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呢

第十章

    听了半天,才隐约弄清是芈璐她哥芈福和吴新两个。上次去山里拉木料被检查站查扣赔了本,一直想着啷个赚回来,于是就商量去山里林场再弄木头的时候,不走公路,直接在上边扎个筏子,绕开检查站顺河直下,到交易点时再起岸。

    接着就是芈福告诉吴新,白邙曾去过县人民医院,说是从一个护士嘴里得知的。

    吴新一听就冒了火,说芈璐不长脑壳,看着好日子不过,偏要跟白邙那种穷户人家扯来扯去,弄得他都抬不起头来。本来父母就不满意这门亲事,一直想与河西富户李家攀亲,他家买的有两台车,两个儿子开着跑运输,给他提亲的那个女儿学了纫缝,在镇上开了一个裁缝铺,人家家里也同意,要不是没得芈璐长得比她好看点,早就要跟她退婚了。接着又对白邙日娘骂老子咒地了一番,说早晚要收拾他好看。

    芈福对他再三保证,有他在,绝对不会让白邙跟芈娃子来来往往,而且已经把母亲和芈璐吼骂了一顿,她们说也不知道白邙要去,原来都在一个生产队,两家又熟得很,人家好心好意来看她,又没做过分的事儿,医院那么多人,啷个好撵人家走呢?

    吴新却想起芈璐跟他吵时要退婚的话来,说她肯定被白邙灌了迷魂汤,分不清好孬了。

    芈福信誓旦旦地说以后见到白邙也绝不给好脸色,真要做过分了自己都不会放过他。最后又谈起砌好新房娶吴新表姐的事。

    白邙还想往下听,只听背后一人喊道:“邙娃子,你站这哈儿做麽子来?”本来他正凝心聚神,冷不丁吓了一大跳,回头看时,却是芈幺爸。

    中午回家吃饭时,芈幺婶把上午白邙去他们家的事儿跟他说了,竟让他大感意外,同时又心生感激,老远见到白邙侧身靠在石坎上,便主动向他打招呼。

    白邙一时心慌,不知如何回答,突然灵机一动,脱下一只鞋,在一块石头上用劲磕,说:“鞋子里头好象进了石籽儿,正要磕呢,你不是给石灰窑挑石头的嘛,啷个这时候就回去呢?”

    石坎下芈福和吴新也住了口,往石阶这边张望。

    芈幺爸已走近白邙,说:“哎呀,邙娃,你幺婶中午跟我说哒,劳慰你想着我们,让我都承担不起呀!我挑了两回,就跟老板说家里这几天有点急事,照你说的编些竹筐卖两个钱,想着屋头还有些活路,就提前回来哒,那一起走嘛。”说着就要帮白邙拿提在手里的竹筐,问:“这个就是样子唛?”

    白邙说:“嗯,走嘛。”穿上鞋,又道:“今天我拿回去让我老汉儿照着编两个,明天给你送去,你照着编。”说着两人就往石阶下走。

    白邙暼见芈福和吴新坐在离石阶不远的两块石包上,却假装没看见,不想理他俩。

    芈幺爸一眼就看见他俩,主动打了招呼,就问:“你们两个坐这哈做个麽子来?”

    吴新不答话,芈福说:“商量点儿事。”

    芈幺爸又问:“还没商量完唛,不走嗦?”

    芈福说:“没呢,你先走嘛。”

    白邙便和芈幺爸过河,刚过河边,就听吴新往河里狠狠地砸了一块石头,嘭地溅出一片水花,恶声恶气地骂:“我日你妈活先人!”

    白邙立即腾起怒火,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皮不住抖动,转身死盯向吴新。

    吴新已经站起身,眼里喷着邪气,也死盯向白邙,芈福坐着拉他胳膊,被他猛地甩开。

    芈幺爸见状,忙搂了白邙一肩膀,说:“走走走,他也没指名道姓,管他啷个骂呢!”又小声对白邙道:“闹大了,整出些闲话,璐娃子脸也没处搁啊。”

    白邙一听提到芈璐,就泄了气,强憋住火,被芈幺爸连搂带拽地劝走,心脏仍扑扑直撞胸口。

    到路岔口时,芈幺爸邀白邙去他家坐坐,白邙推辞了,说要把筐拿回去,抓紧多编几个样品出来。

    没想到芈幺爸是个竹编的好手,家用的背篓、挑篓、箩筐、撮箕,样样都会,打量打量竹筐,就说:“这个简单得很,我看一眼都会哒,晚上篇一个拿给你看,保证一模一样的。”说着就从路边拽起两要藤蔓,把竹筐的长宽高量一量,作上记号,说:“我一天二十个当没来。”

    白邙说:“那你就多编些,先弄一百来个,如果还有多的,我也跟他们说说,到时都给你要哒。”

    芈幺爸听了,乐得直搓手,也不知道如何说谢,裂着嘴直说:“哎呀,你说,哎呀,啷个感谢来,啷个感谢来?”

    回家一看,父母哥嫂已忙得热火朝天,地坝里已堆了好几捆竹子,见了样品,都觉得不难,当即就照着剖了几根编起来。不到半个小时,不到半小时,父兄果然就各编出一个来,白邙看看,确实也相差无几,也就放下心来。

    吃晚饭的时候,芈幺爸果然提了两个竹筐来了,还送了十颗鸡蛋给白邙家。

    白邙看了竹筐,竟比样品还精致,也很高兴,就让他尽量多编。

    嫂子听了却动了心眼,她娘家就在本生产队,便跟白邙说,外人三四都能收,她哥哥兄弟也要编。

    白邙知道嫂子要顾着娘家人,但他许波已经告诉他那里需要得多,心里有数,但假装为难地答应了。

    嫂子又得寸进尺,问能不能让她大伯也编些卖给他?

    白邙半天不回答,嫂子反倒心虚了。白邙撂下吃完的碗后才告诉嫂子,如果她想照顾自己家人,可以编一些,但必须保证质量,数量也要提前问好,超出说定的他不敢保证都要得了。

    嫂子自然心满意足,兴高采烈地答应要得,也不好再提别的,忙完家里的事,就拿着白邙一个样品回娘家去了。

    星期六,白邙就开始剪摘自家的桔子,母亲做完家务也一起摘,一上午就摘了八九百斤。

    父亲和哥哥忙着编著竹筐,三天半时间已经编了一百零三个,父亲比哥哥多编了七个,嫂子就嫌哥哥手太笨。又感到一个人摘桔子太慢,就找娘家人帮忙,一共只有一千七百多斤,心里反而不美,有点抱怨公婆偏心,分家时给他们的大树太少,却不责备自己疏于管理,同样的树,挂果率却不高。

    队里其他人家见他们突出摘桔子,一个一个跑来问究竟,白邙也不隐瞒,于是各家各户也放下农活,搭凳架梯,纷纷采摘,传到下队,也都行动了起来。

    星期天中午,白邙和母亲才摘完,称了称,竟有二千六百多斤。吃完午饭,就挨家挨户地查问,粗略一算,光本队,明天就能收一万两三千斤,就担心竹筐不够。

    父兄编织已渐熟练,明显加快的速度,已经有一百六十二个,芈幺爸一人竟编了八九十个,嫂子娘家也有百十来个,想想应该差不多,这才放下心来。

    下午,白邙又骑车去找许波,想把各项准备和明天可能收到的数量跟他说一说,快到时,就见许波骑着一辆黄色的五零摩托在公路上来回跑,见到白邙,就加油向他冲来,白邙急忙闪身要躲,许波却一个急刹停在他面前,说:“性能还行,能跑得起来,你也试试,看看啷个样。”说着就也不熄火,将车把让给他。

    白邙来回骑了两趟,说:“可以可以,好多钱?”

    许波说:“车钱不贵,一百五,狗日的修理费花得不少,他要二百三,我好说歹说只给了两百。”

    白邙听了虽然还是有些心疼钱,倒不好说什么,许波撩腿跨上后座,让他直接骑到宿舍楼下,锁了车,两人直接进了许波的宿舍。

    听完白邙的介绍,许波很满意,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挎包递,里面有一千五百块钱。他提醒白邙,收购的时候每一百斤还要折扣两三斤水分和损耗,称秤的时候注意哪些讲究,竹筐能多准备就多准备,免得到时不够用,用不了的还可以送到他这里来。

    白邙听了,心里倒很佩服,感觉收购这行当,弯弯绕绕还真不少,便满口应承,又让许波找了两张红纸和笔墨,斟酌着写了收购告示,趁着晾干墨汁的时间,两人又绞尽脑汁商量了一些之前没想到的问题,墨汁一干,白邙就急着往回赶,忙里忙外地做明天的收购准备。

    第二天还是大出白邙意外,上下两队竟一共收了一万六千来斤,竹筐还差十一二个,连忙让人带信让父兄和嫂子娘家以及芈幺爸中午饭不吃,抢时间紧赶把已经编好送来。

    因为当天收购的都是熟人,当场倒不用结钱,说好当晚到家里算账,第二天晚上到依然到家里取钱,大家也不见外,还帮着分拣装筐。

    一直忙到下午太阳落山,车已等了将近一个钟头,才分装完毕,好在来的是一辆大货车,超了点载才勉强拉走。

    许波下班后骑着摩托也来了,一边看着装车一边告诉白邙,供销社今天收的还不到一千斤,明天你们可能就没有今天收得多。

    白邙趁机告诉他,自己也没想到,要按今天的量,还得差两千多块钱。

    许波说他已经想到了,让白邙明天下班前去供销社开票取钱。看着装完了车,跟司机交待几句,骑着摩托就向县城赶去,他要将当天的桔子向罐头厂交付和结算。

    一天忙碌下来,全家都感到很累,母亲喂完猪,下了一大锅面条,让哥嫂也跟着一起吃了。

    白邙数了数父兄编的竹筐,竟只有三十多个,估计芈幺爸也最多能编二十个,要按今天的收购量,缺口大得很,心里就急慌起来。让嫂子吃完饭就赶紧去她娘家看看有多少,并让他们能多编就多编,就趴在桌子上算起账来,顺路通知本队其他人想编的就拿去样子,也编强一些。

    嫂子嘀咕着埋怨他开始不让娘家人放手编织,现在不够了又要急着求别个,白邙心里犯急,说:“你看嘛,他们想编就编,不想编也不强求,没得筐子大不了明天不收!”

    嫂子嘟囔归嘟囔,还是把碗一丢,让母亲帮着将剩下的猪食倒进猪槽,自己扭着身子朝娘家去了。

    父亲和哥哥连呼啦几下吃完,把碗直接就搁在脚旁,紧赶着又编织起来,说无论多晚也要再赶十个出来。

    白邙往水缸里挑了两挑水,就趴在桌子上算起来账来。

    卖了桔子的人家也已经陆续过来,看到父子俩编竹筐,有的帮忙破竹子,有的也搭手帮着编几下,更多的则随便找个地方,或站或坐地抽着烟,相互询问各家摘了多少桔子,还有多少没摘,随后就东家长西家短地摆起龙门阵,也有的围桌子看白邙算账。

    看看白邙算得差不多了,有人就吼一声,大家便都围过去,人贴人地把桌子围了个严严实实。其实每个人卖了多少斤,要结多少钱,早已在心里算得清清楚楚,无非就是做个最终确认,再早点把钱拿到手里。

    白邙把路途较远,家里确实急着用钱的几户结钱,并拿出装钱的书包给大家看,再三解释,不是没钱给,实在是今天的桔子钱还没从罐头厂结算回来,明天又要收其他不熟的人的桔子,最多就耽搁一天时间,保证明天晚上所有的人都能拿到钱。大多数人倒也通情达理,彼此闲聊几句,就各自回家,也有那性急的拿钱的,就在白邙跟前说难道苦地磨叨,白邙也懒得跟他们耗,直接就把钱给了走人。

    有些能编竹活的,就拿了样品走了,说晚上打点夜工,怎么也要编它三五个,明天一早就送到收购点。

    略有闲隙,白邙便统计起竹筐,上下两个生产队,明天大概能赶出一百六七十来个,想想大致也差不多,心里这才稍稍踏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