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武关夜话
半年后,苏义隆秘密召见苏青。
“青儿,你父亲的平反可能还要拖些时日,你能接受吗?”
“青儿听仲父的。”
“最大恶极的十一常侍与吴顺都已经斩首示众了。他们都是参与谋划的凶手,不过还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也参与了,这个人物我目前还动他不得,一来此人权势很大,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一点,还缺少可以动他的关键证据,我会派人继续秘密搜查证据的。”
“多谢仲父。”
“哎呀,快起来快起来。”
年如水流,苏洵苏青已经十六岁了。苏洵长成一个英俊挺拔的大小伙子了,苏青更是亭亭玉立落落大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样华丽的词藻用在她身上都毫不为过。一天修武结束,师父请两人喝茶。
“问问你们俩,一个人的武学境界是由哪些因素决定的?”
“身体素质。”
“勤奋的学习态度。”
“思考,归纳,总结。”
“要有好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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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说了一大堆因素,师父在一边低头剥瓜子,一边剥一边自言自语:“这瓜子有点潮了。”
“师父,您老人家在听吗?”苏青问。
“在听啊,你们说完啦?还有吗?”
“没有了。”
“你们俩大概说了有二十条,其实有用的只有两条。”
“哪两条?”
“一棵好苗子,一个好师父。”
“啊?勤奋不重要吗?”
“到达一定的境界勤奋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天赋才是最重要的。天下之大,总共也只有十几位九段和几十位八段。而天下习武之人有几百万之众,他们是不勤奋吗?不是。所以,好的苗子加上好的师父才能结出好的果子。”
“师父,我们是好的果子吗?”苏洵问。
“你们是最好的果子。因为你们是最好的苗子遇上了最好的师父。”
“师父,我还是最美的果子。”苏青双手捧脸作呆萌状。
“小调皮!”师父赏了苏青一个瓜子壳,苏青回个鬼脸。
“对了,为师跟你们说件正事,下个月我就走了。”
“走?去哪?”
“云游四海去啰。”
“啊!---我们再过俩月就要考核黑衣武士了,能等我们考完再走嘛?”苏青问。
“瞧你那点出息,考黑衣武士六段就够了,你们都七段了还担心什么?”
师父临走前从箱底掏出两本书郑重其事交给苏洵苏青,羊皮纸都已经发黄了。一本是《风氏心法》,一本是《风氏剑法》。
“知道师父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这个---师父大名不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吗?”苏洵苏青互看一眼。
“不是,师父的真名叫季安良。师父的师父叫凌宗风,乃风氏的第五代传人。风氏武功传内不传外,如何传给我,我又如何能传给你们,这个以后再告诉你们。”
“师父在江湖上是不是特别厉害?”苏青问。
“为师可以骄傲地跟你们说,天下之大能跟为师勉强算是打平手的,不超过三五个人。因为师父的师父已经很老了,还有那个神秘的十段老人已经四十年不闻于江湖了,如果还活着那就更老了。”
“除了两位老者,竟然还有三五人能跟师父打成平手,哇哦!这些人的武功是怎么练成的?难道是神仙吗?”
“你的马屁越来越溜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师父瞪了苏洵一眼,苏青幸灾乐祸地笑了。
“你们俩知道易容术吗?”
“不知道。”
“我来给你俩展示一下。”说完双手在脸上揉搓片刻,一张黑脸变白了,连皱纹也没有了。
“再让你俩见识一下缩骨功。”只听一阵噼里啪啦关节作响,师父陡然身长了两尺有余。眼前分明是一个五十岁开外的中年美男子,年轻时应该更加俊美飘逸。
“都看傻了是吧?这些都是为师不得已而为之。有时排除干扰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隐姓埋名,让原先的自己消失,其中缘由为师以后再告诉你们。”说完又是一阵关节响,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取物在脸上抹了抹,季安良又变回何安。
“师父保重!”
“师父保重!”
南征大捷的喜庆气氛一直持续了几个月才渐渐淡去。很多人都陆续去了新的岗位。苏仲景被苏文泰点名要去做了帮手。白西坡家中的老太太去世了,白老将军回家给老母亲守孝。靖武帝大胆启用新人,让白西坡去了居延关。苏洵苏青也随着老王爷苏正刚年事已高回家养老而来到武关。
武关地势险要,长河流至此处河道变窄变深,河水奔腾吼叫白浪翻滚,隆隆之声传出数里之外。长河此段南临千仞绝壁,北临靖国与梁国交通要道。此要道有近百里夹在崇山峻岭之中。武关坐落在百里山道的一个山谷里,这个山谷两端建有两座石头城,相距五里,分别是靖国的武关和梁国的雄关。
两关互为易攻难守,几乎从没有正面攻下过。所以主战场往往就是两关之间的大山谷,恒国时代,两国的边军经常在这山谷里互换物品,还有商人在这里搭帐篷卖东西,对于行人商旅的盘查也是宽松,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恒国灭亡后,这里的气氛紧张起来,靖国与梁国都是尚武成风民性彪悍,经常互下战书,约好时间在山谷里,人数对等一字排开捉对厮杀,山谷里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自打梁衍驾崩梁睿继位以来,梁军再也不出关了,任凭靖军叫骂无动于衷。
梁衍驾崩,四位托孤大臣依次是征西王梁乾、征东王梁魁、左丞相莫道凡与右丞相过从之。其中梁乾为梁睿皇叔,梁魁为梁睿堂兄。
因为梁乾威望过高且手握重兵遭到猜忌,以致几次征召回朝议事都不敢去,隔阂越来越深,索性屯兵西部对峙朝堂。
接连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整个世界银装素裹,长河涛声依旧,武官与雄关在月亮的反衬下显得格外庄严伟岸。苏洵与苏青正在城头巡察。
“青儿,你说有没有什么武器能在这里打中那边城头的人?”
“大哥,想什么呢?五里唉!”
“是哦,是有点远”,苏洵转身继续走,心里在想:我知道有什么武器能做到,但是不能告诉你,因为告诉你也听不懂。
“你是不是想念仲景和西坡啦?看你最近烦躁不安的。”苏青柔声问道。
“是的,想念他们了,来到这里一晃一年多了,风平浪静稍嫌无聊。”
“风平浪静不好吗?”
“其实也挺好的,走吧,我们去喝点热茶。”
铜壶在火炉上滋滋冒着热气。苏洵与苏青对坐而饮,军务司马许百年进来了。
“苏青将军,这是大军下个季度的粮草物资清单,请将军过目。”
“先放这儿吧,百年你坐下来喝点热茶,天气太冷了。”苏洵打招呼。
“这---合适吗?”许百年搓手哈气笑着说。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把门口的尹大路也叫过来,真没见过这么冷的天。”苏青吩咐。侍卫长尹大路被连拉带拽按到凳子上。
“百年,你也给出出主意,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是想好酒好菜大吃一顿呢?还是给你们每人发一件皮坎肩?”苏洵问。
“能好处尽占吗?”许百年的回答让众人笑了。
“有困难。”苏青答道。
“对了百年,你们家许氏药庄还好吗?谁在打理?”苏洵问道。
“许氏药庄有我父亲和伯父在打理,两位堂兄也在,现下很好。”
“你们许氏高风亮节,真是让人钦佩。”苏洵道。
“那块御赐的高风亮节大铜匾现在悬于许氏药庄的中堂,我堂兄每天都会架梯子上去,用洁净纱布细擦一遍。”
“能跟我们说说你们许氏药庄的故事吗?”苏青笑着问道。
“是哦,这么冷的雪天,最适合烤火品茶讲故事。”苏洵道。
“我们许氏祖籍在甸国,遥远的南面,世代为医人丁兴旺,到了我祖父这一代,家族族老们商议决定分派两支北上发展,一来让我们的医术能医治更多的人,二来甸国人口稀少,都城基山也只有万余人口,相当于大国的一个小城邦,我们这支辗转来到定州,听说另外一支北上再东去,现在陈国的大京。”
“你们家族在定州多少年了?”苏洵问道。
“快四十年了,我与两位堂兄都是在定州出生的,刚来的时候我父亲才只有十岁,我已是标准的定州人。关于故乡只能从老人的口中才略知一二,说我的故乡民风淳朴彪悍,喜食辛辣,男女皆奔放善歌舞,气候湿热,冬天也是温暖如春。基山的百姓从来不知雪为何物,当真是天下之大差异繁多。”
“善歌舞,温暖如春,听上去还不错哦。”苏青道。
“不过那里的吏治不行,几百年来除了少数的医者和工匠还是自由平民,其余百姓皆被迫为奴了,很多部落自成一家,部落的部首权力极大,部众的生杀予夺全部掌控在部首手中,有些部落甚至没有文字,何谈章法?他们养私兵各自为战,国王也拿他们没有办法,整个民间私斗成风无法禁止,唉!一方水土一方人,文明的教化何其重要也。”许百年一声叹息。
“大路,到你了,你也说说。”苏洵道。
“我---我---我就不说了吧。”尹大路脸憋得通红,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炉火烤的。
“咱俩认识快一年了,你说说看,咱俩的对话加起来有没有超过十句?”苏洵问道。
“这个---这个---十句应该不止吧?”
“那就不超过二十句,打招呼不算啊。”
“别逼大路了,大路可能只是不喜欢说话而已。”苏青笑着劝苏洵。
“大路,听老李头说你以前挺开朗的,我就想不明白了,怎么人的性格还能够突然改变?”许百年开始八卦了。
“人的性格如果有突然改变,一定是经历了什么大的变故,比如生了一场大病,或是遭遇情变,你看上去不像是前者,难道是遭遇情变?”八卦是可以传染的,苏洵也卷进来。
“没有,没有”。尹大路尴尬地搓手笑笑。
“老李头说你有一次在山谷里打了一仗回来就这样了,我就问他是不是尹兄被吓着了,他说不可能啊,斩杀了三名敌军,功劳簿上写的明明白白,这是胆小的人干得出的事吗?”许百年道。
“是真的吗?大路?”苏青问道。
尹大路怔怔地盯着炉火发呆,两行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突然掩面抽泣起来。
“这件事三年来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我杀死了我的好兄弟,他叫张铁根,恒国岐县人,与我靖国奉县接壤,我是奉县人,我们两家村庄中间只隔了一道山梁一条小溪,就在我们武关往北大约一百多里的地方。我家也是行医的,小作坊,不似许司马家那般大庄,我与爷爷经常采药去到铁根他们村,特别熟稔,跟咱们自己村没什么两样。
“有天爷爷与一个老者闲聊得知,他的孙儿竟与我同年同日生,就让两个小孩见了面,比比身高比比读书什么的,我与铁根一见如故,莫名就有一种亲切感成了好友。慢慢的我长大了能独自采药了,我总是会在铁根家住一夜,两个少年人总喜欢在一起畅谈未来,他有时也会翻山来我家做客。十八岁那年我们都参军了,想到以后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们结拜兄弟。不曾想两年后的一天,我们俩竟在这山谷里见面了,我们那个高兴呀,又唱又跳,在那棵大槐树下的铺子上我们连干了几碗老陈醋。打那以后我们俩经常约好来到大槐树下,每人一碗老陈醋再加一碗拌野菜,聊天吹风晒太阳,日子过得跟神仙似的。
“可惜好景不长,梁国人打过来了。我们的联系被中断了。差不多又过了八年时光,也就是三年前,没有想到我们还能相遇,以那样的方式相遇。那天我们在阵前拼杀,我已经杀了两个人,转身看到五步开外一位梁军正背对着我,我毫不犹豫一个纵步上前刺杀,那人惨叫着倒地转身,我和他都惊呆了,他大叫一声:大路我是铁根啊!然后吐血身亡。身亡处离我们曾经聊天吹风晒太阳的大槐树只有十步之遥。”
尹大路再次泣不成声,片刻后再次开口:“我不知道这八年他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没有回家,可能是受到梁军的胁迫,又或是梁国开出的务军酬劳让他心动。三年来,我没有睡过一个完整踏实的觉,那个场景一直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众人皆沉默。
“为自己的好兄弟流泪不丢人,有机会还要去看看他的家人,不过大路你也不用太过自责,天也命也,人力所为有所限,放下枷锁往前看吧。”苏洵劝道。
“禀告殿下,有人求见。”
“让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