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桥市。

    暴雨洗净了夜晚，清晨如期而至。

    “……感谢您乘坐本次航班，祝您旅途愉快。”

    随着机舱门被打开，多托利安戴好帽子，有礼貌地朝机舱门口的女士们微微鞠躬，随后第一个走出了飞机。

    在帽檐阴影下，他略显苍老的双眼中半是狡黠半是警惕，这片土地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把玩着某位空乘女士的名牌，这是他拿取的纪念品，并不值钱，但很美，如果那位女士能够当场发现并追上来索要，就更美了。

    跨越机闸与人群，走入地铁，他理顺风衣后摆，优雅坐下，将帽子抱在胸前。

    车厢行进的嘈杂噪音下，他看向身旁的男士：“能占用您几分钟时间么？我希望向您介绍我们伟大的主。”

    年轻男人皱起眉头，这外国人也太缺乏边界感，竟然在公共场合公然传教，有那么几个瞬间，他都想报警了。

    “抱歉，我不感兴趣。”看对方形象气质还算规整，男人压制住了烦躁和厌恶，只是冷淡回应道。

    “主的智慧告诉我，这辆列车将发生故障停下。”多托利安闭上眼睛，将手放到胸前。

    奇怪的摩擦声响彻整个车厢，在黑暗的隧道中，列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列车将在三分钟后再次启动，诸位乘客请待在原地，不要随意走动，不要下车。”广播中传来了人声。

    年轻男人面色呆滞，不敢置信地看向身旁老人，那是深邃却又苍老的面容，发丝灰白，整整齐齐，暗绿色的眼睛中似乎永远藏着笑意。

    车厢中人很多，大家盯着自己的手机，每个人耳朵上的耳机轻声嗡鸣着，没有了列车行进时的噪音，一切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你搞了什么鬼。”男子问道。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可能，这个老人是个恐怖分子，有人即将来劫车；这个老人在恶作剧；这个老人运气太好，一说就说中了……

    “现在您感兴趣了么？”多托利安笑道，他笑得是如此放肆，几乎让男人不寒而栗。

    他看见老人的眼睛变得全黑，下巴不自然地拉长，展露出一张足以吞食人类的巨嘴。随即便凶狠地朝他扑过来。

    “鬼啊。”男子大叫出声，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又被身后的柱子撞倒，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面上。

    这里这么多人呢，就算是鬼也没什么可怕的，该死的是他！男子安慰自己道。

    但他却发现周围的人完全没有反应，人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随后，车厢中的所有人都缓缓转身，看向了他。每个人的眼睛都是黑色的，手脚变得极长，张着嘴朝他走了过来。

    男子内心崩溃，连爬带滚地退到门口，摸索着地铁门边的紧急制动开门按钮。他来不及多想，伸出手直接锤了过去，捶碎了玻璃，也锤响了按钮。

    空荡荡的车厢中响起警报声，他身旁的门应声松动，随时可以打开，但男子却发现，车厢中分明只有他一人。

    那些怪物全都消失了，那个老人也消失了。

    “你的恶作剧越来越不考虑后果了。”在城市的高空之中，何萧站在云中，手中抓着一个老人的脑袋，将他提起。

    “是么？天帝阁下真是小气，十数年过去，您倒是分毫未变。”多托利安似乎丝毫不介意自己头盖骨被捏在别人手里，侃侃而谈道：“接到您的电话后，我可是立即开始了十四个小时的旅途，辛苦劳顿，您还想杀了我不成？”

    他从帽子里摸了两下，拿出一束鲜花，递到何萧面前。

    “你需要道歉的对象不是我，而是被你吓坏和被你影响的人。”何萧冷眼看着他，随手将老人放下，任其漂浮在空中。

    多托利安眼睛微眯，未置可否，转而说道：“这个时代即将要结束了。”

    “你说了不算。”何萧抬手划破了空间。

    另一侧中展现出书桌、书架、和一张单人床，陈星离从被子里露出头来。

    “我靠，何萧你等会行不？我还没穿好衣服，不是说好上午吗？”

    因为提前“接”到了多托利安，所以会面的时间稍微提前了些。

    何萧脸色变得黑了些，却也只是催促：“快点。”

    “面对普通人，天帝阁下的脾气确实要好很多呢。”多托利安捏着花，含笑站着。

    “普通人？你也觉得他是普通人？”何萧突然问道。

    老人显然对这个问题没有准备，何天帝这是什么意思？对面那位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他心头也有了怀疑，何萧安排这次会面，就已经可以说明对方肯定有特殊之处，只是这特殊之处，他看不出来。

    房间中的少年，确实是普通人类。他又看了一眼，确认了自己的结论。

    陈星离迅速爬起，套上衣服便走了出来：“这就是你说的能解释我能力的人？为什么要在天上会面啊，我恐高。”

    他试探性地用脚踩了踩云，发现那雾一样的表面上似乎有着平整的立场，如同透光度百分之百的玻璃一般，还算结实。

    多托利安伸出手：“幸会，鄙人名阿斯曼·多托利安。”

    何萧皱眉道：“他叫陈星离，是我旧友，寒暄就免了，相信我，你不会想和他握手的。”

    “换左手就行了。”陈星离补充道。

    多托利安眉头抽搐了一下，不让握手，这是什么道理？不让握右手？男中学生？天帝也会开这种下流玩笑？

    肯定是自己想岔了。

    他将手中的花递了过去：“这是专程为您带的礼物。”

    这个小戏法的保质期只有二十分钟，算上刚才耽误的时间，这些花再有一小会儿就会消散了，得及时把它送出去。

    陈星离想要伸出左手接下，却听见何萧提醒道：“用右手拿试试看。”

    又要展示自己的能力么，那好吧。陈星离乖乖换了手。他隐约能猜到何萧的用意，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不向官方寻求帮助？

    明明何萧与官方有着不错的关系，昨天从警官对何萧的态度来看，官方对这种超自然的力量显然是有所了解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在云层中和一个未曾见过的老头子寻求帮助，实在让陈星离有点想不通。

    多托利安陷入疑惑，什么左手右手的，何天帝究竟在开什么玩笑？

    “多托利安是海渊魔神的血脉后裔，或许能回答我们的疑问。”何萧补充道，算是对老头子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

    “或许？哼，天帝阁下对我的信心似乎有些不足？”阿斯曼·多托利安扬起下巴，神色中浮现少许高傲：“我继承了外祖父的绝大部分知识，见识过无数侵蚀与疯狂，见证了百年间世间的异变，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比我更懂超凡力量与超自然现象。”

    何萧显然不认同老人的发言：“那我身上力量的来源，你探究清楚了么？这个委托你都接了十六年了。”

    多托利安似要证明自己，瞪大眼睛：“天帝您的力量涉及时空，甚至还涉及到历史的改写与循环，追因溯源本就极其困难，我只差一点，就可以从历史中的变化把握到那个契机。”

    “只差一点，等于失败。”何萧说道。

    “不，不是的，只需要再等一个机会。”多托利安争辩道。

    “多久？”

    “……可能，一百年？”多托利安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答案的荒谬，有些底气不足。

    陈星离静静听着，他好奇地打量着两人，只感觉何萧与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少年有了很大区别。对待其他人还是很威严的嘛，不愧是“天帝”，他在心中揶揄道。

    “那你继续研究吧，我现在委托你第二件事情。”何萧对多托利安的答案毫不意外，直接转换话题，指了指陈星离。

    “研究他么？可是他身上没有超凡……”老人眯起眼睛，再一次打量起这个衣冠不整的少年。

    陈星离举起手，那本是一束高山火绒草的花，黄白相间，一共七朵。

    然而此刻，那些花却睁开了眼睛，每一朵花里不再是花蕊，长出了眼珠。

    那些花也仿佛活了起来，时而看向陈星离，时而看向多托利安。

    “生物炼金？”老人惊愕道，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枚单片眼镜，凑到那些异变的花儿近处，仔细观察着。片刻后，他抬头看向陈星离：

    “你是炼金术士余孽？不，不可能，这束花你才拿到手两分钟……”

    更重要的是，这根本不是花，而是他临时使用的戏法变出的魔法产物，根本不是实际物体，炼金术只能实现物质媒介的转换，对于超凡力量本身是无能为力的。

    何萧也皱起眉头：“怎么这么快？昨晚不是都需要十来分钟的实现才能转换么？”

    “这束花有点奇怪……难道是因为他们本就是生物，所以变起来更容易？”陈星离提出了猜想。

    对于自己的奇特能力，他也没有什么头绪。

    “右手？”多托利安突然明白刚才何萧关于手的言语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少年的右手有古怪！他快步上前，直接抓住了陈星离的手腕。

    他的移动似乎惊动了那些花儿，其中两朵的眼珠上裂开嘴唇，如同毒蛇般跳起，直接朝着多托利安的手臂和脸上咬去。

    “该死！”多托利安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切，他尝试主动解除那些花儿身上的魔力塑形，但却不敢置信地发现，这分明是他变造出的花，却已经不再属于他。魔法的解除毫无效果。

    “恶心的老头子，休想伤害伟大的主。”那些花的眼珠上都裂开了，露出牙齿和舌头，异口同声道。

    何萧笑道：“经过你的手的事物好像都非常热衷于保护你。”

    “伟大的主是只有我们才能吃的，你们休想染指！”其中一朵花恶狠狠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