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月华

第十七章 石县风波

    石县之外难民聚集,守城官兵增加了许多,但还是无法阻拦难民的涌入,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趁乱闯进城中。

    石起均带着阿木、晏宸光和陆月泉出城去看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他撩开车帘看着那些哭天喊地的难民,轻叹一声。

    阿木道:“待到看完水淹之地,回来还是要先安置难民才是。”

    晏宸光闻言,叫停了马车,道:“石大人若是信得过我,便由我来制定安置方案吧。这样两不耽误,也好省时。”

    石起均有些犹豫,阿木却替他做了决定:“陈少侠久经江湖,这种事肯定见过不少,我相信你。”

    石起均见隋昌高徒都如此说了,便也放下心来。

    晏宸光和陆月泉刚下车,一群难民就涌了上来,求着他们给一口吃的。只是他们此次出行并未携带干粮,众人见要不出什么东西,围了一会就又往城门挤去了。

    陆月泉拍了拍被抓脏的衣服,又瞥了一眼晏宸光,见他无事便自顾自的往城门走去。

    晏宸光抓住了陆月泉的衣袖,道:“先别回城。”

    陆月泉一甩手:“不回去干什么?你不是说要制安置方案吗?难不成要在地上拿树枝子制方案啊?”这一连串阴阳怪气的反问,显然他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

    晏宸光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笑道:“你不会是为昨晚的事生气吧?陆少侠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眼了?”

    陆月泉一听这话,瞬间不乐意了:“什么叫我小心眼?我这刚打完仗连歇都没歇就跑下山找你,结果你倒好根本不把我放眼里!”

    晏宸光道:“非也非也,陆少侠风华绝代救我于危难之中,又怎么会不在我眼中呢?”

    陆月泉翻了个白眼,晏宸光又道:“阿木是友非敌,这我能感觉得到,只是他确实像是有什么瞒着我们……”

    本来已将有些消气的陆月泉又听见阿木这个名字,顿时火冒三丈,转了身就往城门走,任身后晏宸光怎么叫他都不回头。

    突然晏宸光叫道:“陆月泉!月华!月华亮了!”他不敢置信的摘下脖子上的月华,他等了十几年,每天都冲着这块渐渐失去光彩的圆玉说话,可从未得到回应。但就在刚才,月华突然亮了起来,那光彩透出衣服,竟比日光还要耀眼。虽然只有一瞬,但他能确定不是幻觉。

    陆月泉听见身后的叫喊不以为意,还念叨着:“什么月华日华的,跟我有什么关系……”突然他想起了月华是什么东西,转身道,“你说什么?月华真的亮了?”可这一转身只看见晏宸光的一个背影,他正在往远处的山上跑去。

    晏宸光握着月华,用心感知另一块月华的方向,他跟随心的指引跑向一座山,说是山其实更像坡,这地方不陡峭也没有什么树木,只有满地的灌木和稀稀拉拉的几块大石头。

    陆月泉跟在后面紧赶慢赶,他从来没想过一个人可以跑这么快,他也是偷偷的用了些法术才勉强追上晏宸光。

    他看见晏宸光站住了,站在山尖上,他喘着粗气搭上晏宸光的肩膀:“你跑这么快作甚?是不是看错了啊?她在封魔谷怎么可能出得来?”

    说话间,陆月泉抬头看见了站在对面的人,还是淡黄色的束袖衣裙,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他怎么可能认不出,站在他们对面的就是羲江蕴!他有些不敢相信,以前从未听说过谁能活着走出封魔谷,但这确实不是幻境,羲江蕴就真真切切的站在那。

    晏宸光缓缓走向前,伸出手想去触碰羲江蕴的脸。

    陆月泉一步上前,拽回了晏宸光的手,对那“羲江蕴”厉声道:“羲江蕴进了封魔谷,怎么可能轻易出来?你到底是谁?有何目的?”

    本来美好团圆的氛围一下被打破了,羲江蕴本来一脸的笑容,瞬间拧起了眉毛,与陆月泉传声道:“你瞪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别逼我在团圆的大好日子扇你!”

    陆月泉本还怀疑羲江蕴的真假,但这震得他脑子生疼的传音一出现,他就确定眼前这人必是羲江蕴无疑了。

    晏宸光不顾阻拦甩开了陆月泉的手,上前去将羲江蕴紧紧抱住,轻声道:“羲姐姐,你回来了……”

    羲江蕴闻言,却如触电一般推开了晏宸光,她一脸不解盯着晏宸光:“你是……”

    晏宸光将月华置于羲江蕴面前,着急道:“羲姐姐不记得我了吗?这月华是你送我的传音法器,你还记得吗……”

    羲江蕴又后退了几步,边退边自言自语道:“你是晏宸光……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呢……”她念叨着突然转身幻作一道黄光逃也似的飞走了。

    晏宸光追出去想要抓住她的衣袖,但却连碰都没碰到,他向着羲江蕴离去的方向大喊:“羲姐姐!你别走!”可羲江蕴没有回头。

    太阳落山之前,阿木和石起均回到县衙,但却并未见晏宸光和陆月泉的身影,问了云兰和庆丰,他们也未见到。

    云兰心中着急,心想着不会是那陆月泉起了歹意将少爷给害了吧?庆丰又将之前的说辞重复了一遍,哄着她回了房间,独自一人出了县衙去城外寻人去了。

    石起均本想去正厅与阿木商议治水之策,但到了那却是急的来回踱步:“这陈少侠和陆少侠怎么好端端的失踪了呢?难道是被城外那些难民给……”他不敢再说下去,以前闹饥荒的时候没少听人吃人的事,这要真发生在自己身边可如何是好?

    阿木道:“他们武功甚好,不会的。”

    “但愿但愿。”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石起均心里还是怕,难民如此之多,别管武功好不好的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没人不知道吧……

    阿木将带来的隋昌手记摊开在桌面上,道:“石大人还是先想想如何引水吧,若是到了潮水上涨期还没有解决骞州的水患,那难民人数可就不止城外那些了。”

    石起均赶紧收回了思绪,应和着点了点头。

    晏宸光站在城外的山坡上,从白天站到晚上,他一直对着月华说话,但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陆月泉坐在晏宸光旁边打起盹来,一开始他还劝着晏宸光回去,但这人油盐不进跟发了疯一样,没办法他只好等在这,等着这人什么时候发完疯什么时候再回去。

    其实羲江蕴并未走远,她就躲在这山坡上唯一的一棵树上。她以为这次来寻人,最难的是让他重新记起自己,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最难的是让他忘记自己。

    如果晏宸光不记得她了,她可以给他讲前世的故事,可以抛去那些不好的记忆只让他记得她的好。但如今,不知为何晏宸光还记得她,那他一定已经知道她火烧启明山屠害生灵的事了,他会原谅这样一个恶毒的大妖吗?就算他原谅了,可她却过不了自己这关,晏宸光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啊,他一定会把这些罪孽按在自己身上,悲苦的过这一世。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如果是这样,那她宁愿返回天界永不下凡。相比于再续前缘让她如愿,她更希望晏宸光能不受束缚开开心心的过这一世。

    庆丰骑着马出了城,难民们一见瞬间涌了上来,他只好向远处抛洒了些银钱才得以脱身。

    本想沿着大路去找,却不想马儿驮着他转弯上了一个山坡,怎么拽缰绳都不转弯,没走一会便看见山坡顶上有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渐行渐近的马蹄声吵醒了陆月泉,他睁眼一看是庆丰,赶紧跳起来招手喊道:“在这呢!我们在这!”

    庆丰听见喊话,本来悬着的心一下放到了肚子里,陆少侠在此看来少爷并无大碍。他翻身下马,牵着马儿走到二人身边,却见少爷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便问道:“少爷这是怎么了?”

    陆月泉道:“应该是今天出城时候被难民给吓着了吧。”

    庆丰一蹙眉:“夜里天凉,少爷我们回去吧。”

    晏宸光不语,低头看着手里的月华发呆。

    陆月泉一撇嘴:“根本不理人的,要不直接扛回去好了。”本想等晏宸光恢复过来自己走,但看这样子要是再不管他,站到明天早上都有可能。

    陆月泉悄悄向着晏宸光一弹指,一道微弱红光闪过,晏宸光昏了过去,他赶紧上前接住了即将倒下的晏宸光,一边又怪叫道:“哎呀呀!怎么还晕了?丰叔快来搭把手给他放到马上,赶紧回去吧。”

    陆月泉和庆丰二人带着昏迷的晏宸光回了县衙,还没到门口,就见云兰迎面而来,她看见马背上晕着的人,怒道:“好你个庆丰,竟瞒着我独自去寻少爷!怎么你好端端回来了,少爷却晕在那了!”她拧着眉头眼角的细纹都被挤了出来。

    陆月泉如何能听不出来她这是指桑骂槐,赶紧上前一步解释道:“兰姨莫怪,咱们家少爷并无大碍,只是被城门外的那群难民吓到了而已,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云兰闻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暗地里向着庆丰招招手,庆丰会意从马背上扶下少爷背到背上,去了后院回到屋里。

    云兰看着庆丰将少爷放在床上,又问庆丰发生了何事。

    庆丰与她说少爷目光涣散,像是被吓到了,可云兰却是不信:“前些日子咱们三人被无极门围困时少爷都不曾有一丝惧意,又怎么可能会被区区几个难民给吓到呢?”

    连云兰都能想到的事,庆丰又如何不知,只是陆少侠都如此说了,而且他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那便只能这样了。

    云兰知道再追究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一切只能等待少爷醒来才知答案。她去给少爷盖上被子,却发现他手中紧紧握着一块圆玉,正是他从小戴在脖子上那块,云兰恍然大悟拉着庆丰道:“我当初就说那不是什么好东西,突然出现在少爷身上,现在倒好把少爷的魂都给吸去了!”

    庆丰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没有接话,云兰又自顾自的继续说:“以前就总是见少爷对着那圆玉自言自语,却也没当回事,这可怎么办才好啊?”说着说着她又急起来,想将圆玉从少爷的手里扒出,可是却怎么也扒不开。

    庆丰上前拉住了云兰,拽着她往外走,边走边道:“你这么吵闹要让少爷如何休息?还是等他醒了再说吧。”

    陆月泉紧跟着回了自己的屋子,耳朵贴在墙上听着隔壁消停下来人都走了,便穿墙而过进了晏宸光的房里。

    他刚站到床边就见晏宸光突然睁开眼睛,可是给他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来。他瞧着晏宸光眼里恢复清明,问道:“犯了一天的魔怔,现在好了?”

    晏宸光坐起来,一抬手发现手里紧紧握着月华:“不是梦……”他看着陆月泉问道,“你也看见了是不是?羲姐姐回来了,可她为什么又走了……”

    这话陆月泉也想问,谁知道石头姐心里想的什么,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整的晏宸光好像被吸了魂一样,害得他也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待了一整天。

    他想了想道:“什么羲姐姐,我都说了她被关在封魔谷里了,哪有那么容易出来?你啊,刚出城就晕过去了,估计是做梦了吧。”他说了谎,在整明白羲江蕴为什么突然跑了这件事之前,他绝不会对晏宸光说见过羲江蕴,他可不想再受今天这样的苦了。

    晏宸光觉得有些恍惚,难道真如陆月泉所说只是一个梦吗?可是这梦境如此真实,他甚至还能感受到拥抱的余温,也许真的是他想多了吧……

    第二日一早,石起均和阿木又出了门。云兰早早的等在院子里,她总是放心不下少爷,不知现在少爷醒了没有。

    晏宸光推开门,看见云兰站在院中,云兰见他一切安好,脸上瞬时堆满了笑容,又上前去询问昨日之事。晏宸光含含糊糊的说是累着了,云兰将信将疑,但看着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也就放心下来。

    此后数日石县都没有什么波澜,阿木和石起均每日画图制策,挖水渠和修大坝同时进行,只是人手不足又要赶上潮期,整个石县的官员都是忙得焦头烂额。

    晏宸光和陆月泉也没闲着,组织人手在城外建起了难民棚,四处筹措粮食以解燃眉之急。晏宸光觉得人只要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又过了些日子,骞州灾情渐渐有所好转,城外难民不再聚集,有些人已经拖家带口的往回走了。

    按理来说这是好事,可石起均却为此发起愁来。

    因为潮期将近,引水之事耽误不得,他们便在附近寻了一处地势低洼的村子将水渠开到了那里。

    村子名叫金坑村,离石县四十里,地广人稀,常住人口都是些没什么行动能力的老年人或是小孩子,青壮年大多都出去谋生计了。因为这次水灾,村子里仅剩的几口人也抱团逃走了。石起均带人挨家挨户的看过,整个村子除了房子还在原地,其他一切值钱的东西都被带走了。

    找不到管事的人,可开渠引水又是个急事,权衡之下,他决定先斩后奏,等日后金坑村的人回来发现村子被水淹了,自然会打听清楚怎么回事来石县找他谈赔偿的。

    开渠引水之事刚完成没两天,金坑村的人就敲敲打打的闯进了石县,本以为金坑村没几户人家,每户赔上些银子就能了事,但谁能想到他们竟坐地起价,一间破茅屋竟开出了二十两银子的高价!价钱没谈拢,那些人就不眠不休的跪在县衙门口闹腾,石起均被急的头发都白了一片。

    连着好几天了,门外的哭闹声一刻不止,引得城中百姓也对县衙指指点点。这金坑村的村民很有行动能力,而且有组织有纪律,分成了两波人,一波在白天哭闹,另一波是接替白天那波在晚上叫喊。

    石起均没了办法,想着要不就妥协了吧,与那金坑村的领头人商量一番,县衙终于恢复宁静。金坑村的人放下话三日之内付清欠款,不然还会来此闹事,可是这么多钱叫他一个知县如何拿得出来?思来想去,他只好厚着脸皮去求助晏宸光他们,想着能借一些等发了俸禄再慢慢还上。

    只可惜晏宸光他们是逃难来的骞州,包袱早在路上就丢了,仅剩的银钱也只够日常开销,而陆月泉向来小气,有钱肯定也不会花在这种事上。

    石起均只好砸锅卖铁,把自己值钱的东西都凑到一起充数,可是请了金坑村的领头人来,他们得寸进尺竟又一户涨了五两!

    石起均忍无可忍,将那金坑村的领头人赶出了县衙,却没想到她竟借此哭诉,跪倒在门口不走了。

    金坑村的领头人是个瘦弱的女子,她看着县衙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哭得就更使劲了,边哭边大喊着:“石县的大人不管百姓死活啊!放水淹了我们金坑村,把我们村里的牲口全给淹死了啊!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石起均一听这话,忍无可忍出了门去,县衙的大门刚一打开,那群跪在门口的人就涌了上来,吵吵着要讨个说法。

    石起均大喝道:“本官开水渠之前挨家挨户查过,并无牲口和粮钱,你休要在此胡说!”

    谁知那女人突然躺在地上撒起泼来,大叫道:“官老爷欺负百姓了!你说没有就没有吗?”

    围观的城中百姓自然知道石知县是个好官,有人替石起均解释道:“咱们骞州水患严重,眼看着要到潮期了,再不引水那整个骞州就没一块好地方了!石知县也是为了骞州千千万万的百姓才出此下策,再说你们村的人不都好好的吗?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在县衙门口闹腾像什么样子嘛。”

    话毕,周围一片应和之声,可这话非但没起作用,反而让那女人越闹越凶,她躺在县衙门口不起来,又大叫道:“为了石县就要淹我们金坑村?你们是人,我们就不是人了啊!没天理了啊……”

    石起均被气的脸红脖子粗,活了这半辈子,他最讨厌的就是蛮不讲理的人,如今这局面叫他如何是好!

    挡在门口的衙役见这女人如此不讲道理,上前去想将她赶走,可这手还没碰到人,就听见那女人尖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官差衙役打人了!”

    这一喊叫,吓得那衙役赶紧收回了手,可真是怕被沾包赖上。

    石起均一个读书人,让他读书讲政倒是不在话下,可处理这市井泼妇他是一点办法没有,眼瞅着那群人就要涌进县衙了,衙役又不敢真上手打人,县衙门口推推搡搡的乱作一团,围观群众没一个敢上前的。

    “他们不是金坑村的人!”不知是谁从人群中突然一声大喝,这一声镇住了县衙门口那些吵闹的人。

    围着的人群让出了一条路,石起均看见了晏宸光和陆月泉,他们身后还跟着一群老人和孩童。

    一众人顺着让出的路走到县衙门口,晏宸光身后的老婆婆拄着拐棍颤颤巍巍的走到前面,道:“石大人,我们才是金坑村的村民啊。”她又指刚才撒泼打滚的女人道,“他们可不是什么百姓啊,是我们金坑村附近的山匪啊!”

    此言一出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对着门口的两拨人指指点点,先前闹事的女人见势不妙想趁乱溜走,可石起均怎么会给她这个机会?一挥手衙役们冲上前去,将那些势做逃跑的人全都抓了起来。

    石起均算是松了一口气,给了晏宸光和陆月泉一个赞许的眼神。

    晏宸光扶着刚才指出贼人的婆婆进了县衙,陆月泉带着剩下那些金坑村的人去了石起均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住所。

    晏宸光和老婆婆进了县衙的议事厅,石起均拿出一个大钱袋,道:“老人家,我未经允许擅自开渠引水,金坑村的损失我一力承担,这里是五十两银子,村里一共十户十间屋子,便按着五两一户的价钱赔偿,您看行吗?”

    那老婆婆笑道:“我们村里的屋子都不值钱,当初盖的时候也没花上二两银子,如今每户得上五两,老婆子替大家谢过石大人了。”

    石起均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也是开开心心的把那银子交到了老婆婆手中。朝廷并未拨款,这银子是他攒了多年的俸禄,虽然有些心疼,但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只要百姓过得好,那他这地方父母官也就安心了。

    待到老婆婆走后,石起均问道:“陈少侠是从何处寻得这些人的?”

    晏宸光道:“我们今天一早出去,本是想搜寻些线索证明金坑村并无额外财产损失的,行至半路正巧遇到了一队老人孩子正往石县赶路,看他们大包小包的行李我便想着帮上一帮,一番交谈才知他们才是真正的金坑村村民。得知此事后,我们便带着他们往石县赶路,现在总算是结束了这一闹剧。”

    石起均道:“我也派人去寻过证据,可是一无所获。”

    金坑村早就被水淹没成了一块湖泊,靠着人力哪里还能找到什么证据?只是人力不能却可借助其他,晏宸光和陆月泉商量着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什么山神土地之类常住在那的神仙鬼怪,问一问金坑村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晏宸光总觉得县衙门口那些不是真正的村民,那些人竟然还组织出两队轮班倒,实在不像久居深山的淳朴之人。

    不知是不是老天有眼,让他们路遇真正的金坑村村民,解决了这次危机。

    石起均又叹道:“不过真是天助石县啊,幸好你们遇到了真正的金坑村村民,不然我这县衙恐怕都得被那群山匪给拆了。”

    “是啊,真的是很幸运呢。”

    石县城外的石榴花开了。

    这天一早,庆丰带着云兰出了城,他记得上一次找到少爷时,那山坡上长满了灌木,虽然天黑但还是能看出是石榴树,如今正值花期,该是开满了山坡。

    果然如他所料,出城不远就看见那一片花海,云兰跑着去了花海之中,在花海中转圈,云兰很高兴,他也很高兴。

    庆丰在一旁看着她发笑,虽然云兰已不再年轻,但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云兰停下来,靠着石头席地而坐,庆丰走到她身旁也席地而坐。

    云兰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她问:“我们还能有多少像现在这样的好日子呢?”

    庆丰道:“会有很多,不必担心。”

    云兰抬头看天:“我们在这石县已有两月,我怕他们终究还是会找上门来的。”

    庆丰道:“那我们就再去更远的地方。”

    “再远还能有多远?骞州已经是最远的地方了。”

    “骞州以南是海,海的那一边还有土地,我们可以去那。”

    “可我不想离开故土,小姐……她还在这。”

    “那便改名换姓隐居山林。”

    云兰摇摇头:“可少爷还年轻,他还没娶媳妇呢。”

    庆丰笑道:“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云兰想了想,道:“要是你能再厉害一些,将那些来闹事的人都打得不敢再来就好了……”

    庆丰沉默,确实如云兰所说,如果他能再厉害一些就好了。

    云兰见庆丰不再说话,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以后怎么安排不还是全凭少爷做主?我们去与少爷商量商量,他去哪我们便跟着去哪就是了。”说罢,她心道:可别当了真去跟无极门拼命,你这一把年纪的人了,再厉害也比不过一群年轻人啊。

    “嗯,你说的也是。”

    云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道:“瞧着时间,少爷他们该去难民棚了,我们也去帮帮忙吧。”

    “好。”

    难民棚建在西城门外,前些日子还人满为患,现如今已只剩下几个孤身一人的病患了。

    金坑村的村民有了银钱和补助,都在城里住了下来,他们偶尔也会尽自己所能去帮助难民棚的人,比如烧水烧饭,照看病患。

    晏宸光和陆月泉背着从山上采下来的草药去了难民棚,金坑村的金子婆婆正等在那。

    金子婆婆就是上次替石知县解围的金坑村村民,她是金坑村最年长的人,也是金坑村村民的主心骨。

    “婆婆,您看看这些对不对?”晏宸光将背篓放在地上,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草叶子,也看不出都是些什么。

    金子婆婆在背篓里翻找一通,满满一筐的草叶只挑出两只手都能抓得过来的那么一点能用的药材。

    陆月泉抹着额头,累的大喘气,倚靠在柱子上不想动弹,看着晏宸光忙来忙去不亦乐乎,他心里直叫苦,怎么好好的偏要来找他?现在每天累死累活的得不到一点好处,还不如当初老老实实在西山上窝着不下来呢!

    金子婆婆有一本祖传下来的药方,里面记录着各种治疗疾病的偏方,她也从来不吝啬,只要有用得上的地方,就会拿出来和人分享。

    金子婆婆拿着挑出来的草药去煎药了,晏宸光拿着那本药方边看边往陆月泉靠的柱子走,行至陆月泉面前,他站定,道:“上面画的草药样子都很清楚,但是这么多我一个人也记不住,你跟我一起看看,明天再去采药也不至于背那么多废料回来。”

    陆月泉一听明天还要早起去采药,顺着柱子滑下去瘫坐在地上:“我要累死了,要去你自己去。”

    “早些处理完这的事,我们才能早些离开,你总不想吃一辈子的野菜窝头吧?”

    相对于劳累来说,陆月泉更怕吃不上好吃的东西,这两个月清汤寡水,不是窝头就是稀粥的日子,他真是一天不想再过下去了。

    陆月泉仰头问道:“到底什么时候能走,你给个准话。”

    晏宸光道:“待到此处彻底安定,留下兰姨和丰叔,我们就走。”

    “怎么才算安定?”

    “等难民棚的人都好起来,就算安定了。”

    陆月泉站起身,数了数棚子里的人,还有十多个,只要按时吃药等上十天半个月的怎么着也好了,到时候终于不用再吃野菜窝头了!

    金子婆婆煮好了药汤,晏宸光去帮忙分发,只是刚盛出两碗就被衙役叫走,石起均差人来找他们,说是有要事相商,他拜别金子婆婆就和陆月泉一起回城去了。

    他们前脚刚走,云兰和庆丰后脚就来了,看见金子婆婆一个人在忙活,赶紧上去帮着一起给病人们分药喂药。

    云兰给庆丰使眼色,让他扶着金子婆婆去歇一会,庆丰会意搀着婆婆坐在一旁,待到云兰分完药,她便问道:“怎么今天这棚里只有老婆婆一个人,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是好?”

    金子婆婆笑道:“刚才陈公子和陆公子都在呢,石大人有事找他们这才走的,再说我还没老到干不动活的地步,你也别担心了。”云兰心道:倒不是问少爷和陆少侠怎么没在,只是想问金坑村的人怎么能让一个老人家独自来这地方呢?

    但是这些话她没问出口,他们自己接下来该去哪还没个定数呢,别人的事情还是少管为好。她忙转了话题,与金子婆婆说起其他事情。

    石县县衙里,气氛紧张,几个人围在骞州地形图前眉头紧锁。

    阿木指着金坑村,道:“这里还需再加宽水渠,旁边的河道的大坝也该再加高一些。”

    石起均道:“可县衙人手不足,工程量巨大恐怕来不及。”

    晏宸光道:“此次涨水突然,靠着咱们县衙的人手肯定来不及,得想个法子让县城里的青壮年一起帮忙才行。”

    陆月泉在一旁听的直打哈欠,以为石起均着急忙慌的叫他们回来是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原来还是水患的问题,明明都开了水渠引了水,也不知道他还在着急些什么。

    石起均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道:“朝廷到现在都未拨款下来,我们根本无法雇佣劳力,这是我多年来攒下的一些银钱,可是根本不够啊。”

    阿木道:“既然钱不够,那我们便鼓励人们做义工。”

    陆月泉哼哼冷笑:“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们一样大公无私勇于奉献呢?”

    确实如陆月泉所说,人们连自己的温饱都无法解决,青壮年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怎么可能无怨无悔的来做义工呢?

    又一阵商讨过后,还是没有合适的解决办法,几人便约定明日再商讨,今日各自散去。

    晏宸光和陆月泉出了议事厅,并肩行于县衙之内。

    陆月泉不禁感叹道:“也不知道你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你走到哪,哪的人就受苦受难的。”说罢他又觉得不对,“不是上辈子,是上上辈子。”

    “或许你说的对,我就是个身缠厄运的人。”晏宸光也有此慨叹,他像是天煞孤星生来就该是孤身一人,前世父母亲友皆惨死,仓庚百姓难逃战乱之苦,今世连累云兰庆丰与他一起逃亡,连石县百姓也惨遭厄运。

    陆月泉没想到他竟然一句也不反驳,于是又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不会当真了吧!你这个人运气确实不算太好,可身边有我这个幸运星在,凡事不都逢凶化吉了吗?”

    晏宸光笑道:“那我便向你这幸运星祈祷石县百姓能度过难关吧。”

    陆月泉道:“还有什么难关,我看就是你们杞人忧天。南海之水我们当时已经退去大半,只留了部分在人间大陆,哪有那么邪乎还能再起风浪的。”

    “可金坑村的水位上涨了。”

    陆月泉闻言眉头紧锁。

    第二日一早,陆月泉拉着晏宸光骑上马往金坑村赶,他不信水位上涨,偏要自己去看个究竟。

    引水的水渠沿着河道开出足有三丈宽,刚开时水位只到一半,但如今却是满的要溢出来了。

    晏宸光道:“昨日没商讨出结果,咱们还是要在下午之前赶回去。”

    “还真是涨了不少。”陆月泉沿着水渠向前走,一直走到河道。

    晏宸光将马拴在树上,去看水渠有无异样,又道:“要是任这水涨下去,不出半月石县也得被淹了。”

    “按理说这水早该退了才是。”陆月泉还是自言自语,没有理会晏宸光。

    晏宸光抓住了陆月泉的手腕:“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陆月泉被拽的回过身,他突然道:“这不像自然涨水。”

    晏宸光听他如此说,心中暗道:并非自然?难道是妖力所为?

    陆月泉伸手幻出红光,那红光直入水底,不一会托出一颗无暇白珠。

    “这是什么?”晏宸光从未见过如此浑圆的珍珠,这样的宝珠恐怕连皇宫里都难找出一颗吧。

    陆月泉道:“南海鲛珠,怎么会出现在这……”

    “南海鲛珠?有何用处?”

    “可退水,亦可泛水。”

    “你是说,此次涨水是这鲛珠引起的?”

    陆月泉一翻手,鲛珠被收起,他道:“看来这次涨水之事非同小可,竟还牵连上了南海妖族。”

    晏宸光眼看着水渠里的水慢慢下降,恢复原来的样子,他又问道:“是你之前说的两族之争?”

    “嗯。看来他们还不死心,不知这次又是打的什么算盘。”

    晏宸光没再说什么,毕竟妖族之事他一个凡人也无从插手。他见水位已经下降,便去牵了马来准备打道回府。

    返程途中,陆月泉心事重重,倒是不像他平常的懒散模样,回了县衙二话没说就进了房间。

    晏宸光先是把水位下降一时告知了石起均和阿木,接着赶去后院找陆月泉,瞧瞧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敲响了陆月泉的房门,但里面没有回音,他便推开门径自走了进去,只见陆月泉正在桌前端详刚才在河道取得的鲛珠,看的入神连他走进来都没有发现。

    晏宸光问道:“瞧出什么端倪了?”

    “倒是没有,只是与我之前鲛珠所见略有不同。”说着陆月泉突然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我刚才可是敲了门的。”晏宸光走到他对面坐下。

    陆月泉又垂下头去,道:“不过倒也不必瞒你,你知道的事也不少了。”

    这时庆丰正巧从门口经过,见房门开着不经意向里瞥了一眼,他看见了陆月泉手上托着的圆珠,只这一眼他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他敲了敲大敞着的门,屋内两人同时向外看去,陆月泉瞬时将鲛珠收于袖中。

    看清来人是庆丰,晏宸光回过头想去遮掩鲛珠,却得来陆月泉的一瞪,似是在说:进来怎么不知关门?晏宸光一撇嘴,似是在说:也别怪我刚才太着急进门,还不是怕你偷偷跑走!

    庆丰道:“少爷,云兰有事要与你说,叫我来找你呢。”

    “好,这就来。”晏宸光背着手,对陆月泉做了一个等待的手势,跟着庆丰回了屋里。

    只是屋中并无云兰身影,只有二人。

    “兰姨呢?”

    “她去难民棚帮金子婆婆照顾病人了。”

    “那……”

    不等晏宸光说完,庆丰突然拉着他低声问道:“少爷可知刚才陆少侠手中圆珠是何物?”

    晏宸光没想到庆丰竟看见了那鲛珠,听着他这急切的语调,难道他也知道此物的用处?

    庆丰见他不答话,以为他不知此为何物,便又说道:“那是鲛珠,是妖物!”

    “你如何得知?”晏宸光没想到庆丰竟还识得此物,一时有些慌乱不知如何解释,若是庆丰和云兰知道陆月泉的身份,那可就遭了。

    庆丰低声道:“我曾在韩府地下见过此物,它可阻隔声响,还可吸纳毒气粉尘。”

    “什么?”晏宸光之前堆在心里的疑问竟是这样解开的,难怪这么多年没人听见韩府造物的声音,竟是有妖物帮忙掩盖!

    庆丰以为他是被这妖物吓到了,道:“少爷不必害怕,那妖物并无害人的本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陆少侠武功高深莫测,又有保命丹药,从前没仔细想过他的身份来历,如今看来他恐怕……非我族类。”

    晏宸光听庆丰如此说,怕陆月泉身份暴露,赶紧解释道:“丰叔误会了,那珠子是我们从河道边捡的,不是他的东西。”见庆丰还是不语,他又重复一遍,“那珠子是我们一起捡的,他和我一样只是个平凡人而已。”

    庆丰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既然少爷如此肯定陆月泉的身份,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又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陆月泉听着隔壁没了动静,穿墙而过,脑袋刚伸过来就正对上晏宸光的脸,两人面面相觑,陆月泉惊呼一声:“你伸个大脸在这是要吓死我啊!”随后不慌不忙的走了进去。

    晏宸光并未多说什么,而是直入正题:“刚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再这样过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暴露你的身份,眼下骞州已无大碍,咱们尽早走吧。”

    “我看你就是多此一举,当初怎么就选了来骞州呢?还不如直接去仓庚,也省的来回赶路这么麻烦。”陆月泉似乎是忘了晏宸光为何而来,话未经大脑就脱口而出。

    “我看你除了吃,真是记不住别的东西了。”

    皇宫寝殿。

    郑贵妃跪在龙榻边,小心翼翼的给楚楠洗脚,那卑微的模样仿若一个刚入宫的婢女。

    楚楠也不正眼瞧她,只是翻看着手里的书信。

    郑贵妃也算是个闭月羞花的美人,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眼角连一丝细纹都没有,她的样貌身份羡煞旁人,奈何却无法打动眼前之人。

    水凉了,楚楠道:“你出去吧。”

    郑贵妃为他擦了脚,本欲转身离开,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续起了胡须,长出了皱纹,怎么看也看不出是当初那个让她一见钟情的少年郎了。

    楚楠觉得有目光在注视自己,抬头看见郑贵妃还站在那没有出去,他不耐烦道:“还不走?”

    郑贵妃回过神来:“陛下早些休息,臣妾告退。”她十五岁就入了宫,这十多年她总以为多冷的石头都能被真心捂热,可事实告诉她并非如此,有些人的心竟比石头还硬。

    待到郑贵妃走后,李总管端着安神汤进了寝殿。

    这时楚楠已经把那些书信都收了起来,他端起安神汤一饮而尽。

    李总管收起碗勺,试探着问:“陛下怎么没留郑贵妃?”

    “留她作甚?”楚楠有些心烦。

    李总管端着托盘往后退了两步,又道:“陛下已过不惑,却还未有子嗣……”

    “你急什么?父皇不也是过了不惑之年才有的朕吗?”楚楠皱起眉头,心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李总管又道:“可在陛下之前,先皇还有好几位公主呢……”

    楚楠发笑:“呵,李总管今天话倒是有些多啊,看来人老了果然都唠叨。”

    李总管闻言赶紧跪下:“陛下息怒,老奴多言了。”

    楚楠跪在地上的人,起身扶起了他:“你说的对,朕确实该有一个子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