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帝将用什么法子来治安州随州，岑炳暂未闻知。

    岑炳已定好主意，请出杨再兴，极言安随地狭民贫，又周遭尽前朝余孽，时刻要防范，实分不出兵马派与蔡州，献上粮米三千石，已穷尽安随民力物力，今一并运往蔡州，尽人臣之道。另托天使在陛下跟前美言一二，望陛下体谅微臣艰辛。

    杨再兴自然不答应。他携圣谕而来，要兵五千、粮十万，滞留安州大半月，最后只得三千石粮米，这是在打发化缘要饭的，又如何向秦皇帝交差。

    杨再兴还要说些宅家如何宠信岑炳称其为大齐良驹之类的话。

    可岑炳并不与他废话，直接派人将他礼送出府，再随粮米一道护送出境。

    杨再兴又能如何？

    唯感叹人心善变，今日岑炳已非随州故人。

    ……

    着急送走杨再兴，亦因沔州与黄州有变，没有时日再与北边纠缠。

    安州西另有一水名澴水，发端应山，一路而下纵贯安州，出安州后汇入涢水，再随涢水汇入汉水，一道注入长江。澴水虽不如涢水流经处繁庶，然两侧尽平地沃野，不知哺育多少村舍与人户。

    澴水西岸，今来了群麻服素衣的农人，为首者是一六旬老翁，须发皆白，着布衣长袍，稍与众人不同。

    老翁姓吴，世居黄陂，三日前跋涉远足，今来到安州澴水旁。

    吴老翁抬眼望去，前方有一处临水村落。正春耕时节，田野里遍是农人翻土的人影，田埂上偶或农妇来往，唤田里的汉子早些回去。

    天色已不早了。

    “算你们这些小儿运气好，今晚有歇息处咯。走吧。”吴老翁领头往那村落行去。

    身后十来人忙紧随脚步。别看他们在里乡时耀武扬威，今出了远门，却一个主意也无，全指着吴老翁引路。

    其中年岁最轻的只十六七，本不在此次远足人选中，却非要闹着出来见见世面。然而这三日走下来，早脚底磨泡，锐气全无，寻了机会便要牢骚：“叔公，安陆还有多少距离，还要走多少日？”

    “快了。”吴老翁永远只这句回答。

    又有一年壮者问道：“阿叔，那村里的人会借俺们留住吗？”

    “出了门，但要有铜子探路，便无难事。”吴老翁耐心解答，顺便叮嘱身后紧跟之人，“二娃子，钱财可得看仔细了。”

    名二娃子者二十三四岁，生得极壮实，平素在乡里就负责看守祠堂，乡里开祠堂时执法器，是极可靠的后生。故而此次远足，他另负有保吴老翁安全之责，背上还藏着一把刀。所有盘缠亦交由他看管。

    “放心吧，耆老。”二娃子一面回答，一面四下打望，看似时刻警惕中。

    吴姓乃黄陂大姓，县城里亦有不少吴姓子弟做公，吴老翁很看好二娃子，预备再过段时间去县里找人说说话，卖个老脸，给二娃子也在城里谋份公差，莫在乡里埋没了。

    有些话，吴老翁也只与二娃子说：“二娃子，今入了安州境，你来说说见闻，与黄陂何异？”

    “没俺们那山多，比俺们那水多，人比俺们那多，吃的穿的比俺们好……”二娃子毕竟是乡里人，只去过一次黄陂县，再就是此次远足安州，能谈出多少见闻？

    “看得很仔细咯。”吴老翁却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此行安州，你认为来对了吗？”

    二娃子仍记得那一晚，远近数十里几位吴姓族长齐聚祠堂，由吴老翁主持。他们个个气愤异常，不断痛骂一个姓吴的将军，从某个乡里抓了多少丁，还烧了屋，又从某个乡劫了多少稻米，又新派了什么陌子钱，什么牛耗费……二娃子似懂非懂，也记不了许多。

    他只记得最后由吴老翁拍板，去安州寻一个姓岑的将军，说此人仁厚爱民，免了随州安州百姓多少税钱，还给庶民分田地，要把他请来给黄陂百姓主持公道。

    再之后，几个吴姓乡落各出几人，由吴老翁亲自领队，来安州寻那姓岑的将军。

    吴老翁是二娃子生平最崇敬之人，听说年少时去过很多远地方，经过商参过军剿过贼，见多识广，又处事公正，不只是一乡吴姓族长，凡黄陂吴姓子弟，哪怕是城里做公的，见了都得尊称一声“耆老”。

    故二娃子但管回道：“耆老领俺们来，就一定是来对了的。”

    “孺子可教。”吴老翁抚须大笑。

    说话间进到村落。

    吴老翁取过一把铜钱，先分给村口几个总角顽童人手一枚，叫他们拿去买些甜食吃，再取两枚交一老者手里，道是问路费。那老人不肯收，吴老翁执意要给。如此两番，已无需吴老翁问甚路，自有村里人热情招待，再热情留他们住宿。

    夜里用饭时，吴老翁随口问起安州岑将军。可惜乡野农人，大多没听说过什么岑将军，便偶有耳闻，也只听闻过姓名罢了，只知道是一个当大官的，很大的官。

    吴老翁又问安州近期变化。农人也说不了多少，只知年前有过战争，杀了很多人，但都是涢水那边的事，他们这边并无变化，一如往常。

    单这个一如往常就让吴老翁感慨，黄陂早就不如往常了。

    农人告诉吴老翁，若去安陆，可先过澴水去往云梦，再乘船北上，便利得多。

    次日。

    吴老翁一行告别村落，去云梦，再乘船，搭乘了一艘商船。

    商贩们走南闯北，可比乡野农人们见识多，吴老翁无需插话，但在一旁听人议论便可。

    商贩多抱怨，近几年战乱不休，水路不畅，生意越发难做，行一日便新是一个镇，又要被盘剥一番，若赶上某段水路正交战，便又要等上数日甚至半月。这些还算好的，若遇上乱兵，或守将不讲道理，连人带货物带船全给抓走，也是有的。

    商贩们也相互交流经验，荆州往上去不得，那边全是水贼；汉水也不要去，那里如今被蔡州军占了；洞庭湖可以去，那边当官的和当兵的还算讲道理；但千万不要下湘水和浏阳水。涢水也可以来，这边没有乱兵和水贼，算得太平，只沔州动荡，出涢水时要倍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