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月华

第十六章 天道无常

    九天之上有神域,六界之中神界为首,天地万物皆由神界掌控,就连仙界也不例外。

    神界云端之上,圭元神女抱着一只羽毛油光锃亮的金乌在云海里闲逛,她自言自语道:“每天云海散步真是无趣至极。”

    怀中金乌提议:“不如下界去看看?寻些有趣的东西回来。”

    圭元神女闻言将金乌举至头顶,开始转圈:“六界中怎么会有金乌这么可爱的东西呢?待我去再捉一只回来给你作伴可好?”

    金乌被转得晕乎乎的,一张嘴只觉得想吐,最后也没答话。

    圭元神女终于停了下来:“嗯,你一定很想要一个伙伴,我这就去给你寻一个回来。”说罢,她放下金乌,踏云而去。

    天宫瑶池旁几名仙婢正拿着扫帚打闹,近日封神大典即将开始,各路神仙都忙着给自己挣功业,根本无暇管理这些偷懒的仙婢。

    圭元神女划破天际降落在瑶池旁,浑身光晕四散照得仙婢们睁不开眼睛,她瞧着被自己晃到的仙婢们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神界,这里的人是受不了神光的。她收起周身神光,仙婢们慢慢睁开了眼睛,其中一个眼尖的认出了她来,大喊道:“圭元神女下界了!”

    其余仙婢一听这话,赶紧跪下行礼,接着抬起头来抻着脖子想让圭元神女多看自己两眼,说不定就跟上次那羲真铃一样,被相中直接给带回神界去了呢!那可是一步登天的好事啊!

    “圭元神女大驾光临,还请入殿。”天宫大殿内传来天帝的声音,圭元神女应声前去。

    天帝端坐宝殿之上,吩咐仙侍端来椅子给圭元神女,待神女坐刚下,天帝便问道:“神女可是为了封神大典而来?”

    “什么封神大典?”圭元神女完全没过脑子,只顾着环视大殿,心中暗道:真是越修越漂亮了!

    天帝又道:“自然是万年一次的封神大典,不知神界可定下人选?”

    圭元神女回过神来,答道:“哦,这不归我管,我是来寻新的金乌的。”她指着大殿外挂在天上的太阳道,“那个不错,我一会带回去。”

    天帝大惊,忙道:“那可万万使不得啊!六界没了太阳便会重归混沌,神女还是另找他物吧。”太阳中的金乌五百年轮换一次,如今还不够年数,金乌族也没有着手准备合适人选,若是现在就要金乌族送上一个族人,难保他们气急与仙界交恶。

    天帝摸着胡子想了想,仙界之中形似金乌的也就只有昴日星官了,为了六界存亡,星官定然是肯舍身取义的,再说星官的小徒弟也会啼晓,凑合凑合倒是也能继续过,如此想着,他便问道:“不然将昴日星官带回神界可好?”

    圭元神女摇摇头:“我要那老公鸡作甚?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咯咯咯的叫个没完,烦都烦死了。”

    天帝又想到二郎真君的哮天犬,为了六界安定二郎真君定然会割爱的,于是他又问道:“那神女瞧着哮天犬如何?”

    圭元神女又摇摇头:“我听说哮天犬活力非凡,要是带回去四处乱跑怎么办?不好不好。”

    “那去牧羊大仙的羊圈里挑一只顺眼的羊?”

    “他养的羊不会说话,没意思。”圭元神女转了转眼睛突然指向天帝的宝座,“封魔谷里好像关了一只金乌吧?”

    其实她一早打的就是封魔谷里金乌的主意,只是直接说出来天帝肯定是推三阻四不情不愿,拿着那规矩说事。如今这么一吓,他应该就没那么多规矩长规矩短的废话了。

    天帝略一蹙眉,心道:这圭元神女活脱脱一位瘟神,每次下界总得惹些祸端才肯罢休,若不是看在她神界身份上须得礼让三分,要不还真想一脚将她踢出大殿去!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面上还得恭恭敬敬:“除非有神界赦令前来提人,否则就是打开封魔谷的大门她也是出不来的呀,神女不会不知吧……”

    圭元神女早知他会如此说道,伸手变出一支金笔和一张银纸,道:“赦令有何难寻?我现在写一张不就得了?”说着,她将银纸悬于空中,提笔一顿胡写,上面的字没一个能认出个形来的,最后还不忘问一句,“那金乌叫什么名字?”

    天帝没有答话,圭元神女又问一遍:“金乌叫什么名字?”

    天帝道:“这……倒是不记得了。”

    圭元神女放下手中的笔,催促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把你的座挪开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天帝无奈,却也只好照做,站起身来挥挥袖子将宝座移开,封魔谷入口显露出来。

    封魔谷内依旧如常,羲江蕴和绝尘仙子百无聊赖的呆在一处,绝尘仙子本来掰着手指头数数,却突然停了下来,道:“每天除了发呆就是发呆,在这样下去我们真的要生锈了!”

    羲江蕴道:“我早说过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多好。”

    绝尘仙子道:“非也非也,总说天道无常,万一哪天神界开眼了给咱们放出去了呢?只管等着就是了。”

    羲江蕴叹口气道:“你说这话不下百遍,结果不还是一样,我们出不去了……”话刚说完,她们头顶洒下一束光来,她抬头看着那遥不可及的光点喃喃道,“不会真的被你说中了吧……”

    光束越来越大,只听上面传来一女声:“金乌,你还在吗?”

    羲江蕴愣住,她已经好久没有听见过除了封魔谷内两人以外的声音了。

    绝尘仙子见她不答,赶紧替她答道:“在呢!在呢!绝尘也在!”

    圭元神女抓起金笔,道:“倒是忘了绝尘仙子也在其中,不过这赦令剩的空当有些小了,不知道能不能写上两个名字呢?”

    绝尘仙子闻言,赶紧道:“能的!能的!只要把名字写清楚,字小一点也没关系的。”

    圭元神女点点头:“倒是有理,那金乌叫什么名字?”

    绝尘仙子刚要答话,羲江蕴抢先开口:“羲江蕴。”

    圭元神女提笔将绝尘二字写上赦令,到羲江蕴这却停住了,道:“嗯,你的名字不错。”顿了一下又问道,“是哪几个字?”

    羲江蕴道:“金乌族长一脉的羲姓,秋月寒江的江,蕴奇待价的蕴。”

    圭元神女又道:“嗯,寓意真是不错。”她转头问天帝,“运其代价是什么东西?”

    天帝想了想,道:“是蕴含的蕴。”

    圭元神女点点头:“哦,原来是这个蕴。”

    折腾半天赦令总算是写好了,最后点上圭元神女的一丝神力,那一纸赦令就轻飘飘的落入封魔谷中去了。

    不多时银光包裹着羲江蕴和绝尘仙子从封魔谷而出,降落在天帝宝座之旁,天帝道:“还不见过圭元神女!”

    绝尘仙子首先反应过来,拉着羲江蕴跪在神女面前,正要磕头谢恩,谁料神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向羲江蕴将她拉了起来。

    圭元神女扶起羲江蕴,笑得合不拢嘴:“嗯,真不错,这人形幻得都如此漂亮,那原身也差不到哪去。乖乖金乌,跟我回神界去吧,我天天给你梳理羽毛,给你食神界独有的玉露,保准不出多长时间,你就能容光焕发了!”

    “我……”羲江蕴刚说一字,圭元神女却是不想让她插嘴,一挥手封了她的嘴,让她说不出话来。

    圭元神女手指在羲江蕴头上轻轻一点,她就变成了金乌的模样。

    绝尘仙子在一旁看着想要去阻止,圭元神女侧头看向她,笑嘻嘻的道:“仙子多年未理政务,还不去绝尘宫忙乎着?”

    绝尘仙子想拿金册说事:“金册并未说羲江蕴会上神界……”

    圭元神女打断她,道:“金册?不是早就散了吗?”

    天帝闻言怒视绝尘仙子,心道:小小仙子好大胆子!竟敢蒙骗朕!

    天帝正要发怒,圭元神女又道:“这也没你什么事了,赶紧回你的绝尘宫去吧。”神女发话,天帝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只得强压下心中的火气。

    绝尘仙子自知不该阻拦神界之人,再说羲江蕴上了神界总比在封魔谷好上千百倍,于是她便拜别天帝神女离开了大殿。

    圭元神女抱着羲江蕴爱不释手,匆匆与天帝几句寒暄便回神界去了。

    神界云层之上流光溢彩,是羲江蕴从未见过的景色。

    圭元神女抱着羲江蕴来到神宫的花园里,这里有各种奇珍异兽,看得羲江蕴眼花缭乱。

    “你回来了。”矮藤架上飞来一只金乌,羲江蕴看着很是眼熟。

    那金乌也看见了圭元神女怀里新抱来的金乌,又道:“是族长一脉的?”

    圭元神女点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

    那金乌道:“族长一脉承羲姓,额上印记不会有错。”

    羲江蕴看着藤架上的金乌,难怪觉得眼熟,那金乌额上也有族长一脉的印记,只有在职族长之子才能被冠以羲姓,得了羲姓的金乌额上才有印记。族长之位代代相传,新族长继位后,其兄弟姐妹额上的印记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渐渐消失。但眼前这金乌额上印记没有半点要消失的样子,想来不是羲鹭,而且母亲只有她这一个孩子,所以也不可能是什么兄弟姐妹。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难道这金乌就是阿莲所说被带上神界的羲真铃?她的外祖母?

    圭元神女将羲江蕴举到藤架之上,道:“那你们应该是亲戚吧,如今相见肯定有许多话想说,我还有事,过会再来看你们。”说罢,她转身离去。

    羲江蕴见圭元神女已走,正想问身侧的金乌是何身份,那金乌就自报家门:“我曾是金乌族长,名叫羲真铃。不知现在族内是谁继任,你又是谁?”

    “外祖母……”羲江蕴唤道。

    羲真铃听闻此称呼,侧头来看,下一刻眼中滴落细细火苗,火苗掉在藤架下的草坪上,却没有燃起。

    那是金乌原形的眼泪,形似火苗的泪水。

    奚真铃张开翅膀将羲江蕴揽于羽下,问道:“如今金乌族内,掌事的是鹭儿还是鸢儿?”

    羲江蕴答道:“是羲鸢。”

    羲真铃道:“果然还是没能找到鹭儿啊。”

    羲江蕴不敢告诉她真相,只浅浅的应了一声。

    羲真铃又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羲江蕴道:“我叫羲江蕴,秋月寒江的江,蕴奇待价的蕴。”

    “看来鸢儿对你的期望很大。”

    “可是……我辜负了母亲的期望。”

    “因为何事?”

    羲江蕴不答,羲真铃也不再刨根问底,转而说起了圭元神女:“圭元神女久居神界,以收集奇珍异兽为乐趣,其中最爱金乌。她在封神之前是个农家女,生活贫苦所以才对珍奇之物如此执着。”

    “原来普通农户也可得道。”

    羲真铃笑道:“那是自然。天道无常,无论是何身份,机缘到了那便成了。”她又继续道,“神女不喜读书,却爱故事,总会寻新封神位的人来给她讲故事,尤其喜欢听人间的情情爱爱,她总说自己为人时未曾体悟,遗憾终生。”

    羲江蕴不解:“外祖母为何同我说这些?”

    羲真铃道:“圭元神女向来宽待说故事的人,你若说好了,求她放你离开神界也不是不可能。神界生活万年如一日,没有夜晚皆是白昼,何其无聊。我不想你留在这里荒度一生。”

    “那您既然知道此法,为何不去为自己求情?”

    “金乌族内不容两任族长,若我回去也是给鸢儿徒增烦恼,既然无法回家,那便只有留在神界了……”

    这点羲江蕴倒是知道,金乌族只容一位族长,就如人间帝位只传一人,人间尚有禅位一说,金乌族却没有。

    羲真铃又道:“别看她面上常挂笑容,其实心里却是孤寂的很。搜罗来的这些异兽无一能了解她的心事,若是我也走了她该怎么办呢?”

    羲江蕴似是明白她所说,羲真铃与圭元神女就如她和绝尘仙子一般,在无尽岁月中互相陪伴,应是知己。

    圭元神女匆匆赶回,见两只金乌挤作一团,笑道:“看来你们相处的很好嘛。烦人的事务已经处理,现在我可以陪你们玩了。”说着伸手将羲江蕴从藤架上抱了下来,“这是新来的小家伙,我最近肯定是会多上心的,你不会难过吧?”

    羲真铃道:“自是不会。”

    圭元神女点点头,抱着羲江蕴往圭元神殿去,边走边说:“乖乖金乌,我先喂你吃些玉露,瞧瞧这羽毛暗突突的,一点都不漂亮了。”

    羲江蕴心道:离开神界不能急于一时,否则就如绝尘仙子一般连话都没说出口就被堵住了。如此想着,她便老老实实任由圭元神女喂食梳毛了。

    如此又过了几天重复的日子,不是吃玉露就是梳羽毛,再不然就是听圭元神女的夸赞,极其无聊。

    其实羲江蕴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这里总是亮堂堂的没有黑夜,俨然是另一个封魔谷。

    圭元神女再一次端来了玉露,这时的羲江蕴羽毛已是微微泛光,她看着很是高兴,嘴里又念叨着:“真漂亮,真漂亮。等到过些时日封神大典结束,就可以带着你一起听故事了。”

    羲江蕴本来昏昏欲睡,一听见她说听故事,一下来了精神,接话道:“神女想听故事了?我在人间游历多年见过不少人世悲欢离合,不知神女想听哪种?”

    圭元神女只是自言自语,却没想到眼前的金乌竟听了进去,心中欢喜,于是道:“你随便讲吧,我都喜欢。”

    羲江蕴早在心中将自己与晏宸光的往事回顾了百千万遍,讲起来自是毫不费力。她把故事里的人改了名字和身份,略去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从最开始的启明山相遇讲到仓庚县一同经历的四季变化,从分别十年讲到榆林关的解救重逢,又从启明山小院的美好生活讲到最后的生离死别。

    圭元神女听得一会哭一会笑,到了结束还还抹着眼泪有些意犹未尽。她道:“人妖殊途,结局总是如此悲惨,只是不知那小妖后来怎么样了。”

    羲江蕴道:“那小妖,如今正在神女面前。”

    圭元神女叹道:“原来是你与凡人的往事,真是苦了你了。不过你既已跟随我,往后再不会受此苦难了。”

    羲江蕴顺势道:“可我还是更爱人间。”

    “你想回去?”

    “是。”

    “天界有什么不好?我可以赐予你无尽的生命。”

    “天界没有他,那就不完美。”

    圭元神女冷下脸来:“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今天这一场故事说的虽好,但却是早有预谋吧?”

    羲江蕴也不隐瞒,直接答道:“是。”

    圭元神女不怒反笑:“倒是个不作伪的,我可以让你下界。”她用手指轻点了一下羲江蕴的额头,“但是有个条件,你得答应。”

    羲江蕴想都没想,直接应下,随后她便幻作一道黄光变成人形站在圭元神女面前。

    圭元神女道:“封神大典之前,若是你能寻到这人的转世并与他再续前缘,我可向天帝知会一声让你在人间陪他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世。反之,若是在此之前你找不到他,或是他不再钟情于你,那你便回来天界永生永世与我作伴。”

    羲江蕴道:“多谢神女。”

    圭元神女道:“还不知结果,不用早早道谢。”

    羲江蕴道:“没有神女我又怎能得到重返人间的机会?所以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无怨无悔。”

    圭元神女挥挥手:“去吧,离封神大典也就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你要抓点紧了。”

    羲江蕴拜别圭元神女,飞进了神女为她划出的神界与人间相连的裂缝。

    圭元神女看着渐渐愈合的两界裂缝,自言自语道:“虽然我很喜欢金乌,但还是祝你得偿所愿。”

    历城外四十里的客栈里,一大早云兰正在与店家争论着房费多少的事,楼上晏宸光与庆丰都已大好,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继续往骞州去,陆月泉也带好了东西要跟他们一起走。

    楼下争论不休,直至三人从楼上下去也没个结果。店家觉得他们来时浑身血气污了他们客栈的房间,想多要一两银子;云兰觉得只需将房内染有血渍的被褥都买下就可以了,哪需多给一两银子,除了住店费用再多给他五百钱都算多的了。

    店家本想趁着楼上的人还没下来跟云兰好好掰扯掰扯让她多给一些,但抬眼一瞧与她同行三人都已下来,再不敢多言,只道自己倒霉收了这么几个不好惹的人进来。

    交付好银钱,四人走出客栈,但此处荒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根本找不到马车,只剩两匹懒惰的马儿要四人如何才能上路?

    晏宸光掏出包袱里的地图看了看,心想幸好装地图的包袱还在。他指着地图上一处道:“距离此处三十里有个小县城,我先骑着马去拉一辆车回来,再买上一匹好马,咱们便可连夜赶路早些到骞州去。”

    云兰看着地图担忧道:“我瞧着那县城离历城不远,太危险了。”

    晏宸光安慰道:“兰姨不必担心,我与陆少侠同去,你和丰叔在后面慢慢走就是了。”他又指着一处道,“从此处到县城只有一条路,半路上有个驿馆,你们在驿馆附近等待便可,切记不要被人发现。”

    庆丰道:“放心吧,我们会小心的。”

    晏宸光与陆月泉骑上两匹马扬尘而去,云兰和庆丰也向着县城方向走去。

    云兰总是不放心自家少爷,一路上唉声叹气。

    庆丰看出她的心事,道:“不必担心,陆少侠若是有意害我们,又何苦救下我们呢?”

    云兰道:“话是这么说,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这陆少侠会不会和那些无极门人一样见钱眼开。”

    庆丰笑道:“陆少侠要是缺钱,能把那仙丹分给我与少爷吃了还不要钱?你不是没看见当时我们伤的多重,这才几天下来伤口长好了不说,还感觉精气神更足了呢。这仙丹要是拿到都城,就算百两黄金也是有人买的。”

    云兰想了想确实如此,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庆丰道:“快些赶路吧,按你的脚程巳时过半能到驿馆,少爷他们骑马只会更快,别让他们等急了。”

    “好。”

    晏宸光和陆月泉骑着马往县城跑,两匹马儿似是吃的太饱,跑了一刻钟就溜达起来,没办法他们只能慢悠悠的走,一路上陆月泉又说了不少这些年他在西山的事迹,领兵打仗歼敌数千说的天花乱坠。

    后来陆月泉又问起晏宸光为什么选去骞州,晏宸光道:“骞州禹州南北相隔甚远,要是真打起来了去那里相对安全。”

    陆月泉撇撇嘴道:“你是不知骞州水患,今年颗粒无收,去了那不得饿死啊。”

    晏宸光道:“你不是刚下西山吗?怎么知道这么多?”

    陆月泉道:“也不怕告诉你,那水患是南海鲛族干的。西山比邻骞州,他们竟想引南海之水淹了西山,骞州就因此倒霉了。”

    晏宸光皱眉:“竟是如此。”

    陆月泉拍了拍马儿道:“还是先去县里找车再说其他吧。”

    二人挥鞭,马儿再次奔跑起来。

    两匹马儿听话的没再停下,本以为一去一回一个时辰就够了,却不想半路上遇到了麻烦。

    前面有一伙山贼在抢劫,几个胡子拉碴的大汉拿着砍刀将一个家丁打扮的人团团围住,那家丁倒在地上却还死死抓着包袱不放,大喊道:“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抢劫,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帮大汉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其中一人道:“荒山野岭谁管你的王法?赶紧把包袱交出来,再给俺们磕几个响头,还能放你一条生路。要是不从,哼哼,那就等着脑袋分家吧!”

    陆月泉看了一眼,拉着缰绳想要绕开,晏宸光却飞身下马踢倒一个大汉,这群山贼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得愣在原地,还是倒地那个哎呦哎呦叫了两声才让他们反应过劲来。

    几个人举着大刀往晏宸光身上砍,晏宸光身手敏捷左闪右闪躲过攻击,最后夺下一人的刀直指倒在地上那人的脖颈,给那人吓得直说好汉饶命。

    其余山贼也说着“再也不敢了”“饶我们一命”之类的话,晏宸光收了刀摆摆手,那些人刀也不要了便扶起地上倒着的那个,屁滚尿流的跑走了。

    被打劫的家丁见已得救赶紧站起身来给晏宸光行了个拱手礼,谢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晏宸光本意是做好事不留名,奈何人家问了总不好不答,于是道:“在下陈光。”

    那家丁又拜谢道:“多谢陈少侠。小人名唤阿木,日后便追随陈少侠任凭差遣。”

    晏宸光没想到这人竟要认主,赶紧拒绝:“阿木兄弟不必如此,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救命之恩唯有当牛做马才可报还,陈少侠就收下我吧。”

    晏宸光狠狠心,又道:“江湖凶险,阿木兄弟没有武功傍身与我同路只会成为累赘。”

    阿木却像是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要跟着晏宸光走:“如途中遇险,阿木自会寻一处角落躲起来,定不会叫陈少侠分心。”

    陆月泉一直站在后面牵马,他见阿木如此真诚倒是动了恻隐之心,于是走上前与晏宸光耳语:“反正也要租车,不怕多带一个人,瞧他那样子,要真赶他走,不出两步怕是又要遇上另一波拦路的山匪。”

    晏宸光道:“你向来不爱管闲事,刚才他被山匪打劫时你都没有出手,怎么现在又要当好人了?再说我们此去骞州路途遥远,还不知会遇上多少危险,怎么能将无辜之人卷入?”

    陆月泉又道:“这还不是受了你的影响,要是换做以前,看他这么可怜你肯定会答应他的,再说了我不是在呢吗?哪个凡人能伤得了你们?”

    晏宸光侧眼一看阿木,身体确实孱弱,若真是将他一人丢在此处,刚才之事确有可能重演。

    无奈之下晏宸光答应了阿木的请求,带着他一起上路。

    阿木是个安静的人,一路上都没没怎么说话,除了问问要去哪,再无其他。晏宸光也没问他来自何处,为何一人上路,他只道阿木是个可怜人罢了,等人家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云兰和庆丰已到了驿馆附近,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们躲在道路两旁的树丛之中,紧紧盯着驿馆的方向生怕错过返回的少爷。

    二人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还不见人来,都有些着急按理说云兰脚程不快,少爷早该到了才对。

    二人正想着要不要出去寻少爷的时候,就看见晏宸光回来了,陆月泉驾着马车,车旁还跟了一匹马上面坐了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

    瞧着驿馆附近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庆丰和云兰现身,云兰上车之前侧头看了一眼那年轻人,却没多问。

    庆丰接下陆月泉手里的缰绳开始驾车,阿木和晏宸光骑马跟在车后。他们绕开城镇专走小路,晚上也不住客栈而是四人挤在车厢中休息,一人留守车外,偶尔路过茶棚买上些干粮,如此风餐露宿十几天,终于到了骞州。

    这一路上,他们得知阿木是从历城跑出来的,他原先是大户人家少爷买回去的小奴,跟着少爷一起长大感情甚好,只可惜少爷福薄命浅前两日去世了,主家想让他给少爷陪葬下去继续伺候,但少爷临终前已把他的卖身契烧毁还给了他一些银钱,要他代替自己看遍山川好好活着,他不敢辜负少爷的嘱托,只得趁夜逃跑,做了一个旁人眼中的不忠之奴。

    至于阿木对晏宸光的称呼“陈少侠”,云兰和庆丰心照不宣,知晓少爷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才说的假名。倒是云兰有些自责,心想早知当初也跟陆少侠说个假名好了。

    骞州临海,此次水患波及甚广,各处村县受灾程度不一,此时这石县里外人山人海,全是逃难来的灾民。

    晏宸光一行五人排队进城,却被拦在城外,守城官兵贴出告示,此城人满为患不得再放人进入。

    此路不通,晏宸光正想跟他们商量对策,却见阿木双手捧着一枚小小的木质印章立于车板之上大声道:“前骞州知州隋昌印在此,还不速速让开!”

    这一声不仅是让城门外拥挤的难民停住了吵嚷,更让身边四人目瞪口呆。

    城门口拥挤的人群自觉退居两旁,守城官兵打开了城门。

    灾民们并没有因为城门大开就一拥而入,而是跪在道路两旁热泪盈眶的磕头,并大声道:“隋知州回来了!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守城的知县从城楼上下来亲自迎接,带着随车一行五人到了石县的县衙。

    除了阿木,剩下的四个人都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晏宸光和陆月泉觉得多日劳累奔波也确实没地方可去,索性就什么都先别问跟着去看看再说。

    云兰和庆丰其实都是不想让少爷跟着去的,云兰怕阿木只是为了进城编造谎言,到时候被揭穿可如何是好?庆丰是怕这石县官员有与禹州有联系的,若是被王爷知道他们在这,又免不了一场恶战。

    石县知县石起均为五人安排了住处,吩咐人烧了几桶热水给他们沐浴使用,还说晚些时候为他们设接风宴,其间毕恭毕敬,面上笑容一刻未歇。

    石县县衙后院不算宽敞,勉勉强强能住上五个人,倒是石起均为了给他们腾地方,自己搬到了柴房里去,几人无论如何劝说他都不肯与阿木合住一屋,说是不能跟贵客抢住的地方,最后实在拗不过他,只能由他去了。

    石起均拜别众人后,阿木就神秘兮兮的抱着包袱回了房间,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云兰和庆丰还在各自担忧,但少爷都没说什么他们又怎么好先开口呢?晏宸光向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赶快回房休息,既如此他们也没办法只好各自回房了。

    此时院中只剩晏宸光和陆月泉两人,他们并排慢慢的往相邻的两间房走去,最后在屋前的长廊上站定。

    晏宸光上下打量着陆月泉,心想:阿木将那印章藏的死死的,这么些天一次没拿出来过,他该不是学了透视之法吧?他不是说这些年一直在打仗吗?新学的应是些战斗之法才对,怎么还学会透视了?

    如此想着,晏宸光问道:“你早知道阿木带着隋昌的印章吧?”

    陆月泉假装惊讶:“你怎么知道?”

    晏宸光道:“我道你怎么突然那么好心带着他一起走,原是看中了他带的东西,觉得有利用价值。”

    陆月泉摇摇头:“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要不是我有先见之明,咱们能有这住的地方吗?”

    “那倒也是。”

    “哎呦,我以为晏大圣人会说我‘恬不知耻’呢。”

    晏宸光一挑眉:“你这倒也不算做了什么坏事,至少我们护送他平安到了骞州。”接着话锋一转,“阿木之前说的身份肯定是编造的,他既然带着隋昌的手印,那多半是隋昌府里的人,至于是何身份还真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是来治水的。”

    “你倒是挺信任他。”

    “不是信他,是信隋昌隋大人。倒是你,竟还知道隋昌手印有价值,真是不可思议,我以为你除了吃食以外对人间事知之甚少呢。”

    陆月泉翻了个白眼:“他的名号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但若不是鲛族水淹骞州,他也不会闲的没事去打听人间之事。

    晏宸光点点头:“他是个好官,是连我父亲都常夸赞的好官……”他说到此处觉得不妥又道,“是晏诚常夸赞的好官……”晏诚是晏宸光的父亲,却与晏英没有半点关系,他如今身为晏英再不能叫晏诚为“父亲”,还魂这个秘密除了陆月泉再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陆月泉知道他心里的苦,却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岔开话题:“我只是知道那隋昌是骞州知州,却不知他还会治水?”

    “骞州临海常发水患,他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制出方案,将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减到最少。”晏宸光回头看向阿木的房间,“只可惜当今圣上只为江山不为百姓……”

    陆月泉对此略有耳闻,从西山上下来一路往仓庚飞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停在某个地方的酒楼歇一歇吃些东西,坐在大堂里总能听见一些人谈论着骞州灾情。人们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但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事,倒是不难总结:当今辰国皇帝不知为何对骞州灾情不管不顾,还将那开仓放粮救民于水火的好官给贬去了北方苦寒之地。

    陆月泉叹道:“原来隋昌就是那开仓放粮救民于水火却被贬去北方的好官啊,难怪他的手印会出现在禹州。”他也转身看向阿木房间,“那这阿木怎么不早点说出来。”

    晏宸光拍了拍陆月泉的肩膀,道:“也许是不信任我们,也许是其他原因。总之先回屋吧,待到晚些时候也许就知道究竟为何了。”

    夜幕降临,石起均来到院中唤众人去前厅用膳。

    阿木换了一身装扮,现在看起来一副书生模样,晏宸光想他大概是隋昌府中幕僚吧。

    石起均带众人入座,两个下人端着两个大托盘走了进来,每个托盘上放着三个小盘子,每个盘子里盛着一个看着像馒头的东西。

    两个下人分别把盘子放在每个人的面前,晏宸光这才看清,盘子里盛的是一个野菜窝头。

    石起均有些不好意思:“各位贵人实在抱歉,此地饥荒粮食有限,只能拿这野菜窝头充饥了。”

    陆月泉期待了半天的接风宴,上来的居然是野菜窝头,简直是失望透顶,整个脸都拉了下来。

    “民众疾苦多得是吃不上饭的人,我们有可以果腹的东西就已经很知足了。”晏宸光说完咬了一大口的窝头。

    石起均道:“陈少侠瞧着不像吃过苦的,没想到竟也能随我等吃这粗陋之食,果真大义!”

    晏宸光笑着点点头,虽然这些年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两国之战时的遭遇他却永远不会忘记,当时别说是窝头了,就连树皮草根他也是吃过的。

    接风宴简单的结束了,众人返回后院,陆月泉停下叫住了走在前面的阿木:“阿木,你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晏宸光也停了下来,站在陆月泉旁边,他回头冲着云兰和庆丰摆了摆手,二人绕道回了房间。

    其实云兰也很想听听他们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少爷已经发话,她只能听从,走到门口与庆丰分别时,她还嘀嘀咕咕:“少爷怎么就不让咱们听呢?那陆少侠不过才认识几天,倒是比咱们这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还亲近了。”

    庆丰道:“只是时机未到吧,以后会知道的。”

    阿木看着云兰和庆丰分别进入房间后才转过身,道:“多谢陈少侠与陆少侠,不然我也不可能安全到达这,更完成不了老师的嘱托了。”

    原来阿木是隋昌的学生。

    阿木指了指自己的房间,继续道:“此番前来,我带了老师的治水良策,待明日实地考察后,便可因地制宜。”

    陆月泉可不管什么“治水良策”,他只知道阿木骗了他们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虽然他带上阿木也是另有所图,但阿木不知道啊,这阿木难道不该有一丝丝的愧疚吗?于是阴阳怪气道:“难怪当时在禹州你死乞白赖的要跟着我们,原来是听见我们要来骞州,想乘不要钱的顺风车啊。阿木兄弟,真是好心机。”他不等阿木开口,又道,“哦,恐怕阿木这名字也是假的吧,哼哼。”

    阿木闻言一笑,道:“陆少侠误会了,在我求你们带我一同上路之前,你们并未明言要去哪里,我说要报答都是发自真心的。还有我的名字,也确实就是阿木。”

    陆月泉冷哼一声,显然是不信他这番说辞,又问:“若我们不去骞州,你又当如何?”

    阿木答道:“你们一定会来骞州的,就算不来,我也总有办法让你们来。”

    陆月泉一听这话,便使劲拍着身侧的晏宸光,嚷嚷道:“你听听!你听听!他这说的什么话,一点愧疚之心没有就算了,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简直是比我还不要脸!”

    晏宸光一直都未开口,只是默默的听他们交谈,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阿木没有那么简单,但这只是一种感觉,是一种毫无来由的直觉。

    陆月泉见晏宸光一言不发,重重的打了一下他的后背,气冲冲的往房间走去,边走边磨叨着:“以前不是挺能说的,怎么到关键时候成哑巴了……”接着“砰”的一声关门声,院中只剩下晏宸光和阿木两人。

    晏宸光道:“明日还要早起去看灾情,阿木也早些休息吧。”说完就径直回了房间。

    阿木还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说出口。

    皇宫,御书房。

    楚楠翻看奏折,说的尽是骞州水患治理或是请求让隋昌官复原职,他合上奏折只觉得头疼,唤了门外的李总管给他煮上一碗安神汤。

    不多时,李总管端着安神汤进了御书房。他见散落一地的奏折,便知皇帝又因那些不长眼的大臣们发愁了。

    楚楠端起碗,一仰头将安神汤一口气喝下,李总管见状赶紧去给他拍背顺气,道:“陛下龙体要紧,不必为了这些个不长眼的人生气。”

    楚楠叹气道:“江山动摇,国将易主,这些老不死的竟还关心那群无关紧要的刁民!保住我楚家的江山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李总管赶紧顺着他的话说:“陛下说的是,老奴跟着两位陛下这么些年,眼见着咱们辰国在两位陛下的治理下越来越好,可不能让那些乱臣贼子给破坏了!”

    楚楠闻言,心情倒是好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道:“寻乾监那帮人老实了吗?”

    李总管道:“上次处理过之后,再没出什么乱子。”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传报声:“报!禹州急报!”

    楚楠眉头一紧,李总管赶紧去门口接了信报,呈至他面前。又是带着君子兰的信封,他赶紧拆了开来,看过之后却不似每次那样喜笑颜开,而是将那信纸重重的拍在桌上,怒道:“连你也不给朕省心!”

    楚楠瘫坐在椅子上,闭上眼道:“出去吧,朕要一个人待会儿。”

    李总管收起汤碗,收拾好散落在地上的奏折,退出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