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时日月

第11章

    拨云见日

    巡游结束后,休亲王府来了一位新的门客,五十岁上下,面色黢黑背稍驼,自称文武兼修有学问,王府就把门客居住区最里间的一个小院给了这位自称何安的人。

    何安来到王府一个月始终闭门不出,王府给他安排了一个杂役他也给退了,说自己能行,他也不去拜访其他门客,这稍显反常的做法遭到部分其他门客的窃议:估计是来了一个混饭吃的草包。

    休亲王府共有门客五十多人,主要招纳途径有招贤举荐和自荐,举荐居多,相比梁国的几位亲王动辄几百号门客寒酸多了,当然最夸张的是百年前的鼎盛陈国,两大亲王的门客达千人之多,现在都已经沉沦不堪了。

    何安来到王府第三个月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想教三公子苏洵武学,引得其他门客窃笑不已。

    “承蒙先生厚爱,洵儿的体质一直羸弱,武学不知道是否适合他,不过洵儿读书是极有天分的。”苏义隆也有些吃不准。

    “王爷且放心,在我看来三公子的学武资质已属上乘,与他伴读的那位姑娘更是上佳,能不能让我同时教他们两位武学?”

    “如此甚好,有劳先生了。”

    苏洵苏青也有自己的武术先生了,两人高兴坏了,成天乐颠颠的下了学堂就来到先生的小院。何安让他俩坐在垫子上调整呼吸,拿出一个木头小人展示人体的经脉穴位,用意念引导呼吸,顺着各条经脉游走。

    “师父,我们已经练呼吸三个月了,什么时候才能教我们练剑啊?”苏洵忍不住了。

    “别急,再练呼吸三个月,就可以同时练剑了。”何安说:”你过来跟我对掌。”

    苏洵与何安四掌相对盘坐在垫子上,苏洵感到一股气流从师父的掌心源源不断地进入自己的体内,游走于周身脉络,却在心肺处有所阻隔,似有隐隐作痛之感,忍不住咳嗽起来。

    “洵儿,你本是几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可偏偏天生心脉有瑕疵,记住,等你学成之后,与任何人交手都不要急躁,你只能使出七成功力,一旦使用全力,轻则武功尽废重则生命危险,知道了吗?”

    “知道了师父,洵儿会谨记在心。”

    “师父,洵哥哥学成之后还能打得过别人吗?”苏青有些担心地问道。

    “那是当然,以洵儿的资质,打个七折也是远超旁人多也。”师徒三人都笑了。

    斗转星移三年过去了,惠帝苏义胜依然热衷于打铁,打造出来的兵器都入了武库,当然不是免费是高价。有一天他突发奇响,用自己造的兵器与别的工匠造的兵器互砍比试谁更锋芒。又发展成让宦官去找官奴,穿上盔甲让自己劈杀,苏义胜每天都活得很快活,打铁杀人吃药丸温柔乡,至于皇帝本身的那份工作全部拱手让给了中常侍。如此消耗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终于有一天皇帝驾崩了,享年二十八岁。

    十一中常侍连夜密谋,决定暂不发丧,找到皇太后,希望皇太后能够发一道旨令。

    苏义胜因为膝下无子,又是厚帝的唯一嫡子,驾崩后皇位继承人成了难题,从血缘上来说关系最亲的就是休亲王苏义隆、历亲王苏义平与贵亲王苏义宏。苏义宏是苏义胜的庶弟,因身体文弱就在国子监谋个闲职,一直住在京城没有去自己的封地。苏义宏有个三岁的儿子苏旦,十一常侍想把苏旦过继给苏义胜立为太子,然后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这就需要皇太后下一道旨令。

    “从我大靖的安危来说,我还是认为皇位的第一选择是休亲王,实在不行历亲王也可以,至于其他选择本宫觉得不妥。”眼看天都快亮了,皇太后还是冷冰冰的这么一句。众常侍忍不住翻脸了,将皇太后软禁起来,不久一道皇帝的遗诏飞出皇宫,飞向靖国全境。

    苏义隆与苏义平坐在灯光下久久沉思。

    “拥立三岁小儿登基,真是用心险恶啊。”苏义隆长叹。

    “四位托孤大臣竟然是宋义、龚岱、林峰和吴顺,没有一位亲王参与,真是荒唐至极。”苏义平义愤填膺。

    “估计很快就会对你我下手了,应该不会超过三日。”

    “兄长,我们可不能束手就擒,就按约定的办。”

    “好。”

    不出所料,第二天就有特使带着密诏和毒酒来了,特使被当场斩杀,团州与义州同时起兵。

    苏义隆命首席文书姜砚起草一份檄文,传达大靖全国,号召各路人马匡扶正义铲除奸佞。

    当檄文传至定州时,十一常侍有些心虚,凑在一起商讨对策,当宋义仔细研究檄文时突然发怒:“给我把那个翰林院的老倔驴捉拿过来。”

    “大人说的可是大学士姜山?”侍卫问。

    “正是!”

    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被带领进来,宋义恶狠狠将羊皮纸扔过去。

    “仔细看看,这是谁写的?”

    老者拈须凝望,脸上浮起笑意不断点头。

    “正是吾儿姜砚所书。”

    “我们待你们父子不薄,为何措辞如此狠烈?”

    “大人们有所不知,言辞不狠烈不能称其为檄文也,难不成还要甜言蜜语?大人们再看,此文字体大气磅礴形神俱佳,吾儿书法又有所精进也。”得意的笑容填满了脸上的每道褶皱。

    宋义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声嘶力竭喊道:“拉出去斩了!”

    老先生临刑前犹自高呼:“吾儿出息也!”

    团州的一万名士兵与义州的两万名士兵,分别沿着长河与大沟向东挺进,长河与大沟发源于遥远的西部,在大靖西部最近处相距一百八十余里,被三年前挖通的抗旱渠相连着,最远处相距六百余里,两条水系蜿蜒流淌,终于在定州城西南二十里处相汇,相汇后继续流淌五百多里,流经著名的武关进入原先的恒国现在的梁国境内。

    定州城建立在一片狭长的平原之上,北面是连绵群山,城南的水系形成一个丫子型流过,与水系相反,陆地大道形成一个反方向的丫字型。从西而来的干道在城西十里处分成两条大道绕城而去,一路通往平关一路通往武关,通往平关的路还不断分叉直达北方各州,通往武关的路则是顺着长河一路往东直达武关。

    陆场大营就处在丫字型大道结合点的北面,吴顺早有准备,分出部分兵力在大道的南面扎营,这样一来两座大营与定州城构成一个品字型的防御体系,一旦西部有敌来犯就将遭受三面夹击,可确保万无一失。

    “大将军,西路叛军已经到了,我们可以趁他们舟马劳顿立足未稳将其一举击溃。”吴顺的副将何德平建言。

    “我们的防守固若金汤,为何要贸然出击?叛军远道而来,粮草至多支撑月余,等他们粮草吃尽必然会人心惶惶士气低落,我们可将其一举歼灭。”吴顺拒绝了建言。

    这个吴顺本是个纨绔子弟,仗着自己的妹妹当了皇后,这才混上大将军兼兵部尚书的职位,领兵打仗就是个外行,因与众常侍结为朋党,所以即使没有了妹妹撑腰,也能在大将军与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堂而皇之地待了很多年。

    三天过后吴顺坐不住了。武关开过来一万铁骑驻扎在定州城南。居延关也来了一万铁骑绕道驻扎在定州城北,各路人马互为交错驻扎,吴顺大营及定州守兵顿时惶恐不安起来。苏义隆见时机已到,命姜砚起草晓以厉害申明大义的文书写于绢布上,然后缚予箭头以硬弓射入吴顺大营,自此每逢夜色降临逃营者络绎不绝。

    吴顺见自己的兵力越来越少,终于忍不住杀了一批人。本想恐吓威慑逃营的,不曾想事与愿违,逃营者更加疯狂了。

    一个夜晚,吴顺带着剩余的七八千人,灰溜溜的从定州西门逃入城内。这个选择是明智的,否则再过几天他有可能成为光杆司令。

    攻城大战开始了,森严的甲士从中两个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他们比周边的人要矮半头,满脸稚气目光坚定,正是苏洵与苏青,他俩何以来到战场?

    话从那天苏义隆斩杀朝廷特使开始,全府上下顿时忙碌起来。军令派遣络绎不绝,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言简意赅,休亲王府成了指挥中心,顶盔冠甲的将军们往来穿梭。

    苏洵看到大哥二哥都回来了,他们都领命筹备去了,自己也不禁心痒难耐,拉着苏青找到师父。

    “师父,我们也想去打仗。可以吗?”

    “哦,想去打仗?”何安斜眼看了看他们:“给我把那个痒痒挠拿过来。”苏青飞快地把痒痒挠递给了师父,师父又递给了苏洵,苏洵很识相地帮师父挠痒。

    “想去打仗,也不是不可以。”何安一边享受着苏洵给自己挠背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好似喃喃自语一般:“不过一定要记住为师的一句话方可。”

    “什么话?”苏洵苏青异口同声,苏洵连手上的挠痒动作都停下来,屏息倾听。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

    苏青听罢咯咯笑起来,苏洵也是挠头:“就这个呀?”

    “上了战场刀枪不长眼,切不可逞强好胜,你们此次是长见识去的,不是去死战的,记住了吗?”师父一脸正色道。

    “记住了!”

    “先生此言差矣!战场非儿戏。洵儿和青儿才十三岁啊!”忙完一整天刚刚得以喘息的苏义隆听了何安的谏言大惊失色,情急之下连客套话都免了。

    “王爷可以找几个五段卫士过来试试。”何安一脸平静。

    苏义隆将信将疑找来几个五段卫士,比试双方着白衣握木剑,剑头涂有黑墨。一轮单挑下来,每个卫士身上的墨点都要比苏洵苏青身上的多。关键是苏洵苏青身上的要害位置一个墨点也没有,众卫士身上的墨点却全在要害处。

    苏义隆看呆了,忍不住拊掌叫好,满身的疲倦一扫而光,对着何安深深一躬:“多谢先生教导有方。”

    一旁观战的众门客都惊掉了下巴。一个病秧子是如何做到三年时间被培养成一个剑法凌厉的少年剑客的?即使一个身体健康天赋上佳之人达到这个成就少说也得十年吧?天啦这是什么鬼?我不是在做梦吧?

    定州城除了北面东面是丘陵耕地不适合攻城之外,西南二面都地势开阔适合攻城。现在城里总共尚有两万多守军,且军中的各级将领几乎都是十一常侍的亲信,都是沾亲带故利益早就深深绑在一起了的,自己干过哪些坏事自己最清楚不过,所以对投降都不抱任何幻想,穷凶极恶地督导军队拼命抵抗。

    连续进攻三天,定州城依然没有拿下。攻防双方都死伤无数。苏义隆召开帐前会议,号召大家务必明日拿下定州城。

    第四日的攻城在朝阳中开启,战鼓雷鸣,今日的攻城策略有所改变,集中兵力猛攻定州西面城墙,抛石机将斗大的石块雨点般砸向城头砸向墙垛砸向城楼守兵,所到之处灰飞烟灭,但是定州的城墙太过高大坚固,飞石对它还是起不到决定性的伤害。

    一阵密集石雨过后,士兵们开始冲锋了,呐喊着扛着云梯,踏过护城河浮桥来到城墙下。实话实说难度非常大,一边攀爬还要一边闪躲来自头顶的袭击,有砖块瓦片石头冷箭,最恐怖的是一桶黑乎乎的不明液体兜头浇下根本无处可躲,紧接着一个火把自上而下让梯上的人都成了火球。

    好不容易历经艰难爬上城头,在双手刚刚搭上城墙的那一刻。藏在墙垛后面的各种武器都同时招呼过来,这是一招必杀技,无数的人影惨叫着跌下城墙,将一腔热血永久的洒在了这片土地之上。

    攻城的将士组成几个方阵轮流攻城,每个方阵进攻一个时辰换下一个方阵,眼见日头偏西还是没有进展,中军大帐内人人铁青着脸。

    “苏文泰那边的挖隧道进展如何?”

    “报告王爷,文泰将军的隧道已经挖到城墙下方。且木柱已经支好。正在刷黑油,即刻便能点火。”

    “报告王爷,所有云梯都涂满了血迹,手滑脚滑已经无法登梯了,怎么办?”

    苏义隆用询问的眼光扫视帐内的将领。

    “父亲大人,我有办法。”一将出列,是二公子苏世哲。“军务司马,给我准备麻绳纱布。”

    苏世哲与挑选的八百名死士脚绑麻绳手缠纱布。

    “弓弩营做好保护!”

    箭如飞蝗,,苏世哲与八百死士猛虎下山一般竟顺利杀到墙头与守敌一通混战,与此同时只听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不远处的城墙坍塌出一处缺口。攻城大军嗷嗷叫着,从缺口处杀向城内。

    所有居民商户都门窗紧闭,大街小巷刀光剑影进行着激烈的巷战,苏洵苏青也参与其中。

    “师父说了打不过就逃,刚才多危险呀,幸亏有高手相救。”苏青在埋怨苏洵。

    “知道啦,我们去前面的小巷看看。”走出很远才发现这是一条死胡同。

    “逃不了啦!你们俩陪爷一块死吧。”苏洵苏青转身发现一个高大粗黑的身影立在十丈开外,手握一把阔背大砍刀,目测份量极重。

    “我攻他右侧你攻他左侧。”苏洵小声吩咐。

    “注意不要与他的兵刃硬碰。”苏青也小声提醒。壮汉一声大喝舞着大刀冲杀过来,刀光粼粼呼呼生风。这是苏洵苏青有生以来的最强对手,初生牛犊不怕虎,两人豪气顿生打起精神与之周旋。

    几十回合过后,电光火石之间突听砰的一声,苏洵中掌飞出一丈开外喷出一口鲜血。几乎同时一身闷嚎壮汉也单腿跪地,他的大腿被苏青的长剑洞穿了,鲜血汩汩直流。

    “洵哥哥!”苏青惊叫着上前扶起苏洵,赶紧掏出一颗药丸塞进苏洵的嘴里。

    “呵呵,还是个女娃子,剑法不错嘛。来呀!接着再战啊!”壮汉以刀杵地想站起来,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第三次终于大喝一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青儿,你快逃不要管我。”

    “你胡说什么呢!”苏青几年来第一次对苏洵发了火。“他只有一条腿了怕他作甚?”说罢起身仗剑迎敌。突然一声闷哼,壮汉俯身栽倒在地,背上赫然一支长箭。

    “大哥。”苏洵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金房金梁,你们俩带个十人队保护好我三弟。”苏文泰布置好任务匆匆离去。

    深夜,皇城皇宫都被攻下了,软禁的皇太后也被解救出来。

    “母后在上,义隆义平救驾来迟,还望母后恕罪。”

    “都起来吧,来了就好,来了就好。”皇太后眼含热泪将苏义隆苏义平扶起。

    一轮红日升起,战斗彻底结束了。

    三日后,苏义隆正式登基,改年号中顺,大赦天下。第一道圣旨颁出,斩杀首恶余党从轻发落,被胁迫者概不追究。定州城皆山呼万岁。

    论功行赏的时候,苏洵苏青才得以知道,那天小巷恶斗的对手竟是大名鼎鼎的吴顺副将何德平。两名十三岁的小将以共同杀敌士兵三人伤敌大将一人而声名远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