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正好秋水微凉

第三章

    可是雨还是过去了,天很快转晴。绣文要回去了,彦青很快想起些什么站起身说:“文文你做的荷包被雨打湿了,要不你回去再做一个给我?”

    “怎么会呢?我们明明很快就跑到亭子下了,怎么会这么快就打湿了?快给我看看!”绣文一把抓过彦青来不及防备的手中的荷包认真端详。

    “这哪里有湿呢?你倒是说说看,明明就是你还想再让我缝几个吧?

    “就算吧”彦青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

    “我就猜到!”文文举着荷叶跑开了。

    “文儿,你看!”

    文文惊呆了,第一次听彦青叫她文儿,怔怔地看着他,彦青笑了笑用手指向天空,“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匹马?”

    “嗯,蓝蓝的天空,有一匹洁白的马儿慢慢的飘过来,如果哥哥可以骑这匹马来接我就好了。”文文自说自话。

    “他会来的”彦青感觉自己说错话了马上安慰。

    “哥哥曾经说过这里的军巡铺里的铺兵都是和他互通消息的,如果汴京待不住了,只要我一到临川就会有人报告消息给他和父亲,只是苦于我没有及时有他们的消息,说一定会有信传给我,要我好生等他,到时候他带着樱花煎给我吃,哥哥就是想当班直,一心想做殿前指挥使也要保护故土,所以金兵入侵汴京,他不到最后一刻都不可离开。”文文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哥哥会来的,也会给你带樱桃煎”彦青感觉像闯了大祸一样不知所措,一边安慰文文一边拉着她向屋子里走,忽然文文回首指着天空:“彦青你看那朵云像不像芍药呀?”

    “像,很像小芍药。”

    “哪有小芍药,都是大朵的!”

    “对的,对的,这回小,不,大芍药飘走了”

    “嗯,就算它们什么都不像,这云朵定是从故乡飘来看我的”文文努力地微笑看向天空,湛蓝的天空映着她浅浅的笑,也像一朵祥云飘到了人间,飘进了彦青的心田,彦青什么都不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我该走了,要不倩儿又要说我废话多了”绣文忽然不说了。

    彦青望着绣文也感觉好像要有很多话对她说,不知不觉间就又没头没尾地说个没完。

    “好,那你可别忘了再给我做一个桂花荷包?”

    “会的”绣文笑着跑回了。

    彦青把绣文送至门口笑着对她说:“要不我把你送回去吧?担心你找不到家。”

    “怎么会呢?”绣文笑着对彦青说。

    “如果你也找不到家又要如何是好啊?”绣文笑问。

    “那你再与我送回来”彦青边笑着边帮绣文轻轻拂去裙摆上在池塘边不小心沾染的点点尘埃,直到目送绣文消失于小街的转角。

    此后彦青开始自学中药,研究各种药材和西域来的香料,这是以前从未触碰过的世界,为了绣文他也要细细研究。想看看那些消暑茶要怎么做才更好喝,要配上什么样的香料才会入味,不用到街上的清风楼这样的大店就让文文可以喝到美味的各种消暑的饮子和汤茶,绣文在这个夏转秋的季节里辗转于这条古街之间,一次又一次地挑着菊花、送着晾好的桂花干,还有缝也缝不完的荷包。绣文用心绣的荷包挂满了彦青的书房。

    时间在这条古街上无声无息地流淌,安静的伴着日暮、斜阳、风吹落叶、雨打梧桐、细雨茫茫还有二个人一起走过的那条小路一来一往。

    转眼到了冬日临川飘起了小雪。

    彦青带着肉桂去看文文,文文见了他问:“听说临川有一个湖,今天飘起了雪,你带我去湖上看飘雪怎么样?倩儿和周全也一起吧?”

    “不了,不了,那下雪也不似咱们汴京那般的大,而且一落地就化,天气又冷那天色又阴沉沉的,湖边有什么好看的?四处空荡荡的好似吓人,不去,不去有何可欣赏?”倩儿直摇头。

    “那我和彦青去一趟”

    “你们去吧小心着凉,虽说这里不比北地那么寒,但是着了凉气始终是不好的。”

    “知道了”话音还没有落,绣文和彦青已经走出了小院往湖边的方向寻去了。

    “你喜欢雪吗?”彦青问。

    “是啊!听说这湖边可以踏雪寻梅呢,雪落于梅上的景色也是极美的所谓:玉瘦檀轻”

    “可以啊如果你喜欢,每年的冬天我都可以带你来这里看雪寻梅,明年的冬天你要来吗?每年的冬天你会来吗?”彦青突然低声温柔地看着绣文问,白茫茫的雪地无人,所以尽管彦青的声音低沉也被绣文听得一清二楚,他多想每年的冬日里与绣文一起赏雪,秋日里与她一起晒桂花,夏日里去煮茶然后学着活水分茶的乐趣,还想着春天带她去看桃花儿,那桃花儿朵朵盛开的模样,就像第一次看到她的裙摆上的点缀,他想与她一起这样慢慢的度过一年又一年直到永远,就让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所有的语言是多么的无趣,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定格到永远,雪地里的一双痴情的眼,就让这双眼静静的陪着她望着她,看着她活在自己世界的模样。

    绣文从未想过彦青如此深情与深刻地追问,如若不追问怕她就像天边那云一样飘然而去,虽然有时承诺未可兑现,仍需要用承诺温暖。

    绣文点点头向雪深处走去。

    二人无声无息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天空上飘散着雪花,那雪如盐一般细细的柔柔的散向天际,无影无形的落于湖中。绣文静静伫立聆听天空中并没有声响,那云层会不会遮挡住了母亲的模样?

    “走吧,带你看看雪中的梅花”彦青一把手拉住了冰冷的绣文。

    此刻绣文的手是冰冷的,彦青身体的温度迅速温暖与包围了她,这轻轻地一触碰瞬间化为了永恒,绣文低着头牵着彦青的手随着他走入了梅林。

    直到走不动了,直到走进了雪花深处,他们看分不清是梅还是雪,雪落在含苞待放的梅花上像得到了天空的亲吻,在这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只剩下梅花还孤傲的迎着风雪,但是今天它们不会孤独,因为有彦青和绣文闯入了这片梅海。

    “小心!梅枝会刮伤脸!”彦青用手帮着绣文遮挡突然被寒风吹起的枝桠,而此时绣文已经顾不得突如其来的树枝还是从天而降的陨石,她已经完全沉醉于这片梅花盛开的梅林之中,早已忘记来时路,如果可以在此刻沉醉不要醒来,未尝不是一场好归处吧?绣文心里默念,她呆呆地抬起头看着天空,用凝视去修复内心的疼痛,她要保持这种痛感吗?如果没有那么会不会把母亲也遗忘了?这片梅林好像将她尘封已久的内心打开,随之而来的是安宁与喜悦。

    “文文!”彦青叫住了她。

    她蓦然回头目光忽然对视于彦青,此刻的彦青眼中只剩下绣文,双目相对之时言语只是点缀。

    “其实临川这几年不太下雪,今天才有了雪,你说是不是欢迎你的到来?”彦青首先打破了宁静,“你要多在这里住些日子才好,也为我们能看到雪而多多停留一些日子,你说好不好?”彦青自说自话的看着她望着她,此时的语言已经成为一种装饰和粉饰尴尬的工具,一种局外的声音,文文其实什么都没有听清,她只是不住地去点头表示应答并说:“好,知道了。”“嗯!”去认同她那些没有进入思想的内容,她只看到彦青眸子闪现的光,在雪花漫天飞舞的这个冬日,来自天边的光,那光仿佛来自湖水,也仿佛亦来自秋日的暖阳,还是在哪里见过?那眼神之中的依恋和时刻透露出的不舍,不忍或者难忘。那目光让她想起梦中的母亲看着她的模样,想起在汴京临行前为她送别的哥哥,这一刻她懂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爱你的人的眼睛都是一样的,看你的眼神之中会有光。那一刻也许就叫爱,贾绣文在异乡看到了故乡的温暖。

    绣文没有见过母亲,有时候她会问哥哥,:“娘长得什么样儿呢?”哥哥总是摸着她的头安慰:“文儿快点长大,长大以后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就会看到妈妈了。”文文总是想快一点长大,想快一点长高可以穿上那件绣着牡丹图的裙子,那是母亲留给她最初的也是最后的记忆。

    “你见过我的母亲吗?”

    “怎么会?都是听父亲说的,我那时还没有出生哟,那时也没有你”

    “我总觉得她并没有离开,你说她会不会就藏在这条街的某一个地方?然后躲起来不让我看见?试试看我可不可以找到她?”绣文边说着边看着彦青低声地问,眼睛里布满泪水。

    彦青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文儿总是在这条小街上寻找,在这条空荡荡的小街上停留,“你在找母亲”他不敢问了,文文的头低下,秀发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感受到他的温度与包容,彦青心疼不语的看着她,叹了一口气用举起半天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绣文,文文的头靠在彦青的肩膀上,泪水止不住的滑落,任凭肩膀的衣服被泪水化做一层冰冷。他一动也不动的抱着她,眼里渐渐地模糊,他开始细数流年自责过往,如果早一点进汴京去进考会不会早一点见到绣文?她会不会早一点得到快乐?眼泪会不会少一点?而时光就是这样飞逝而来,所以他是自责的也是心疼的。

    “回去吧,天气太冷了,”彦青说。

    “原来雪落在梅花上,也是没有声音的。”

    “落雪怎么会有声音呢?”

    文文一边说一边和彦青走出了梅林。

    过了几日就天晴了,临川只要有太阳基本是一个暖日的冬景,可是彦青这几日确迟迟没有见到文文,彦青一边手中翻阅书,一边不住地抬头看着门口,看着天空中飘过的朵朵祥云,他想起了那日与文文一起看云,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从此你的生活中会出现越来越多关于她的印记,这些印记没有琐在记忆中,而是刻在了生命中。

    突然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彦青定睛一看原来是周全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来。

    “彦青哥!你快去看看!绣文高热,是不是在梅林着了寒气?”周全眼睛通红着急地问。

    “文文?她?”彦青来不及反应,赶忙回到铺子里将桂枝、紫苏、桑叶一同交于周全,他想起家父在临行之前配好的丸药并叮嘱过可用于着了恶寒的人,平日万万不可用的,于是彦青带了二颗一同与周全跑去了李宅。

    彦青第一次走进绣文的闺房,满屋子都是文文做的桂花香囊,浓浓的桂花香气伴着瑞脑香在房间里散开,屏风上一朵朵盛开的牡丹娇艳地述说一位女子的一生最美丽的时光。琥珀的杯子闪着光,应该是许久未动了,烛花也快点完了然而无人去剪,绣文脸色苍白的躺在一张夏天的席子上,上面只是铺了一张单薄的被子。

    “这样的天气很凉,一定是这席子让她着了寒气,为什么不换掉呢?”彦青回过头去问倩儿。

    “文儿舍不得,那是夫人曾经用过的物件儿,文儿都不让我们动。”

    彦青坐在文文的床边,用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非常的热确实着了寒凉。

    “快用我带来的菊花和桑叶煮水!还有这丸药用水化开,家父说过要温水细化让文儿分三次缓缓服下。”彦青着急地在床榻前踱来踱去,他开始回忆父亲曾教过他的中药方子,眼下却什么也记不起来,家父一生的秘方虽然他不记得半点,好在有一个对中药提着万分兴致的弟弟继承也让此刻的彦青稍稍安了心。

    倩儿很快煮好了水并将丸药化开,扶起了昏昏欲睡的绣文。

    绣文喝了药又很快昏睡过去,此时夜已深了彦青不放心仍守在床边,心疼地看着文文不言不语。

    忽然绣文半睡半醒之间睁开了眼睛,眼中即刻浮现出彦青。

    “彦青你有没有觉得你很像我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你在的这些日子,我总是感觉到她回来了,你说她是不是回来了?为什么你看着我的样子,让我可以看到了她呢?”绣文自言自语地又昏睡了过去。彦青长舒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帮她整理了一下被子就出去了。

    “后半夜如果文儿醒来,就继续给她服药丸,明天早上如果她醒了,就煮些菊花粥给她吧。”

    “放心吧,文文明天会好起来的,我会好生照顾”倩儿应道。

    彦青虽舍不得离开,也不得不回。

    第二天早上,绣文服了药寒热很快就退去有了精神,周全见状赶紧去找彦青再取一点桑叶煮茶给文文吃。

    周全还没走彦青就已经捧着桑叶与菊花进来了,看到了精神好一些的绣文,彦青的心稍稍放下,“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药铺没有关闭,父亲还让我守着祖屋,原来这些菊花与桑叶都是为你准备的,你若是再不好起来怕是真的关门了,这些仅存的药材可真真用尽了”

    绣文听后转过身笑了起来,经过几日的调养身体很快就好起来了,只是这几日彦青却不经常过来,绣文有点疑惑而她也不问,只是静静的等待。

    “文文!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从食吃!”终于彦青出现在了李宅的门口,绣文知道彦青怎会将他忘记,几日未见他定是有事,原来他在各种小街找从食,他总是善于从贾绣文的蛛丝马迹中找寻出她的喜好并且了解得一清二楚,想到这里绣文内心充满感动。

    “御马街上有一家从食店我买了点小食,快尝尝是不是与故乡一样的味道呢?”

    文文惊奇地望着顾彦青,仔细地回忆在何时何地说过这样一句话?绣文无心打理掉了胭脂的梅花妆,慢慢坐起来依靠着玉枕,她接过还很热的从食尝了尝,薄薄的面皮晶莹剔透,面里裹着是清新的蔬菜。

    “好吃!你要不要也吃一个?”

    “好吃吗?等你过几日病彻底好了,我带你到那条热闹的泉街上去吃,那条街上什么都有,虽然比不过汴京,但是也很热闹啊,我们再买一些灯笼回来,过几天是除夕,我们来放灯好不好?”

    “真的吗?”绣文听到放灯眼睛都亮了。

    “我听说你们汴京的街上有时还会有野猪群跑过去,到时候你看一看咱们这条街上会不会出现啊!”彦青看到文文来了兴致故意说到。

    “你也很像哥哥”

    “嗯,那也当你的哥哥好了。”彦青害羞地低下了头。

    绣文嘴角挂着一丝菜叶儿微微地笑着说。

    在彦青的照顾下绣文很快就好了起来,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除夕,这一天大清早,彦青就带着很多面粉过来,他站在门外呼喊:“周全!快来”喊了几声也不见应答,倩儿一边跑着去开门一边道:“这个周全定是到西街上看热闹去了。”“谁去看热闹了?我可是取要紧的事儿!”只见周全气喘吁吁地一边帮彦青扛着面粉,一边手里拿着一封信笺模样的东西并着急地说:“快!给绣文的。”倩儿连忙接过信跑向绣文的闺房,绣文一听到是来信了,马上冲出屋子问周全:“是谁给你的信?”“是管望火楼的小兵,不不,是大兵,不,反正是他们给我的,说是给李宅的新来的主人家。”“这不是李府吗?怎么成了李宅?莫非寄错了人?”倩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