不是在查爹的事,是在查娘的事,那是爹在临终前都放不下的心结。爹的事……我们无能为力,那个人不止是我的杀父仇人,他还是天下之君,我不能为了私仇祸乱天下。虽然他害了我全家性命,却也做了不少于民有利之事,兴修水利广开运河,开垦良田减少赋税,若是没有他就不会有辰国的今天。”

    “可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要是真如此为民着想,当初怎么会舍弃仓庚,让那些留在城中的老弱病残全都难逃一死!”

    羲江蕴看晏宸光没有答话,知道是自己说错话了,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便想着把话题转到原本的轨迹上。

    她赶紧敲了敲木板上的地图:“你曾说舅舅是在西风镇遇险的,不如我们明日去西风镇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晏宸光被敲木板的声音震的回过神来,他点点头道:“正有此意。”

    晏诚话里的意思很明确,徐氏一族的死是同一人造成的,若是按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说不定能找到真凶。

    第二日一早,晏宸光穿着单衣站在窗前,冷风入室,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羲江蕴拿着新买的棉衣棉帽从窗口递给晏宸光,然后不由分说的把窗户从外关上,将门开了个小缝挤了进去。

    羲江蕴给晏宸光裹上棉衣,帽子也紧紧的扣在头上才领他出门,这一出门竟在院中见到了许久不见的陆月泉。

    晏宸光见到陆月泉如见到救星,赶紧颠颠的跑向他。

    这段时间羲江蕴就好像看小孩一样看着晏宸光,穿多少衣服吃多少饭都要听她的安排,晏宸光知道她是关心自己,不忍心拒绝,但今天这身装扮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陆月泉见晏宸光这身装扮,没等他到身边就哈哈笑起来:“不过是几月没见,你怎么胖的跟个熊一样了?”

    晏宸光解释道:“这是羲姐姐新买的棉衣,不过是有些厚罢了。”

    羲江蕴冲陆月泉翻了个白眼,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本以为从此往后都是她与晏宸光二人共度,但是现在看来,又多了个夹在他们中间碍眼的人。她不耐烦的问:“你怎么出来的这么快,不是说没个几十年出不来吗?”

    “咳咳咳。”院里风大,就算晏宸光裹得很厚也还是被吹的咳嗽起来。

    陆月泉见状,赶紧道:“我这刚回来你们也不说请我进屋坐坐,走进屋说去。”因为棉衣太厚,他吃力的搭上晏宸光的肩膀,俩人勾肩搭背的进了屋。

    屋里烧着炉子,晏宸光将棉衣棉帽都脱了下来,三人围坐桌前。

    晏宸光给陆月泉倒了杯热水,问道:“上次你不辞而别,可是有什么麻烦事?”

    “嗯?石头姐没告诉你?我可是为了你们俩甘愿回族拖住他们啊!”陆月泉指着羲江蕴大喊大叫,“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忘恩负义!我在仓庚等了这么久转了好几圈,都没见有人来拿我回去,我便回来找你们了,要是我真被抓回去了,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都不告诉他真相?!”

    羲江蕴一巴掌拍开陆月泉的手:“我那是怕他忧思过重,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体。”

    晏宸光见两人刚见面就要吵起来,赶紧打圆场:“回都回来了,咱们就别说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倒是今天本应去西风镇的,但是难得团聚,明日再去也是可以的。”

    陆月泉伸手制止:“那倒不必,反正咱们都见面了,去哪都是一样。”说罢,开始跟羲江蕴一起给晏宸光裹棉衣。

    晏宸光本以为陆月泉回来羲江蕴会分散点注意力,却没想到他俩会一起给他裹袄子,里三层外三层的,生怕他冻着再生病了。

    待整装完毕,羲江蕴就先下山找马车去了。如果晏宸光身体无碍,羲江蕴和陆月泉架着他飞到西风镇就好,又快又省钱,可惜他现在受不了风,要是飞到西风镇,恐怕是半条命都没了。

    再有一个月就是新年,来绝尘观上香的人多了起来,山下的马车自然也就多了起来,这些车夫消息都灵通的很,总是会知道在哪可以赚到更多的钱。

    陆月泉和晏宸光慢悠悠下山,等到下了山找到羲江蕴时已是中午,刚坐到车厢里,陆月泉的肚子就咕咕叫起来。

    “不如先找点东西果腹?”陆月泉试探性的问了问。

    “你早该在观里吃饱了再下山的,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上哪去弄吃的?”羲江蕴不耐烦的说到。

    “我飞回去拿点新鲜的贡品下来,就算我不吃,他总得吃吧。”陆月泉说着指了指晏宸光。

    晏宸光在旁边赶紧捂了他的嘴,小声道:“车夫还在外面。直接去西风镇吧,我不饿,你再坚持坚持,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羲江蕴真恨不得把陆月泉的脑袋给拧下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浆糊,哪有正常人会说“飞回去”还吃贡品的?

    羲江蕴拉开车帘子,见车夫还在给马喂草,并未靠近车厢,想来是没有听见陆月泉说的话。她将车夫叫来给了他十五两银子,将马和车一同买了下来,又把陆月泉赶出去驾车。

    晏宸光见羲江蕴出手阔绰,便问道:“羲姐姐如何得来这么些银钱?”

    羲江蕴想也没想就说:“玉灵殿的功德箱里多得是,随手拿的啊。”

    晏宸光闻言,脸上刷一下红了起来,他之前万般瞧不上绝尘仙子,现在到好,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连钱都用人家的,真是羞愧死了。

    羲江蕴见他脸突然变得通红,以为是被风吹的生了病,赶紧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摸了半天也没摸出来发烫,就顺势又给他紧了紧帽子。

    临近傍晚,终于到了西风镇,他们随便找了一家客栈订了两间屋子。

    晏宸光说什么都不肯和羲江蕴住在一屋,说什么还没举行婚礼,这样明目张胆的住在一起有辱斯文。

    最后没办法,只能是羲江蕴自己住一间,晏宸光和陆月泉住一间。

    找好了住处,陆月泉早就被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嚷嚷着出去找吃的,三人出了客栈,随便找了个面摊,点了三碗面。

    天很快黑下来,风也更大了,羲江蕴催促着他们赶紧吃完赶紧回客栈,要是晏宸光在这病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回客栈时,陆月泉总是回头张望,晏宸光发现他的不对劲,想去询问却被他一个眼神给杀了回去。

    进了客栈三人并没有各自回房,而是聚在羲江蕴的房间里,陆月泉一挥手设了个结界,让外面听不见屋内的对话。

    陆月泉道:“有人跟着咱们,好像是……上次那个黑衣人。”

    晏宸光一听见“黑衣人”这几个字,心咯噔一下,到头来皇帝还是不肯放过他,都追到西风镇来了,晏家到底是有什么东西能让一国之君如此行事?

    羲江蕴皱着眉头道:“这狗皇帝欺人太甚,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对他怎么样啊?”

    晏宸光赶紧拉了羲江蕴的手腕:“羲姐姐别冲动,他想跟就跟吧,左右有你们保护我,不会出什么事的。”

    羲江蕴叹口气道:“唉,若不是你,我才不受这窝囊气呢。”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在桌前坐了两刻钟,本就坐了半天的马车累得够呛,现在晏宸光更是坚持不住了,连连捶腰长吁短叹。

    羲江蕴眼瞅着他难受,赶紧提起来这的目的,想着能分散一下注意力:“咱们到这西风镇就是为了查当年天灾的事,那要从何查起?”

    晏宸光听见这话集中了精神,也感觉不到腰疼了,他略微思考了一下,道:“既然父亲能想到舅舅与母亲是被同一人所害,那之前暗查时必定也来过西风镇,可能是没有收获,又或是落下了什么,才导致最后没有结果的。我们可以先从知晓当年天灾的人开始问起。”

    “去哪寻那些人?”陆月泉问了一句。

    晏宸光道:“茶楼酒馆,人多眼杂的地方。”

    窗外的黑衣人听了许久,都没听到屋内半点声响,在外面冻了半个时辰,实在受不了了才离开。

    待到窗外无人,陆月泉才撤去隔音的结界,然后陪着晏宸光回了他们的房间休息去了。

    第二日一早,待三人收拾好自己后,便下楼询问掌柜西风镇最有名的茶楼在何处,掌柜给他们指了个方向,只说到了那附近看见人最多的地方就是了。

    西风镇面积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许是离都城不远的缘故,冬日这街上都是热闹的很。

    他们按着客栈掌柜指的路线走了没一会,就看见一处人满为患的小楼,隔着不远看过去,楼前立了块牌子上面刻着“祥云茶馆”四个大字,门口的人推推搡搡,踮着脚尖往里面看,倒是二楼雅间少有人坐,全都开着窗户却瞧不见一个人坐在里面。

    他们走到门口,茶馆伙计上下打量几眼就赶紧上前去迎,挥着手赶开了门口聚集的人,将他们带到楼上雅间。

    一进门才知道,原来一楼大堂有位说书先生在讲故事,怪不得人挤人的都想进来。

    伙计将三人带上楼后,急着向他们推销茶馆里的名茶和点心,谁知道他们只要了一壶热水,和一盘米糕,连着雅间的钱一起算下来才花了一两银子,本以为他们是大主顾能多赚点提成,却不想也和楼下那些穷鬼一样,抠门的很。

    伙计冷着脸上完热水和米糕就要离开,却被晏宸光给叫住了,羲江蕴给了那伙计一两银子,伙计立马变了脸,笑嘻嘻的说着吉祥话。

    既然伙计已收了他们的好处,晏宸光也不客套,直接切入主题问道:“小兄弟可知咱们这西风镇曾闹过天灾?”

    此话一出,伙计便知道他们来这不是为了喝茶听书,而是为了打听消息的,不过这茶馆就是开门做生意的,做什么生意不是做?只要钱落到自己兜里就是好生意。

    伙计想了想转身把雅间的门给拉上,又回到桌边小声道:“闹天灾的时候我还小,记不得什么事了,但是我知道有记得这场天灾的人,不过……”他说到一半,冲着对面三人捻了捻手指。

    羲江蕴又拿出一两银子,伙计赶紧接下塞进怀里,笑的合不拢嘴。

    伙计告诉他们茶馆后面的巷子里都是西风镇的老住户,随便找个老人家问问应该都能记得那场天灾。

    他们谢过伙计就直奔那条巷子而去,但是冬日天冷,巷子里鲜少有老人家出门,都是些不怕冷的孩子在跑着玩。他们又不好直接去敲门问话,那大概得被当成图谋不轨的贼人给赶出去吧。

    正发愁的时候,巷子拐角来了一位背着大筐的老大爷,陆月泉赶紧去帮着他背筐,老大爷连连夸陆月泉是个好孩子,三个人也就顺理成章的跟着这位老大爷进了他家的院子。

    这院子就他一个人住,他是孤身一人并无亲眷。

    一番攀谈之后,老大爷顺着他们的引导,说出了他所知的十六年前的那场天灾。他只记得那天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在夜间时突发巨响,待到天亮了便有人传消息说镇口那条路遇上山体滑坡,给堵了。后来官府组织镇民一起挖了好几天才将路给清出来,他们还在石头堆底下挖出来好几具尸体和板车,还有些看不出来原貌的布匹,看样子是一个走货的商队不巧遇上这祸事了。

    得知此消息的三人又与老大爷寒暄了一阵,眼瞅着要到中午了,他们不好意思留下来打扰人家吃饭,就匆匆拜别,回客栈去了。

    回到客栈,陆月泉又建起了隔音的结界,道:“今日还是有尾巴跟着,只不过换了人,乔装成普通镇民模样了。”

    晏宸光无暇顾及其他,上午得知的消息与他小时候听父亲讲的消息并无差别,又如何从天灾联系到人祸呢?

    羲江蕴看着晏宸光紧皱的眉头,稍微想了一想,一拍桌子道:“既然人问不出来,那我们就问问别的东西!”

    她这毫无征兆的一拍桌,给对面两人都吓了一跳,晏宸光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羲江蕴的意思,她是想找西风镇的精怪,询问当年的情况。

    趁着天亮,他们匆匆吃完午饭,便往当年天灾掩埋的道路去了。这条路正是他们来时的那条路,这也是西风镇唯一一条通往都城的路。

    他们到了山脚下,羲江蕴看着周围没人,便抬手在空中画了个符,不一会就有几只黑乎乎的鸟飞到她面前,叽叽喳喳的叫唤,羲江蕴也发出咕咕声,像是在与他们对话。

    晏宸光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拽了拽陆月泉的袖子,递去疑惑的眼神,陆月泉见他如此神情,便道:“那几只乌鸦精还没修成人形,活的时间也很短,他们说要想知道十多年前的事不如去找山神,只有山神是一直在这的,那些修炼好了的精怪早都下山去了。”

    晏宸光点点头,等着羲江蕴告别几只小乌鸦后,他们又顺着山路往更高处去了。

    他们要去找山神,山神自然是住在山神庙里,而这座山的山神庙正建在山的最高处。

    他们晃晃悠悠的走了很久才到地方,大概是当初把庙建的离镇子太远的缘故,现在少有人上山祭拜,神像前的供桌上只有几块长了毛的贡品,连蒲团都是破了好几个洞的。

    羲江蕴在神像前念了几句,不一会门口就出现一个白胡子老头。

    那老者扫视三人一眼,风风火火的走进庙里,道:“不知姑娘唤老朽出来,有什么要紧事啊?过些天就要下雪了,老朽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原来这白胡子老头就是山神,晏宸光恭恭敬敬的给他行礼,将来意告知。只是那山神看着很是着急,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刚说了两句话就要将他们打发走,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山上风大,晏宸光又开始咳嗽,羲江蕴和陆月泉赶紧带着他下山去了,真是白走一趟,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打听出来。

    往后的几天,一天比一天冷,羲江蕴不敢再让晏宸光出门,嘱咐陆月泉看着他,自己独自上山去打探消息,从那时起就是一天到晚跟在山神屁股后面跑。

    羲江蕴跟了这几日才知道,山神每日都在帮山上的动物筑窝,想来是要在下雪之前给它们安好家。既然想从人家那得消息总得做点什么,于是乎羲江蕴跟着干起来,也多亏有她的帮助,才正赶在下雪的前一天将这一片山上的窝都建好了。

    建完窝的第二天,天还没亮,天上就开始飘小雪花了。

    等到天全亮起来的时候,雪已在地上积了一寸有余,羲江蕴踏着雪上山来寻山神,不等到山神庙,就看见山神站在庙门口等她。

    今天的山神一反常态,笑呵呵的跟羲江蕴打了招呼,若是没见过他前两日的样子,还真以为他是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呢。

    活都干完了,雪也已经下起来了,山神今日总算是空出点时间来了。

    羲江蕴象征性的寒暄两句,就开始问十六年前的那场天灾。

    山神并没有顺着她的话题说下去,反而开始跟她扯起闲篇:“小姑娘,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普通小妖,怎么对这小山那么感兴趣呢?”

    她如实回答道:“我听人说那天灾实为人祸,我有一位故人就是因那场意外丧生的,听了这个消息就想着来查查,实在是不想让故人死的不明不白。”

    “小姑娘不诚实,当年山上的精怪连受伤的都没有更别提什么丧生的了,难不成你的故人是那几个被埋在土里的凡人?”

    “正是。当年路过这的其中一人,是我夫君的舅舅。”

    “夫君?”山神眯着眼睛捋了捋胡子,“前两日随你一同上山的那个病秧子,是你的夫君啊,人妖相恋大多都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那另一个呢?是干什么的?”

    羲江蕴已经尽量把话题往天灾上转了,但山神好像有意不想回答,总是打岔,但现在有求于人她又不好发作,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那位是我的表兄,他是我夫君的好友。”

    “嗯,小伙子看着挺年轻,不像哥哥,倒像是弟弟。”山神继续捋着他那一撮白胡子,说完这句半天不见说下一句,给羲江蕴急的抓心挠肝,大冬天的脑门上还渗出了汗。

    山神其实也不是什么坏老头,看着羲江蕴如此着急的神情,再加上她这两天干活还算诚恳的份上,他沉思半晌开始慢悠悠的说起十六年前那场“天灾”。

    嘉辰十五年,夏夜。

    西风镇外的山上来了一群人,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像是樵夫,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大筐,但走起路来却是沉稳有力,步伐异于常人。

    去山神庙的人很少,所以山神就只是偶尔听听人们的祈祷,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山头上瞎溜达,而且他作息也不是十分规律,偶尔还会昼伏夜行。

    这天晚上山神如常在山头上溜达,正巧看见了这帮人,他路过时没太在意以为是山下的村民上山来捡柴火来了,于是只瞥了一眼就走了,但走了几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哪有人大晚上上山捡柴火的?这黑灯瞎火的能看见什么?想到这,他又退了回去,飞到树上想去看个究竟。

    只见那伙人在林子里四处挖坑,又往坑里埋了东西,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个时辰就已处理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坑,临走时还四周环视了一圈,像是怕被人发现一样。

    这些人鬼鬼祟祟,待到他们走后山神飞下树,随便刨开一个坑,拿出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个破坛子,掂着沉甸甸的,想来应该是从哪得的宝贝,怕被人发现才埋在山上的,这帮人还挺精,知道把东西分着藏,丢也不至于全丢。

    他没有窃取他人财物的习惯,于是又把坛子埋了回去,晃晃悠悠的回山神庙去了。

    到庙里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这时他才发现两只手心都沾了黑灰,蹭的衣服上都是,心里只道:那些人真是讨厌,害我弄脏了衣服。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雨夜他才知道,那些人何止是讨厌,简直是丧心病狂!

    山神总是会提前一段时间知道本地未来的天气,所以在下暴雨之前,他将山里的动物都安排到了高处,以防雨水太大将它们冲走。

    劳累了好几天的山神,天刚暗没一会就在神像里睡着了,只是突然一声巨响将他从睡梦中惊醒,山神庙也跟着这声响摇晃起来。他赶紧跑出去,看见天已经下起了毛毛雨,按理说这雨还未下大,怎么会打这么个地动山摇的雷呢?

    山的摇晃并没有停止,他抬眼望去看见尘土飞扬,远处的树好像都长了脚一般,竟直直的往山下跑,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根本就不是什么打雷,是山塌了!

    山上的动物被吓得四处乱窜,他飞到了塌方的地方,这正是前两日那伙人埋坛子的地方。

    飞尘滚滚,还夹杂着刺鼻的气味,是火药!

    山体滑坡,他已无力阻止,心中万般悔恨,只恨自己当时没有打开坛子一探究竟,手上沾了碳粉也不曾怀疑,就是因为自己的失职,才让这座小山遭此劫难。

    不一会儿下起大雨,山体滑坡渐渐平息,山神来不及哀痛,就赶回山神庙去安抚那些受惊的动物们。

    等到动物们平息了情绪,已然天亮了。

    雨停后,西风镇的人来疏通道路,在山石下挖出了几具尸体,山神站在山上看着这一切,他在那群疏通道路的人里面看见了当初上山埋坛子的那几个人。

    等到山路收拾的差不多了,那几个人偷偷带着尸体连夜离开了西风镇,山神不能离开此山,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路的尽头。

    “所以,那不是天灾而是人为的!”羲江蕴听完山神的故事,怒气蹭蹭上涨,什么人这么恶毒,不仅毁山杀人,还能若无其事的将尸体带走。尤其是这懦弱的山神老头,自己家都被炸了都不知道还手,“你真是白长了这么大年纪,这么能轻易放他们离开呢?”

    “恶人自有恶报,他们做的错事自有天罚,轮不到我去管教。”山神还是捋着那一撮白胡子,看不出表情变化。

    又是个只会讲大道理的迂腐之人,羲江蕴觉得烦闷只想快些回去将此事告知晏宸光,招呼也不打一个的便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山神叫住了。

    “小姑娘,别总是去管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本本分分的做个妖多好。”

    羲江蕴只回了一句“我不愿违心而活,告辞。”说完就化作一道光飞走了。

    羲江蕴回到客栈已是中午,晏宸光和陆月泉已点好了饭菜在等她回来。

    陆月泉还是和以前一样只顾得上贪吃,看羲江蕴回来了不等她坐下就开始往自己嘴里送东西。

    晏宸光的心思全放在羲江蕴身上,看见她气鼓鼓的回来以为是没得到消息,赶紧安慰道:“羲姐姐不必生气,本就是十多年前的事,问不出来也是正常,我们再找别的线索就是了。”

    羲江蕴听见他这么说,心里的火消了一半:“你不怨我把你关在客栈里,反倒安慰起我来了。”

    这些天晏宸光被关在客栈里,一步没出去过,他本想一起去求山神,奈何身子太弱吹不得半点风,羲江蕴这么做也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又为了他的事忙前忙后,他又怎么能怨她呢?

    就趁着两人说话的这一小会功夫,陆月泉已经把饭菜吃的只剩盘子了,待到打了个饱嗝才发现晏宸光和羲江蕴一口都没吃上。

    如果眼神能伤人的话,现在陆月泉的身上应该已经被羲江蕴捅出好几个大洞了,他也是怪不好意思,只是这吃起来嘴就刹不住闸的毛病实在是改不了,眼看着羲江蕴就要爆发,他赶紧提了衣摆跑出门去又在楼下定了几个新菜。

    下午的时候,羲江蕴把山神的故事讲与二人听,再忆一遍的时候她才想明白山神的苦衷,像他这样的小仙只能管管所在山头的山精们,再怎么样也没权利去管人间之事,他能做的只有苦等天罚,相信善恶有报,若是他真的不在意,又怎么能把十六年前的事记得这么清楚呢?

    晏宸光听完大为震惊:“火药是禁物,况且毁山之举火药分量定然不小,他们从何得来?”

    羲江蕴也是不解,从前在绝尘观时听绝尘仙子说过这东西,好像是人类为了打仗研究出来的。

    羲江蕴累了这许多天,说话时连连打哈欠,晏宸光提议明日回绝尘观再详谈,然后就拉着陆月泉离开了。

    陆月泉在此之前从没听说过这东西,觉得非常稀奇,回去以后扯着晏宸光问东问西:“火药长什么样啊?很厉害吗?有法术厉害吗?如果吃了会怎么样……”

    晏宸光被问得一个头两个大,装着咳嗽了两声,陆月泉才停住嘴。

    “我不问了,不问了,你先歇歇,等歇好了再说也行。”陆月泉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看着晏宸光休息。

    被这么死死盯着,谁还能休息的了?晏宸光翻了好几个身,也等不到陆月泉离开床边,最后只好又坐起来与他说火药的事情。

    “你这么快就休息好了?不再躺会?”陆月泉早看出来他是装咳嗽,只是没有揭穿。

    “真是斗不过你,与你说行了吧。”晏宸光盘腿坐在床上冲陆月泉翻了个白眼,“我没见过真的火药,只在小时候听说过,好像是黑色粉状,当初开国的时候在战场上用过。可能是威力太大控制不好吧,都城旁边的火药库炸过一次,从那以后就被禁用了。”

    陆月泉点点头:“你们倒真是厉害,学不会法术竟然能制出堪比法术的器物来。”

    晏宸光道:“终究不是什么好物,徒增杀孽罢了。”

    “想来那东西应该不是什么好吃的。”陆月泉嘀咕着站起身来,“你休息吧,明天回绝尘观再说。”

    晏宸光只觉得十分无语,原来刚才问了这么半天,重点竟然是“能不能吃”?这陆月泉真是个贪吃鬼。

    皇宫,御书房。

    楚楠站在书案前看楚兆远批奏折:“儿臣听闻几月前户部的晏尚书因贪墨被抄了家,不知可搜到什么没有?”

    楚兆远停下手中的笔,看着楚楠道:“几月前的事,怎么今日想起来问了?”楚兆远知道他这小儿子虽然年龄不大,却心思缜密,他身边发生的事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楚楠耳朵里,今日一问必定是发现了什么。

    楚楠压低了声音道:“儿臣知道,晏府众人皆被就地正法。但儿臣尚有一事不解。”

    楚兆远饶有兴致:“说来听听。”

    楚楠道:“晏府还有一人逃脱,现在就在西风镇,为何不将他就地处决?难道父皇不怕他想要为晏府报仇吗?”

    楚兆远摸了摸下巴:“不怕他报仇,就怕他不想报仇啊。”

    楚楠不解:“这是为何?”

    楚兆远冷笑道:“当初想着他若不说就让他带着秘密闭眼,却没想到让他给逃了,如此一来何不将计就计?他若想报仇,必然得动用那半枚玉符,待到他拿出那玉符的时候再死也不迟。”

    楚楠还是有些不解:“既如此,父皇又为何贴了告示全国通缉他?若是被别人给抓了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楠儿可别忘了,他身边还有两个妖怪呢,怎么可能轻易被人抓去?”

    楚楠点点头,却又略带担忧的问:“既然有两个妖怪为他所用,万一他们直接杀到宫里可如何是好?”

    “不必惊慌,我已经找了术士在宫中摆上阵法,那两个妖怪就算是再厉害,也是进不来的。只要我们在宫中那便万无一失了。”

    楚楠沉默着没说话,心里却在想:若是术士有用,上次你还能被打得鼻青脸肿,好几天下不来床?还是赶紧离这皇宫远点,免得被拖累。

    说来也是巧,楚楠本该住在东宫,但是楚兆远为了彰显他有多爱这个皇子,小小年纪的楚楠竟可以提前出宫住在属于自己的太子府里,而那宫外的太子府不是正好可以躲灾?

    两人又在御书房里说了会话,楚楠就寻个理由出宫回太子府去了。

    等到天全黑下来时,隐卫首领自窗而入,将这几日在西风镇所见所闻一一述说:“晏宸光一行并无异样,每日都换人跟踪,他们定然是没有察觉的。据报,他们在镇上几处询问十六年前的那场天灾,但是没什么结果,不出几日就该往回走了。”

    楚兆远点点头,又问:“除了这些没有别的?”

    “没有了。”

    楚兆远冷笑道:“哼,眼见全家惨死,还不拿出报仇的宝贝来,倒真是有几分气魄,可惜了,他姓晏不姓楚。”说罢,一挥手,隐卫首领退出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