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出所料。

    次日舰队刚发，行不出十里，前方走舸回来报：前方贼人铁索断水，并凿有沉船，阻船只通行。水岸高山上遍查旗帜，亦似有重兵驻守。

    安州精锐已尽下沔鄂，哪还来的重兵，不过是疑兵之计。

    岑炳令走舸再探，自来与朱武、周雄等人会议，俱认定绝无重兵，舰队只管照常前行。

    二十里水路转瞬降至。

    看得清了，前方水道收窄处，一条臂膊粗的铁链横卧江面，一端深埋水下，另一端连向岸脚、再窜至山头上。顺势往山头上看去。此处两岸山势已偏低矮，将入安陆平野，偏有一座山头陡然拔起，自山脚而上，遍插旌旗。见得水面驶来大队舰船，山头山腰另有鼓声擂擂，号角响起，好似将要杀出。

    朱武坐不住了，下令舰队收起风帆，停止行进，又亲来到山头这侧，一面督促弩手弓手就位，一面凭女墙眺望。

    岑炳亦在观察。

    良久。空闻鼓角却始终无人冲杀下来，再望山头细细打量，空见旌旗遍插，却见不到多少人影……纯故作疑兵吓唬罢了。

    正想到此节，山脚下驰出两骑，来到岸边大喊：“尔等何人？何故犯我安州？”

    明知故问，岑炳暂不答。

    岸旁两骑又喊道：“可是随州的船队？岑使君可在？使君先与军使（周通自任安州骁武军军使）互派客使，大谈友邻和睦，今军使方暂离安州，使君便趁虚来袭，敢问是何居心？”

    “懒得与这等人废话，俺一箭射死了事？”岑宝请示。

    “不急。”

    岑炳是懂得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找个嗓门大的往岸边喊话：“随州奉大齐皇帝诏令，此来收归安州，尔等前朝余孽，还不速速来降，欲以身试我大齐健儿兵锋么？”

    言罢再令人胡乱放几箭，将那两贼人吓走。

    因岑炳自知理亏，不能多辩。喊话几句，不过是抬出大义名分，喊给部下将士们听的。

    果船上将士们闻之，无不热血上涌，纷纷扬言杀贼，自水面上铺开前后相连，气势为之一振。

    山上疑兵无疑。料来至多两三百人，既不敢杀下山来，可全不理会，待得陆上定远都杀来后去料理，已派走舸飞速回去传令。

    当下所有心思都用在如何冲破铁索封水，并铁链后隐隐可望的水底沉船。或许水下还有暗桩。

    朱武有过经验，放出两艘蒙冲靠近铁链。而后遍抹脂油、桐油、麻油于铁链露出水面处，再引火去烧。

    同时有善水之卒没下水去，设法除去铁链一端。

    先是下水士卒来报，铁链深埋彼岸石缝间，另浇铸铁水，一时间无从掘起。继而铁链火起，似一条火绳横卧水中。

    烧得片刻，铁链仍无变红变软的迹象。朱武难免心急，要领人靠岸攻山，夺下山头绞盘，水中铁链自去。岑炳给摁了下来。虽说山上定是疑兵，但也毕竟只是猜测，不辨虚实，还是等定远都赶来再提攻山之事。

    得岑炳将令，李季方亲领了五百精锐加急赶来，一个时辰便赶完二十来里路。又休息片刻，请示将令，立即拨三百人攻山。

    岑炳高坐移山舰上，透过山里尘烟和杀喊声勉强看个大概，三百将士进山后初时顺利，可很快便遭遇贼人顽抗，一直停在山脚下不得上。

    有旗牌官来禀，入山脚后地势陡起，贼人据地势之利疯狂砸下礌石，健儿们不得进。附李季方请命，山下并无贼人阻拦，山头周围山势低矮，可派一部健儿绕至山后，前后一同发难。

    岑炳先看了眼水中铁链处，又有人搬来大量木炭，再掺入硫磺，燃烈火炙烤，铁链渐有变黄变红的趋势。令旗牌官回李季方，暂不围山后，给贼人留一条逃生路，另嘱托其顾惜健儿性命，若山上石雨来得及，便暂避锋芒，石雨稀时再加紧强攻，多张声势，以恐吓贼人为主。

    将令传回岸边，李季方遵照执行。令鼓声号角齐作，所有将士无论攻山与否，俱高喊冲喊杀不断。峡谷内本有回声，待到这些声响一起发作起来，当真响彻天地，震得人耳膜发胀，山上鸟飞兽铤。李季方另派了一队人马拖着树枝来回奔驰，搅得峡谷内尘烟漫天。

    可成效如何，是否吓唬住了山上贼兵，因密林阻隔视线，岑炳看不清。

    水中另传来吆喝捶打声。铁链颜色明显有变的几处，早有军卒在下方铺设好铁砧板，再支上木架固定好，随即便抡起铁锤，一锤锤砸下去。

    砸不动的时候，再烧，烧红了再锤。

    反复烧，反复锤。

    直把臂膊粗的铁链锤打至两指宽，入得了钳口。最后一次烧红后，拿虎钳死死咬住，几名壮汉齐齐发力，锃锃两声，铁链终于断开。

    话说起来简单，可这个过程足耗去了五六个时辰，不知轮换了多少批壮汉，耗费了多少人精力。因而铁链终于断开时，水面豁然开朗，喜悦难耐，江中所有健儿俱是振声高呼。

    定远都另七百将士早几个时辰便已赶到，远远拖在舰队后方的数十艘粮草辎重也早已驶至。其中一艘粮船靠岸，火夫们埋锅生火，给所有啃干粮啃得嘴里淡出鸟的健儿煮了顿自出征后的第一顿新鲜米粥，里面掺了肉末。各部将士轮流去吃。

    横尾山头的坚守失去了意义，贼人懂得怜惜性命，从山头后逃去。

    其后从俘虏口中得知，守山头的乃是周通从弟周达，难怪一直吓不走，坚守到了最后。由此亦可见安州周氏内部团结，不愧当地豪族，与随州洪氏这类冢中枯骨不同。大概也与地形有关，随州四面大山凭借，几无外患，内中安享富贵，难免沉溺享乐腐化，而安州身处江北平原，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地，周氏亦不得不奋发图强，方能生存于强人之林。

    此时仍不能休息，得及早去除掉水中沉船。

    蒙冲坚固，可前方探行，四艘一字排开铺满整个水面，伸出长篙水下四处摸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