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时日月

第27章

    灭淮震陈

    苏世哲军营里张灯结彩庆祝新年,连续三天大摆宴席,划拳行令唱歌跳舞,吵得襄州城都不得安宁。

    “君上,今天是除夕,就让娃儿们回家吃顿团圆饭吧。”老长史孟须建言。

    “靖军已经醉生梦死三天了,今天应该不会有事。”郎中令邵古也附和。

    “苏世哲生性狡诈,我们还是做好防备才是安策。”慕容浩持反对意见。

    “反正大司马回家也是孤身一人,当然体会不出团圆饭的意义。就不能让娃儿们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下,体会一下天伦之乐吗?”孟须倚老卖老指责起来。

    “我也不信烂醉如泥的靖军还能攻城。”邵古继续帮腔。

    顾昌环顾四周,看看还有没有想发表意见的。

    “君上,老臣建议让将士们铠甲不除,回家吃顿团圆饭,吃罢团圆饭,迅速回到原来岗位,既不误安防,又可体现君上爱兵如子之情。”老太师龙统道。

    “团圆饭有什么好吃的?团圆饭比国君的安危重要吗?比江山社稷重要吗?”慕容浩一连串质问。

    “老夫只是看到将士们最近都辛苦有加,提出一点人性关怀而已,大司马何必咄咄逼人。”龙统有些不以为然。

    四大家族军中的各级军官人数众多,都指望朝堂之上建言通过能回家放松一下,无奈慕容浩严防死守,就是不答应,四大家族的元老们脸色铁青很是难堪。

    “我们竟然会如此害怕已经连喝三天的一帮酒鬼,将士们的士气很受打击。”少府侯程也发表意见。

    “就按老太师说的办吧,铠甲不除,吃罢饭迅速回岗。”顾昌发话了。

    “君上,不可啊!”慕容浩喊道。

    朝堂之上已是山呼万岁了,众人皆喜滋滋离去,离得近的还不忘给慕容浩投去嘲讽的眼神。

    襄洲城的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一个信鸽冲天飞起,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中军大帐内,苏世哲正在把酒言欢谈笑风生。三更一过,苏世哲将酒杯一扔,拔剑在手震臂高呼:“兄弟们,跟我去攻城杀敌。”

    回家吃团圆饭的淮国将士们,真正能做到铠甲不除的少之又少。哪个回家不是迅速脱去铠甲泡个热水澡的?然后换一套舒爽的衣服,与家人喝的不亦乐乎的?还迅速返岗?绝大多数人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喝得酩汀大醉者数不胜数。

    顾昌与慕容浩对坐不语,顾昌知道慕容浩还在生他的气。他自己也有些后悔,力排众议很难吗?关键时候心肠怎么就软了一下呢?但他同时也清楚,非常时期孤家寡人也是危险的,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发生。做国君难,做局势动荡时期的国君更难。

    “报!”急使匆匆进来,脚步不稳自绊一脚。

    “何事?快说!”顾昌与慕容浩几乎异口同声。

    “西门已被靖军攻破。”顾昌手上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地上摔碎了。

    “君上,臣杀敌去了。”慕容浩拱手转身出去了。

    襄州城内喊杀震天,大街小巷刀光剑影。在激烈的拼杀中能够活下来的主要靠实力,其次经验与运气也很重要。

    顾昌一言不发坐在那里。直到一队人马把浑身是伤的慕容浩抬了进来。

    “大司马!”顾昌疾步过去握住慕容浩的手,慕容浩脖子中剑已经不能说话了,伤口汩汩流血,几条丝巾都按不住。

    慕容浩紧紧握住顾昌的手,双目含泪,嘴唇蠕动似想表达,终是手一松人去了,眼神中带着无尽的不甘,是啊,壮志未酬何以甘?

    顾昌抱着慕容浩的尸体放声大哭,想到慕容浩曾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誓言:君如苍山,浩如洱海。赴汤蹈火,永不负淮。字字如雷历历在耳,怎叫人不肝肠寸断?

    一通哭罢,顾昌站起身来到后宫,拔剑将自己的三位妃子尽皆杀死。然后来到御书房,对着架上的珠宝玉器一通挥剑乱砍,最后将书籍古典撒上油脂,大笑着点火自焚了。

    苏世哲对着熊熊大火的宫殿深深三躬。又过了一个月,淮国彻底平定了。消息传到定州,举国欢腾。

    苏世哲平定淮国后的治理,与苏青、苏仲景对甸国的治理差别很大。苏青苏仲景对于甸国的治理与改造是很彻底的,按照靖国的律法,几乎做到了方方面面的同步。田制税制军制吏制包括度量衡无不涉及,等于打造了一个全新的甸国。

    苏世哲则不然,他有自己的想法与主张。对襄城实施围堵的几个月里,四大家族元老们,将狡兔三窟发挥到极致,不仅与苏世哲互通款曲书信频繁,还与梁国的内战双方互遣信使商议对策。

    苏世哲认为当下还是应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让对手分化,远比让对手抱团要好,毕竟自己的征途尚未过半,人口众多地缘辽阔的陈国尚在前方,于是答应了四大家族一些利益诉求,算是里应外合给了淮国最后的致命一击。所以目前对淮国还只是占领,谈不上改造。

    因为苏长德还在养伤,苏世哲便让苏广带着苏长德率五万人马驻扎淮国,美其名曰维护社会治安,大家都心照不宣。大军前征,后方的安定是头等大事,一旦后院起火将会满盘皆输。兵员倒是不愁,五万新兵已经陆续开到。终于要对大国陈国开战了,全军上下摩拳擦掌群情激扬。

    陈国与淮国之间,有一道夯土长城,长约五百里,宽高各一丈,用来防御骑兵。长城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随着陈国国力与军力断崖式下降,长城的意义与作用也就不大了,很多地方坍塌了也无人修补。淮军平日只守两条大道上的东关与石关,其余小道都懒得去防守。

    苏世哲将大军分成两路,沿着东关与石关隆隆东进,相约打到峨州城下汇合,不到一个月,两路人马风卷残云般杀到峨州城下。

    苏世哲召集潘参、任石、王信等众将商议,五万人马包围峨州东西北三门,围三缺一南门不围,然后悄悄将五万精兵埋伏于峨州东南五十里处的南陵道。南陵道为来峨州援军的必经之路,山道曲直蜿蜒五十里,道旁树木浓郁特别适合大军伏击。

    五万人马潜伏之后,安排黑衣武士游荡于外围,将出现的可疑之人一律斩杀,不管是不是斥候,除了第一批故意放出去送信人之外。峨州城再也无法跑出去任何人。

    五十里南陵道就像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一个月的时间里吞噬了陈国的五万大军,一次是两万步兵,一次是三万步兵。众将对苏世哲佩服的五体投地,第一次全歼两万步兵后,众将欢呼准备撤了,苏世哲命令待在原地,说后面一定还有,果然几天后又全歼三万步兵。众将不解,怎会有如此傻的人呢?苏世哲笑答:因为他们的上将军是陈敏。

    苏世哲还给众将说了一个段子:发大水长河决堤了,所有人跳下去都堵不住,但陈敏跳下去就堵住了。众将问为什么?苏世哲说道:因为陈敏是这世上最大的草包。众将大笑不止。

    陈国的兵力对外号称三十万,其实只有二十余万,很多都是虚的,挂个名拿空饷,肥水都流入了各个将领的私人口袋。特别是龙湾和弋湾的两处水军大营,每年申请的巨额船只维修费用都被一帮高级将领瓜分了。所以陈国的水军是打不了水战的,那些战船下了水,不用敌人动手,自己都会沉。龙湾和弋湾的水军统领分别叫陈浩与陈楠。

    峨州是陈国的重镇,是与陈国都城大京以及梁国的正州与封州相并列的城墙高过六丈的雄城,寻常的云梯没有这么高,所以攻城难度很大。

    苏世哲写信给苏洵,想让这个足智多谋的三弟帮忙出出主意。苏世哲与苏洵之间的往来信谈很有意思,在苏世哲这里,全天下只有这个三弟敢在信件里跟自己肆意胡侃没大没小不着边际。

    苏世哲让苏洵一个月后补充兵员一万,三个月后再补充兵员两万,竟然遭到苏洵来信训斥:二哥,你拒不用战俘的老毛病好改一改了,训练新兵又不是捏泥人,哪有那么便当?苏世哲看着来信既好气又好笑。

    拿下淮国全境后,苏洵竟然给苏世哲写了一封肉麻的表扬信,说:一代将星冉冉升起,二哥,你离天下第一战神只差一张羊皮纸厚度的距离了,下次见面我要给你发一朵小红花。信的末尾还画了一张人的笑脸。让苏世哲看得忍俊不禁一口茶喷了出来,这个机灵鬼,做什么事情都能别出心裁。

    收到苏洵的攻城计谋后,苏世哲大吃一惊,这是一张攻城机械设计图。苏世哲研究片刻,一拍案几大喝一声妙啊!

    苏世哲把羊皮纸对着身边的几位高级将领抖了抖,得意地说:“我三弟真是个天才啊,发了一笔横财就是不一样,大手笔,这得耗去我多少的铁和人工啊?”后面的半句话已经有点惜财了。

    “殿下,背面还有。”有人提醒设计图的背面还有字。

    背面写到:此设备的优点有三:一是声势浩大,能明显涨我士气灭敌威风;二是防护很好,可减少我方人员伤亡;三是通体包铁,不怕敌方火攻。此设备的缺点有二:一是耗资巨大,只能偶尔为之;二是移动不变,且对路面要求极高,所以不能长途跋涉,攻下一座城后只能拆除处理。

    军士工匠们忙碌起来,伐木的伐木,锻铁的锻铁,不分昼夜。大功告成那天,苏世哲设宴庆祝。

    第二天天气晴朗,是个好日子。这台庞然大物被缓缓推出军营,这是由十二辆战车连接而成的超级撞车。十二辆战车皆为上等硬木打造,与平常战车稍有不同,都加了一个超大的顶盖,顶盖长宽各三丈,坚固异常,战车之间铁件相连,几根三人合抱的笔直树干表面处理的非常光滑,也用铁件竖向连接,两端包铁比十二辆战车还要稍长。

    四十几名健壮士兵推着这条长龙缓缓前行,紧跟其后的还有一个三丈见方的大铁棚,铁棚下是一个巨大的秋千,只是没有秋千架,悬挂的是一个巨大的铁球。铁球与前方战车上的撞柱等高,铁球上铸有两耳,耳上带长长的铁链。使用方法就是每根铁链各有十人拉起至高处放下,两根铁链合二十人要喊着号子有节奏地拉起放下。铁球撞柱柱撞城门,威力无穷。这辆超级秋千架也是四脚装轮,有十二名健壮士兵推着前行。

    峨州城墙上的士兵都看傻了,只见一条黑色的巨龙缓缓驶来,都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快到城墙了才有人高喊:快去报告陈将军!守城将领名叫陈荣。

    陈荣赶到命令士兵攻击这条黑龙,滚木雷石纷纷落下,砰砰震天响,巨大的铁板棚顶只是砸出一些小坑而已。城头士兵很是着急,射箭也射不着。有人建议火攻,黑色油脂与火把纷纷落下,但火势不大,远达不到能融化铁的程度,因为铁棚顶设计的时候就是中间略高,所以油脂无法滞留车顶,几乎全部飞洒至地面了。

    撞车却一刻也不停地咚咚闷响,声震山野。六十名壮汉分三组,轮流拉拽铁球,巨大的城门已经发出支撑不住的响声了。

    “快去叫工匠来,在城门后砌一堵石墙,快!”陈荣声嘶力竭喊道。

    就在石墙砌到两尺高的时候,城门撞开了,两扇包铁木门轰然倒塌,将正在砌墙的工匠砸得血肉模糊。

    靖军呐喊着潮水般涌入城内,峨州城破,陈军全部投降。这一次,苏世哲破天荒地吸收了一部分降卒为己所用,但仅限于搬运货物安营扎寨等劳作苦力,不能上阵打仗的。

    休整一段时间,大军继续东进,还是老的套路,兵分三路。王信率领三万人马走北线,主要目标便是龙湾与弋湾的水军大营。潘参、任石率三万人马继续走南线,不是主力军,主要起牵制作用,最南只能到琼江北岸。因为陈国太大了,苏世哲想将陈国琼江以南地广人稀的山区,将来与理国放一起徐徐图之。苏世哲自带六万中军剑指大京。

    潘参、任石这一次可是卯足了劲,要大干一场以雪前耻,好歹也都是名将之后,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不能再干有辱门庭的事情了。虽然主将说你们只是起牵制作用的偏军,但哥俩私下合计:机会来了好好表现吧。

    潘参、任石将运动战运用自如,军队来去如风,有次当天就攻下一座城池,然后埋伏在援军赶来路上的一座石桥两侧,等援军半度时前后夹击,援军相互踩踏落水者无数,靖军大获全胜。

    两个月内,这支南线偏军打的风生水起,大有喧宾夺主之意,却在琼江北岸的邦州折了一把。

    一百年前,陈国鼎盛时期,军力强盛一直打到南面的大海。有一个南方部落民风彪悍叛复无常,便被当时的陈朝皇帝下令整个部落迁至琼江北岸,并给他们建造了一个城池取名邦州。

    潘参、任石算是领略了邦州城内军民的勇猛,每当守军快顶不住的时候,帮手就会出现。很多老百姓站上城墙攻打靖军,里面还有不少妇女的身影,他们的攻击武器是砖块瓦片之类,势头也不容小觑。

    潘参来到高高的指挥云梯俯瞰城内,一条计谋生成,也多了一项将来的军事法庭上对他罪名的指证。

    潘参命士兵堆起几座土山,离城墙不远,几乎与城墙等高,黑暗中城头守军不知道靖军在干什么,因为看不清故不方便射箭,等到天明看到土山,他们大吃一惊。

    几座土山上站满了靖军,一部分人与墙头守军对射,另一部分善射将士用铁胎硬弓将带火球的箭呼啸着射入城内。城内靠近城墙的一个街坊是民居,屋顶皆覆茅草,不多时城内一片火海。人声鼎沸咒骂声妇女小童的哭声搅成一片。

    靖军趁乱猛烈攻城,不到一个时辰城被攻破,激烈的巷战开始了,许多的百姓也参与其中。这让靖军吃了不少苦头,听了几则汇报后,潘参果断决定,只要老百姓攻击靖军行凶者一律斩杀。

    一年后的军事法庭上,潘参、任石接受审判。按照靖国军法,此次南线大捷不仅功劳一笔勾销,潘参、任石还得坐大牢吃牢饭。最终苏洵的一句话救了这哥俩,也替苏世哲解了围,毕竟他们都是苏世哲的爱将。

    苏洵的原话是这样的:“诸位请想一想,这些百姓在那个状态下还是不是平常的百姓?手拿菜刀鱼叉锄头钉耙,这些能不能算得上武器?我认为能,因为这些都能取人性命。我们很多士兵都在犹豫之间被这样的武器给杀了,作为将领,这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自己的士兵,打败所有的对手,包括手拿凶器的百姓。因为这个状态下的百姓,不再是平常百姓,而是能威胁自己生命的敌人。所以,这种行为也不能称之为杀害平民,而是正当防卫。”

    虽然众人觉得正当防卫这个词很新鲜,但也不难理解。苏洵一席话替潘参、任石脱了一项大罪。但是杀害平民罪没有了,纵火烧民房的罪可还在,功过相抵不用坐牢了。他们关键时候救了中路大军,另行封赏。

    再回到邦州城。平定邦州后,潘参也是心惊胆战,给苏世哲写了一封长信细述详情。而此时苏世哲却在另一陈国重镇---安州城外陷入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