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月华

第十二章 命运不公

    陆月泉前些日子离开了启明山,说是西山有事要回去处理一下,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羲江蕴倒是不太相信他的说辞,像他这样游手好闲啥都不会的人,有事也轮不到他管吧?嘴上说着他走了也好,终于能得几天清净日子,但是晏宸光和她心里都是有些舍不得陆月泉离开的,小院里突然少了个人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陆月泉走后隔了几天,羲江蕴说她有些想念母亲了,想要回仓庚一趟。她走之前嘱咐晏宸光要是一个人待着无聊,就去绝尘观看看,那人多热闹。

    晏宸光笑着挥了挥手,目送她远去。

    算算日子,羲江蕴的生辰快到了,他还没想好今年要送点什么,这是他们成亲后给他给羲江蕴过的第九个生辰,以往每年不是送花就是送衣服都没什么新意,今年一定要,给她一个惊喜。

    绝尘仙子早早的关了观门,站在玉灵殿门口等待羲江蕴,不多时,羲江蕴降落在她身旁。

    “我让你帮忙找的药,找到了?”羲江蕴刚站稳就急匆匆问道。

    绝尘仙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羲江蕴可讨厌这样卖关子:“到底是找到还是没找到啊?”

    绝尘仙子道:“找是找到了,但不在我手里。”

    “那在哪?我去寻来。”

    “在西山。”

    “在西山?那不是毕方族的地域吗?那就好办了,陆月泉肯定会帮忙的。”羲江蕴说着就想走,却被绝尘仙子拉住了。

    绝尘仙子微微皱眉问道:“你真打算这么做?改命可是要遭天罚的。”

    羲江蕴挣开绝尘仙子的手:“雪知都可以改命,为什么晏宸光不可以?我就是要他活的长一些,又不是让他成妖升仙的,你也别太担心了。”说完她化作一道光飞走了。

    绝尘仙子望着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但愿如此吧。”

    晏宸光在院子里鼓捣着一堆木块,他苦思冥想好多天终于想到要送点什么了,就送个浮雕木册吧。将他们一同经历的大事都刻在木板上装订成册,等他过些年老死了好歹能给羲江蕴留下点念想。

    他先去绝尘观找绝尘仙子要了些木匠工具,又在小院附近砍了几块木头,打磨成型后开始雕花制作。

    他晚上设计图案,白天雕刻木头。每日黄昏羲江蕴都会与他都通过月华聊上两句,羲江蕴问他这几天在做什么,他都含糊着说和以前一样,给绝尘仙子抄书卖给香客们,赚一些补贴家用的银钱。然后他问羲江蕴去了哪,什么时候回来,羲江蕴每次都说过两天就回了,叫他不要担心。

    两日又两日,过了整整八天还有两天就是十月八日羲江蕴的生辰了,晏宸光已经将木雕版画刻好,用粗线绑成册,但羲江蕴还是没有回来,并且今日也没有用月华与他交谈。

    羲江蕴以前从未离开过这么长时间,看着没有星月黑乎乎的夜晚,晏宸光有种不好的预感。

    晏宸光打着灯笼去了绝尘观,敲响观门,无人应答。

    他又多使了些力气,重重的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反应,他便转身下了台阶。

    身后传来吱呀呀开门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绝尘仙子叫住了晏宸光。

    晏宸光听见绝尘仙子的声音赶紧回头跑上台阶:“原来你在观里,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今日羲姐姐并未与我交谈,我怕她出什么事了。”

    绝尘仙子面色如常:“能有什么事,明天她就回来了,大半夜的别四处乱跑,附近的山精倒是都认识你,但附近的土匪可不认识你!”

    晏宸光听见绝尘仙子如此笃定,总算是放下心,看来是自己多虑了,于是又提着灯笼往回走了。

    待他走后,绝尘仙子拿出金册翻看,今日事件还没出现在册,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但后面那张存在多年的内容告诉绝尘仙子,羲江蕴一定不会有事,因为金册从不会出错也不会被更改。

    羲江蕴在离开绝尘观后直奔西山,她去那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拿到续元丹回去给晏宸光增加寿命。

    从去年雪知改命成功后她就开始琢磨,半人半妖都能脱身成人,那为凡人延命又有何不可呢?虽然金册上没有言明晏宸光因何而故,但她想,大概还是病死的吧,自从那年中毒,他的身子就落下了病根,主要是他们现在的生活如此安逸,除了这个死法她再想不出其他了。于是她将此心事告诉绝尘仙子,求她帮忙找能延人性命的法子。绝尘仙子起初不答应,但捱不过羲江蕴日日烦扰,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嘉辰四十年,羲江蕴为夫晏宸光发丧。这是金册上的内容,当初绝尘仙子念与她听,她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挥之不去。

    如今已是嘉辰四十年的十月,若是再找不到延命的办法,最多再有两月晏宸光必死无疑。

    羲江蕴火急火燎的赶到西山,却不知如何进入毕方族。她只在小时候随母亲一起来过两回,后面长大了就再也没来过了。

    她在山上飞了一圈,一点灵力波动都感觉不到,这毕方族的结界还真是结实,连个缝都没有。

    羲江蕴落到一块石头上变成人形,沿着山上的小路寻找毕方族的入口,离地面太远感知不到灵力波动,离地面近一点或许能感受到呢?毕竟入口肯定是在地上的。

    只是还没走两步,一张金线大网从天而降,落在羲江蕴的身上给她罩个严严实实。

    怎么回事?她使出法术想要挣脱,却被越箍越紧。她反应过来,这是毕方族独有的困兽金丝网,普通法术无法损毁,御火术倒是能将网破开,但她知道此物极为珍贵,就这么破开似乎有些可惜。

    她心道:此处设有埋伏定然是离入口不远了,我在此闹上一闹定然有人出来查看。

    如此想着她开始在地上大喊大叫起来,如此闹腾了好一阵子才引来了几个毕方族人。

    来了三个人,都是没学好化形的,一个脸上长着红色羽毛,一个头发红黑相间,还有一个更奇怪没有胳膊只有两个大翅膀。

    “嘿!又抓着一个,这次是个女的还挺漂亮。”红头发指着羲江蕴说道。

    大翅膀跑上前拍了拍被裹得不能动弹的羲江蕴,回头叫另外两人:“快过来帮忙,给她拿回去。”

    红头发上来就拍了大翅膀的脑袋一下:“让你好好学化形你偏不,连手都变不出来还能干点什么?你也真是奇怪,脚丫子都能变偏偏变不出手,是不是故意不想干活啊?”

    大翅膀听了这话不乐意了:“脚和手长得又不一样,我总不能在上半身变两个脚当手吧?”

    羲江蕴看着他们争吵,还在盘算着怎么能让他们相信自己的身份,毕方族向来戒备森严,这她可是早有耳闻,她与舅舅多年未见也无信物,空口白话谁又能信呢?

    脸上长羽毛的那个人一直没有说话,径直走到羲江蕴身边,一挥手将金丝网撤下。

    红头发大叫:“你干什么?怎么把她放出来了?”

    红羽毛说:“她是金乌,我刚才看见她在天上飞了。”

    羲江蕴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问道:“你认识我?”

    红羽毛摇摇头:“不认识,但应该不是敌人。”

    大翅膀问:“你是谁?来西山干什么?”

    羲江蕴答:“羲江蕴,来这拜访舅舅。”

    红头发恍然大悟:“是金乌族长一脉的。”

    羲江蕴倒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相信了她的身份,看来外界传言也不能全信,看见金乌真身就能相信不是敌人,这形态只要稍微会点化形术就能伪造吧?

    他们带着羲江蕴进了结界,刚一进来就听见乱哄哄的吵嚷,再一看,遍地狼藉与当初榆林关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羲江蕴看着眼前景象不禁发问:“这是怎么回事?”

    红头发说:“这些年水族总来挑事,前不久刚打了场仗,刚才困你那张金丝网就是抓水族探子用的,已经抓了好几个了。”

    羲江蕴皱眉,难怪陆月泉都回来了,这一仗打得真够厉害的。既然水族不安分已有多年,怎么从未听母亲提起过此事?毕方族与金乌族关系甚密,不可能坐视不管的。稍作思考,她想到了当初母亲一反常态没有抓她回族这件事,原来是因为战事告急,根本没工夫搭理她。

    羲江蕴无暇顾及其他,她还没忘这趟来是干什么的,至于其他事等以后再说吧。她问:“陆月泉在哪?”

    红头发先是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陆月泉是谁,随后明白过来:“少主在赤源殿。”

    羲江蕴道:“带我去。”

    走了一会,赤源殿的轮廓出现了,看上去跟火神殿很像。

    红头发指了指前方即将到达的赤源殿,道:“前面那个就是了,我们品级低微不能前往,就此别过吧。”

    羲江蕴点点头,与三人道谢后独自前往赤源殿。

    离赤源殿越来越近了,从外观上来看除了门口的牌匾不同其他地方真的和火神殿别无二致。大门敞开,一眼就能望到头,里面只有陆月泉一个人。羲江蕴刚才还在想如果见到舅舅和舅母该说些什么,真是天助她也现在他们都不在。

    “陆月泉!”羲江蕴站在门口叫了一声。

    陆月泉抱着个本子倚在大殿内侧的桌子上,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猛地抬头,看清正向他走来的是羲江蕴才松了口气。他将本子扣在桌子上,上前迎了两步:“吓我一跳,我以为是母亲发现我偷懒了呢。你来这干什么?”

    羲江蕴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续元丹在哪?”

    “续元丹?你怎么了?”陆月泉以为羲江蕴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你快告诉我。”

    陆月泉稍加思索,问道:“你不会是想给晏宸光吃续元丹吧?”

    羲江蕴点点头。

    陆月泉降低声音把羲江蕴拉到跟前:“你赶的可真是时候,现在我们这刚经历一场大战,哪来多余的续元丹?要是让别人听见你想把这救命的丹药给个凡人,非得生吞活剥了你不可!”

    “可是他等不了了。”

    陆月泉听见这话浑身僵住了:“他怎么了?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羲江蕴不能把金册预知告诉陆月泉,只能胡编一个理由:“你走的时候确实没什么问题,但前两天突然就吐血了!我给他号脉发现之前未清除干净的毒又复发了,五脏六腑皆被腐蚀,如果没有续元丹,恐怕活不了几日了。”她声泪俱下,说的如此真挚动情,陆月泉一点怀疑都没有。

    陆月泉僵硬的问:“还能撑多久?”

    羲江蕴想着不能把时间说太久,太久了难免看出端倪,也不能说太急,怕陆月泉找不来续元丹想赶着去见晏宸光最后一面,那就露馅了。她折中一下,说了个:“不超过十天。”这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找一个续元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陆月泉听见还有十天,就急急忙忙往殿外赶,边走边说:“你先去映心泉拜见母亲,不该说的别说,续元丹我来想办法。”

    羲江蕴看着陆月泉急忙离去的身影,抬起袖子擦干了眼泪,心中默念:一切都是为了晏宸光,这也不算骗你。

    羲江蕴按着陆月泉所说出了赤源殿,但映心泉在哪她可不知道,只能又随手抓了一个人问路,那人见她是生面孔很是谨慎,直到她报出身份,那人才勉强相信,给她指了个方向。她按着那人指的方向走,穿过一片竹林,渐渐听见泉水之声。

    “谁?”羲江蕴还没走到泉水边,就听见从泉水里传出这一声。

    泉水炸开,水花四溅,一道光影随之落地,幻出一人。羲江蕴眯着眼睛看前方突然出现的这人,想了半天总算是认了出来:“舅母,我是羲江蕴啊。”

    泉水之中跃出的正是毕方族族长陆锦文。

    陆锦文站定,看着前面这位许久都未见过的外甥女,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羲江蕴赶紧上前挽住陆锦文的胳膊套近乎:“舅母,许久未见我都想你了,这不是来看看你嘛,却没想到赶上这么个时候。”

    陆锦文不喜欢与人过于亲近,不动声色的将胳膊从羲江蕴手里抽出往前走,边走边说:“原来是小江蕴啊,确实是很久未见了,你母亲可还好。”

    羲江蕴识相的没再往前凑,但还是隔着一步之遥跟在后面:“一切都好,劳烦您挂心了。”

    陆锦文现在只想赶紧支走这个烦人的跟屁虫,她还需静养,之前大战受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她突然停住脚步,问道:“见过你舅舅了吗?”

    羲江蕴一愣,那肯定没见啊,哪有不先拜山主,却去拜山主夫君的道理?这点礼数她还是有的。但是她可不敢那么大咧咧的跟陆锦文说话,还是细声细气的回答:“还没见过。”

    陆锦文心中一喜,面上却不露半点痕迹,她道:“去见见你舅舅吧,他最近总是提起你。”

    羲江蕴其实也不想总与这么严肃的人待在一起,既然有理由离开,那她也是求之不得的,赶紧应了一声,就走了。

    后面羲江蕴又问了羲鸷的住址,跟他见了面,羲鸷见了她很是高兴,给她安排了住的地方,没事就送点东西过来,羲江蕴就这么安逸的过了好几天,没有见到陆锦文也没有见到陆月泉。

    每天傍晚的时候她都会用月华与晏宸光说上几句话,一般被问到去了哪什么时候回来之类的问题时,她都是说过两天就回给糊弄过去。

    到这第八天的时候,陆月泉终于出现了,看起来状态很不好,面无血色的。他拿了一只小木盒,打开后里面装着一枚圆润的丹药。

    羲江蕴看着陆月泉问道:“你怎么了?”

    陆月泉把盒子塞到羲江蕴手里:“我没事,你快回去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他瘫坐在椅子上,“我就不和你一起回去了,族里还需要我。”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此时正是傍晚,每日这时都该跟晏宸光说上两句话,但是羲江蕴拿上续元丹就往回赶,想着不多时就能见面便没有如往常一样与他通信。

    晏宸光提着灯笼磕磕绊绊的回到小院,却见竹扉大敞,他每次出门都会随手关门,绝不会有此疏漏,这院里恐怕是进去人了。

    晏宸光自知体弱,肯定不是什么歹徒的对手,转身便往绝尘观跑。

    “家里来了客人,主人是想去哪啊?”还没跑两步,身后便传来这一句问话。

    晏宸光没有停住脚步,他想只要到绝尘观就安全了,只要不回头就一定可以跑到的。

    但是天不遂人愿,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晏宸光,你跑不了。”

    灯笼落地,启明山夜晚唯一的一点光熄灭了。

    羲江蕴到启明山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她直飞小屋,还没到地方便闻见一股血腥之气,如此气息实不寻常。

    她落在院子里,招呼了两声晏宸光,没有回应,推门进屋,屋内床铺整齐空无一人。晏宸光没在这难道去绝尘观了?羲江蕴想了想倒也有可能,明日便是她在人间的生辰,每年晏宸光都会给她准备礼物,今年应该也不例外,或许是找绝尘仙子询问他不知道的往事做个回忆录什么的,想想都觉得很开心。

    羲江蕴沿着山路往绝尘观走,出了门没几步就看见自家灯笼落在路中间,这灯笼可是她亲手糊的,晏宸光不可能将它随意丢弃。她的心一下悬了起来,跑去捡起灯笼,灯笼旁有点点血迹,稀稀拉拉的一直延续到旁边的树丛,刚才在上空闻见的血腥之气正是从此处树丛传出来的。

    羲江蕴一手握着灯笼,一手慢慢拨开树丛,渐渐的她看见了衣服的一角。

    粗布衣角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那是晏宸光最喜欢的衣服,不是名贵的料子,没有出色的绣功,只因这是她亲手为他缝制的,无论过了多少年,缝缝补补多少次,晏宸光总会在这个季节将它穿在身上,舍不得丢弃。

    羲江蕴扔了灯笼,两只手拨开树丛,她看见里面躺着一个人,那个人的脖子被划开,鲜血早已凝固在周边土地,她缓缓的看向那人的脸,那便是当初绝尘仙子所说的丰神俊逸,天上人间难寻其二的人。

    “怎么会呢……”羲江蕴僵在原地,她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明明是因为生病了啊……”她的泪从脸颊滑落。

    羲江蕴背着晏宸光的尸体回到他们的小院里,她将他放在摇椅上,端来水盆,一下一下的把他脖子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泪水并未止住,她不愿相信晏宸光已死的事实。

    “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我给你找来了续元丹,只要吃下去你的病就能全好了,再也不怕什么余毒未清了。

    “今天是我的生辰,你要送我什么礼物呢?啊,是一本木雕册子,我很喜欢!

    “我们家的母鸡又下了好几个蛋哦,今天可以吃鸡蛋了。

    “你看我新给你做的衣服好不好看?以后你就不要老穿这件旧的了,咱们穿新的。

    “你看,我们院子里的花丛都长杂草了,你以前不会这么粗心的……

    “你都好几天没跟我说话了,你怎么还没睡醒啊……”

    “他不会醒了。”绝尘仙子出现在羲江蕴身侧,“就算你用法术存着他的身体,他也不会再醒过来了。”

    羲江蕴摇摇头:“不会的,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绝尘仙子一挥手,晏宸光的身体便消散在摇椅之上。

    羲江蕴推开绝尘仙子,伸手去抓那些永远也抓不住的碎片:“不要走!不要走!”接着她反过身来,抓住绝尘仙子的双臂,“你为什要这么对我?他还会回来的,你把他的身体弄没了,他还怎么回来?”

    绝尘仙子反手抓住羲江蕴:“你醒醒吧!金册不会出错,谁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他不会再回来了!”

    羲江蕴甩开绝尘仙子的手:“金册,又是金册!什么都由它来定,我就不能有一天是属于自己的吗?金册还说什么了?你倒是说啊!”

    绝尘仙子道:“你该为他立一座新坟。”

    羲江蕴站在摇椅旁,抬头望天:“他一生从未作恶,宽以待人,就连家族亲友的血海深仇都能因为天下苍生而放下不报,可天道又给了他什么?竟是给了他一个死无全尸的结局吗?”

    绝尘仙子又拉起羲江蕴的手,道:“天道如此,强求不得。放下吧,总归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果我不呢?”羲江蕴挣开绝尘仙子的手,趁其不备将她定在原地,随后一飞冲天,“你说天道要亡良善之人,金册要我不声不响放弃这么多年的情谊,简直都是笑话!我偏要逆势而为,我不挂白幡不要发丧,我要烧了整个启明山,让那所谓的天命永远也不可能成真!”羲江蕴的话响彻云霄,火焰自她双手而出,迅速吞没了她亲手所盖的小屋,火势迅猛转眼间半座山都变红了。

    绝尘仙子想要阻止,却无奈无法挣脱羲江蕴的禁锢,现在的羲江蕴早不是从前那个随意被她拿捏的小妖了。

    晴空之上忽然雷声阵阵,一道闪电直劈向羲江蕴。

    违背金册,天罚降世。

    晏宸光再次睁眼,眼前看见的是一条河,一条青蓝发光的河。

    这是哪?他记得,他被人砍了脖子,应该死了才是。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伤口也不疼。

    “原来死了以后就是这样。”突然有人在他身后开口,这声音很像那个在夜晚出现在小院里的声音。

    晏宸光猛地回头,看见的却不是那个对他出刀的中年男人,而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

    这个人很眼熟,但晏宸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宽阔的河流,漆黑的土岸,目所能及之处只有晏宸光还有他身后的少年这两个看起来会说话的东西,晏宸光问道:“你是谁?我们在哪?”

    那少年呆呆的看着河流答道:“我是夏正贤,我们大概在忘川河畔吧。”他又转头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晏宸光伸手去舀河里的水,那水流穿过他的手,他什么都抓不住,他答道:“我叫晏宸光。”

    “原来我真的死了。”或许是早料到有这么一天,晏宸光并没有慌张,反而是问起夏正贤,“你是怎么死的?”

    “我啊,家里人都死光了,我就跟着来了。”

    听起来应该是自杀。

    晏宸光站起身来沿着河岸前行,夏正贤跟在他身后问道:“你呢?你又是怎么死的?”

    晏宸光苦笑道:“我被人提刀砍了脖子,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窝窝囊囊的死了。

    夏正贤点点头:“那确实是挺惨,到死都是个糊涂鬼。”

    “那你的家人呢?为什么死了?”反正人死都死了,还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晏宸光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变回那个什么都要问上一问的烦人精。

    夏正贤倒也不介意,大大方方的回答:“被大人物抓去做了人质,等我完成任务去赎人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个大人物骗了你。”

    “也是我罪有应得。”

    晏宸光回头看了看夏正贤,他不能想象眼前这个看起来干净明朗的少年能做什么恶事,竟然说出罪有应得这种话来。

    他们一直向前走,这条河好像没有尽头,怎么也看不到边。

    夏正贤等了半天,都没听见晏宸光的下一个问题:“你怎么不问了?”

    晏宸光道:“没有什么好问的了。”

    “那换我问你,你怨恨生来不公吗?”

    晏宸光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什么意思?”

    夏正贤也停下来道:“身份的不公,命运的不公。”

    晏宸光想了想道:“或许有吧,我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夏正贤看着晏宸光说道:“我恨命运不公,有些人生来就是天上的云,而有些人生来就是泥土永远被踩在脚下。”

    晏宸光笑着拍了拍夏正贤的肩膀:“可人终究都会死的,像你我一样。他们生时做的孽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死后一样都会受到审判。”说罢,他继续沿着河岸前行。

    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周围除了河再没有别的东西,他们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走了不知多久还是看不到尽头。

    晏宸光走累了,席地而坐。

    夏正贤也坐到他身边,问道:“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吗?”

    晏宸光答道:“我们要去奈何桥找孟婆,喝了她的汤再入轮回。”

    夏正贤点点头:“倒是和我之前所听说的别无二致,可这河好像没有尽头,一点桥的影子都没看到。”

    晏宸光道:“歇一会就继续走吧,总会找到的。”

    夏正贤又问:“你好像一点都不难过,你在人世没有留恋了吗?我记得你和你的妻子很是恩爱。”

    晏宸光又看了看他,还是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你认识我?真抱歉我想不起来你是谁了。”

    夏正贤笑了笑:“想不起来也好,省的徒添烦恼。”

    晏宸光觉得这里只有他们二人,说说话也不至于太孤单,于是又继续道:“反正咱们都死了,那我也不必隐瞒。我的妻子是妖,仓庚山的大妖,她很厉害也很漂亮,连天上的仙子都比不上她。”他顿了顿看向河对岸,“我早想到有死别的这一天,她应该也能想到吧,我终究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几年或是几十年之后随着时间流逝,她总会忘记的。我当然也有留恋,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夏正贤听闻这奇事竟没有感到惊讶,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若是旁人听见恐怕是要惊呼几句的吧。

    晏宸光回忆起与羲江蕴一起度过的日子,那真是很幸福的。羲江蕴曾与他说过为什么妖总是想变成人形,因为人有灵活的双手可以做很多他们用爪子翅膀无法完成的事,所以很多妖都羡慕人,羡慕他们生来就有那么完美的身体。但现在他只觉得此话甚是好笑,人有什么好羡慕的?存活于世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生命脆弱易碎,按理说应该人羡慕妖才对。

    夏正贤叫醒正沉浸在回忆中的晏宸光:“你在想什么?”

    晏宸光回过神来:“在想我们以前的幸福日子。别光说我了,你也可以说说你的过往或是遗憾。不久之后你我就会各入轮回,大概是永不相见了,所以有什么话现在都说出来吧,也算是纪念一下我们的相识。”

    夏正贤低头看着河水愣了一会,突然道:“那便从我出身的善堂说起吧。”

    夏正贤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在都城外的善堂长大,那里每年都会有几个孩子被带走,听说他们后来都有了好的出路赚了不少的钱。

    他也想被选上,他也想去赚钱,等到长大就能攒够钱娶秦芳了。

    秦芳是善堂里最漂亮的女孩,是他最喜欢的人。每次他们一帮小朋友聚在一起玩游戏的时候,他都会想方设法的站在秦芳身旁,幸而秦芳并没有厌恶他的意思,平时也总是有意无意的与他攀谈几句。

    很幸运,十三岁的时候他被选中了,临走的时候秦芳送了他一条手绢,他许诺日后赚了钱一定会找到她娶她为妻,秦芳点了点头,这便是夏正贤这么多年的动力源泉。

    但他没想到的是,赚大钱的方式如此残忍,他被带到一个组织,在这里他看见了很多以前善堂出去的孩子,慢慢的他才知道,这里是皇帝一手组建的隐卫部,专干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杀人越货就是家常便饭。

    起初他还不能接受,但看着身边的人因想逃走被处以极刑,他妥协了,只要自己不死,别人的死活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很努力的跟着师父学习功夫,五年时间过去,他早已被同化,竟争抢着想要去执行那些杀人的任务。

    嘉辰十四年。

    终于,十八岁的时候他的第一个任务到手了,不是什么见血的差事,只要在碗里投毒就可以了。

    夏正贤趁着夜色翻入院墙,打晕一个家丁换上他的衣服,寻摸着找到厨房,偷偷的在两盘菜里投了毒。不一会有婢女取走饭菜,他跟在后面,看见那饭菜被送入房间。

    他飞身跃上房顶揭开屋子的瓦片,亲眼看着两人吃下下了毒的菜。他的任务完成了,一大笔赏钱落到他的手中。

    后来听说那家人很快就病倒了,可是他完全没有杀人的负罪感,反而是充满了赚钱的喜悦。

    第一个任务结束,他得了不少钱,足够在城郊买上一座小院了,但这些还不够,他想让秦芳过好日子,所以还得继续。

    又接到一个大任务,这个任务几乎全员出动,师父也不例外,他们要去刺杀仁康王,并且在王府找一件宝物,半块玉符。

    仁康王去绝尘观求签,身边没有带侍卫正是刺杀的最佳时机。

    等到仁康王走出观门,几个人逼着他跑上了山,身后再无退路,仁康王只能背水一战。

    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即使以少敌多也丝毫不落下风,可就算这仁康王再能打也终究只是个凡人,总会有体力耗尽的时候。从傍晚打到黑夜,此时已是两败俱伤,夏正贤的师父和几个师兄都死了仁康王也受了重伤,仁康王声东击西趁他们不备逃跑钻入树丛之中。

    杀手们并没有因师父和师兄弟的死而流下一滴眼泪,甚至没有人愿意去多看一眼,全都追着仁康王而去,在他们眼里没有亲人朋友,只有任务。

    夏正贤立在这几具尸体旁,这是与他朝夕相处的一群人啊,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世间,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找了整整一个晚上,一群人在山崖处围到仁康王。

    天快亮了,仁康王回头看见即将围上来的人,什么都没说纵身一跃坠入悬崖。

    这任务就算完成了,接下来就是去王府搜东西。众人回到隐卫部简单包扎一下伤口休息几个时辰,待到夜幕再次降临,悄悄潜入仁康王府。

    王府里的人四处逃窜,隐卫们一个都没有放过,待到解决王府众人就开始搜寻东西,夏正贤在院子一侧的树旁捡到一块玉牌,上面刻着王府世子楚梅的名字,他想了想最终将玉牌收入袖中。

    整个王府搜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玉符,同样也没找到那个楚梅,夏正贤拿着世子玉牌说他将楚梅投入井中杀掉了,所有人信以为真,随后一把大火烧掉了所有入侵的痕迹。

    任务完成的不错,所有活着的人都受到了奖赏。只是隐卫部的首领死了,自然得有人顶替上,至于谁当这个首领,那就各凭本事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谁完成的任务最多,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夏正贤胜了,名正言顺的当上隐卫部首领。

    他带着当初秦芳送他的手帕和定亲的聘礼去了善堂,此时的秦芳已是善堂的掌事,她看着摆满屋院的聘礼喜极而泣,本以为夏正贤那时说的话不过是孩童时的一句戏言,却没想到他一直记在心上。

    夏正贤与秦芳成亲之后,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就又去执行任务了。

    他听从命令监视一个人,后来那个人在战乱中消失了,隔了十年再次返回都城,他的任务还是继续监视,只因为皇帝觉得当初在仁康王府没搜到的玉符在那个人的身上。

    夏正贤得令将那人全府上下全部除去,只余一人,但是那半块玉符并未现世。皇帝年过花甲,没有耐心再耗下去,直接下令让他将所有可能知情之人全部除掉。但这时的夏正贤已经好多年没有提过刀了,自从隐卫部改成寻乾监他当上监正后,所有的任务都由手下去做自己从不沾手,而且他不想再造杀孽了。

    他向皇帝谏言,谁知皇帝竟派了其他人将秦芳抓入宫中做人质,逼迫他就范,倒不是此任务非他不可,只是皇帝不喜欢别人忤逆自己罢了。

    夏正贤还是没能逃过,他又拿起了刀去杀那些无辜之人,要杀的第一个便是他曾经监视二十多年的那个人。

    在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他结束了那个人的生命。

    已经杀了一个人了,他能跟秦芳见上一面了吗?总得看见她一切安好,他才能继续下去。

    可是等他回去时,却在御书房看见了秦芳冰冷的尸体。

    秦芳死了,怎么就死了呢?还没等他接她回家,不是说好白首不相离的吗?

    夏正贤悲痛欲绝抱着秦芳来到启明山,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夏正贤的故事说完了。

    “原来你就是那个黑衣人,原来我的父母都是被你杀死的,就连我也是。”从夏正贤说到他是隐卫部的人,为皇帝做事时,晏宸光就想起来他是谁了,他们见过几次,可每一次夏正贤都蒙着脸,只露一双眼睛。但晏宸光并没有打断他的述说,反而心平气和的听到最后。

    夏正贤直视晏宸光:“你不恨我吗?你的父亲母亲,包括你自己,全是死于我手。”

    “恨又能怎样?杀了你吗?可你已经死了。”晏宸光苦笑,“没想到跟我走过最后一程的竟是杀父杀母杀己的仇人,真是挺可笑的。”

    夏正贤终于将心中积攒已久的故事全数说出,感觉整个人都畅快了不少:“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一家,我做的错事太多太多,最后家破人亡也是罪有应得。”

    突然远处的河面上出现了一座桥,隐隐约约能看见上面人头攒动。

    晏宸光道:“我们要渡的桥出现了。”

    夏正贤摇摇头:“那是你要渡的桥,不是我的。”

    夏正贤的身后出现了一黑一白两个鬼使,他们拿着铁链子套在夏正贤的身上。

    晏宸光还有话想问,他问道:“可否容我们再说两句?”

    黑白鬼使互望一眼,随后看着他点了点头。

    晏宸光问道:“为何要杀我母亲?”

    “要怪就怪晏诚去了那场赏菊宴吧。”夏正贤答非所问。

    晏宸光不解:“什么意思?”

    夏正贤道:“仁康王去世前办的最后一场赏菊宴,表面上是观花,背地里却是为了筹谋篡位拉拢人才。”

    “那与我母亲有何干系?”

    “因她是徐家人,徐家商队曾去西风镇送货,那一趟送的就是仁康王持有的半枚玉符。而这玉符至今下落未明,皇帝就认定了是徐家贪了此物。”夏正贤看着晏宸光笑了笑,“其实你不该活到现在的,当初下在菜里的毒,你也吃了,可你没死真是奇怪。还有你那舅舅并未等到毒发,就死于一场天灾,倒是省去不少麻烦。至于你父亲,仁康王已死再无后患,他身为户部尚书掌管国库却没有贪墨半分公家财款,皇帝自然是舍不得让他死的。”

    晏宸光终于能明白他的一生为何如此悲苦了,原来全是拜那玉符所致,他问道:“那玉符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楚兆远如此大费周章草菅人命?”活生生的人命竟比不过一个小小的死物。

    夏正贤道:“那玉符是有龙纹雕花的皇室信物,只有两半合二为一才算是名正言顺的君主。皇帝从来都是宁可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个,谁让当初那趟货是徐家送的呢。”

    “可从没人提起过此事,那玉符我连见都没见过,竟累我至此!”晏宸光再也无法忍受,咆哮起来。

    鬼使见晏宸光情绪激动,施法将他定在原地,道:“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皆如云烟,何必如此执着?快去渡桥吧。”说罢,便拉着夏正贤转身离开。

    看着渐行渐远的夏正贤,该恨他吗?可他也是身不由己吧,晏宸光突然大声喊道:“下一世做个好人!”

    夏正贤身形一顿回头望去,明明他与他是仇人,换做旁人该是要骂他永世不得超生的,但晏宸光却劝他下一世做个好人。

    可是还会有下一世吗?夏正贤笑了笑:“好……”

    话音未落,黑白鬼使和夏正贤都隐匿在黑暗之中。

    晏宸光的禁锢被解开了,一下松了劲,他瘫坐在地上,为什么要在死后才知真相?为什么要他在最后一程也不得安宁?沉默着哀恸许久,他起身走向那座桥。

    桥上有很多人,桥下也有很多人,他们看上去都是年轻的模样,不是说黄泉路上无老少吗?为何全是年轻之人?

    晏宸光走到队伍的最后随着队伍慢慢前进。

    “你多大了?怎么死的啊?”晏宸光后面又来了一个人,看上去大概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晏宸光答道:“已过不惑。小兄弟看着年轻,怎么也如我一般命苦?”

    那人听闻哈哈大笑:“非也非也,我已过花甲,算是寿终正寝了。”

    晏宸光面露疑色,这人看上去明明是个少年,怎么却说自己六十多了?

    那人也看出晏宸光的疑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人这一辈子大好年华就那么一瞬,死了也该体体面面的吧?你瞧着前面哪有一个老家伙模样的,这是地府给咱们的恩赐呢。”

    晏宸光听完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此处没有年老丑态,只有他们一生中最好的样子,怪不得夏正贤也不是老头模样,他刚才只顾着悲愤,都忘了这码事了。

    队伍后面又陆陆续续的来了一些人,确实如那人所说都是年轻的样子,有的人竟摸着自己的脸和手喜极而泣了。

    队伍前面有阵骚乱,牛头马面前来将闹事的魂魄擒住丢入河水之中,那魂魄顺着河水一路飘远,没过一会就沉了底,再接着就化做一道青烟升出河面散开了,连一点喊叫声都没传出来。

    经此一事,队伍安静了好一会。

    没过多久,晏宸光身后那人又开始叨叨,一刻也停不下来,前面后面问来问去,队伍前进缓慢,直到问得不知道再问什么的时候,他又将话头引到了晏宸光前面的人身上:“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前面的人回过头来,刚才路过没有仔细看,现在这一回头那真是惊住了众人,若说她是天上的仙女也不为过吧?

    晏宸光后面的人赶紧挤了上来:“我叫齐材,不知姑娘芳名啊?”

    那女子面无表情又回过头去,只吐出两字:“秦芳。”

    晏宸光看见她眼中悲色,听见这个名字也就知道是为何事了,他又把齐材挤了回去,道:“一大把年纪了,还没点正形的。”

    齐材冲他翻了个白眼,又继续跟后面的人攀谈起来。

    晏宸光承认秦芳真如夏正贤所说的那样是极美的,但和羲江蕴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

    他轻咳一声,秦芳又回过头来,她微微蹙眉,怎么又换了一个搭话的人?正想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却被晏宸光抢先一步:“夏正贤说,不必为他悲伤,也不必怨恨他人,只管好好转世,下一世定能投入好人家,一辈子平安无虞的。”这秦芳眼中可不止悲色还充满了恨意,若是她一冲动也跑出去闹事,那不就跟刚才被丢河里那位一个下场了吗?晏宸光恨夏正贤,但他也同情夏正贤,一个人从生到死都没有为自己而活该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

    秦芳面色柔和下来:“你认识他?”

    晏宸光点点头:“他是我的朋友。”

    “倒是从未听他提起过你呢。”

    “我们也是刚刚才认识。”

    秦芳一听这话焦急起来:“他也跟过来了?他怎么这么傻?我明明留了信在家中的。”泪水夺眶而出,泪水的虚影滴落,化作淡淡烟雾散开。

    “你是在家中……”

    “我只是不想他再受胁迫,他早说过向往自由了。”

    可是没有你,他要自由又有何用啊?晏宸光深知夏正贤的心思,他要的从来都是两个人的自由,而不是一个人孤单的自由。

    原来秦芳是在他们的家中自我了结的,只可惜夏正贤回去时直接去了御书房,秦芳的尸身就在那,他连家都没回,如果看见那封信,结局会不会就不同了呢?随后晏宸光在心里嗤笑出声,他居然在为仇人叹息。

    晏宸光道:“命数如此,强求不得,既然你们今生缘尽于此,那便祈求来世再续前缘吧。”

    秦芳问:“他在哪?为什么不亲口与我说?”

    “他在彼岸,在等你。”

    秦芳擦干了眼泪:“他已经过去了?我在这排了好久,怎么没见他的影子?”

    晏宸光道:“这里不止一座桥,他以为你早在彼岸,便在看见第一座桥的时候与我分开了。至于我,还有些留恋生前事,所以在这河畔多走了一会。”

    秦芳信以为真,眼中悲恨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欢喜与期待:“再等等,我马上就要过去了。”

    可惜彼岸没有等她的人,下一世她也不会再遇到那个人了。

    他们离拱桥越来越近,晏宸光伸手摸了摸胸前悬挂月华的位置,居然还在!月华居然跟着他来到这了!他将月华摘下,紧紧握于手中,两行清泪滴落,他怎么会不怀念呢?只希望来世有缘,还能再见吧。

    上了拱桥,离孟婆越来越近了,她并不是人间所说的老奶奶模样,而是个明眸皓齿的姑娘,这大概就是齐材所说的地府的恩赐吧,这恩赐会遍及到所有的差使与魂魄身上。

    孟婆旁边站了两个个头不高的小鬼,他们负责舀汤,孟婆只是坐在那看着并不用亲自动手。其中一个小鬼探了半个身子进桶去舀汤,够了半天没有盛上来一滴,只得把手一摊,道:“哎呀没有汤了。”

    孟婆闻言,走上前来端起大木桶的一端晃了晃又舀出一碗,她拿着碗在两个小鬼面前一晃说道:“不能浪费,看看晃一晃还能再过一个人。快去再抬一桶来,最近渡河的人可真多。”说罢将汤碗递给秦芳。

    秦芳喝了汤,眼神变得混沌起来,直愣愣的朝前走去,桥的另一端有三个大洞,好像看不见底,一个写着“鸟兽”,一个写着“人”,还有一个什么也没写。秦芳被下面的小鬼带着走到写着“人”那个大洞前,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孟婆踢了一脚木桶:“还愣着干嘛?赶紧去盛汤啊!”两个小鬼赶紧抬了桶跑下桥。

    晏宸光站在桥的最顶端拿出月华,他还想再试试,试试能不能最后再与羲江蕴说上几句话,哪怕只有一个字也好。他抚摸着月华,将它贴近自己的心,默默道:“羲姐姐愿你一切安好,愿我们来世还能相遇。”若是来生有幸再遇,他不愿再做一个只会受羲江蕴保护的无用之人了。

    突然间奈何桥开始晃动,忘川水变色,从青蓝放光到血红暗淡。

    牛头马面急忙的跑向奈何桥,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启明山大火,现在一大群魂魄正往下送呢,快准备汤!耽误不得!”一听这话,小鬼们都慌了神,七手八脚的忙活起来。

    孟婆指着队伍里晃来晃去的几个魂魄:“排好,排好!没轮到你们别乱动!若是你们再乱动,一会就跳鸟兽门!”倒不是他们想来回乱晃,只是这奈何桥晃得厉害,桥上的魂魄们被震得东倒西歪根本稳不住脚。

    晏宸光听闻牛头马面的喊话心中大惊,羲江蕴曾说过只要有绝尘仙子和她在,启明山就会如仓庚山一样永远不会遇到火灾,怎么现在会起大火呢?

    难道是……她出事了?

    晏宸光看着手中紧握的月华,他明明抓不住任何东西,为何却能抓住这沉甸甸的法器?他明明想要放下前尘,为何要在渡桥之时遇上此事?这就是上天安排给他的命运吗?是要他带着今生之憾不明不白的再做一世俗人吗?

    不!他不要永生永世做天命的傀儡!

    晏宸光回头看了看身后摇摆不定的魂魄们,随后坚定目光,趁着大乱直直冲下桥去,跳下轮回门。

    “快!快给他捞回来!他还没喝汤呢!”孟婆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皇宫皇帝寝宫。

    楚兆远躺在龙榻上怒目圆睁,死死的瞪着站在他面前的楚楠。

    楚楠微笑着俯下身来,道:“父皇年事已高,这江山儿子会替您打理好的。”

    “你这个逆子!朕要杀了你!杀了你!”楚兆远用尽全身力气喊出的话却如蚊蝇一般声响,他的身子也动弹不得。

    楚楠坐到榻上,轻声道:“父皇您就在这好好躺着,您不敢开拓疆土,我替您去就好了。至于那些个没用的玉符,您害怕我可不怕,到时候全天下都在我手,倒要看看还有谁会说一个‘不’字!”说罢,他起身离去,只留楚兆远一人在这空荡荡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