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月华

第十八章 隐身守护

    骞州水患已无大碍,民众大多已经恢复原来的生活。

    各处县城百废待兴,没了灾难人们都充满了干劲,石县城外的难民棚也没了病人,就在今日被正式拆除。

    南城门外围了很多人,也包括定居在城里的金坑村人,他们都在为拆除难民棚而感到高兴,因为没了难民棚,就说明灾祸彻底过去了。

    水患既除,那晏宸光他们也不好再继续住在县衙里,他们这一群人的到来害得石起均住了三个来月的柴房,现在总算是能物归原主了。

    这些天庆丰和云兰与晏宸光商量了接下来的去处。

    晏宸光觉得这两个多月在石县待着相安无事,大概是无极门人觉得他们已死,云兰一个弱女子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足为惧吧。总之石县离禹州甚远,离都城也不是很近,不如就让云兰和庆丰在此安顿下来,他也好安心的去仓庚等羲江蕴回来。

    陆月泉从西山上带下来的钱大多都买了吃的,剩下的最后一些钱在石县的角落里买了一座二进的小院子,同样是三十两银子的房子,但和当初仓庚的韩府比确实是天差地别,这小院只有五间正房足够住人而已。

    陆月泉很心疼自己的银子,明明是留着买吃的用的钱,怎么就被晏宸光忽悠着买了这么个破院子呢?最后只道真是脑子抽抽了才干这种蠢事。

    晏宸光带着庆丰和云兰住进了陆月泉的院子,庆丰和云兰都不想受人恩惠,奈何陆月泉太过热情实在是由不得他们拒绝。

    阿木也从县衙里搬了出来,不知是怎么找到陆月泉这院子的,他竟也要住进这里,陆月泉看他不顺眼怎么可能轻易收留,阿木便拿出了银子付了房租,陆月泉这才给了他点好脸色。

    晚间,陆月泉穿墙而过,进了晏宸光的房间,晏宸光正坐在烛火前对着月华说话。

    “真没想到你这么执着,都二十年没见了,何不放下呢?”陆月泉走到晏宸光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原来你非要咱们两个的屋子挨着,就是为了偷偷摸摸进我屋偷窥啊。”晏宸光抬头看见是陆月泉没有惊吓,似是早就料到他会来一样。

    “注意你的用词,我这可是光明正大的!”陆月泉还是不依不饶,“说实话,这么久了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他为表妹得一良人而欣慰,可是他更想让晏宸光过凡人的一生,因为他不仅是羲江蕴的表兄,他更是晏宸光经历过生死的朋友。

    晏宸光看着月华,道:“如果人这一生非得说是为了什么而活,那我这一生就是为了羲姐姐而活。”他又抬起头直视陆月泉的眼睛,“没有她,就不会有今天的我。”如果不是因为担心羲江蕴,他早该在奈何桥上喝下孟婆汤,成为新的一个人了。

    “行行行,拗不过你,跟你去仓庚就是了。”

    “不过在去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陆月泉的小院里挂上了红绸,门上贴上了喜字,院中摆上一桌酒菜,云兰和庆丰身穿大红喜服站在厅里,等着晏宸光为他们证婚。

    陆月泉身处院中,不禁感叹上一次见这喜庆的场景,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云兰和庆丰都没想到,他们有生之年竟会有如愿的这一天。

    晏宸光整理好自己,去了大厅站在新人一侧。

    云兰和庆丰本是想让他坐主位当作高堂的,可晏宸光却拒绝了,他从没把他们当作过仆人,在他心里他们从来都是是照顾他长大的长辈。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从今天起,云兰和庆丰就是一家人了。

    云兰和庆丰远走他乡,在石县并没什么故交,这次宴席也只是请了几个人而已,虽然没那么热闹,但他们也知足了。

    云兰被送回了房中,庆丰留在院中敬酒,他提着酒壶拿着酒杯去到桌前,斟满一杯,道:“多谢石知县百忙之中光临寒舍,这一杯我敬您。”

    石起均笑道:“说什么见外的话,要不是有你们帮衬,石县哪有那么快安定下来。”

    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庆丰斟满第二杯酒:“多谢金子婆婆能来见证。”他将金子婆婆面前的酒杯换做了茶盏,为她沏上一盏菊花茶。

    金子婆婆推开茶盏,从袖中掏出一只小酒杯,道:“老太婆我还没到喝不了酒的地步,今天这大喜的日子快来满上。”

    见金子婆婆如此说,庆丰给她斟满了一杯。

    第三杯酒敬给了阿木:“多谢阿木兄弟带来治水良策,和石知县一起让石县恢复生机。”

    阿木端起酒杯,微微一笑。

    到了陆月泉这,他只顾着埋头苦吃,啃了两个多月的野菜馒头,好不容易改善了一下伙食,他哪还有喝酒的心思。他嘴里塞着鸡腿,呜呜囔囔的说:“丰叔不用敬我,我是小辈,你就赶紧敬了你家少爷,去看兰姨吧,别让她等着急了。”言毕,众人哄笑。

    庆丰没有倒酒,势做下跪,道:“多谢少爷为我们做主。”

    晏宸光赶紧扶住了他,给他杯中斟酒,又举起酒杯,道:“这一杯该是我敬你的,没有你和兰姨的照顾,便没有我的今天,这场婚礼是你和兰姨应得的。”

    酒过三巡,桌上的人都醉红了脸,又一起闹哄哄的把庆丰推向云兰等待的房间。

    云兰在屋里等的着急,掀开了盖头来东瞧瞧西看看,突然门开了,她又赶紧将盖头盖好,端起坐姿。

    众人将庆丰推入房中,合上了门。

    庆丰慢慢的掀起了云兰的盖头。

    这一天,他等了二十多年。

    庆丰愣愣的看着云兰,看了好久。

    云兰抬眼望他,见他如此模样,不禁笑出声来:“都人老珠黄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会呢,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云兰羞红了脸,起身去端了合卺酒来。她道:“饮下此酒,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庆丰笑着接下酒杯,道:“我们一直都是一家人。”

    “石大人不好了!不好了!河水突然暴涨,马上就要淹到咱们这来了!”院外突然传来衙役的呼喊,院中众人听清喊话,瞬间醉意全无。

    石起均迎上去扶住了衙役,问道:“怎么回事?”

    衙役道:“不知为何,河水突然暴涨,本是无风的天气河面上却有巨浪!在金坑村附近开渠的人好不容易跑回来,他们说看那样子再过不了多久咱们石县也要遭殃了!”

    石起均急的团团转,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阿木道:“石大人,石县不能有事,石县是骞州地势最高之处,若是连石县都保不住,那整个骞州就全都没了。”

    石起均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他也想保住石县,可要如何做才能保住石县啊。

    阿木道:“石大人随我去城中召集人手,用沙袋堵住城门!”

    众人急急忙忙往外赶,只听身后传来云兰的声音:“我们也去!”

    云兰伸手将钗环取下抛置身后,拉着庆丰一起奔向众人。

    石起均苦笑:“可惜了这一场婚宴。”

    云兰笑道:“待到此难过去,再办就是了。”

    河水涌出了河道,之前引去金坑村的水也一起泛滥,大水四散,向着周边城镇发起进攻。

    石县内青壮年全体出动,他们扛着沙袋堵住四扇城门,沙袋不够他们就用衣服包裹土石充当沙袋。

    大水已经涌到了石县,拍打着石县的城门,人们合力顶住沙袋不让大水冲破防线,可人力哪能挡得住天意,一股股的水流顺着城门缝隙又透过沙袋流了进来。

    庆丰看着云兰苦笑:“看来我们要在此长眠了。”

    云兰回以微笑:“那又如何,只要我们在一起这就够了。”她推着沙袋,额上渗出汗珠,“只可惜少爷还年轻。”

    晏宸光闻言,道:“兰姨还没到绝路,我们会活下去的。”

    陆月泉站在众人身后,他心中纠结,如今这局面非人力所能控制,若是他出手相助石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他若出手那便是违逆天意,下场不必多言。

    陆月泉走到晏宸光身边,和他一起用身体挡住流水的空隙。

    晏宸光侧头看了看他,笑道:“不必为难,待我死后若是月华还在,你就带上它等羲姐姐回来。”他知道陆月泉的难处,他不想让他为难。

    陆月泉道:“这次你要是真死了,可就没有那么好运能带着记忆回人间了。”

    晏宸光笑道:“那也没什么不好,我就能放下一切,安安稳稳的过下一辈子了。”

    大水冲破了城门,冲垮了沙袋堆砌成的墙。

    有的人抱住了树干,有的人扒住了屋顶,还有的人连一点挣扎都没有就被卷入了漩涡流向更远的地方。

    陆月泉眼看着晏宸光被大水吞没,他再顾不了许多,手中幻出鲛珠身体悬于水面,使出全力催动鲛珠退水,他大喝道:“天罚算什么!我不怕!”

    红光爆闪将整个石县笼罩,本来汹涌的大水慢慢退出城去。

    陆月泉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可那退出的水并未止息,而是又开始进攻冲破了鲛珠结界,他的力量还是无法与天抗衡。

    突然间,陆月泉的身后跃起一道黄光,黄光幻做人形与他并肩悬于半空,他侧目一看,还能有谁?不就是之前见了面又逃跑的羲江蕴嘛!

    羲江蕴施展法术催动鲛珠,水位慢慢下降,她怒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

    原是陆月泉见到她出现太过惊讶竟忘了施展法术。

    二人合力退水,漫出的河水开始倒流,直至全部回到河中恢复平静。

    石县之中一片狼藉,房屋倒塌尸殍遍地。

    羲江蕴收起鲛珠,和陆月泉一起慢慢落在地上。

    晏宸光被挂在离城门不远处的树干上,黄色的光晕围绕着他将他托起慢慢降下,羲江蕴跪在地上抚摸他的脸颊,这一幕好像多年前也曾发生。

    “对不起,还是晚了一步。”羲江蕴泪如雨下,她又一次经历了死别之痛。

    她抱起晏宸光的身子,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生怕松一点他就会滑落地上。

    “咳咳咳……羲姐姐,我还没死呢……”晏宸光发出微弱的声音。

    羲江蕴赶紧松了手抹去眼泪,晏宸光没了倚靠重重的摔在地上,陆月泉见状小声嘀咕:“别是没被水淹死,却被你给摔死了!”

    晏宸光被摔得眼冒金星,他浑身没力气,将重量全压在羲江蕴身上,却没想到她突然松了手。

    羲江蕴自责,赶紧扶起晏宸光给他察看伤势,见他没什么大碍,势做起身要走。晏宸光抓住了她的手,哀求道:“羲姐姐别走……求你别走……”

    羲江蕴扭头不去看他,他撑起半身又道:“羲姐姐我知道是你化作金子婆婆一直陪在我身边,明明近在咫尺却不相认到底是为什么?”

    陆月泉站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怎么金子婆婆还成羲江蕴变幻的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可是一丝妖气都没有感觉到。

    羲江蕴回过头,恶声道:“我烧了启明山,我杀了无数生灵,我是恶妖!你不怪我吗?”她不给晏宸光答话的机会,紧接着道,“是,你不会责怪我,但你会责怪你自己!你看见我就会想起我做的恶,你会郁郁寡欢的过一辈子,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我想要你忘了我,想要你过快乐的日子!”

    “可我此生只是为了等你。”晏宸光缓过劲来,慢慢起身又扶起羲江蕴,他们四目相对,他拉起了她的手,“羲姐姐,上一世我有太多顾虑错过了太多时间,此生此世我只想做个自私的人,无论你过去做了什么我都不会介意,只要你还是你,我们就还是我们。”

    羲江蕴潸然泪下,扑到晏宸光怀里,两人紧紧相拥,陆月泉站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干咳两声,道:“要不咱们先去救人,救完人再抱呗。”

    拥抱着的二人闻言松开了彼此,晏宸光为羲江蕴抹去了眼泪,羲江蕴破涕为笑,随后三人对石县众人展开救援。

    还好水淹时间不是太久,他们接连扶起的几人皆是活口。

    就在他们起身去检查下一个人的时候,天空突然降下一束光,直直的照在羲江蕴身上,羲江蕴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顺着光柱的方向缓缓升起,晏宸光拉住了她的手,可还是阻止不了她的上升。

    光柱之上传来圭元神女的声音:“三月之期已到,你该回到我身边来了。”

    晏宸光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他只知道他不能再松开羲江蕴的手,他向着光柱之上大喊:“你是谁!什么三月之期?羲姐姐只会和我在一起,她不会和你走的!”

    晏宸光死死拽着羲江蕴的手,他的脚也渐渐离开了地面。陆月泉见状赶紧拉住了晏宸光的脚,大叫着让他松手,可晏宸光铁了心怎么喊都不回头,甚至还踢了他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上。

    圭元神女厉声道:“凡人,快快松手,一会摔死了我可不负责。”

    晏宸光不语,咬着牙誓不松手。

    圭元神女大概是觉得这凡人实在难缠,便开出条件让他选择:“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让你得到永生但她要与我回神界永不下凡,二是她留在凡间但你只剩十年寿命,你选哪个?”

    晏宸光想也不想,答道:“我选第二个!只要你不带走她,哪怕只给我留下一年时间都可以!”

    光束突然消失,悬在空中的两人一下摔在地上,天上传来圭元神女的嬉笑:“我今天也是真正见识了一回,亲眼所见确实是比听来的故事有趣多了。你们呀,就放心的好好待在人间吧。”

    陆月泉看见他们两个从半空摔下来,吓得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这一下要是摔出个好歹来,他一个人照顾俩病号,不得累死啊!

    晏宸光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他始终没有松开羲江蕴的手,花着一张脸哭诉:“羲姐姐我以为你又要和上次一样离我而去了。”

    “不会的,我一直都在。”

    大水退去,石县众人看着身边坍塌的房屋和惨死的亲人泣不成声,但是活着的人还是继续生活下去,第二日恢复元气的人们在石知县的带领下开始重建石县。

    陆月泉在买下小院之后给这里加了一层保护结界,大水也没能冲垮这座院子,现在整个石县都在传此处房屋构造特别,坚固异常,连带着设计这座院子的木匠也出了名,人们都希望重建房屋时能得他的指导。

    庆丰恢复的很快,第二天就出去帮着一起重建石县了;云兰身子弱,晕在床上还没醒来;晏宸光从天上摔下来崴了脚,也是休养了几天才好过来。

    这两天在陆月泉喋喋不休的询问下,羲江蕴将圭元神女的事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只是在问到金子婆婆的事时,她总是找各种借口搪塞过去。

    陆月泉实在是想知道事情原委,见羲江蕴那条路行不通就把主意打到了晏宸光头上:“你就不好奇她为啥变老太婆?”

    “我想是为了离我们更近吧。”晏宸光如此答道。

    陆月泉实在是不明白,明明天天能见到这金子婆婆,怎么他就没察觉到是奚江蕴变得呢?真是白活这一千多年了!

    并且最让他抓心挠肝的事是羲江蕴不说实话,她越不说他就越想知道,实在没办法了,他连求人的话都能说出口来了:“好兄弟,你就让她讲一讲呗,我真的想知道。”他趴在晏宸光床边从早上磨到中午。

    晏宸光挪了挪还没好利索的脚:“我考虑考虑。”

    陆月泉为了知道那点事变身狗腿子,给晏宸光捶起了腿:“好好好,等她来了你帮我问问啊。”

    “我只问这一次,若是羲姐姐不想说你也就别再问了。”

    “好好好。”

    “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那点已经过去的事?其实只要我们以后还在一起就好了啊。”

    “哎呀,年轻人你不懂,让你问你就问得了。”陆月泉才不会告诉晏宸光他是因为八卦想知道内情,要是被晏宸光知道了还不得天天笑话他是县城口买菜的碎嘴大娘啊。

    羲江蕴端着饭菜进了屋,看见陆月泉也在,瞬间一个脑袋两个大,天天被他烦得都不知往哪躲好了。

    晏宸光哪能看不出羲江蕴的烦闷,他试探着问道:“羲姐姐,不如就说说?”

    羲江蕴将托盘往桌上重重一搁,瞪着陆月泉:“行行行,真是服了你了。”

    羲江蕴刚回人间时,她先去了仓庚山,在山脚下站了良久却没有上去,她想念母亲却又不敢见面,她怕这次见过,三月后又是离别,那还不如不见。

    她不知这一世的晏宸光身在何处是何身份,甚至连他是男是女,是不是人都不知道,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拿出了月华,只见月华闪烁竟还留在人间!

    月华具有灵性,它会跟随晏宸光的魂魄来去,晏宸光在哪月华就在哪,生死不离。

    她寻着月华的指引从北方一路到了南方,一直到石县城外,月华突然爆闪,她知道就在附近了,她降落在山坡之上,转身发现跑来一人,一个和前世的晏宸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紧接着又一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她看见他们站在自己面前,上次见这画面仿佛已隔千年。

    晏宸光抱住了她,还叫了她的名字,她本该开心的,可是她却觉得惶恐觉得不安。

    她逃了,就这么灰溜溜的逃走了。

    后来,她隐去气息悄悄的跟在晏宸光身边,有时变作停在他房门外树上的一只小鸟,有时又变作他每天途径路上的一朵小花,她想就这样过上三个月也没什么不好。

    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金坑村的人。

    这天她还如同往常一样在城外的路上化作一颗小花,每天晏宸光都会从这经过,去河道给开水渠的人们送饭,她等在这虽然只能远远看上一眼,却也知足了。

    远处传来马蹄的声音,大概是晏宸光他们来了吧,她打起精神抻长了脖子去看,却看见一匹马拉着一个板车,后面还跟着一群老人和孩子。

    原来不是晏宸光,她失望的垂下了头。

    马车在她的面前经过,突然一个老婆婆倒在她的旁边,人们呼啦啦一群围了上来,想要唤醒这位倒地的老人,可是羲江蕴看见这个老婆婆的魂魄已经飘出了肉体,悬在空中了。

    那些人哭天喊地,却怎么也无法唤醒已经死去的人。那飘在空中的魂魄看着那些围绕着她的人,哪怕被阳光灼烧也不舍得离开。

    羲江蕴隐身飞出了花朵,得亏她在封魔谷的时日跟着绝尘仙子又学了些以前看不上的小法术,如今这场景正好用上了。她悬在那魂魄身后替她遮挡阳光,她道:“你该走了,不然会被晒化的。”

    那魂魄回头,看见为她遮蔽阳光的羲江蕴心生歉意:“姑娘还是快躲开吧,你何苦为了我损伤自己?我就算是灰飞烟灭也不会离开这些父老乡亲的。”

    羲江蕴摇摇头:“我没事的,不必担心,只是你确实不该待在这里。”

    那魂魄还是不肯离去:“我倒不是留恋这世间繁华,只是怕我走了他们怎么办?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才行。”

    这世上多得是只为自己着想的人,像她这样为他人担忧的倒是不多见。

    那魂魄流下眼泪,泪珠飘散成烟,她伸手想去触碰那些人,却什么都抓不住,她喃喃道:“我得替小希守着他们,我得送他们去安全的地方,送他们去小希准备的安全的地方。”

    人死之后魂魄离体,大多都会直接进入冥界,但还有少数会逗留人间,那是因为他们有“执念”,离体的魂魄一旦有了执念就易入魔,入了魔就会丧失理智为祸人间。

    羲江蕴不想人间祸起,至少不想晏宸光身边有这祸事,她要拖到鬼使来收这魂魄,要亲眼看着这执念离开人间。

    “小希是谁?”羲江蕴想,为今之计只有与她交谈,才能让她保持理智。

    那魂魄已有些神志不清,她念叨着:“小希啊,小希是谁?她是……她是……”忽的她又哭起来,“小希是我的孙女啊,她是我的孙女啊。”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眼神也开始变得混沌。

    羲江蕴见她马上就要入魔,看着地上的人突然心生一计:“不然让我代替你可好?”

    那魂魄停止嘶吼,茫然的看着她。

    羲江蕴又道:“我使用你的肉身继续在人间留存,替你完成未完成的约定。”

    “真的吗?”

    “我言出必行。”

    鬼使出现,那魂魄不得不离开了,她的眼神恢复清朗:“你一定会带他们去安全的地方的,对吧?”

    “放心吧。”羲江蕴话音未落,鬼使已带着那魂魄钻入了地下。

    羲江蕴飞入了那具肉身,在众人一片哭声中睁开双眼。

    “金子婆婆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们了!”靠的最近的一个小女孩最先发现她已转醒,急切的抱住了她哭诉起来。

    孩子们都高兴了起来,只是那些老人却面露惧意,他们明明摸了脉搏,确定她是死了的,怎么可能再活过来呢?老人们拉着孩子躲开老远,不敢上前一步。

    孩子们不明白自己的爷爷奶奶为什么要这样做,金子婆婆醒了这是天大的好事,怎么还一连往后退呢?

    羲江蕴看着惊惧不敢靠近的人们,手指向空中微微一弹,一道金光忽闪,她顺势咳嗽了两声。

    众人见状纷纷惊叹:“哎呀!是神仙显灵救了金子婆婆啊!”

    羲江蕴心中笑道:凡世之人大多迷信,这招果然好使。

    人们撤去疑虑,上前来扶起她,继续前进。

    “咱们金坑村怎么这么倒霉,骞州这么大偏偏就咱们那是个大坑,要是咱们那是个山丘就好了,也不怕水患了。”老头子牵着马车边走边发牢骚。

    走在旁边的另一个老头子笑话他:“咱们那要是山丘就不叫金坑村了,该改名叫金山村了。”

    孩子们听闻,都哈哈的笑起来,羲江蕴看在眼里,虽然他们为了逃难背井离乡,但却并不消沉,反而一路上说说笑笑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

    “金子婆婆,小希姐姐为咱们准备的安全的地方在哪呀?咱们都走了这么多天了,来来回回绕路也不见到头呀。”小女孩脚上已经磨出了水泡,走不动路了。

    “乖乖,你先坐到板车上歇会,一会就到了啊。”羲江蕴把小女孩抱上板车,又掏出怀里的地图研究了起来。

    “哎呀,金子婆婆要我说咱们去石县不就好了吗?还非得费那个劲找小希给咱们盖的房子干啥?她都离村好几年了,谁知道当初盖那房子还在不在了。”跟在后面的老太太也累坏了,她可不想再这么无休止的找下去,要是一直找不到,她这把老骨头还不得交代在路上了。

    羲江蕴看着这地图所画位置,正是石县南城门外那个山坡附近,可是她记得上次在山坡上除了看见一堆灌木和一颗大树以外再无其他显眼的东西啊,是不是这金子婆婆老眼昏花把地图画错了啊。

    “快了快了,就在前面那片树林里。”羲江蕴信口胡诌了一句。

    “真的?”众人将信将疑,找了这么多天的地方竟然在个树林子里?

    “你们还不相信我的话啊。”羲江蕴能看出来,虽然众人多有怨言,但对金子婆婆还是很尊敬的。

    反正也不差最后这几步路了,就算那林子里没有他们也可以继续往石县走,这里离石县已经很近了。

    他们从大路转进树林,林中尽是杂草,好几个人差点被绊倒。这破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有房子会建在这里的样子。

    草丛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是不是是野兔还是毒蛇,小女孩把脚往车板上缩了一缩,问道:“金子婆婆,小希姐姐盖的房子真的在这吗?”

    “当然了,小乖乖别害怕,咱们再走两步就到了啊。”羲江蕴含糊的答道。

    这里虽然离石县很近,但是石县难民聚集实在没有空地,这些老人小孩本就体弱,要是一起住进难民棚得病了可如何是好?她既然答应了人家要带着村民到安全的地方,那就一定得说到做到,既然找不到小希的房子,那她就给他们现盖一个好了。

    羲江蕴趁着众人不注意,手藏于袖中向前面的空地施法,一座院子凭空出现。

    “到了到了!”羲江蕴吆喝着指了指前方。

    “哎呦!还真有房子!怎么刚才没看见呢?”拉车的老头子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羲江蕴捏了一把冷汗,他们可千万别不敢住啊。

    跟在车后的老太太一看见房子顿时来了力气,加快几步走到前面,回头白了那老头子一眼:“你那老眼昏花能看见什么,赶紧的拉车进去收拾收拾,这四十里路咱们来回走了半个来月可真是够够的了。”

    “嘿,你这老婆子敢情不是你拉车,还支使上我了。”

    眼看着到了地方,这两人却在门口吵起来了,羲江蕴赶紧劝说:“好了好了,先进去看看吧。”

    院子不大,房间也只有四个,但是挤一挤总能住下,反正是比难民棚宽敞多了。倒不是羲江蕴惜力不想变大房子,只是她从生下来到现在只盖过一次房子,想当初在启明山上盖房子的时候,房屋结构还是按着晏宸光说的来办的,她只记住了那座院子的建法,也就只会那一种建法。

    人们在院子里忙忙碌碌的收拾东西,大概是赶路太累了,都没人在意这座院子多年没人居住为什么还这样干净。

    众人一直忙到晚上才消停下来,羲江蕴终于得空能去石县看晏宸光了,虽然他们每天都会见面,却见面不识,可这对羲江蕴来说已是上天的恩赐了。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看见假冒金坑村要钱的那伙人实在难缠,就带着这帮老人家出林子了。”羲江蕴长舒一口气,以后陆月泉终于不会每天像个苍蝇一样在她耳边嗡嗡嗡了。

    晏宸光附和道:“难怪那天那么凑巧,刚出城没一会就遇见金坑村的人了。”

    “那小希到底去了哪?为什么离开金坑村?她又为什么给金坑村人盖房子?还有那房子到底去哪了?”本以为此事已告一段落,可陆月泉还是有数不尽的问题,叨叨个没完。

    “我怎么知道!你别烦我了!”羲江蕴被气的夺门而出,连晏宸光吃没吃饭也顾不上了。

    羲江蕴好不容易开口了,陆月泉哪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赶紧连带着他的一堆问题一起追了出去:“哎呀你别走嘛,我还想问你那本草药偏方是不是真的金子婆婆留下的传家宝,不能是你自创的吧?”

    晏宸光无奈,也只能笑着从床上起来,一瘸一拐的去吃放在桌上的午饭了。

    云兰惊醒过来,猛地坐起环顾四周发现她正坐在成亲的新房当中,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衣服,已不是那件大红的喜服,而是件从未见过的青色布衣。

    她只觉得头痛,记得她和庆丰刚刚喝下合卺酒门外就传来石县有难的通报,他们一同去城门堵水,然后大水冲破了防线,再之后她隐约看见天上照下来的光束,她以为从此就要与人间告别,却没想到再次醒来还能见到熟悉之景。

    她在这,那庆丰呢?少爷呢?云兰顾不上头痛,跌跌撞撞的下了床想去找人,还未至门口就见房门打开,一个身着黄衣的姑娘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阿兰,你醒了!”羲江蕴见云兰还迷迷糊糊的,又扶着她坐回了床上。

    云兰不记得见过眼前这人,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还唤的这么亲切?

    羲江蕴看见云兰疑惑神情,才反应过来刚才一时高兴忘了变换称呼,她解释道:“我是听其他人这么叫你来着,你要是不喜欢,那我换个称呼,叫你兰姨如何?”毕竟她这外貌看上去也就二十岁,管四十来岁的云兰叫阿兰确实是不太妥当。

    云兰听她这么说,心中疑问更甚:“你是谁?我这是怎么了?”

    羲江蕴将药碗递了过去,道:“你被大水给呛着了,昏迷了好些天,现在好不容易醒了先喝药吧,喝了药才能好得快。”云兰不接药碗,她知道云兰的担忧,又道,“放心吧,这院里的人他们都没事,现在在外面重建石县呢。”

    云兰看这姑娘不像坏人,她接了药碗过来一饮而尽。药味甚苦她被呛得咳嗽起来,羲江蕴塞给她一块果脯,这才止住了咳嗽。

    云兰缓口气看着眼前的姑娘,她虽然从没见过她,但却觉得分外亲切。她问道:“姑娘你是石县人吗?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羲江蕴道:“我以前是金坑村的,后来随母亲出去做生意了,听说骞州出事了这才回来看看。”

    “原来是金坑村的人啊。”如此一说,她突然想起来金子婆婆,便问道,“金子婆婆怎么样了?”

    “金子婆婆……去世了。”羲江蕴收起药碗,起身要走,她道:“兰姨好好歇息,我去做点饭食给你。”

    云兰神伤,这场灾难夺取了多少人的性命。

    她回过神来,叫住即将出门的羲江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奚江蕴回头道:“叫我小羲就好。”

    “谢谢小羲姑娘。”

    “不客气。”

    “你现在小嘴叭叭挺能说啊,关了这些年一点没有退步呢?”陆月泉一直趴在门口等着羲江蕴出来,等她刚关上门就挤眉弄眼的跑过去烦人。

    这次封魔谷之内还有绝尘仙子的陪伴,自然是和修炼洞不一样,就算是再关上几十年她也不会变哑巴的。

    “你有完没完,大家都在忙着重建石县,就你一天天无所事事,该干嘛干嘛去。”羲江蕴一见他就没好气,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点没变,还是如此游手好闲不干正事。

    “你这叫什么话?要不是我这整个石县就全完了!我为了这些人舍生忘死连天罚都不怕,你还说我无所事事?”

    “懒得理你,晏宸光呢?”

    陆月泉拉拉下脸来,唉声叹气:“一天到晚晏宸光长晏宸光短的,真是没良心,都不关心一下你面前这位有血缘关系的亲属。”

    羲江蕴翻了个白眼:“去去去,我还有的是活要干呢。”

    “羲姐姐,兰姨醒了?”晏宸光满身泥污的从外面跑进来,看见院里的两人有功夫斗嘴就知道是屋里那位有好转了。

    羲江蕴见晏宸光回来了,赶紧转换了态度,迎上前去:“你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早啊,累不累啊,没有磕着碰着吧。”

    晏宸光笑道:“没有没有,今天我们修了两间房,丰叔说不放心兰姨让我先回来看看,其实他就是怕我累着,我寻思着早点回来也能给他们准备晚饭,就先回来了。”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哎呀,你可不知道刚才云兰醒了我一激动叫了阿兰,给她都整懵了,还好我机智没让她怀疑。”羲江蕴边说着边挽上晏宸光的手往厨房走去。

    晏宸光怕弄脏羲江蕴的衣服特意站的远了些,却没想到她直接靠了过来,他道:“我身上都是泥水,别染了羲姐姐的衣服。”

    “这有什么的,前些天又不是没有沾过,咱们两个都是小泥人,哈哈哈哈哈。”

    两人说笑着进了厨房,只留陆月泉一人在风中凌乱。

    禹州榆林关内虽是白日却寂静无声,没有一户人家敢发出声响,生怕发出一点动静就没了小命。

    数日前,韩府门前突然出现了一支军队,约么得有三四百人,将那整整一条街都给站满了。他们带着马和板车,看样子是要拉什么东西。

    街口两边站满了不明所以看热闹的百姓,他们对着韩府的方向指指点点,不一会就看见韩府有成堆的兵器运了出来,竟然将那些板车装的满满登登。百姓们看的目瞪口呆,几个脑子活络的小声招呼大家赶紧回去。

    在辰国,上至百岁老人下至三岁小儿,所有人都知道私造兵器是死罪,只有兵械局才有资格给国家制造军用器械,如今这韩府突然搬出来这么多的刀枪剑戟,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一小会的功夫此事就传遍了整个榆林关,谁都知道韩府的主人是老靖安王妃,因此人们还衍生出了好多版本的故事。有人说是靖安王要造反,养了私兵要改朝换代;有人说是皇帝下了密旨让靖安王造兵器,因为兵械局里有林宿国的细作,这么做目的是为了迷惑林宿国,等到时机成熟就能将那小国灭了;还有人说是老靖安王找到了传说中榆林关外的宝藏,如今国难当头,老王妃要上缴国库报效国家呢。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但是人们都更愿意相信后面两个版本的故事,因为在他们心中老靖安王晏世尘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的后代和家人也该是忠君爱国的人。

    众人本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看着那支小队拉着兵械出了城门,大家又恢复往常该干啥干啥去了。可却没想到,当这小队一出城门,守城将领一声令下四处城门紧闭不进不出,所有人都被赶回家中不得外出。

    有人不信这个邪便要挑战权威半夜偷跑出去,结果第二天那人的尸体就被挂在囚车上游街示众了。人们透过门缝看见那具可怖的尸体,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从那一刻起大家才明白过来,那个一心为民的靖安王晏世尘早就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靖安王晏清和。

    皇宫御花园。

    杨太后站在园中,她每日都会来此,每日都会看见不一样的风景,昨日花朵还是含苞,今天就是全部开放了。

    “贵妃娘娘,今日御花园的凌霄花全都开了,可漂亮了。”远处传来说话声,听着像是郑贵妃宫里的婢女。

    “我还哪有那个心情赏花,你想去自己去就是了。”是郑贵妃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倦。

    “去瞧瞧怎么回事。”杨太后抬脚向门口走去,婢女们忙抬起她拖地的裙摆跟了上去。

    御花园外,郑贵妃转身想回去,她被婢女硬拉着来了这,现在是一点赏花的心情也没有。

    “都到这了,怎么也不进来看看。”杨太后站在御花园门内叫住了郑贵妃。

    郑贵妃回头看清是谁,忙上前行礼:“见过母后。”

    杨太后慈祥的笑着,拉了郑贵妃的手来:“小婉是有什么心事吗?”

    “回母后的话,儿臣并无心事,只是有些累了。”郑贵妃被拉着进了御花园,杨太后在这她也不好再说不去。

    “你们先下去吧。”杨太后屏退众人,花园之中只留二人,“小婉,有什么话就说出来,憋在心里会憋坏的。”

    郑贵妃抬起头来看见微笑的杨太后,这场景就好像她年幼时与母亲一起游园的样子。泪水决堤,她再也忍不住了,她哀声诉说着这些年的苦难,将藏在心里的委屈全都倒了出来。

    她抽泣着:“我比姐姐年轻,比姐姐漂亮,琴棋书画我都得心应手,可是……可是他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杨太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小婉啊,这世上给女子的枷锁太多,既要她们贤良淑德不去妒忌,又要她们相夫教子遵从女德,可是这些都只是表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怎么想,你是不是真的愿意被这些枷锁锁住?”

    郑贵妃茫然,她从小听父亲的话,父亲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嫁人了就要听夫君的话,要哄夫君高兴,要从夫君那得到荣宠。

    她好像一直都是别人的附属品,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可是母后,你也是女子。”

    “我虽是女子,但我更是大辰的太后,既是天子的母亲,又有谁敢对我不敬呢?”

    是啊,只要站在权力之巅,又有谁敢对你不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