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

    赵匡凝的声音几不可闻，头埋得更低了，不敢与父亲对视。

    “罢了！”

    赵德諲亦不愿多说，多说亦是无益，只把岑炳书信及送还物件一并交与长子。

    “全是你的什物，别人给送回来，还不赶紧收起？还要再丢一次，再教旁人送回一次么？”

    丢的可不是这几样物什，而是军中威信。

    送回来也不只是示好，更像是对他赵匡凝的嘲弄。

    赵匡凝只恨不能拔出刀来全给剁碎……可父亲之命，又不敢不从，先拾起书信来展读。方看得一眼，“职下岑炳容禀郡公尊上……”他已怒不可遏：“山贼欺我太甚！”

    把信一扔，半跪请命道：“请阿爹再拨两千健儿，孩儿要再征随州，一雪前耻……”

    得来的只有赵德諲一声暴呵：“孽障！滚！”

    赵匡凝去后。

    赵德諲怒气未消。本欲借机好好教导长子，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过于在怀，只当做一次历练，从中汲取教训……不想逆子竟如此不识好歹，也不瞧瞧今日局势，还嚷嚷要雪耻……

    罢了。

    终是自己年老昏庸，看走了眼。小觑了那山贼，方有今日尴尬处境。

    赵德諲眼望随州方向，不觉有感：“山河不改，能人辈出。”自己那逆子何能及其十一。

    也得想想往后如何与随州相处。

    ……

    岑炳方回随州，就有人来报，冯子德自关上解下一人，本关下所俘，却自称佽飞部属，故意受缚，有要事欲亲见岑炳。刘威不辨真伪，故暂押在城门班房里，已有三日，专等岑炳回来亲自过问。

    佽飞部属？必与武阳关下有干系。

    岑炳不敢耽搁，连忙召来。

    带来后，岑炳只觉面熟，不能确认，又唤逄公举、周雄等人来认，毕竟曾与马帮同行数日。最后倒是吴自勉一眼认出来：“马前卒兄弟？”

    佽飞部马帮，人人皆有一带“马”字的诨号，多以号称。佽飞是个例外，他本号飞龙马，却羞于向人提及，故无人以号称之。

    既确认此人身份，岑炳方问：“佽统领近来如何？”

    “谢岑统领过问。”马前卒声似哽咽，抬眼望了圈屋内众人，“佽老大特意交待，有些话，只可道与佽统领一人。”

    “都是自家弟兄，没有外人，有话但说。”岑炳未同意他的请求。此人意图未明，多个人听，便多个建言。

    马前卒默然片刻，还是开口道：“佽老大愿做内应，助岑统领谋除鹿贼。”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忙问其详情。

    马前卒道，佽飞已私下勾通几路好汉共杀鹿晏弘，但见武阳关城楼上挑出三盏红灯，示意得闻，诸好汉便趁攻城之际忽然反水，杀奔鹿贼，关上守军再趁势攻来，何愁他鹿贼不死。

    这计划听来有些简陋，可越是简陋，其中变故越少。可信度也越高。

    众人再细细盘问，诸如几路好汉都有谁，如何反攻……马前卒皆一一答来，不似有假。

    吴自勉最后问：“佽统领为何反水？”

    马前卒忽然激愤，目眦欲裂：“大伙皆知俺马帮原有八十弟兄，可知如今还剩下多少？”

    “多少？”

    “算上俺，正好十人。”

    八十好汉去七十，竟如此惨烈，听得众人唏嘘不已，一时不再言语。

    也不再怀疑佽飞用意。

    这等血海深仇，不报誓不为人，还有甚可质疑的！

    只听马前卒一人控诉鹿贼罪状。鹿贼如何杀张统领并百余部众，佽老大仗义执言，反被鹿贼忌恨在心，每次攻城皆列为前阵，多少弟兄全惨死在了滚木礌石之下，至今尸骨无人收敛。如马帮遭遇者也并佽飞一人，诸路好汉皆难逃鹿贼残害，有的帮内弟兄尽死，余下的无不十存一二……忠武军内部亦是怨声载道，半月前方起骚乱，有一偏将领十数军卒不堪其苦，欲趁夜诛杀鹿贼，只可惜鹿贼凶悍又兼庞从狡诈，事未成，闻之诸路好汉耳，无不扼腕叹息。

    言罢。

    岑炳本欲留马前卒军中效力，可他执意返回，要与佽老大同生共死。屋内将校皆壮其义举，不再强留。

    岑炳另托其转告佽飞，随州留有佽飞职位，欢迎来投。

    送别马前卒，再与诸将校商议方略，另托付下去后安抚部卒，准备再战。前番苦战方毕，当休整一段时日兑现赏赐才是，只事当从急，望众将士再辛苦几日。

    只余下朱武、吴自勉、逄公举、李季方四人，才又进一步细商。

    先是要说服洪奎出关。此事看似不难，从冯子德报来情况，武阳关上亦是苦熬许久，粮米倒是屯聚充足，可人心已散，诸将校皆知洪氏大势已去，再追随洪奎只死路一条。连日遭关下猛攻，凭雄关天险，伤亡不满百人，可逃跑者甚众，数倍于殁亡之数，亦有将校私下与冯子德暗通，欲改换门庭，目前关上可战之卒不过四五百。

    得亏随州军卒风气淳朴，若换得河南河北的骄兵悍卒，早砍了他洪奎的脑袋。

    可洪奎此人优柔寡断，要说服他出城去战，也不是件易事。

    此事全托冯子德能言善辩，定要说服洪奎。

    岑炳另致书一封与洪奎，与其言大义，剖利害，如此天予良机不取，必反受其害，务求一举剪灭鹿贼，永除关下之患，我亦当兑现承诺，让出随州，何不美哉！信中，岑炳亦含威胁之辞，若洪奎不愿出城，坐失良机，便请让出道来，我当携凯旋之师进山，再一并剿除鹿贼。

    说服洪奎出关只其一。

    其二，当是夺取武阳关，保随州永无外患。

    全军上下虽不免疲惫，却士气不坠，正当趁此时一劳永逸，无论洪奎出关与否。若出，诸事皆利，最是好办，趁其出关之际袭占关城；不出也无妨，关下自乱，关上疲敝，亦可强夺之。

    主意既定，全军进驻厉乡驿。

    另遣周雄择一百健儿先行，驻山脚营寨。只待山上有变，随时可进。

    这番安排并未告知关上冯子德，因其胆小怕死，若慌乱间教洪奎察觉有异，于事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