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月华

第十四章 暴雨将至

    “我们在这里待了多久了?”羲江蕴平躺着,睁着眼。

    绝尘仙子想了想,道:“大约……十八年了吧。”

    羲江蕴和绝尘仙子在黑乎乎的封魔谷里待了十八年,不见日月。

    “他也该长大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

    绝尘仙子盘腿坐在地上,闭着眼:“这么多年,你还是忘不了。”

    “每天在这破地方,睁眼闭眼都是一样,除了想从前那些事,还能干什么?”羲江蕴翻了个身,“要是当初的天罚将我劈死就好了,反正现在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绝尘仙子叹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惜命的紧。”

    “你也说了是以前,现在啊只觉得活着无趣。”羲江蕴掏出怀里揣着的月华,许久不见光亮,连它都失去了从前的光晕。

    “相信我,总会有重见光明的那一天的。”

    “但愿吧。”

    云兰和庆丰一大早就等在门口,老王妃每年今日都会回到此处小住一段时间。通常辰时就会到达,可今日已是巳时还未见马车踪影。

    云兰显得有些着急,在门口来回踱步,庆丰安慰道:“别急,再等等。”

    云兰停下脚步,抓着庆丰的胳膊:“老王妃向来守时,今日怎么晚了一个时辰还没来呢?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又或者是王府那毒妇使了什么手段让老王妃对咱们少爷失了喜爱?”

    庆丰拍了拍她的手,道:“不会的,肯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住了。”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传来,门口的二人听见响动一同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人骑马疾驰而来,却不见后面有马车随从。

    马儿在门口停下,马上的男人跳了下来,瞧着与庆丰差不多年纪,他背上背了一个包袱,见到云兰庆丰二人,他将包袱提在手中举到面前,道:“老王妃有事耽搁,命我将此物交与少爷。”

    庆丰想要接下包袱,那人却将包袱收回,道:“老王妃命我务必将包袱亲自交与少爷。”

    庆丰收回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向花园走去,那人跟着他一同前往,云兰跟在最后面愁眉紧锁。

    晏宸光盘腿坐在池子边的草地上,小鲤鱼也幻成人形坐在他旁边,扭过身子抻着脖子往院门口看,还是没有人来,她回过头问:“怎么还没来啊,我都等不及吃好吃的了。”

    晏宸光背对着院门,道:“平常你吃的不也挺好,她来不来都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呢?她每次带来的都是万里挑一的好东西,寻常饭食如何能比?”

    “她可能以后都不会来了。”

    “啊?为什么?”

    晏宸光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院门突然被推开,小鲤鱼听见声音,在人进来之前跃入了水中。庆丰和云兰带着那人进了院子,云兰边走边说:“少爷,老王妃叫韩通带了东西来,说是过些天再回。”

    晏宸光起身,拍了拍身上粘的草叶,果然不来了,是怕看见他这张脸吧?他应了一声:“知道了。”

    云兰见少爷神情恹恹,赶紧抢了韩通手里的包袱递到他面前,道:“少爷不必忧心,老王妃还是惦记您的。”

    晏宸光接下包袱,道:“嗯,兰姨你们带韩管家去休息吧,在门口站了一个多时辰肯定很累吧。”

    “不累不累……”云兰话还没说完,就被庆丰拉着退了一步。庆丰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同他离开。

    韩通见包袱已交至晏英手上,便先行告退回去复命,云兰则是被庆丰拉着离晏宸光越来越远,嘴里还嘟囔着:“我还没说完呢……”

    待到三人出了院门,再听不见响动,小鲤鱼才从池中跃出,她迫不及待的跑去晏宸光身边,伸着手去要包袱里的好东西:“晏英,我们是好朋友吧?好东西要学会分享。”

    晏宸光将包袱扔给了小鲤鱼,他似乎不太在意包袱中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鲤鱼得了包袱喜形于色,把东西一股脑的全倒在草地上,一共三样东西:一个木牌,一件粗布衣服,还有一封信。看上去好像没有能吃的东西。

    她有些失望,嘀咕道:“怎么人不来,连东西都舍不得送了,送了个粗布衣服和破木牌?”

    晏宸光看见了压在衣服下面的信封一角,他拾起信封,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张银票,面值五百两。

    小鲤鱼看见银票双眼放光,一把抢了过来:“这个我认识,是好玩意儿!在外面能换不少东西呢!”

    “你不是没出去过吗,怎知它能换东西。”晏宸光无奈的笑了笑,他从不缺衣少食,韩梅怎么还托人来送银票,难不成是怕云兰和庆丰克扣他?

    小鲤鱼拿着银票在草地上转圈,嘴里还念念有词:“五百两!可以买一百块米糕,一百个糖人,一百个芝麻饼……”突然她停下了脚步,捏着手里的银票皱起了眉头,“怎么跟我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呢……”

    “什么不太一样?”

    小鲤鱼将银票对着太阳光晃了一晃,道:“这少了一块……”接着她转头道,“这是假的。”

    晏宸光把银票拿了回来,捏在手里搓了搓,摸起来没什么不妥,再对着太阳光照了照,也没看出什么差别,他问:“你如何鉴别这是假的?”

    “嗯……就是能看出来……”小鲤鱼吞吞吐吐,含糊不清。

    晏宸光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我说了你别生气……”

    “嗯。”

    小鲤鱼拿过银票,将银票置于阳光之下,指着其中一角道:“真银票这一角上的花瓣平常看是十片,第一片和第十片之间多出一片花瓣的空隙,将银票对着阳光看那缺少的一片花瓣就会出现,所以应该是有十一片花瓣才对,而这个只有十片。”

    晏宸光仔细一看,银票右下角印有一个绿豆大小的花型图案,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什么差别,他转而盯着小鲤鱼问道:“你如何得知?我记得我从未教过你辨识银票。”况且他也从未见过面值这么大的银票。

    “我就是偶尔出去过那么五六七八回……”小鲤鱼声音越来越小。

    “你出去过?怎么从未与我说过?还出去过那么多次!”

    “哎呀,我就是怕说完了你生气,像现在这样。”小鲤鱼倒是觉得挺开心,原来晏英这么在意她,一定是怕她出去遇到什么危险吧。

    晏宸光压下火气,道:“在你化形时我就跟你说过如何在人间生存,如果你想做人就好好待在岸上,出府门去寻你人间的生活。若你想做鱼,就好好待在池中,想要化形上岸也要趁没人的时候不能被府里其他人发现。你怎么不听劝告,非要出去惹事生非,再将是非带回府中呢?”

    小鲤鱼小声反驳:“我哪有带什么是非回来……”

    “现在没有,不代表永远没有,你怎么知道你每次出去回来没有被其他人看见?若被有心之人利用该如何是好?”晏宸光以为这么多年小鲤鱼只在他面前幻过人形,却没想到她竟偷偷跑出去过那么多次,要是被韩梅发现家中妖,还不知会如何处置,可能会找什么除妖师赶紧杀绝,又或者是威逼利诱与她一起为祸世间。

    这些年里,晏宸光一直不离开这里,就是因为韩梅。

    每年韩梅会来这小住几天,身边只带一人,是个男人,名叫韩通。听说是韩府韩管家的儿子,韩管家身在韩府不能尽忠,就将韩通放在老王妃身边以表忠心。后来韩管家去世,韩通接管韩府留在了榆林关,但每年还是会去历城王府接老王妃来此。

    晏宸光在反世第二年的时候,有过离开的念头,他与小鲤鱼说过此事之后,本想着过几日与云兰庆丰道别就走,韩梅却派韩通在几天后送来了信件,云兰看完信后紧张兮兮的拉着晏宸光说了一堆话,大概意思就是最近总有像他这么大的孩子走丢,或者是在家里被人偷走,不知是什么邪教组织干的坏事。这封信搞得云兰那一段都睡不好觉,总是半夜起来在他门口乱晃,扒开门缝往里张望,瞧见人还躺在里面才算松口气。后来晏宸光趁着云兰不在房间偷偷溜进去找到那封信,信中内容简短明了,榆林关内有匪患,若是晏英从府中消失,那云兰和庆丰难逃其责。

    晏宸光不得已放弃了离开,他不能让云兰和庆丰因为他而处于危险之中。

    隔了一年,他发现了韩府的秘密。

    之前他与羲江蕴和陆月泉去过榆林关的韩府,府内表面看起来几乎无人,但他却清楚的记得陆月泉说过府中住了不下百人,只是当时未来得及细究,如今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这里,这让他不得不想起从前的那些事。

    事情总是越想越好奇,越好奇就越想一探究竟,所以八岁的晏英向韩梅许出了想去祖母家“玩几天”的愿望。韩梅当然是答应了,他也就顺理成章的住进了韩府。到了之后发现和他印象中的韩府并无太大差别,他进府的这几天从早到晚的四处乱转,韩梅一直跟在他后面,他在路上看见石凳石桌或是什么突出的装饰都会上手去摸一摸,也许哪一个就是机关,能开启暗道什么的。

    一路上韩梅都在嘱咐他不要乱摸脏东西,不干净什么的,但却并未真的出手阻止,直到这天他走进后院伸手要摸假山,韩梅抓住了他的手腕,拉着他离开了那。

    事出反常,这假山一定有问题。

    到了晚上,韩梅哄着晏英睡觉,他假装熟睡等到韩梅离去,过了一段时间,再听不到任何响动之后他才又偷偷溜出门,摸寻着去了后院。

    府中还是无人,黑黢黢的看不清东西,到了假山他只能凭借着微弱的星光去寻找可疑之处,在假山下面来来回回摸了好几遍也没发现什么,他抬了头眯缝着眼睛去看假山上有什么东西,然后就看见了一个跟假山格格不入的圆形石头。假山表面凹凸不平棱角分明,那石头却是圆润的连一个角都没有。

    他伸手想去触碰,奈何身材矮小根本够不到,好在已经学了两年的武功,身高不够爬上去却是没问题的,他抠着假山的棱角爬到用手可以触摸到圆石的地方,他将手附在那块石头上,怀着忐忑的心按了下去。

    他听见了硬物摩擦的声音,大概是暗门开了。他心道:这楚氏一族还真是喜欢在后院挖地道啊。他跳下了假山,在他站的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假山后面多出了一束刚才没有的光亮,他抬脚向那光亮走去,却被人从后面揪住了衣领。

    韩梅发现了他。

    韩梅将他训斥了一顿,把他带离了假山,连夜送他回到原先的府邸。从那以后他就再没去过韩府,之后问韩梅那假山之后到底是什么东西,韩梅也是找借口搪塞过去。

    虽然什么都没看见,但在晏宸光心中那里就是关押百人的地下入口,想必那些人当初也是被韩管家的慈眉善目给诓骗进去的,若不是羲江蕴和陆月泉,都不用等到四十岁,他估计早在那时就该命丧黄泉了。这地下到底是什么?牢房?祭坛?又或是其他,总之不是什么好地方。

    而韩梅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再后来,他旁敲侧击的询问过都城的情况。云兰以为他是向往都城,就总捡些好听的说,毕竟她也从未去过都城。询问庆丰,结果也是一样。他在韩梅来此的时候,问过韩梅,韩梅却不愿多提及都城之事,也直说自己从未去过都城。韩梅对晏英向来是有求必应,所以又装模作样的说让韩通去打听打听,紧接着没隔两天就有信传来,说都城一切都好热闹非凡,周遭也是山清水秀,韩梅说等到晏英再长大一些就能去都城了。

    可这一等就是十多年,晏宸光从未单独出过府门,就算现在已是快二十岁的人了,每次出府门云兰或者庆丰都会跟在身后。从十五岁开始他就与韩梅商量离家这件事,可韩梅总是以各种理由将他拴在榆林关,只要韩梅不松口他就不敢离开,为了云兰和庆丰。他们在韩梅眼里只是下人,而在晏宸光眼里却是家人。

    如今这幅身躯可不是十多年前的小孩子了,他决定今年一定要寻个理由离开这,去都城外启明山上的绝尘观寻人。只是今年韩梅正如他所担忧的那般,没有回来。其实不来也就罢了,说明她已经不在意晏英的去留,他可以安心的离开了。但她又给他送一张假银票是什么意思?还有这小鲤鱼竟然偷跑出去那么多回,还大摇大摆的回池子里去,保不齐已经被谁发现了,这还要他怎么安心离开。

    小鲤鱼看着晏宸光愁眉不展,摆了个鬼脸,又从地上拾起包袱里抖落的木牌递给了他,说:“我知道你担忧我的安危,我现在发誓,从今以后我绝不在你留在这的时候化形离开,你就不要生气了嘛。”

    晏宸光接过木牌叹了口气,小鲤鱼与他一起长大,是他此生结识的唯一一个朋友,这叫他如何能不担心呢?

    小鲤鱼想着法的转移他的注意力,指着木牌道:“你快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晏宸光将木牌反复看了几遍,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小鲤鱼嘀咕道:“看着跟你家祠堂的牌位大小倒是差不多呢,就是少了个底座和围边。”

    “你还去了祠堂?”

    小鲤鱼闭了嘴不再说话,多说多错还是闭嘴比较妥当。

    晏宸光又看了看手中的木牌,确实如小鲤鱼所说,大小跟祠堂中的牌位是差不多的,甚至是材质都一模一样是昂贵的檀香木。他又瞥了一眼小鲤鱼,见她低着头摆弄衣裙,便道:“你先回去吧,切记不可再生事端,我明日再来。”

    小鲤鱼如释重负,应了一声之后一溜烟跑回池塘跳了进去。

    晏宸光拿着木牌去了祠堂。在祠堂门外,他听见了云兰和庆丰的声音。

    平常都是下午才会打扫祠堂,今日怎么提前了?本以为现在祠堂无人,能去查查韩梅送的木牌与牌位有无关系,结果却跟这府里除他以外仅有的两个人撞了个正着。

    “就连老王妃都不回来了,少爷可怎么办?”虽然看不见云兰的脸,但晏宸光想,她现在一定是忧虑的表情。

    “少爷都长大了,文武双全,就算没有王府的庇佑将来也会过得很好的。”庆丰还是一如既往的说着安慰的话。

    云兰又道:“王府才是他的家,王爷是他的父亲,他才是王府嫡子,本该属于他的荣华富贵凭什么全让那毒妇的儿子占了?”她还没说完就开始抽泣,“我真是为我家小姐不值,明明当初她与王爷那么相爱,怎么就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呢?如果没有迁府,这些都没有改变,我们也……”

    庆丰并没有立即接话,而是停顿了一会,大概是在想如何安慰云兰吧,隔了一会,他道:“现在王府的女主人是郑王妃,她的儿子自然也会顺理成章承袭爵位。世子之争,少爷都不在乎,你又何必为此担忧呢?至于我们……”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中叹息道:有缘无份罢了。

    “我就是不服气!我就是不明白!我倒要去问问王爷为何这么对少爷,十八年来连一句问候都没有!”云兰声嘶力竭的喊着,她向门口冲去,似乎是真的想去历城王府问个究竟。

    庆丰拉住了云兰的胳膊,云兰用力想要挣脱,庆丰却不松手越拉越紧,最终将她一下拉入怀中环抱住了。

    云兰被庆丰抱住,又挣扎了一会,最后闹腾累了,将头埋在庆丰的肩膀上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王爷和我家小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少爷才该是王府未来的主人……”她大哭不止,后来含含糊糊的说了些什么。

    晏宸光一直就站在门外,这偷听的技巧大概是跟羲江蕴学的吧?之前的偷看叫“善于观察”,那么现在应该叫“善于闻言”。

    过了很久祠堂里只隐隐约约传出云兰的哭泣声,他寻思着一时半会云兰和庆丰应该也不会出来,不如等到晚上夜深人静时再去查看,只是晚上无光,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线索。

    其实他并不想对云兰和庆丰此事隐瞒,只是韩通进府只为交付包袱,说明韩梅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包袱内有什么东西,晏宸光怕这包袱内的东西会给他二人惹来杀身之祸,所以也就独揽了下来,自己查要是真发现什么事,也与旁人无关。他隐隐觉得韩梅这次送的东西没那么简单。

    晏宸光转身想走,但祠堂内再次传出庆丰的声音:“若我说,你所知一切都是假的呢?”他定住脚步,又悄悄的躲到门口。

    祠堂内云兰和庆丰倚靠着贡桌坐在蒲团上,云兰听闻此话一脸错愕。

    庆丰缓缓道:“若我说,你所见所知和我所见所知全然不同呢?”

    从晏世尘被追封为靖安王以后,榆林关的将军府就被改成了靖安王府,从前不与晏家往来的富户纷纷前来巴结,邀请赏宴的名帖一波又一波的送来,奇珍异宝一箱一箱的往府里搬,但是韩梅将这些东西都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只有李家送的东西她才会收下。

    庆丰那时还小,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如果说拿人手短,那李家送的也是些价值连城的东西,为什么老王妃就不怕授人以柄呢?是人都有好奇心,所以他也总是在想这些问题,如此想了好多年。

    后来他觉得,他身为小王爷的随从只要每天看顾好小王爷就可以了,其他的事知不知道似乎也没什么关系,慢慢的也就不在意不去想了。可是天意弄人,他不去想却有人将事实摆在了他的眼前。

    嘉辰三十五年,正月十五。

    十五岁的晏清和听从母亲的命令与榆林关首富之女李嫣见面,庆丰跟在晏清和的身后看着繁华商铺和满街花灯觉得新奇无比,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被应允在晚上出门。

    庆丰虽然是晏清和的贴身侍卫,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但晏清和似乎是有许多事瞒着他的。比如晚上独自出门不让他跟随,再比如与老王妃韩梅交谈时会把他支开让他去做一些本不需急着做的事情,但每次晚上出去还有商议事情时韩通都会在场,这让他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寻思着他与小王爷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事是他不能知道的?他才是小王爷的心腹,那韩通半路入府,凭什么老王妃和小王爷就这么信任他!

    晏清和察觉出庆丰的情绪变化,也时常开导他说是因为他年龄还小,有些事他还无法做到,等到再长大些那些事都会交与他做了。

    再长大些,是长到多大呢?十五岁?二十岁?还是二十五岁?庆丰将晏清和的这些话埋在心底数着日子,不知不觉就长到了十六岁,这一天晏清和终于在晚上带他出门了。

    元宵节是个喜庆节日,平时晚上很少有人在街上,但今天的街道却是人声鼎沸,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晏清和却是愁容满面。

    庆丰问道:“王爷,您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心中有结,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晏清和边说边往裴翠楼走,韩梅在那定好了座位,让他与李嫣见面说说话。

    “心中有结还不要紧?王爷可要小心身体,我听说咱们府上的一个老人就是心中郁结去世的……哎呀,呸呸呸,大好的日子我怎么说起这不中听的话了。”庆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接下来一路无话,周围热闹的人和事仿佛与晏清和无关。

    裴翠楼二楼包间里,李嫣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包间的门被敲响,云兰赶紧跑去开门,晏清和来了。李嫣端正坐姿,笑道:“清和来了,我点了些你爱吃的菜,前脚刚端上来,还热乎着呢。”

    晏清和在云兰开门的那一瞬就换上了笑脸,走到桌前坐下与李嫣面对面,他端起酒杯,道:“嫣姐姐等了许久吧,是清和迟到了,先自罚一杯。”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晏清和还要再倒一杯,李嫣赶紧阻拦,道:“喝酒伤身,还是吃菜吧。”

    晏清和放下酒壶,开始动筷。二人相谈甚欢,从诗词歌赋聊到世贤名人,云兰和庆丰站在一边看着对坐二人,心道: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趁着主人们正在吃饭聊天,庆丰把藏在袖子里的珠钗塞到云兰手中,云兰低头一看,瞬间脸红到脖子,她侧头撇了一眼庆丰,庆丰似乎也是有些害羞不敢正眼瞧她,她握紧珠钗最终把它收到了袖子里。

    这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外面的喧嚣声也渐渐弱了下来,晏清和知道是时候结束话题了,他放下手中的筷子,道:“嫣姐姐,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府,下次咱们继续畅谈。”

    李嫣笑道:“好,再过几日就是定亲宴了,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说完,她害羞的低下了头。

    “嗯。”晏清和也笑着点了点头。

    晏清和将李嫣送回李府已是亥时,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出来的时候并未乘坐马车,所以现在要步行回去,可走着走着庆丰发现他们走的并不是回府的路,他出言提醒:“王爷,回府得走左边。”

    晏清和道:“咱们今晚不回王府,去韩府。”

    庆丰想了想韩府是老王妃的宅子,确实离这近一点,眼看着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去那也是合情合理。

    到了韩府,韩管家已在门口等候,见到晏清和的身影迎了过去,道:“王爷,老王妃已经到了。”

    “老王妃也来了吗?”庆丰小声嘀咕了一句。

    “嗯,韩管家去忙吧。”晏清和应了一声,将韩管家打发走了。

    韩府内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有,若不是有月光映着,怕是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庆丰在石子路上走的磕磕绊绊,忍不住问道:“王爷,这么大个府邸怎么晚上连盏灯都不点啊?”

    晏清和道:“等会到了你就知道了。”

    等会到了?还要到哪去?他们不是已经到韩府了吗?晏清和的话让庆丰摸不着头脑,只能继续默默跟在后面,一直到了后院的一座假山旁。

    庆丰问:“王爷,大晚上的来园子里做什么?夜里寒气重也看不清东西,还是明天白天再来吧。”

    晏清和没有理会他,伸手在假山上摸索了一会,只听咔哒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打开了的声音。

    庆丰看见假山后面亮了起来,好像有一束光从地底发出,他问:“王爷,那是什么?”

    晏清和道:“跟我来。”

    庆丰跟着晏清和绕过假山,他们离那光亮越来越近,直到看清光的来源,那是一个通往地下的路口,好像地窖,但是又比地窖的入口大了不少。站在这地下入口能感到热气扑面而来,大概是烧了碳吧,庆丰如此想着。

    进了这入口是很长的一段台阶,庆丰没有闻到一点碳燃烧的气味,看来这里通风做的很好,应该是个藏宝室?里面的宝贝不能冻着也不能晒着更不能为外人所知,这里通风遮阳外人又进不来,真是个放宝贝的好地方。

    庆丰走完最后一级台阶,再跨出一步的时候轰隆隆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突如其来的响声给他吓得一愣,晏清和倒是没有过多的反应,一直往前走。

    庆丰回过神来,赶紧跟上晏清和的脚步,没走多远拐了一个弯,庆丰呆住了,他看见许多人,看见一排一排的银票刻板,看见顶高的大炉子在往外倾倒铁水。

    这里很大,大到一眼都望不到边。

    庆丰结结巴巴的问:“这是……这是……”

    “这是我的秘密,从今往后,就是我们的秘密。”晏清和笑道。

    庆丰呆愣愣的,一直到走出地道他还魂不守舍,晏清和嘲笑他是个没胆量的,如此大惊小怪如何成就大事。庆丰就这么跟着,晏清和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出院门的时候被门槛拌了一下,摔了一跤。

    这一下给庆丰摔得回了神,他赶紧爬起来拽住晏清和的袖子,低声道:“王爷,私造银票和兵器,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晏清和道:“你从前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今天知道了,怎么还不高兴呢?”

    庆丰现在是吓了一脑门子的汗,还高兴呢?怕都要怕死了。他实在是不明白,靖安王府在禹州已是呼风唤雨,过些时日再与李家结亲更是无人能撼动王府根基,又何必做这些掉脑袋的事呢?

    晏清和见庆丰死抓着他的袖子不放又不说话,就知道他一定是被刚才看见的事吓破了胆,从小到大庆丰什么事都挡在他前面,如今不过是见一见他还未成的大业就成了这样,真是太没出息了,叫他以后怎么放心把这些管理的事情都交给庆丰啊。

    晏清和叹了口气,道:“庆丰,我本就是皇家血脉,又如何能安居一隅呢?”

    “什么?”庆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前的王爷竟不是老王爷的儿子吗?是老王妃与当今圣上的儿子?这消息在他脑海里炸开,他晕晕乎乎的好像还有些耳鸣。

    晏清和道:“我母韩梅,实为仁康王遗孤,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人,正是害我外祖父的罪魁祸首,这皇位本该是属于我家的!”

    庆丰听的懵了,怎么又扯上仁康王了?仁康王是谁?王爷与皇帝又是何等关系?他促着眉头,不知从何开始问起。

    晏清和挣开庆丰的手,转身慢慢的沿着来时的路走,边走边说:“跟我来,该让你知道这些事了。”

    庆丰跟着晏清和到了一间厢房,晏清和点亮了一支蜡烛,烛台放在小桌上,他们面对面坐在桌前。

    晏清和瞧着烛光,娓娓道来:“我娘不姓韩,她原本是姓楚的。辰国第五代皇家子孙,名里带木,我母亲出生在顺辰三十二年的冬天,所以她便得了这个‘梅’字。

    “那时候顺帝在位,他说为君者应以贤能为首,所以便没有遵循旧例立皇后所生的嫡长子楚兆远为太子,而是更加看中曹贵妃所生的长子仁康王楚兆康。

    “仁康王心智过人,雄韬伟略,朝中许多大臣称赞,在心底里都将他视作皇储,可仁康王却无心党争,不想因此与楚兆远兄弟离心。他是这么想,那楚兆远呢?楚兆远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想方设法的要将他置于死地。

    “仁康王察觉此事,非但没有与之暗地开战,反而是收起锋芒举荐楚兆远为太子,顺帝心知两个儿子的品行,自然是没有答应。仁康王心里不安,他知道顺帝年事已高恐怕没几年光景,迟迟不立太子最终他和楚兆远难逃一战,即使他将皇位拱手相让,按着楚兆远的脾性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那年恰逢仁康王妃生产,生下的是个女孩,仁康王总怕自己死于党派之争后继无人,女儿如何能撑得起王府基业?于是他便让接生的稳婆对外宣扬王妃生的是个男孩。那稳婆是出了名的嘴严,无亲无故所以也不怕被威胁,王妃屋里伺候的婢女也是从小跟着王妃一起长大的,所以这秘密就守了下来。

    “果然不出仁康王所料,第二年北边出了战事,顺帝听闻此讯气急病倒,宣召两个儿子,密谈之后就驾崩了。自此楚兆远继位改国号为嘉辰,仁康王为了让新帝安心,便自请去平定北方战事,将王府亲眷全都带离了都城,直到胜仗归来。那一场战争,仁康王偶然得到火药制方,大败敌军,敌国战败便割让了仓庚给我国。

    “楚兆远大喜,亲自出城去迎接仁康王凯旋,又重新修葺了仁康王府,赏赐金银万两,锦缎百匹,以示嘉奖。仁康王回朝后,对国事尽心尽力,对楚兆远忠心耿耿,开运河,开良田,尽他所能去做这些利国利民的好事,可还是难逃猜忌。那楚兆远丧尽天良,炸了都城外的火药库,还将王府赶尽杀绝!若不是韩管家当初带着我母亲躲到了密道里,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了。”

    庆丰听完这些惊得目瞪口呆,原来现在的靖安王府竟有这么大的秘密,与皇帝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晏清和继续道:“刚才你所见一切都是母亲这么多年的心血,待到时机成熟我们就会攻入皇城,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可是……”庆丰心中忐忑,皇家势力百年根基,岂是他们短短几年就能赶上的?可他话未说完,晏清和就打断了他。

    “没有可是,不成功便成仁。”晏清和如此决绝的说道。

    嘉辰三十五年,正月二十四。

    仁康王府和李府门口都挂起了大红绸,一队聘礼伴着敲敲打打喜庆的乐声自王府而出向李府而去,今天是靖安王府和李府定亲的日子,排场大的很。

    庆丰跟着晏清和从王府侧门出去了,没人瞧见他们。

    庆丰缓了好几天才缓过神来,这几天他也想明白了,既然身为王府中人又深得王爷信任,那便要好好保守秘密,哪怕最终身死形灭也不该有怨言。

    晏清和带着庆丰往李府的反方向走,大概是要去河边?庆丰想:今日是王爷与李姑娘定亲的日子,定亲宴安排在李府上,聘礼都已经去了,王爷怎么往河边走呢?难道不该快快去参加定亲宴吗?

    晏清和今日穿的很朴素,放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街上的人都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今天的定亲宴,说什么的都有。

    糖人摊的老板道:“哎,你看看定亲宴都这么大排场,两家全挂着大红绸,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成亲呢!这些布置的钱啊,我看都够我家一年的开销了,真是浪费。”

    买糖人的人道:“人家一家是王府,一家是榆林关的首富,哪是咱们这些小民比得起的,看看热闹得了,小心祸从口出。”

    晏清和和庆丰过了桥,小河旁果脯摊的老板娘也在和客人说着今天的定亲宴:“我可是看着咱们王爷长大的,他呀从小就爱吃我家的果脯,如今都长成大人了要成亲了,时间真是快啊。”

    果脯摊上的客人道:“是啊是啊,一晃眼都过去五年了,要是晏将军在天有灵,也该安心了。”

    老板年纠正道:“什么晏将军,是老王爷!那可是当今圣上亲封的。”

    客人附和道:“是是是,我这年纪大了总是记不住改口。”

    老板娘给客人捡了半包果脯,道:“你啊,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老爱吃这些甜的,也不怕牙全掉光了。今日是咱们王爷的喜事我高兴,这包果脯就送你了,回家少吃一些,省的到时候牙疼了你娘子又来我摊子上闹事。”

    客人脸上一笑堆满了褶子,赶忙给老板娘道谢:“好嘞,谢谢老板娘了,其实我家那老婆子对这果脯也是喜欢的紧,上次来你这闹事啊都是误会!”

    晏清和他们就站在离果脯摊不远的地方,这些话他们听的清清楚楚,庆丰觉得这个老头甚是好笑,一大把年纪竟还喜欢甜食,回头便要与晏清和说这笑话,结果一回头却看见了晏清和的眼泪。庆丰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他第一次见晏清和哭,忙问道:“王爷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怎么还哭了?”

    晏清和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以后再也吃不到了。”使袖子一抹眼泪,便折返回去。

    庆丰赶紧跟上晏清和,从侧门回府,换了一身体面的衣服去往李府。

    定亲宴一直到天黑才结束,庆丰看得出来李嫣很高兴,他自己当然也很高兴,因为等到两年后李嫣嫁入王府,云兰也会一起过来。宴会上所有人都是笑吟吟的,唯独晏清和在没人的角落里沉下脸,轻声叹了口气。

    嘉辰三十五年,五月初五。

    在今年二月朝拜过后,晏清和请求迁府,说是母亲在榆林关睹物思人患了心病,想要离开那。楚兆远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榆林关有晏家旧部,若是晏清和拥兵自重很是麻烦,现在有这么个好机会让他离开,何乐而不为呢?于是楚兆远亲自给王府选了个新址,禹州历城。历城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最适合养病,而且那四面不出十里都是城镇,根本没有能屯兵的地方。

    韩梅坐在第一辆马车上,庆丰跟着晏清和上了第二辆马车。后面跟着行李车,带的东西不多,榆林关的靖安王府还是晏家产业,皇帝特许不摘匾额,今后他们若是想要回来看看,也可在这小住一段时间。

    庆丰算是明白了定亲宴那天晏清和在河边所说的话,看来迁府之事他早有打算,但庆丰不明白为什么要迁府,去了历城如何养兵?如何去完成改朝换代的大事?

    晏清和看庆丰那苦思冥想的样子,道:“韩通会留在这看家。”

    庆丰点点头:“是,王爷。”其实他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车队走走停停,慢悠悠的晃荡到了历城的新王府,这条不算太长的路整整走了五天。

    庆丰拉着行李马车从侧门进府,进去一看不得不叹道:真是金碧辉煌!从前觉得榆林关的宅子已经够大了,结果这府邸比以前大了不止一倍,小路两旁栽种的植株全是以前没见过的名贵品种,就连花园里歇脚的石墩子上面都雕着精细花纹。

    等到收拾好东西已是夜幕,晏清和唤庆丰屋内叙话。

    晏清和道:“你可知隔墙有耳?”

    庆丰刚进门就被这句话给问住了,怎么好端端的说起隔墙有耳了?

    晏清和叹口气继续道:“榆林关内藏了不少都城的眼线,就连李家铺子都有渗入,那不适合再待下去了。”

    庆丰关上门坐到晏清和对面,问道:“那王爷,我们还要继续那个‘大业’吗?”

    晏清和道:“你该多和韩通学学。”

    “学什么?”

    晏清和皱了皱眉,道:“若不是咱们一起长大,我真不想拉你入局,你这脑子成不了大事。”

    庆丰挠了挠头,或许真如晏清和所说,他不太聪明吧。

    晏清和耐心解释道:“来历城是为了麻痹都城的眼线,此处四面环城无处屯兵,都城的那位自然就会放下戒心。只要韩通守好了韩府,将兵都藏起来,不出几年咱们大业可成。”

    庆丰点了点头,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只要听令就好了。

    嘉辰三十七年,六月十三。

    迎亲的队伍从历城靖安王府出发,浩浩荡荡的往榆林关去,晏清和骑着枣红马,身穿喜服佩戴红花,街上人纷纷祝贺,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迎亲的队伍走了两天,十五日辰时到了榆林关李府门口。

    云兰扶着盖着红盖头的李嫣坐进轿子,晏清和正跟李家夫妇说话,李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泣不成声,惹得云兰也掉起了眼泪,站在轿子旁抽泣,李嫣听见声音安慰道:“云兰别哭,咱们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

    云兰道:“小姐,我就是忍不住,我就是太高兴了。”

    李嫣道:“待我和清和成了亲,就与他说你与庆丰的事,到时候你嫁人了可别像今天一样哭鼻子啊。”

    云兰听见李嫣的打趣,哭声都止住了,娇嗔道:“小姐就会笑话人,我才不嫁给他呢。”

    庆丰就站在轿子的另一边,云兰和李嫣的对话一字不落传入耳中,他咧着嘴傻笑起来,看来李小姐是同意这桩婚事的,不,现在应该叫王妃了。

    晏清和拜别岳父岳母,朝着庆丰挥挥手,示意他过去。

    “庆丰,你就留在榆林关祖宅吧。”晏清和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一句。

    庆丰的笑僵在脸上,王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将他赶走?

    晏清和压低声音道:“韩府的事你多照应。”

    原来是为了韩府的秘密。庆丰点了点头,不经意的望了一眼喜轿边的云兰。

    晏清和又道:“不如把云兰也留下。”他拍了拍庆丰的肩膀,“不过,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应该有数。”

    庆丰道:“不必了。王爷,我会好好守着祖宅,好好守着韩府的。”

    晏清和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去。

    迎亲的队伍越走越远,庆丰站在李府门口看着他们远去,只有云兰回头看了他一眼。

    从那以后他就一个人住在晏家祖宅,偶尔请人打理府中花草,至于其他的活计全是他自己一个人干。韩府有韩通在,也没出过什么乱子。

    嘉辰三十八年,历城传来消息,王爷在都城朝拜时结识了户部尚书郑青杨,夏季郑青杨携女郑婉冬到历城游玩,王爷和郑婉冬两人一见钟情,便娶回府里做了侧妃。

    嘉辰三十九年,侧妃郑婉冬产子,取名晏荣。

    嘉辰四十年,王妃李嫣产子,由于早产王妃不幸殒命。而这嫡长子就是不受宠的晏英,刚生下来就失了亲娘,又被亲爹扔到了榆林关的祖宅。

    云兰抱着晏英回到榆林关,和庆丰一起将他养大。至于庆丰,他独自守着韩府的秘密,一守就是这二十多年。

    “从前我不懂王爷的心结,直到少爷被你抱回这的时候我才明白,他心中之结就是要与不爱之人共度一生吧。”王爷的心结应该也在那时便解开了吧,庆丰也是那时才明白,李嫣对于晏清和来说不过是谋取钱财的工具,就连青梅竹马的情谊也都是假象罢了,晏清和似乎从未付出过一丝的真心,哪怕是多年相处下来的朋友之义都没有。可他能怎么办呢?他很同情李小姐,却又不忍告知云兰真相,他更怕云兰伤心。他一直觉得晏清和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晏宸光躲在门外听庆丰说完了他这二十多年来所经历的事,不禁叹道:原来安国安民的好事没有一件出自楚兆远之手,原来他前世的忍耐都是在做无用功!

    云兰的哭声又传了出来,她含含糊糊的说着什么,接着有东西砸在地面的声响,如此乱糟糟的声音持续了一刻钟方才停下。

    祠堂内除了晏世尘的牌位还好好立在供台上,其他的全都东倒西歪甚至是散落在地上,云兰停止了哭泣,她瘫坐在地上:“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晏清和这衣冠禽兽,枉费小姐对他痴心一片!”

    庆丰也坐到地上,轻轻将云兰揽到怀里,让她的头靠着自己的肩膀,突然道:“云兰,我们逃吧。我们带着少爷一起走,走的远远的,好不好?”

    “逃?逃去哪?”

    “去南方骞州,我听说那气候很好。或者坐船出海,去别的国家。”

    “可你早已深入其中,如何能逃得了呢……”

    “逃不了也得逃,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庆丰顿了顿,“战事将近,若是败了,抄家灭族;若是胜了,恐怕王爷也不会留给少爷什么,甚至是……”

    云兰打断了庆丰接下去要说的话,道:“好,我们带着少爷走,他是小姐唯一的血脉,就算是豁出性命也不能让他损伤一分一毫。”

    庆丰扶着云兰站起来向祠堂外走,快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下来,问道:“你不怪我?”

    云兰挤出一点笑容,道:“你没有错,错的是晏清和。”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

    庆丰和云兰打开祠堂的门,往住处去了。晏宸光躲在柱子后面,目送着他们离开。虽然庆丰的话没有说完,但他知道,此战无论胜负,迎接晏英的结局都只有一个,那便是死。

    皇宫,御书房。

    楚楠看着手中泛黄的信纸,喃喃道:“再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家了。”

    李总管端着新茶进入御书房,楚楠赶紧把信纸藏在摊开的奏折下面,李总管把茶放在书案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陛下,外面……”

    楚楠边看奏折边说:“有事快说。”

    李总管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道:“宫门外聚了好几个大臣,他们说陛下今日若是再不允骞州开仓放粮,他们就撞死在宫门上。”

    楚楠听闻此话,拍案而起,怒道:“这帮老不死的,整天民生民意挂在嘴边,那些不过是一群无关紧要的庶民罢了!若是此时骞州开仓放粮,北方异动,没有粮草如何打仗?难道要朕将这江山拱手让人吗?”

    李总管吓得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颤颤巍巍的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楚楠将眼前的奏折摔在地上,绕过书案在房间里踱步,过了一刻钟他停下脚步,道:“你,去户部,让郑青杨去处理这事。给他带话,若是处理不好,提头来见。”

    李总管赶紧磕了头,应和着:“是,是。”紧接着跑出了御书房。

    楚楠闭上眼长舒一口气,风雨欲来,如何才能保住他楚家江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