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便又是一年冬至了，浣花村近日却是发生件津津乐道的事情，那便是村尾王家，王二贵丢了城里的活计，他大儿子却又闹着要分家呢。

    满月听到消息时，赶紧锁上竹屋的门，紧赶慢赶的赶到娘家，还未进家门，便看见她爹坐在门墩上一言不发，抽着旱烟，面带愁容，眉头紧蹙着。

    “爹爹，你怎么坐这？”满月担心的小声问着。

    “小月来了啊，谁把你叫回来了，你别担心……既然来了，进去陪陪你二哥吧，爹爹坐这等族老呢。”王二贵勉强笑着道。

    满月难受的点点头，走进屋里，才发现里面已经坐满了一屋子的人，祖父，祖母，还有一众叔叔伯伯，满月乖巧的打完招呼便退在一边。

    小王氏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王之平搂着田秀兰脸色僵硬着，满月眼睛转着找着二哥的身影，见他站在柱子后面，面色淡定，满月总算放心了，悄悄走过去站他身边，牵着他袖子无声安慰着。

    没过一会，族老拄着拐杖，被他孙子搀扶着进来了，王二贵连忙将烟斗插在腰间，起身去搀扶族老进屋，坐在主位上。

    “说吧，今日请我老头子来，是有什么事。”族老慢悠悠开着口，花白的胡子抖动着。

    “今日因为小辈的家事，舔着脸麻烦各位族里长辈了。”王二贵沙哑的说着，弯着腰给众人拘礼道，“如今儿女都长大成人，也是时候剪枝裁叶，各自谋生了，不然兄弟嫌隙，祸起萧墙，既如此，不如早做决断，便分家吧……大郎，二郎，你们都说说你们的意思。”

    “慢，慢，慢……”老祖长一连说了三个慢，又拄着拐杖生气道：“族里，几代同堂的，比比皆是，你们，才兄弟二人，连孙儿都没有，就因为大郎成家了，就要分家？这也，这也太不像话了，若是族里都向你们学，咳咳。那还不乱套了，咳咳咳。”

    王二贵见族老动了肝火，咳嗽起来，连忙倒茶给他拍拍背，给顺着气，又对着王之平，满脸失望道：“都是族里人，也不怕大伙笑话。大郎，既是你提的，便说说你的理由。”

    王之平见众人看着他，田秀兰用手在他背后用力拧了他一下，只好强撑着脸皮道：“我，我，祖父，祖母，老大爷，叔叔伯伯们，如今，二郎还要念书，家里爹爹又没有了营生，往日爹爹供着二弟读书，我无口厚非，也不争不抢，就靠自己做活养活娘和媳妇，可，如今爹爹没有了营生，靠我一人养着一大家，还要养着二弟，大家都知道，念书，是最废钱的了，之平实在无能为力，而且，而且贱内才刚有喜，我初为人父的，总要为他们娘俩后半辈子考虑。”

    “大郎，二郎后年，还是要再考的，一家人齐心协力将他供出来，你们也就是熬出头来，改头换面了，何不再等等。”站在族老一旁的叔叔，苦口婆心劝道。

    大伙都点点头，觉得确实如此，一旦有个秀才公，那门庭就完全上升一个等级了。

    “我知道这样说不好，可是二弟今年童生考试，那可是夫子都信心满满，说必过的，可结果呢，若是后年未中，再等两年？两年又两年？那一众考生中，甚至有白发苍苍的，我若是一人便罢了，还有妻子孩子，怎能忍心让他们吃苦。我王之平也在此立誓，若是二弟日后高中了，我王之平也不求半分好处。”王之平声泪俱下大哭道。

    众人看着这男儿哭的声嘶力竭，顿时不发一言。

    “二郎，你是何说法？”族老浑浊的眼睛，看着王之安道。

    “二郎拖累父母兄长，深感愧疚，若是大哥执意要分家，也是无可厚非的。”王之安顿了顿接道，“二郎也愿意分家。”

    “既如此，便说说如何分吧。”族老无力的说道。

    王子平看了看田秀兰，见她点点头，擦了眼泪，便直接朗声说道：“既然分家，作为长子，我定是要承担起养父母之责，此外，二弟还没有成婚，贱内也已经有孕在身，不如两相相抵。那么家产一分为三，爹娘一份，我作为长子一份，二弟一份，不知是否合理？”

    众人点点头，觉得说的有道理，王之安却开口道：“赡养父母我也是责无旁贷的。”

    “可大郎是大哥，自古以来，都是长兄为尊，我们大郎是万万不能将爹娘交于二弟养的。”田秀兰直接打断道，生怕少了一份家产，而且，只要公公婆婆在这边，等二郎真出息了，也少不了自家一份，就算没有出息，公公婆婆还年轻，每年给赚的也是进了自家口袋。

    “妇道人家！给我住口！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族老生气的拍打着桌子，田秀兰瞬间缩着脖子，臊红了脸，不敢再发一言。

    “爹娘的那份我不用，但爹娘我是会赡养的。”王之安坚定的说着。

    “我如今也没有活计了，也就几把力气了，虽说大郎一片孝心，可二郎还未成家立业，我作为父亲，肯定是要等到他成家立业的，我要跟着二郎，春梅，你呢？”王二贵直接说道。

    “我，我，我。”小王氏看看大郎，又看看二郎，手心手背都是肉，眼眶的眼泪哗哗直流。

    “爹！我知道你偏疼二弟，可你也心疼心疼我吧。”王之平大声哭喊着，又跪到他娘面前，“娘，爹不要我，你也不要我吗？”

    满月深知大哥的为人，看着他这声泪俱下的表演，觉得表姐必然是提前给他训练了的。

    “我，我跟你，大郎。”小王氏抱着大儿子真心痛声哭着，毕竟她是真舍不得小儿子。

    “你别说我不疼你！你和你二弟读书我是一般供养的，是你自己不争气。既如此，我与二郎过，春梅与大郎夫妻过。我与春梅的那份也交由大郎，算给未出生的孙儿的。”王二贵说完，尘埃落定。

    “爹爹，你放心，儿子不会让你受苦的。”王之安扶起王二贵，重声承诺道。

    族老点点头，见众人也满意二郎的态度，又不忍族里的好苗子生生被废了，对着众人道：“既如此，分家就按大郎说的分，且二郎日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与大郎无关。至于二郎的考试，日后考试的一应花费，便先由族里出，等二郎日后中了秀才举人，再还了这钱便是，大家若是有异议的，现在便提出来。”

    见众人纷纷点头答应，王之安跪在族老面前，低声承诺道：“多谢族老，日后之安若是中了秀才，愿意在村里开设私塾三年，三年内，族内孩童都不收分文。”

    族老大喜的连说三声好，接下来便快了，王二贵将屋子田地一分为三，屋内一应农具归大郎所有，二郎所有屋内书籍都归自己所有，剩下的就是手里的现银。

    小王氏手心手背都是肉，哭红着眼掏出自己所有的积蓄，一共二两三钱，众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毕竟王二贵在外面干了十来年，每个月的收入远远不止这些。

    “我，真的就这些……”小王氏哭红着眼，说不出话来，不知道如何解释。

    “蠢妇！娶了你，真是败了我儿！”王老太太生气的要去撕打她，被王老太爷连忙拉着，生怕她有个闪失。

    “既如此，便分吧，小王氏留一两五钱，剩下的都交给二郎吧。都同意的话，启明，你写个文书，都签字按压吧。”族老对着他孙儿道。

    “族老，请启明再添一条大哥刚才说的，日后我王之安无论贫贱富贵，都与王之平无关。”王之安突然说道。

    “这，二郎，虽说刚才是气话，但，你们毕竟是亲兄弟，携手共进才能使得家族繁荣。”族老好心劝着道。

    “二弟，哥哥是真的因为你嫂嫂怀孕了没有办法，你别恨大哥。”王之平面色伤心道。

    “族老，虽说兄弟如手足，但……”王之安从怀里掏出一份纸，递给族长，“这份供词，我一直留着，那些时日，看着它日日夜不能寐，寝不能食，却也无可奈何，恐伤了兄弟情义，丢了宗族脸面。今日只能交由族老帮忙裁夺。”

    族老接过王之安递过来的纸，一字一行看着，指着王之平，气道连连直咳嗽。

    “祖父，您注意身体。”王启明轻轻拍着他祖父的背，眼睛扫到纸上却是心中一惊，王之平竟然为了省二十文钱，给王之安买隔夜的食物，导致他院试闹了肚子。

    王之平看着族老指着他，一脸茫然，要说他对不起二弟的只有那件事，可，他不可能知道的，不可能。王之平暗自告诉自己，不要自己吓自己。

    “罢了罢了，虽是家丑，可此般传出去，怕是要丢尽我们王家人脸面，二郎，你做的对，你是个好男儿。启明，按照二郎说的写。”族老看着王之平毫无悔改的表情，一声令下，王启明刷刷刷就写完了，又拿着契书让王二贵等人按手印。

    此件事落，族老看都不看王之平一眼，亲热的拉着王之安的手，告知他，有难处要说，然后便带着人走了。

    “二哥？”满月疑惑的看着王之安。

    “都过去了，别担心，日后，我会照顾好爹爹的，你别多想。”王之安摸了摸满月的脑袋道，“咱俩一起去陪陪爹爹。”

    王二贵身心俱疲的坐在椅子上，王之平心里坠坠，不知道二弟给族老看了什么，小王氏则哭的泪流满脸，田秀兰倒是喜滋滋的想着自己手里的田产。

    满月怕二哥伤心，邀请他和爹爹去竹屋住一段时间，本以为要邀请很多次，没有想到王之安居然一口答应，还顺带把王二贵也劝去了。

    众人只知道王之平做了错事，却被族老瞒得严严实实，私底下暗自猜测，众说纷纭。这些猜测的话传到王之平做事的店里，当天掌柜便给他结了工钱，让他走人。