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月华

第十五章 故人重逢

    妖界内乱刚刚止息,陆月泉便迫不及待的拜别父母下了山。这次与人间一别已是十八年,不知都城是否如从前一般繁华,不知启明山上的朋友们是否安好。

    他这次不是离家出走,而是堂堂正正的下山,所以金银这些人间货币羲鸷早给他准备好,在他临走的前一天交给了他。毕方族中事务繁多,陆锦文根本顾不上他,他们只在赤源殿上匆匆的见过一面,陆锦文大概连他说的是什么都没听清就随意的点点头,摆手让他离开了。

    陆月泉化作一道红光飞往都城,临近傍晚的时候他降落到启明山脚下。

    这山上黑黢黢的一片,寸草不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山脚下总有人在,可现在连个动物的影子都没有。他心中慌乱,看着眼前这景象启明山变故不小,那山上的人呢?都去哪了?

    他又飞上山,去寻绝尘观和小木屋,但那两处地方全成了一片废墟,只剩玉灵殿孤零零的立在那。他屏息凝神想要找到一点生灵的气息,只要此处还有生灵,就一定能问出点什么来。

    他感知到有一丝微弱的灵力,顺着这一丝灵力找过去,来到一处断崖。

    他记得这附近是晏家的坟墓,他以前跟着晏宸光和羲江蕴来过几次。那微弱的灵力从崖底发出,他探头看了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只好纵身一跃飞往崖底,他周身的火光照亮了四周,这里全是石头,还有一条干枯的河道和一些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尸骨,他沿着河道走了几步,突然旁边有声音传出:“别烧了!别烧了!”

    陆月泉循着声音找到一块灰扑扑的石头,那灵力也是从它身上散出来的,他捏起石头吹了吹上面的灰,石头突然飞出他的手落在地上变成人的模样,这石头精头上还有一块红色的胎记,总感觉在哪见过。他问道:“你是谁?”

    “别烧了!求求你,别烧了!”石头精像是没听见陆月泉的问题,自顾自的说着话。

    陆月泉皱眉,这石头精慌张异常,还说什么别烧了,看山上这幅景象确实是火灾所致,他一定知道点什么。

    陆月泉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是……红梅?”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这石头精如此眼熟了,原是从前听晏宸光和羲江蕴讲过他的故事。

    红梅听见这人竟叫出他的名字,猛的抬头看向陆月泉。

    陆月泉收起身边的火光,慢慢靠向红梅,道:“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想知道这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红梅往后退了几步,道:“什么都没了,一场大火,把所有东西都烧没了,鹿婆婆、绝尘仙子、还有羲小姐和晏公子都没了!”他抱着头蜷缩起来,“天上劈下来好多闪电,雷声那么响,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陆月泉知道,眼前的红梅恐怕已经被吓疯了,按着他这没头没尾的话倒是能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只可惜问不出具体情况了。

    陆月泉挥手给红梅使了个沉睡咒,红梅变回了石头的样子,他看着地上已变回石头的红梅,道:“助你安眠,但愿你醒后不再被往事所累。”

    晏宸光怀揣着木板走进祠堂,祠堂内一片狼藉,他走到供台前冲着晏世尘的牌位拜了一拜,紧接着就伸手去摸这牌位。整个晏氏祠堂里,对韩梅来说最重要的人就是她的夫君晏世尘了吧,那木牌应该也跟这牌位有点关联才对。

    晏宸光摩挲着牌位,想要将它拿起来看个究竟,可这牌位像是有千斤重一般,拔了两下根本拿不起来,他只好一次使足了劲向上拔,结果牌位上半截被拔了下来,底座却粘在供台上纹丝未动,他看着断成两半的牌位不知如何是好,比量着想要把牌位安回去,看着底座上的缺口,突然他想到了怀里的木板,于是赶紧放下刚拔出的牌位,掏出怀中的木板插了上去。

    蓝光一闪,咔哒一声,供台下面弹开一扇小门,晏宸光拉开小门,里面放着一只木盒,这木盒普通平凡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便拿了出来将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只雕花玉瓶,玉瓶之上精美雕花,主图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龙。

    这是……韩梅从仁康王府带出去的那只玉瓶!

    晏宸光将木盒放到供台上轻轻取出玉瓶,旋转着观看这件宝物。主图龙头旁有一个细小的裂缝,难道是当初逃亡时磕碰到了?他伸手去摸了摸,使劲一推那龙头竟掉到了瓶子里面,一个不规则形的缺口呈现在瓶身上,他从孔洞中取出了掉落在瓶身内的玉片。

    晏宸光仔细端详这玉片,发现它与瓶身薄厚并不相同,怎么看着倒像是半枚玉佩呢?突然间他脑海中不断翻滚前世的种种,忘川河畔与夏正贤的相遇历历在目,他从未想过,那个让前世的他家破人亡的玉符竟然就在身边,同个府中相处十多年,竟然从未发现。

    手中的玉符越攥越紧,就为了这么一个死物,晏府徐家全被楚兆远所害,无一生还。如今韩梅又要凭着这东西去与都城开战,到时又有多少人会在这场皇权之争中牺牲呢?

    要想夺位,必须师出有名,而这龙纹玉佩就是最好的理由,韩梅竟将这玉佩所存之处的钥匙和制造的假银票一并交与晏英,看来是真的要将大权全部放在他身上啊。只是韩梅这两年见他的神情明显是忧思重重,何故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一个讨厌的人手里呢?他将木板收回,把玉佩和木板一同揣入怀中,接着把祠堂收拾一遍,恢复从前的样子。

    云兰和庆丰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们唤着:“少爷!少爷!”

    晏宸光打开祠堂的门应了一声,云兰和庆丰循声而来。

    云兰眼睛红红的,却还是强装笑颜,道:“少爷,你怎么到这来了?我们得信,老王妃说今年不回了,让我们带着少爷去骞州玩上一圈,少爷不是前些年就想出门游历嘛,现在正好有了这么个机会。”

    晏宸光道:“每年此时祖母都会来此祭拜,我有些想她就来祠堂回忆回忆从前的事,可是祠堂一片狼藉,不知发生何事,我收拾了一番,到是没什么损毁。”

    庆丰笑道:“今天早上我们在供桌上摆了新鲜糕点水果,定然是老鼠饿急了把那些东西碰掉了吧。”

    云兰赶紧附和道:“是啊是啊。少爷别管这些了,老王妃说咱们就趁这两天往骞州去,正好能赶上石榴花开,红红的花海一定美极了。”

    晏宸光双臂环绕胸前,遮挡着怀里揣着的东西,道:“好,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明日出发。”

    云兰道:“现在还没到中午,少爷收拾的快些,咱们下午就能走。”

    晏宸光一愣,走的如此着急也不怕他看出破绽,但他还是笑道:“好,我快些收拾,咱们下午就走。”说完,他就往厢房去了。

    庆丰看人已走远,拉过云兰,道:“少爷恐怕已经知道什么了。”

    云兰大惊:“怎么会?他怎么会知道?”

    庆丰指了指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祠堂,道:“何等硕鼠才能把牌位全都碰到地上?少爷那么聪明,竟一点没怀疑我说的话。还有你刚刚那么急着催他去骞州,他都没半分怀疑,你不觉得奇怪吗?”

    云兰听庆丰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刚才少爷的反应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了。毕竟,他们的少爷可是能通过饭桌上菜的摆盘位置就能断定云兰心情好坏的啊。

    晏宸光收拾好了行李,拿着木剑背着包袱来到每日练剑的花园。

    “小鲤鱼,我要走了,不再回来了。”他对着池塘说道。

    小鲤鱼闻声从池塘跳了出来,她抓住晏宸光的包袱,问道:“你这么急着要走?去哪里?”

    “骞州。”

    “为什么不回来了?”

    “听说那边景色很美,我想去那边生活。”

    “那云兰和庆丰怎么办?你还没有与老王妃商议过此事,她过两日来看不到你,一定会给他们治罪的。”

    “他们和我一起走。”

    “那我呢?”

    晏宸光笑了笑:“你可以去寻人间的生活,不必为了我再留在这个小池子里了。”

    小鲤鱼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晏宸光将手中的木剑递给小鲤鱼,道:“以后要好好保护自己,这把木剑算是临别礼物,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这个朋友的。”说罢,他转身离去。

    小鲤鱼手握木剑,看着晏宸光越走越远,她自言自语道:“你终究还是没能明白我的心意。”

    云兰和庆丰牵着马车等在门口,晏宸光背着包袱跑出府门跳上马车,嬉笑道:“我来了!快走吧,我都等不及去看骞州的花海了呢!”

    “驾!”马车向榆林关外驶去。

    马车出城后一路向南,走的是小路所以有些颠簸,好在几个人身子骨都挺健康倒是没感觉有什么不适。

    天快黑了,他们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晏宸光在客栈外面巡视了一圈,他知道此次出行必然不会那么顺利,小心一些总是没坏处的,等他回到房间的时候云兰和庆丰已经收拾好他的床铺,点好饭菜等着他一起吃晚饭了。

    云兰问道:“少爷怎么才上来,再过一会饭菜都要凉了。”

    庆丰看见他衣摆上粘的杂草,瞬时知道他刚才干了什么,直接道:“看来少爷果真知道咱们此行为何了。”

    晏宸光顺着庆丰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摆,坐下前顺手拍掉了粘着的东西,接着答道:“祠堂内的谈话,我都听见了。”

    云兰的泪又止不住的流出来,看着眼前已长大成人的晏英,本以为将来他会回到王府争一争爵位,成为万人之上的王爷,可是如今却要东躲XZ四处逃命,过惯了好日子的少爷从今往后就得和他们一起过清贫日子,想到这些让她如何能不难过。

    晏宸光安慰道:“兰姨别哭,我们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嘛,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到骞州了,正好能赶上石榴花开。”

    云兰重重的点了点头:“嗯,少爷说的是,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庆丰招呼着:“好了,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云兰破涕为笑,给晏宸光碗里夹了满满的菜,三人说笑着吃完了这顿晚饭。

    陆月泉来到仓庚山上,坐在火神殿偏殿里和阿莲大眼瞪小眼。

    他此次前来是为了寻羲江蕴的,启明山已毁,晏宸光、羲江蕴和绝尘仙子全都不见了。想着去找晏宸光吧,晏宸光是凡人,也许已经不在人世,倒不是他咒人死,只是晏宸光那身子骨确实……不怎么好;去天上找绝尘仙子也不太现实,毕竟仙妖不同路,妖界无召不得上天;思前想后觉得只有去仓庚山问问,那可是羲江蕴的老巢,是最有可能有他们踪迹的地方。他看着阿莲想要问些什么,可阿莲总是冲着他翻白眼,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阿莲很是瞧不上这位西山的少爷,他总是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离家出走,还会一直赖在仓庚山混吃混喝,虽然听说这些年与水族的战事他出了不少力,可毕竟是没亲眼瞧见过,人对人的印象总是难以改变的。

    偏殿内静悄悄的,静的两个人能听见互相的呼吸声,突然间开门的声音打破殿内宁静,羲鸢终于来了,二人皆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羲鸢对着阿莲挥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阿莲行礼后退出偏殿。

    羲鸢坐上主位,道:“战事稍息,你怎么就跑到这来了?”

    陆月泉道:“此次水族惨败,短时间内定然不会再犯,姑母不必忧心。我是记挂着表妹和……和一位朋友,想着赶紧去瞧瞧他们,可他们之前居住的地方大概是出了事,再寻不到他们了,这便想到来仓庚看看。”

    羲鸢微微蹙眉,道:“他们不在仓庚山,你快回西山去吧,切莫再去人间。”

    “为何?”

    羲鸢不想再答,直接招呼阿莲:“阿莲,送他下山。”

    阿莲闻声进门,对着陆月泉做了个“请”的手势,陆月泉见状,微微叹气拜别羲鸢。

    下山的路上,阿莲一直走在前面头都没有回一下,陆月泉想着刚才偏殿的谈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话都没说上两句就赶他离开,肯定是要隐瞒什么。他伸手拉住了阿莲,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阿莲被这一拽踉跄了一下,回过神来甩开了陆月泉,道:“知道什么?月泉少爷还是快些回西山去吧。”

    阿莲脸上忽现惊慌之色,虽然只有一瞬,但还是被陆月泉发现了。

    “你知道他们在哪对不对?”

    阿莲赶紧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我怎么会知道。”

    陆月泉又抓住了阿莲的袖子,将她扯了回来:“你若是什么都不知道为何这么着急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羲江蕴的关系,那可是亲如姐妹!你会不知道她在哪?你告诉我又有何妨?难不成是怕我害了她吗?”看着阿莲纠结的表情,他知道他猜对了,“是不是她遇上什么难事了?被关禁闭?还是又入了修炼洞?求求你就告诉我吧。”

    阿莲被这么一问,心中纠结不以,她确实知道羲江蕴身处何处,可族长严令不许告知外人,毕竟被打入封魔谷那可是一族之耻。

    陆月泉拿出一枚续元丹,递到阿莲面前:“只要你告诉我她在哪,我就将这续元丹赠予你。”

    阿莲知道续元丹是毕方族的宝贝,伤病服下可续命治病,康健之身服下可增长功力延年益寿,这可是求而不得的宝贝,看来陆月泉是真心想要知道羲江蕴下落的,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她推开陆月泉的手,道:“如此贵重的丹药月泉少爷还是收好吧,我将所知讲与你听就是。”

    陆月泉见阿莲松口喜上眉梢:“多谢阿莲。”

    阿莲四下看了一圈,不见其他踪迹,道:“小姐她……入了封魔谷。”

    “什么?”刚把续元丹揣回怀里的陆月泉听见这消息愣在原地。

    阿莲继续道:“十八年前,小姐火烧启明山,天罚降世却未能取她性命,天帝便下令将她打入封魔谷永生永世不见天日。”

    “虽然她脾气是有些不好,可也不至于做出放火烧山这种事啊。”陆月泉显然是不相信的,更何况有晏宸光那个“大善人”在她身旁,怎么可能会让她犯下如此大错呢?

    阿莲愤然:“我道此事定有蹊跷,可族长偏偏不信,还以此为耻,要我族人引以为戒。”

    “姑母竟然不为她的女儿辩解吗?”

    “族长向来公私分明,她说天界旨意不会错。”

    “看来,族长都是这样吧。”陆月泉叹道。

    阿莲叹了口气:“其实族长也没错,她肩负金乌全族,总不能因为一人与天界交恶。但小姐也甚是无辜,无端遭受族人唾骂。”

    陆月泉道:“我会想办法救她出来,阿莲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阿莲只当他是安慰自己,封魔谷只进不出可不是说说而已,她笑笑不再说话。

    晏宸光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还在回忆庆丰在祠堂里说的那些话,白天走得急没来得及细想,但现在躺下来一想总觉得庆丰说的漏洞百出。他说韩府下是制造兵器和假银票的地方,但冶炼打铁声音巨大,韩府又不是什么荒郊野岭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没人发现呢?市面上流通的银票由票务司监管印制,他们是怎么得到模板的呢?这么多年下来竟没有被朝廷发现吗?他还说晏清和在嘉辰三十五年就计划几年内起兵,可到如今改朝换代已过去二十多年,期间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他翻了个身,心想:明日赶路时定要问个究竟,此行凶险命悬一线,若是真的遭到围堵截杀,那又是不明不白的死了,总不能指望黄泉路上再出现一个良心发现的夏正贤吧。

    这一次,就算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如此想着他翻身闭眼,刚要入睡就听见窗外窸窸窣窣传来响动,晏宸光学了十多年武功耳朵很是好使,他暗道不妙,赶紧穿上外衣背上包袱去敲隔壁两间房门。

    云兰和庆丰习惯了和衣而眠,一听见敲门声就马上赶去开门。两间房门同时打开,晏宸光向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聚过来。

    晏宸光压低声音道:“窗外有人。”

    庆丰虽说是晏宸光的武学师傅,但对听声这一方面是一窍不通,而云兰没有半分武功,是以二人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晏宸光话音刚落,云兰和庆丰想回去行李,可为时已晚。

    几声巨响,黑衣人破窗而入向他们袭来,晏宸光拉着云兰和庆丰奔下楼去,黑衣人在身后穷追不舍,晏宸光大声喊道:“走水了!走水了!”紧接着楼中惊叫连连,客栈的其他房客连衣服都没穿好就纷纷跑出房门,场面混乱不堪倒是给晏宸光他们争取了一些逃跑的机会。

    黑衣人们被涌下楼的房客挡住去路,挥剑便斩去前面一个挡路人的头颅,人们见此情形更是惊恐,有的甚至直接晕了过去,黑衣人们挥剑杀出客栈,客栈之内血流成河,横尸满地。

    晏宸光三人逃出客栈,在马厩里随便牵了两匹马骑上便走,云兰不会骑马便和庆丰同乘一骑,两匹马儿跑的飞快,将身后追出的黑衣人们甩开了。

    跑了不到半个时辰,马儿便累的停下脚步,晏宸光翻身下马,将缰绳绑在树干上,道:“他们一时半会应该追不上来了,先歇一会吧,马都累坏了。”

    庆丰扶着云兰下马,道:“咱们歇上一会,还需尽快启程,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云兰哀声道:“没想到那晏清和竟如此狠心,连亲生孩儿都不放过。”

    庆丰垂头不言,他也没想到王爷竟然心狠至此。

    晏宸光把耳朵贴在地上听了一阵,道:“还没动静,歇够一刻钟应该没问题。”他起身去马鞍上拿下水袋递给云兰和庆丰,“喝点水吧。”

    云兰接下水袋,道:“刚才那些人凶狠异常,竟连无辜之人也不放过,看他们那架势咱们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是要被找到的啊。”

    晏宸光自责道:“本以为他们是冲着咱们来的不会滥杀无辜,只怪我多喊了那一句走水,不然那些房客也不会死了。”

    庆丰道:“少爷无需自责,就算你不喊,他们也会将客栈上下杀人灭口的。”庆丰顿了顿,“他们用的是无极门的特制剑刃,无极门的人,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晏宸光一凝眉:“无极门?”

    庆丰道:“江湖门派,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没想到王爷竟跟这帮人搭在一起。”

    云兰气愤,拿着水袋砸了庆丰的脑袋:“都什么时候了,还王爷王爷的叫那么恭敬。”她边说着还想继续砸,被晏宸光给拦了下来。

    晏宸光道:“兰姨别怪丰叔,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弃王府而去的。”他知道庆丰不仅仅是为了他,同样也为了云兰,战事若起留在榆林关谁都无法幸免于难。云兰和庆丰虽有情意却没有主家的同意,相对相守二十余年也没能真正的在一起,晏宸光想此番若是能平安到达骞州,安定下来第一件事就是为他们安排婚事,让他们多年情意修成正果。

    说话间,远处马蹄声渐起,晏宸光赶紧解开马绳招呼二人快快离开,三人骑上马继续逃跑,只是马儿歇息时间尚短没有恢复力气,越跑越慢,最终停在林间不走了。

    晏宸光下马背上包袱,道:“我们若是继续往前跑,不出一刻便会被追上,不如先进山躲一躲,待追兵过去再说其他。”

    云兰和庆丰跟在晏宸光身后钻入树丛之中,如今只有弃马进山才有一线生机,只是追兵到此见到停滞的马匹定然会搜山,若不幸被发现,那也只有拼死一搏了。

    山路崎岖,越往上越难走,有些地方需得手脚并用才能上去,三人磕磕绊绊终于爬到山顶,钻入一处树丛匍匐在地。

    无极门的人武功高强,不多时便登上山顶,为首之人大喝一声:“给我搜!”其他人四散开来用剑猛刺周围树丛,一处也不放过。

    眼看着他们藏身的树丛就要被刺,庆丰一跃而起,一掌拍在来人的胸口之上,趁势将剑夺下。那人没有防备,被突如其来的一掌击退好几步,剑也被夺了去,站稳之后反应过来,大叫道:“在这!”

    其他人闻声而来,齐齐将树丛围住,庆丰握紧手中剑,一步上前想要杀出重围,奈何寡不敌众,不出几招便身上挂彩败下阵来。

    无极门人渐渐逼近,庆丰却已无力迎战。

    云兰在树丛之中看的真切,红了眼眶,她想出去为庆丰包扎伤口,如不及时止血庆丰性命堪忧。晏宸光按住云兰,冲她摇摇头,此时她出去只会添乱,还不如待在此处不动。

    晏宸光拾起地上的一枚石子,掷于远处树丛之中,无极门的人听见响动,分出几人前去查看,正趁这些人目光都汇聚于远处树丛之上的时候,晏宸光飞身跳出,拾起庆丰掉在地上的剑向前刺去,一剑正中一人心脏,那人来不及反攻便倒在地上。

    无极门人见状回过神来,纷纷使出杀招,剑剑直刺要害,晏宸光来回招架,将人引向山边。庆丰捡起刚才被刺死那人的剑,从后方攻向为首之人,与晏宸光形成前后夹击之势,眼看他们就要刺中为首之人,谁知那人功力深厚,站在原地未动竟生生将他们震出几尺之外。

    晏宸光被弹出老远,险些跌落悬崖。

    无极门为首之人道:“将东西交出来,留你们一个全尸。”

    晏宸光回头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悬崖,心道:在此一战,若是败了,那便带着东西跳下崖去,怎么样也不能让他们挑起战事。

    他大声道:“丰叔!可愿信我一次?”

    庆丰听闻,瞬时明白他的用意,同样大声道:“有何不愿?”

    话毕,二人又向无极门众人袭去。

    领头之人退至一旁,看着门人与晏宸光和庆丰斗作一团,晏宸光武功不弱,打斗之中砍倒几个无极门人,庆丰却一直处于劣势,不出一刻便倒下了。晏宸光抵挡着兵刃,慢慢挪向庆丰,最终也是不敌众人,单膝跪倒在庆丰身边。

    剑尖入地,晏宸光苦苦支撑着,身上脸上血红一片,他抬头死死盯着为首之人,时至今日,他只恨自己没有能力护好身边之人。

    云兰见此情景,顾不上危险,从树丛之中奔出,向晏宸光和庆丰而去。无极门人举剑想要刺死她,为首之人轻咳一声,众人收回攻势。

    云兰挡在二人身前,拾起庆丰掉在地上的剑,向无极门人胡乱挥砍,为首之人缓步走向他们,两指一伸夹住挥舞的剑,轻轻一别剑就从云兰手中脱落,连带着她也向后摔去。那人笑道:“别白费力气了,将东西交出来,我可为你们安排后事。”

    云兰爬起来向他吐了口唾沫:“呸!”

    那人眼色突变凌厉,轻声道:“杀。”

    无极门人得令,挥剑斩向三人,千钧一发之际红光照亮山顶,无极门人全部飞上了天,又重重砸在地上,瞬时间哀声遍地。为首之人勉强稳住身形,却见面前站了个书生模样的少年人,他厉声问道:“来者何人?”

    少年道:“多管闲事的人。”

    为首之人四下观望,除他以外无极门人皆是倒地哀嚎,面前此人功力深不可测,再看地上两人已是必死无疑,他大声道:“撤!”

    倒在地上打滚的门人听见撤退,赶紧三三两两的抱作一团互相搀扶着跑了。

    那少年转过身来看向三人,晏宸光视线逐渐模糊,但他却隐隐看见了故人的脸庞,大概是又要死了吧,他心里如此想着。

    云兰见无极门人都已逃离,赶紧爬着去看晏宸光和庆丰,但二人身上损伤严重血肉模糊,怕是无力回天了。云兰回过身,给那少年磕了一个头:“多谢少侠救命之恩,云兰来世当牛做马必将报还!”说完她就拿起剑想要自刎。

    少年击落云兰手中剑刃,道:“别急着死,他们两个还有救呢。”

    云兰听闻此话,惊道:“此话当真?”

    “当真。”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从中取出丹药一分为二,放入二人的口中。

    云兰眼见着二人伤口愈合,长出鲜肉新皮,最后竟连一点疤痕都没留下,她看的是目瞪口呆,心道:这是遇上神仙下凡,赠与仙丹了吧?

    少年回头问道:“你叫云兰?”

    云兰回过神来,赶紧答道:“是,敢问少侠高姓大名?”

    “陆月泉。”

    陆月泉将地上二人一肩扛起一个,慢悠悠的往山下走,云兰叹道:这陆少侠看着单薄,实则力大如牛,真是厉害!

    山坡陡峭,上山都难更别提下山,一会功夫云兰就滑下去好几回,险些滚下山去。反观陆月泉,身上抗了两个成年男子在这山坡上行走竟还如履平地,并且还能抽出空当说话。

    陆月泉问道:“这个年纪大的是你什么人?”

    云兰略一思量,道:“是同伴。”

    陆月泉又问道:“那这年轻的是你什么人?”

    云兰道:“是我家少爷。”

    这时晏宸光似有转醒迹象,咳嗽了两声。云兰听见赶紧凑过去查看,可却再没动静。

    陆月泉又问:“你家少爷叫什么名字?”

    云兰看了看陆月泉,寻思着他应该不是坏人,便如实相告:“少爷姓晏,单名一个英字。”

    陆月泉点点头,心想:姓晏,看着年纪十八九岁正对得上,这果真是晏宸光与羲江蕴之子,主要是这晏英与晏宸光长得极为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嘛!还好他刚才飞过时往下看了一眼,不然这大外甥就要没了。羲江蕴应该是刚生下他就被关进了封魔谷,恐怕烧山之事跟这孩子也有些关系。

    终于下了山,之前被扔在山下的两匹马还站在那,刚才那么混乱它们都懒得逃跑,摊上这两个东西,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

    陆月泉把肩上两人放上马,和云兰一人牵着一匹往前走,云兰道:“陆少侠武功虽好,但我们此行甚是凶险,不如在前面岔路分别,以免拖累你。”

    陆月泉信誓旦旦:“放心吧,那些虾兵蟹将都不是我的对手,就算来上几百个也不用怕。我呢,就好人做到底,你们去哪?我送你们去。”

    云兰心想:虽然这陆少侠救了我们,可终究不知其身份背景,若是长久相处,万一知道些秘密和那些无极门人一样为了钱财想杀我们灭口可如何是好?他武功这么高,恐怕只需三下就能结果了我们吧。

    陆月泉见云兰不答,便知她在想什么,于是换了个个问题:“你家老爷呢?”

    云兰略一皱眉,答道:“死了。”

    陆月泉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真等亲耳听到这话,还是不免失落,可惜他被困于战乱,连晏宸光走前最后一眼都没见到。

    两个人牵着马走了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终于看见一家客栈,有歇脚的地方了。

    安置好晏英和庆丰,陆月泉就坐在屋子里盯着晏英看,刚才把人放到床上的时候,挂在晏英脖子上的月华露了出来,至此他更加确信这就是晏宸光和羲江蕴的儿子了。

    云兰心中忧虑,但也想不到好办法让陆月泉离开,只能默默祈求上天让少爷和庆丰快快醒来,待他们醒来再做打算。

    等到辰时的时候,晏宸光醒了。

    他一睁眼,扭头就看见陆月泉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原来不是幻觉,是真的!他叫了一声:“陆月泉?”

    陆月泉看见他醒来正要上前,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知道自己的名字,刚站起身就愣在原地。

    晏宸光又问了一句:“是陆月泉吗?”

    陆月泉缓缓走向床边,道:“是,我是陆月泉,你怎么知道?”

    晏宸光道:“我是晏宸光啊!”

    “什么?”陆月泉疾步上前,“到底怎么回事?”

    晏宸光刚想与他述说,房间的门开了云兰端着水盆走进屋内,边进门边说:“陆少侠,这一夜你也没睡赶紧去歇会吧。”说完,她看向床的方向,见到晏宸光醒了坐在床上,便把盆往桌上一扔,奔到床边一下挤开了陆月泉,“少爷你可醒了,昨夜那场混战真是太可怕了,我以为……”她又哭了起来,不过这次是喜极而泣。

    晏宸光已无大碍,只是面色惨白显得有些吓人,他安慰道:“兰姨我们都还活着,这是好事别再哭了。”

    云兰擦去眼泪,道:“好好,少爷你先躺着,我去楼下买些粥上来。”

    晏宸光道:“兰姨别光顾着我了,快去照顾丰叔吧,我这有陆少侠在呢。”

    云兰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人,赶紧侧头观望,见陆月泉站在一旁没有动作,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晏宸光知道云兰有所顾虑,道:“兰姨别担心,若是陆少侠心存歹意又何苦救我们呢?”

    云兰听见他直接戳穿她心中所想,哎呀一声:“少爷你怎么就直说了呢!”

    晏宸光笑道:“陆少侠心胸宽广,定然不会介怀的。”接着看向陆月泉,“是吧?”

    陆月泉点点头:“当然。”

    云兰见陆月泉如此回答,也不好意思再在屋里待下去,赶紧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道:“那就麻烦陆少侠看顾少爷了。”

    待云兰走后陆月泉赶紧放下端着的架子,扒到床边问:“怎么回事?说清楚。”

    晏宸光一口气将这十八年发生的大事说了一遍,说完后已是口干舌燥,陆月泉给他倒了水来,愤愤道:“你也真够倒霉,最后竟死的那么窝囊,真是白瞎了我出生入死得来的续元丹,怎么连一口都没吃上!还有这晏英的爹真不是个东西,俗话说虎毒还不食子呢!也难怪云兰说他死了。”说完又仔细瞧了瞧晏宸光的脸,真是跟前世容貌别无二致,“也是怪了,天底下竟还有如此相像的两副身躯,也得亏你长得还是这个样子,要不我才不会多管闲事救人呢。”

    晏宸光笑了笑,陆月泉果然还和他记忆中的一样是个不爱管闲事的小气鬼。隔了一会他道:“那晏清和我只在晏世尘大将军的灵堂上见过一面,那时他还只是个十岁孩童,今世我虽用了他儿子的肉身,但却从未见过他一面,晏英也从未得到一丝一毫的父爱,所以他到底如何都可以说是与我无关。只是韩梅……”

    陆月泉乜斜着晏宸光道:“你不会是同情她了吧?她对你那些好只是因为你是晏英是她亲孙子,可你不是真的晏英,别太当真了。”

    晏宸光道:“算了,不说他们了。你可知羲姐姐身在何处?”

    陆月泉想了想,不知如何开口,那封魔谷可是只进不出,除非神界大赦不然就连天帝都无权从中提人,他倒是等得起,可晏宸光这肉体凡胎可等不起啊。他想方设法的岔开话题:“你现在挺能打啊,一个人打一群还能撂倒几个,这身体可比以前好多了……”

    晏宸光打断他:“你知道的对不对?告诉我吧,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承受得起。”

    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早早断了晏宸光的念想让他开始新的生活,也不枉他重活一世。陆月泉狠下心来,道:“她入了封魔谷,永生永世都出不来了,你就别再想她了。”

    晏宸光听过之后,心仿佛停止跳动一下倒在床上,浑身僵麻喘不上气来,陆月泉见状赶紧给他输了些灵力,不至于让他憋死过去。

    陆月泉知道他一定会问为什么,不等他问便说道:“她烧了启明山,具体为何不得而知。”

    “是为了我吧?”晏宸光僵直的躺在床上,脑袋里面嗡嗡作响,“我死在启明山上,她回去看见了肯定是要伤心难过的,她脾气又不是太好,兴许是气我被人杀了,掉下一团火来不小心烧起来的呢?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人关起来了呢?”

    陆月泉嘀咕道:“得多不小心才能把一整座山烧成荒山啊。”

    晏宸光手脚发麻还是没缓过劲来,鼻涕眼泪顺着脸流到了枕头上,他似是没听见陆月泉的话一般,自言自语道:“都是我的错,我怎么那么没用呢?羲姐姐为我做了那么多,可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陆月泉去拿了盆里的毛巾来给晏宸光擦脸,边擦边说道:“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以为你会说‘羲姐姐怎么能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呢?启明山生灵何其无辜。’等等这类圣人之言呢。”

    过了半晌,晏宸光道:“人总是会变的。”他试着抬了抬胳膊,只有手指稍微能活动一点,“如果我还和以前一样,那便不会硬闯轮回门了。”

    陆月泉点点头:“你总算是没白活这么久。”

    晏宸光强撑着坐起来,坚定道:“待到护送兰姨和丰叔安全到达骞州,我就回仓庚等羲姐姐回来,她一日不回我便一日不走,今生今世等不到她,我便再闯轮回门带着月华重返人间,直到等到她回来。”

    陆月泉捏着沾满鼻涕眼泪的毛巾转过身去,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这一次强闯忘川已属侥幸,地府又怎会给他第二次机会呢?刚才还说他没白活这么久,可现在看来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死脑筋。

    清晨,皇帝寝殿。

    李总管端着夜里挑拣出的奏折进了寝宫,楚楠正在更衣。

    李总管隔着屏风道:“陛下,寻乾监又上折子了,还是南方的事。”

    楚楠闻言,屏退了宫婢,整理好衣袖走出屏风:“又说什么了?”

    李总管慌得直冒冷汗,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答话:“他们说,骞州祸事非人力能及,怕是……怕是……”接下来的话他实在是不敢说啊。

    楚楠怒道:“有话快说!”

    李总管瞬时跪下,捧着的奏折散落一地,他颤抖着说:“他们说,怕是天要亡我大辰啊。”

    李总管刚说出这句话,身子就飞了出去,楚楠一脚将他踢的老远,抓起地上的奏折撕了起来:“什么寻乾监?全是一帮混吃等死的江湖术士,还不如前朝的隐卫部有用!”

    李总管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还得忍着痛爬起来,跪在地上等楚楠的怒火平息。

    “陛下,历城有信传来。”寝宫外这一句话可是救了李总管的老命,他赶紧屁颠屁颠跑去开门取信,将那一角带着君子兰图样的信封呈至楚楠面前。

    楚楠平静下来,接过信件,读完后面露喜色,喃喃道:“就差最后一步了,江山还是我楚家的江山。”他转身厉声道,“去寻乾监,将上奏一干人等,就地处决。”

    李总管磕头领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